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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靴子里的

范闲看着小姑娘便想逃跑,一扯弘成的衣袖,准备玩二子逾墙去,不料此刻
一位下人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苦着脸对二人行礼说道:「世子爷,王爷知道
你出来了,让你去见他。」

世子李弘成听着这话,倒吸了一口冷气,苦恼至极,后悔至极,却也无可奈
何,便当先去了,只是在临走前,看了范闲两眼,苦笑了一声,内里的情绪说不
出的复杂。

范闲自然明白,这位世子爷还在记恨自己破了他与若若婚事,只是这些事情
他也没辄,只好摇了摇头。

院外石阶下,便只剩下他与柔嘉二人。范闲知道自己再也跑不了了,温和地
笑了笑,看着弘成的身影说道:「你哥当年何其儒雅的一个贵公子,如今怎么变
成这副模样了。」

柔嘉见他开口与自己说话,小脸上满是抑不住的喜色,略有些结巴说道:
……自关……久了……天天骂人……越来越像爹了。」

范闲一怔,心想确实,隔着门缝看世子,没有把他看扁,但却看出来了他与
一般权力场中人不一样的宽容与放下,这种品性自然是靖王遗传的,所谓斗争,
能胜能输,这才是正理。

他比划了个手势,请郡主当先行去。

柔嘉一拉自己大红袄下的襦裙,微羞低着头,在前面慢慢地走着。

范闲跟在她的身后,一面走,一面打量这位渐渐吐出花蕊来的姑娘,看着风
中她鬓角上的络络柔丝。心头微动。

「柔嘉妹妹,最近女学里有什么新鲜事儿没有?」

「闲哥哥,没有。」

「柔嘉妹妹……」

「闲哥哥……」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柔嘉妹妹喊地越来越顺口。那小姑娘的闲哥哥更
是从没停过,就这般缓缓向前府走着,一路走过冷圆,走过寒径,走过残雪的亭
榭,积水的假山洼。

柔嘉郡主低头行走,低声回答,却忍不住时时回头望上一眼,旋又似受惊般
扭回头去。

范闲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加快几步。走到她地身边,与她并排而行。

柔嘉郡主感受着身旁年轻男子的存在,吃了一惊。整个人走路的姿式都僵硬
了一些,捏着襦裙的手指头微微用力。

范闲笑着说道:「这世道还真奇妙,当时哪能想到,原来你是我堂妹来着,
这一声闲哥哥喊的倒是贴切。」

……

此话一出。柔嘉郡主心里一阵慌乱,小脸蛋涌出几道红晕,也不再说话。只
是一味沉默。这一对堂兄妹心知肚明,范闲此言何意庆律里写的明白,似他们这
种关系,不理会范闲究竟有没有那个心思,但是……终是不可能的。

柔嘉郡主自十二岁初见范闲后,小女儿家的心思全放在了对方的身上,不论
是在王府的葡萄架下,范府地秋草圆中,苍山别院里。她总是喜欢看着范闲。

小女儿情思,在范闲成婚之后也未曾淡过,她虽不敢去求自己的父王,但总
是存着将来有特例双妻的可能,可是谁知道日后京都里竟暴出那么大地消息闲哥
哥是自己的亲堂哥!

从那日起,柔嘉便知道这件事情不可能,只是两年情思怎能一朝淡化,今儿
个看见自己最喜爱的闲哥哥后,便又是一阵慌乱,此时听范闲如此说,便知道对
方是在提醒自己。

但柔嘉郡主毕竟是个只有十四岁的小姑娘家,听着范闲如此温柔却又严肃的
提醒,她没有如一般京都权贵女子那般转过头来幽怨地瞪他一眼,也没有冷哼
……只是将头埋地更低了,更不肯说话了。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她长长的睫毛
下垂落下来,滴在她脚边地青石板上。

范闲瞠目结舌,一见女孩子哭,他便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柔嘉又往前走去,范闲赶紧跟在了身后。

一路柔嘉低头哭着,却是倔犟地咬着嘴唇,死也不肯发出一些声音。

范闲是又怜又爱又生气,正不知如何开解时,忽然发现柔嘉停住了脚步,回
头很认真地看着自己。

范闲一笑,伸出手指头,把小姑娘脸上的泪珠子弹落。

柔嘉依然如往年那般柔顺,定定望着范闲,吃吃艾艾说道:「闲哥哥,求你
件事。」

「什么事?只要我能做到的。」范闲认真说道。

「我知道……若若姐和哥哥的婚事,是你想办法破掉的。」柔嘉低着头,手
指头绞弄着襦裙,直将那淡粉色的襦裙一角绞出无数烦恼的皱纹。

范闲一怔,没想到这小姑娘家竟然将这件事情看的如此清明:「怎么?」

柔嘉款款一福,细芦细气,稚音犹存道:「日后宫里肯定要给柔嘉指婚…
…如果柔嘉不乐意,就请闲哥哥多费心。」

京都权贵之间的联姻牵涉到太多政治上地交易,范闲的婚事,范若若未成的
婚事,都是如此,以柔嘉郡主的身份,她的婚事自然也是由宫里的贵人们,甚至
是太后亲自安排。

范闲张大了嘴,半晌后却是颓然无比地点了点头,知道自己又被迫挑起了一
个极重的担子,这世道,着实古怪了一些,旁人都是在做媒,却只有自己,俨俨
然成了破婚的强者。

柔嘉说完这句话,又见他点了头,似是将先前一路鼓起的气全数用完了,整
个人顿时又难过起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头提着裙子,加快速度往前府走去,
再也不理会范闲。

范闲在后面摸着后脑勺看着柔嘉郡主的身影,看着她低着头,看着她依然不
声不响地哭着,心里的感觉着实也不好受,心想这小姑娘家,真是一个比一个麻
烦。

皇宫太极殿后方的长廊中,遥遥对着后方的高高宫墙,和宫墙下的一株株冬
树。宫中禁卫森严,尤其是接近内宫的所在,更是严禁有人喧哗,更不可能有人
在此做出什么太过放肆的举动。

但是那些穿来行去的宫女太监们,此时看到长廊下那个正在伸懒腰,做压腿
运动的年轻官员时,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呵斥,也没有人敢去提醒什么。

内宫本来就不可能有年轻官员入内,如果有,那就只有一个人,也只有他,
才敢在皇宫里也如此潇洒自在。

长廊下一名年轻官员收回压在大圆柱上的腿,回头看着满脸别扭,想笑又不
敢笑的中年太监,骂道:「笑个屁!这宫里这么大,自然腿会酸,也不知道你们
这些家伙的腿脚功夫怎么这么好。」

这位年轻官员自然就是范闲,他是皇帝私生子的事情,天下皆知,加上这些
年来圣宠无以复加,与宫中各位贵人、大太监的关系也是融洽,还曾经在宫中养
了一个月的伤,所以宫女太监们都习惯了他在宫中的存在。

也只有他才有这种胆子,在内宫里做广播体操。

今儿个是陪婉儿回娘宫,甫一进宫,婉儿便被太后留在了身边,再也不肯放
走,说是要留最疼的外孙女过夜,范闲无可奈何,只好带着各式礼物,往各宫里
走,这回京后就走过一道,如今再来一道,实在是有些烦闷,所以觑了个空,在
太极殿后方的长廊下歇歇脚。

陪着他、抱着一大堆礼盒的太监是戴公公,他听到范闲骂自己,不惊反喜,
笑嘻嘻说道:「小范大人可是九品高手,我们这些奴才哪里能比?」

戴公公当年也是极得圣宠的一位,虽是淑贵妃宫里的人,往各府上宣旨的紧
要差使都是他在做,只是后来因为他侄子的关系,又牵扯到范闲与二皇子的斗争,
便放了闲职,后来又因为悬空庙的刺杀,硬是被赶到了偏局中,若再耗个两年,
只怕就要死无草席盖身。

全亏了范闲替他不停说好话,皇帝犹记得他当年服侍的好,这才饶了他一命。
让他回了内宫做些闲差。

对戴公公而言,范闲就是他的救命恩人,甚至是他的半个主子,比淑贵妃更
重要地人物。哪里敢不服侍周到。范闲脚下的靴子发热,他干脆也不全拉好,就
这样趿拉着往长廊那头走去。

戴公公看了他脚下一眼,为难说道:「大人,在宫里还是讲究些。」

范闲看了他一眼,正想再调笑几句,忽然瞧见打走廊尽头走来了几个太监,
其中当头一位年纪轻轻,模样有几分脸熟,脸仰的极高。一身的骄横味道,后面
地几个小太监半佝着身子跟着,看着就像是奴才的奴才。

「是小洪公公。」戴公公敛神静气。在范闲身后提醒道。

范闲眉头微皱,也不说什么,直接迎了过去。

两边人便在走廊中间对上了,范闲清清楚楚地看着那骄态十足的年轻太监脸
上的那几颗青春痘,也不说话。便是站在了原地,冷漠地看着对方。

洪竹一愣,他知道范闲是等着自己向他行礼……只是他如今已然是东宫的首
领太监。而且陛下最近偶尔也会让他去御书房帮忙做事,比诸当年在御书房抱册
时更加风光,这宫里谁不敬他?就算是朝宫入宫对自己也是客客气气的,除了舒
大学士之外,还没有哪位大臣,敢等着自己先行礼。

他认识范闲,当然知道范闲不是一般的大臣,可是看着范闲那副冷漠之中夹
杂着不屑的神色,他的脸色便惩的通红。硬是不肯先低头。

双方便僵持在这里。

跟着洪竹地那三四名小太监职属太低,却是根本没有见过范闲的面,哪里知
道这个年轻官员就是权势薰天的小范大人,看着这一幕,心里急着替小洪公公出
头,尖声说道:「这位大人,怎么却在宫禁重地里乱走?」

戴公公躲在范闲身后偷笑,他如今早已没有当年地地位,在宫里被洪竹等人
欺压的不善,此时见对方那些蠢货要得罪范闲,心里说不出的开心,正想说两声
什么,却被范闲挥手止住。

范闲微笑看着洪竹身后那几个小太监,好笑说道:「入宫没多久吧?这宫里
不认识本官的人倒是不多……本官也没有乱走,只是奉旨去漱芳宫晋见。」

果然是几个入宫没多久的小太监,居然没有听出这话里地意思,直着脖子说
道:「好大的胆子,漱芳宫在哪里?你们怎么在这长廊里停留?仔细小洪公公唤
侍卫来将你打将出去!」

他是替主子惩声势,却哪里知道是在给主子惹祸,果不其然,洪竹看见范闲
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温柔,自己地脸色马上就变了,又惊又惧又恼,回头痛骂了那
几个小太监两句,这才缓缓对范闲行了一礼,说道:「奴才见过小范大人。」

小范大人四字一出,那几名小太监顿时知道……自己完了!满脸惊恐地看着
范闲,赶紧跪下求饶。

范闲却是看也懒得看那几名小太监,只是盯着洪竹的脸,讥讽说道:「家父
范尚书,故而世人称我小范大人,你这奴才,又是哪门子的小洪公公?洪公公知
道这话,仔细剥了你的皮!」

洪竹满脸惊惧与戾狠,恨恨盯着范闲,一字不吭。

「自己掌嘴。」范闲皱眉说道。

洪竹咬牙切齿说道:「奴才是东宫的人,小范大人乃是朝臣,怎么也管不到
宫里吧?」

范闲也不说话,只是冷冷看着他。

被那两道眼光所逼,洪竹无可奈何,只得轻轻往自己的脸上扇了一耳光。

这一耳光落下,范闲身后的戴公公是乐开了花,准备晚上就在皇宫里好好宣
传一下,而洪竹身后几位小太监却是吓得半死,他们都知道小洪公公在宫里的地
位,哪里知道只是小范大人一句话,小洪公公便只能自打嘴巴。

看来……这小洪公公确实不如小范大人厉害。

范闲往旁边侧了侧身子,挡住了戴公公的视线,趁着那几名太小监跪在地上
地机会,向洪竹使了个眼色。

洪竹看的清楚,眼神里却在叫苦,表示自己此时实在无法找到方便的地方说
话。

范闲点点头,冷漠说道:「滚。」

于是洪竹一拂袖子,又恼又羞地带着几个小太监往长廊那头去了。

看着这一幕,戴公公对范闲媚笑说道:「让这狗奴才再嚣张,仗着皇上和皇
后都喜欢他,在宫里尽瞎来。」

范闲笑道:「这宫里确实不好瞎来,呆会儿去漱芳宫,我还是得注意下仪容。」

也不等戴公公再大义凛然地说什么,他蹲下去,一边把脚下的长靴往上拉,
一边将靴下踩的那张纸塞进了靴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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