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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京华江南第六十一章游园惊梦(上

姚太监今天先去的范府,在府上没找着人,不知道这位正在养伤的提司大人
跑哪儿去了,竟是连尚书大人都不清楚,那位身份特殊的小范夫人也不在府中,
竟是寻不到人去问范闲的下落。

可是陛下还在宫里等着的,这下可急坏了姚太监,问清楚了小范夫人是回了
林府,他才领着侍卫往那边赶,凑巧在路口碰见了这辆马车,如果不是侍卫眼尖
认出一名范闲的亲随,只怕还会错过。

看着气喘吁吁的姚太监,范闲叹了口气说道:「我还要回林家接人,怎么这
时候让我入宫?」

陛下传召,还这么不急不慢应着,真快急死了姚公公,他哪里见过这么不把
宫中传召当回事儿的臣子?他与范府向来交好,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催促道:
「陛下的旨意已经出了老久了,小范大人您要再晚去,只怕陛下会不高兴。」

范闲苦着脸应道:「自然是要去的。」也见不得老太监在雪天里站着,招呼
他进了马车,一行人就往皇宫的方向驶去,另安排了人手去林府通知妻子。

「老姚,给句实话,出什么事儿了?」范闲半靠着养神,双眼微眯,没有看
这太监头子一眼,范府向来把这些太监喂的极饱,所以他也懒得再递什么银票。

姚太监如今其实也不怎么敢接范家银票了,呵呵赔笑着说道:「这……做奴
才的怎么知道?您去了就得了。」

范闲摇摇头,佯怒骂道:「你这家伙,做事不地道。」忽顿了顿说道:「打
听件事儿。」

姚太监竖起了耳朵。看了看马车四周没有什么闲杂人等,压低了声音说道:
「大人,什么事儿?敢说的我都能说。」

「上次悬空庙里……那几个太监怎么处理了?」范闲皱着眉头。

姚太监一凛,微怔了怔之后。举起手掌平摊在自己的咽喉上,划了一道。

范闲面色未变,却不知道心头是如何想法。他知道这是必然地结果,太监的
队伍里出了刺客,在场的人自然逃不了一死,只怕宫里还要清洗一大批。

「老戴呢?」

「没。」姚太监叹了口气说道:「他是老人,陛下是信的过地,只不过受了
牵连,也不能在太极殿呆了……想着上两个月,因为他那不成才侄儿的事情。被
都察院参了一道,他在宫中就过的难堪,后来好不容易。陛下瞧在淑贵妃的面子
上,将他重新提了起来用。」

他看了范闲一眼,范闲没有什么表示。姚太监并不清楚范闲与戴公公之间的
银票之缘,究竟深厚到了什么地步。

「没想到又遇着谋刺之事……老戴的运气也算是倒霉到了家。这不,什么职
司都被除了。还挨了十几记板子,被发配到司库去,这么大把年纪的人。在这大
冷天里下苦力……姚太监与戴公公是同年入的宫,虽然平日里互相之间多有倾轧,
但此时看着对方倾然倒塌,不免也有些物伤其类,拈袖在眼角擦了擦。

「老戴……熬几天吧,等陛下的火气消了再说,能保住条老命就不错了。」
范闲摇了摇头,又问道:「那如今在太极殿当值的是谁?」

「洪竹。」姚太监看着范闲疑惑地脸,小声解释道:「一个年轻崽儿。今年
开始跑太极殿和门下这条路,陛下喜欢他办事利落。」

「传旨的事儿也让那个……洪竹做?」范闲好奇问道。

姚太监摇摇头,说道:「他哪有这个资格身份?」

马车刚过新街口就被姚太监喊停了,邓子越有些不满意,毕竟宫前这片广场
极为宽阔,这飘雪的冬天里,让伤势未愈地提司大人坐着轮椅过去,实在有些过
份,也不怕冻着大人了。

「几位官爷,没法子。」姚太监委屈说道:「上次出了事儿之后,禁军内部
大整顿,如今这些兵爷们个个跟狼似地盯着所有人,那阵势,恨不得将入宫的所
有人都给吓走。」

范闲听了两句,说道:「别难为姚公公了,我们下吧。」

邓子越有些恼火地看了宫门处一眼,将范闲抱下马车,放到轮椅之上,赶紧
打开黑布大伞,遮在提司大人的头顶上,身后早有旁的监察院官员推着动了起来。
雪粒击打在黑伞之上,微微作响。

姚太监没这般好命,拿手遮着头,和身边的几个侍卫抢先往宫门处赶了过去。

范闲整个身子都缩在大氅里,躲着迎面来地寒风,半边脸都让毛领遮着,还
觉着一股寒意顺着衣服往里灌,头顶天光黯淡,雪点之声凄然。

……

宫门外的禁军与姚太监交待了手续,吃惊看着广场中间正在缓慢行走的那行
人。风雪天中,那行面色冷漠地便服官员,正推着一把轮椅,轮椅上只有一把黑
伞牢牢地遮住了由天而降的雪花,一星半点都没有漏到轮椅上的那人身上。

「今天没传院长大人入宫啊?」这位禁军队长惊讶说道。

「是范提司。」

众人一惊,禁军队长赶紧带着一拔人迎了上去,替轮椅上那人挡着外面的风
雪,将这一行人接到了宫门处,稍一查验,便放行入宫。

北风在吹,雪花在飘,邓子越推着轮椅,行过正殿旁那条长长的侧道。随着
宫墙角沿的颜愈来愈深,在宫墙右侧的那道门前终于止了步。

早有太监打起了素色地大伞,牢牢地遮在范闲的头顶上,前呼后拥。小心万
分地接着这位年轻地伤者入了后宫。

邓子越站在后宫门外,看着提司大人在里太监们的簇拥下越来越远,面色虽
然平静,却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一粒雪花飘落下来,将将落在他地眼角上,
让他眯了眯双眼。

……

「不是在御书房?」范闲皱着眉头,暂不理会扑面而来的寒风,问身旁的姚
太监。

先前传出消息,陛下久候范提司不至。已经发了脾气。小太监们接着范闲了,
哪里敢怠慢,就像脚上踩了风火轮一般。往深宫是狂奔而去,推的那个轮椅是吱
吱作响,打着素色大伞的太监是东倒西歪,如果不是宫中地势平坦,这一路狂奔
只怕早就把范闲的伤口癫破了。

姚太监跑的气喘吁吁的。回道:「在……在寝宫。」

范闲心头微讶,面色也不怎么好看。姚太监看着,才想起来这位年轻官员还
是伤后之身陛下不能等。可是如果让提司伤势再发,自己也没好果子吃,这才赶
紧让众人把速度降了下来,劈头劈脸一通乱骂,又讨好地侧脸说道:「小范大人,
没颠着吧?」

范闲点点头,说道:「没这么金贵。」

不一时,众人便来到了皇宫圆中一处,不是皇后所在的寝宫。而是宜贵嫔所
在。姚太监赶前几步,入内通报,不一时便有人来接着范闲进去。

皇帝今天穿着一身便服,正坐在暖榻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宜贵嫔说话,
三皇子老老实实地坐在边上抄着什么东西。看见太监们推着范闲进来,他才住了
嘴,淡淡回头看了范闲一眼。

「受了伤,不老老实实呆府里养伤,在外面瞎跑什么?」

一位皇帝对一位年轻臣子,貌似训斥,实则关心,按理讲,做臣子的应该感
激涕零才是,范闲却是暗自冷笑,若真地关心自己,怎么会等了十七年才来表现
这些?如果真的是担心自己伤势,为什么又急着宣自己入宫?

不过他面上仍然应景地让那抹微微感动一现即逝,然后平静应道:「回陛下,
好的差不多了,这才偷偷出去逛逛,正准备去林府接婉儿。」

「婉儿……回林府了?那宅子里又没什么人……除了那个傻子。」皇帝似乎
不怎么喜欢把自己地外甥女和林府联系起来,面色有些不豫。

宜贵嫔偷望着陛下脸色,呵呵憨笑着岔开了话题:「范闲,你伤没好就到处
跑……也不怕范尚书打你板子?」

皇帝微微一怔,旋即笑道:「范建……哪里舍得。」

虽是笑话,但里面却含着别的意思。范闲微微一凛,面上堆起笑容,没有接
话。

皇帝看了旁边正在抄书的三皇子一眼,对范闲说道:「你前些日子在太学整
理出的几本经策……朕让承平这些天在学,太傅以为深了些,你怎么看?……承
平,去见过提司大人。」

三皇子姓李名承平,依庆国规矩,皇子们对于大臣都是极为尊敬的,陛下这
声吩咐也不怎么出奇。三皇子赶紧住了笔,小心谨慎地走到轮椅面前,对范闲行
了一礼。

「这怎么使得?」范闲坐在轮椅上,也无法避开。

「你如今是太学司业,正是份内地事情。」皇帝平静说道,就像是在说一件
很寻常的事情。宜贵嫔却听出来了,看来陛下有心让范闲做三皇子的老师,一想
到范闲地文声武名,以及在朝政中的影响力,宜贵嫔忍不住眉开眼笑起来,越看
范闲,越觉得顺眼。

这副神色落到皇帝眼中,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瞧把你乐的。」

宜贵嫔之所以受宠,就是因为至少在表面上,她不会隐藏什么心思,高兴的
时候就高兴,此时听着陛下揶揄,也不慌张,呵呵笑着说道:「谢谢陛下,给平
儿找了位好老师。」

范闲听着二位长辈自顾自说着,心中气苦,暗想这事儿怎么没人来征求一下
自己的意见?

三皇子捧着书卷过来,范闲接过来略略一看,抬起头回禀道:「庄大家的经
策之学是极好的,太傅以为程度深了也有道理,不过这几篇只是入门的东西,三
殿下提前接触一下,也没什么问题。」

君臣之间又随意说了几句,范闲小心应着,但知道皇帝肯定有些话要对自己
说。果不其然,在喝了碗热汤之后,皇帝看似随意地开了口。

「外面雪停了……初雪应惜,范闲,你陪朕去圆子里逛逛。」

「是,陛下。」

皇帝站起身来,宜贵嫔微笑着,将一件大红锦面狸毛里的鹤氅披在了他地身
上。

……

离开宜贵嫔居住的漱芳宫时,雪已经停了,皇宫的地面上一片湿清,却没有
积雪,只有圆子里的经冬树上挂着些雪痕,天上是灰白一片,红墙黄檐雪枝青砖,
十分美丽,空气中没有一丝杂味,清新异常。

皇帝披着大氅当前走着,一名小太监推着范闲沉默跟在后边,一路上那些穿
着棉褂的太监宫女远远避开,路边遇着的则偏身于侧,安静不语。

「雪雨天,见朕不用下跪。」似乎是猜到范闲在想什么,皇帝轻声说道:
「这是朕即位之后就定的规矩,天天跪来跪去,他们也不嫌烦……把衣服跪脏了,
跪破了,难道不要内库掏银子买?」

范闲坐在轮椅上,悄悄将领口松了颗布扣,雪停风消后,感觉有些热。听着
皇帝的话,知道话题要往内库方向转,他却很无赖地不肯接话。

似乎有些恚怒于范闲的沉默,皇帝冷冷问道:「范家那个老二现在在哪里?」

这时候已经到了宫中最僻静处的一个圆子,前方有一弯小湖,湖中搭着石桥,
通向中心那座亭子,亭上微有残雪,难掩黑石肃杀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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