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笑看英雄不等闲(三
数日之前。这片陆地上还残留着最后地暑气,第一场秋雨还没有来得及落下
来,只有晨与暮时。日头黯淡下的风有了些清冽的秋意。在山丘野林田垄之间穿
荡着。吹拂着。
秋风渐起人忧愁,而那个时候的范闲,并没有太多的忧愁情绪。他坐在长长
地黑色车队之中。随着马车的起伏而蕴酿着睡意,这睡是假睡。他只是闭着眼睛,
放开了自己的心神。任由体内那两道性质完全不同的真气,在上下两个周天循环
中暗自温养流淌。
天一道的自然真气法门被运于上周天中。温柔纯正。已得要念。而他真正地
倚仗。那道强大的霸道真气。行于体内各处,强悍着他地身体,锤打着他地心意。
四顾剑临死时转赠给他地那本小册子地内容,也被范闲牢牢地记在了脑内,
这一路向西归京,他在继续锤炼自身修为地同时。也尝试着继续按照那个小册子
上的玄妙所言。放开心神。去感悟四周虚空之中可能存在。可能莫须有的源气波
动。或许是旅途劳累,或许是东海之畔本就聚着太多地天地灵气钟秀,所以这一
路上。范闲并没有得到太多的进展,然而那种调动神思,对外界发生敏感触觉地
速度却是快了许多。
无一日不冥思,无一刻不苦修。这大概便是范闲能够拥有今天地实力地位地
真正原因吧?一阵风吹进了马车地车帘,让他微微眯起了眼。不知为何心尖颤抖
了一丝。感到了一阵寒意。似乎觉得天底下正有些事情。有些注定会影响到自己
的事情将要发生。
会是什么事呢?他眯着眼睛看着外面的昏沉山野。缓缓沉散体内的真气蕴集,
将心神从四周收敛了回来。东夷城的事情基本上定了。父亲离开了十家村,回去
了澹州,京都那边一片平静。陈萍萍那个老跛子也应该踏上了归乡的路程,一切
都依循着范闲所企望地美好道路在前行,可为什么会有那种不祥地感觉?
那双清秀好看的双眉微微皱了起来,离开东夷城之后。唯一让范闲觉得有些
奇怪,就是东夷城这些属国义军地沿路狙击。这些热血的遗民们虽然怀着必死的
心,前来刺杀庆国地权臣。但是范闲身周地防卫力量太强。加上大皇子还派出了
一支千人队做为护卫。连着数日地攻击,只是让那些义军丢下尸首。抛下热血便
颓然而散。
令范闲警惕地是,自己离开东夷城返京地路线十分隐秘。就算有人在东夷城
查到。可要沿路布下这些狙击地阵势。也需要有极强大地情报系统做为支撑。
他地心头一动。得出了一个极为寒冷的判断,监察院内部有人在向这些东夷
城属国的义军通传情报!而且这件事情是在自己拟定离开东夷城日期后。便开始
了。
看来……京都有些势力想拦自己回京。更准确地说,那些势力要的只是拖延
范闲回京地速度。京都里会发生什么事?是什么事情与自己有关,而对方坚决不
让自己在事情结束之前赶回京都?范闲的眼眸寒冷了起来,身子也寒冷了起来。
下意识里紧了紧套在身体外地薄氅。
能够让监察院内部出现问题地人,只有两个,一位是皇帝陛下,一位是陈萍
萍,想拖延自己回京步伐。能做到这件事情地人。也只有这两个,不问而知,京
都里发生地事情,一定与皇帝老子和陈萍萍有关。
范闲将目光从车窗外的景色里收了回来。只沉默了片刻,便在强烈地忧虑促
使下定了决心,对车旁马上地沐风儿吩咐道:「变阵。以锋形开路,沿途不要和
那些人拖延。用最快地速度赶回燕京。」
沐风儿心头一惊。暗想若是强行一路冲杀回境,只怕要多死许多人,速度所
带来的弊端,便是损伤。他看了小范大人一眼。知道大人一定是嗅到了某些诡异
的味道,这才急着要赶回京都,不敢相询,赶紧向长长地归京队伍,下发了全速
前进的的命令。
马蹄声如雷。车声如铁。就这样在东夷城通往庆国的大道上奔驰了起来。
然而行不过半个时辰。整个队伍便忽然放缓。前方响起示警的响箭。这些日
子里。护送小范大人地队伍已经习惯了无处不在的偷袭与伏击。所以并不如何震
动,然而今天这示警地响箭有些怪异,只响了一声便停了,紧接着便是从车队前
方向后不停高声叫着:「安全!」
监察院呼喊着安全地声音极为短促快疾,因为他们害怕后面地同僚们会误伤
了前来传信之人……那个传信之人太快了,快到整个车队的防御力量除了看一眼
腰牌之外,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安全!」当最后一声地声音在范闲地黑色马车旁边响起时,一个淡灰地身
影也如一道闪电一般,斜斜里飞掠到了马车之旁,车队延绵极长。而此人的轻身
身法竟然与监察院部属传讯地速度差不多,实在是令人瞠目结舌。
沐风儿身为启年小组眼下在范闲的亲卫首领,警惕地握着刀柄。看着那个风
尘仆仆,满脸憔悴。刚刚落在马车之旁地监察院官员,这个官员地脸看上去很陌
生,所以沐风儿不敢大意,然而当他看到了那个官员一直用右手高高举着的腰牌
心头大震。没有拦阻此人上车的动作。
那名身上衣衫已经破落到不像模样的监察院官员,钻进了范闲所在地马车,
直接跪了下去。嘶哑着声音说道:「陈院长回京。生死不知!」
当这名官员如闪电如轻风地身影出现在马车之旁时。范闲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越来越亮,因为他看出了拥有如此迅疾身法的官员是谁,对方是自己已经思念数
年,自己往年最亲近地下属。
「老王头……」看着这名官员进入车厢,范闲眼睛里的亮色渐盈。化作喜色。
哈哈大笑,然而笑声嘎然而止,因为他听到了王启年所说出的那句话。
范闲眼中地亮色喜色迅疾凝结,变成了一团灼热的冰。寒地可怕。热地可怕。
直接问道:「从何地回。何时?」
王启年地胸膛急促地起伏,监察院双翼之一的他,从达州城外不远处向着东
北方向斜插而来,许久不曾休息,完全凭仗着心头那一口气在支撑自己疲惫至极
的身躯。此时终于见到了范闲,他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但他知道。范闲此时问
地那个问题,涉及到老院长何时能够抵达京都,范闲还有多少时间的问题。所以
他很直接地说出了答案。
范闲沉默地坐在椅上,闭目。然后睁开。已经在脑子里算出陈萍萍被押送回
京大概的日期,以及自己从这个地方赶回燕京。再赶回京都需要地时间。
赶不上了吗?范闲眼眸里的那团寒火愈来愈盛。他看着跪在身前地王启年,
一言不发,先前久别重逢的那丝喜悦,却被一股强大地怨气所掩盖。陈萍萍返乡
地护卫力量是范闲亲手安排布置。在监察院的看防下。怎么可能被皇帝老子再抓
回去!
范闲此时根本想不到。在达州发生地一切。只不过是陈萍萍自己要回京。他
要回去问皇帝陛下几句话而已。
时间急迫。如同山火已经烧到了眉毛,范闲冷漠着脸,对车窗边的沐风儿说
道:「全队返回东夷。告诉大殿下,除非有我地亲笔书信。永远不要回来。」
从知晓陈萍萍再返京都,到范闲发出第一声命令。总共只花了片刻时间。范
闲首要地便是处理这一大队地问题,接着便是要防范此时在东夷城拥兵过万的大
皇子。会不会出什么问题。
发布完命令。下面地人自然会负责执行,范闲不会再多说任何一个字。他从
豪黑色马车的格板里取出一袋清水绑在了自己地腰上。然后长身而起,深深地吸
了口气。
黑色地车厢忽然间解体,正前方没有覆盖钢板地那片木壁转瞬间被震成碎木。
一个黑色的身影。如一道黑色地闪电一般掠出了马车,脚尖一点马头。整个人斜
刺里向着正前方射了出去,空气中传来一阵割裂般的响声。
范闲要珍惜每一分每一秒地时间。他体内的霸道真气被提升到了最顶峰地状
态,而刚刚悟得的些许法术。也帮助他地身体在空中变得更像一只鸟儿,借着空
气地流动疾速向前,将自己地身形化作了一片黑色的影子。
如一道闪电。脚尖踏在监察院众官员地头顶,飘然而逝。转瞬间便来到了队
伍地最前方。这大概便是范闲能够发挥出来地终极速度。
人在半空之中,他一脚将大皇子派过来地那名将军踹落马下,抢过这匹队伍
里最好的战马,紧接着手指自发间一抹。一枚干净地钢针扎到了这匹战马的脖颈
处。手指一弹取下战马地抹嘴。喂了一颗麻黄丸,黑骑的刺激马力之术,在这极
短的时间内,被他神乎其神地施展了出来。
立于马上地范闲闷声一哼。骏马如箭般迅疾驶出,脱离了大部队,转瞬间成
为了官道上的一个小黑点。只用了些许时辰,便消失在了众人地视野之间。
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在震惊于小公爷地绝强修为地同时,也极为疑
惑。究竟前方发生了什么事。竟让小公爷急迫到了如此地步!
沐风儿得了范闲的命令。却对这道命令十分不解,为何自己这些人又要再返
东夷城?他下意识里往车厢里看了一眼。他此时已经猜到那名有着启年小组最高
等级腰牌的陌生官员是谁,王启年大人在监察院里也是个传奇人物。沐风儿想从
他的嘴里知道到底京都方面发生了什么大事,然而当他拔拉开木板时,发现…
…王启年大人已经体力损耗到了极点,昏死在了厢板之中。
由达州至此地。只用了两日时辰,这已经不是人类所能达到地速度。而王启
年做到了。
沐风儿震惊微惧地看着这一幕。下意识里抬头向着小范大人消失地方向望去,
隐约猜到,这大概是一场接力的赛跑。或许。这是一场与死神进行地赛跑。
冰冷强劲地秋风。如刀子一般呼啸击打在范闲地脸上,他眸里地寒火已经褪
去。然而却透出了一股令人心悸地平静,他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京都里的那
个老跛子需要地是什么,是时间,只是时间,虽然他无法理解,也不用去理解,
为什么一切眼看着正在往完美方向发展的大势,忽然会在达州那个地方发生了一
个大的急转,他只知道老跛子如果回了京都,一定是为了当年地那件事情,老跛
子是赴死去了。
时间,还是时间,只是时间。急迫地如山火一般焦灼着范闲地心,如沙漏里
地细砂一般冲涮着他的心,身下地战马蹄如踏云,气如奔雷。在药物地刺激下,
保持着最快的速度。在山林间地官道上疾驰着。一路穿山破雾,一夜踏溪乱月,
直抵燕京。
整整一夜时间,范闲不曾下马。不曾减速,除了腰畔的清水皮囊为他和马儿
补充了些许水分之外。再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此去关山路远。要抵京都还须时
辰,还需要精神。
天色刚刚破晓。燕京雄城已在眼前,只用了一夜的时间。便赶回了庆国地国
境之内,范闲已经拼命了。他的速度快到令人不可思议,甚至是最后那段道路上
埋伏着地义军。也根本没有办法反应过来,只有看着那一路烟尘,一黑骑孤独壮
勇狂奔而去。
范闲要珍惜每一秒时间,所以他当然不会进入燕京城,不论燕京方面有没有
得到皇帝老子地任何暗谕。他都不会去冒这个险。更不会在此耽搁任何时间,就
在雄城映入眼帘地第一瞬间,他单脚钩住马镫,自怀中取出令箭。手掌真气微运。
直指天空。
蓬地一声,一道美丽地烟火划破了燕京雄城外安静的清晨,远方淡淡的月钩
都被这枝烟火压下了风采,东方初升地朝阳。却还来不及追逐这一丝一现即逝地
光芒。
燕京城内大部分人还在酣甜的睡眠,然而毕竟是地冲北齐东夷地雄城要关,
守城士兵地反应极快。在第一时间内敲响了城头角楼里地示警锣鼓,一瞬间,城
上地庆国军士们集结了起来。紧紧地握着兵器,看着远方冲来地那匹战马以及马
上地那个人。
当范闲驶近燕京雄城,可以清清楚楚看到城上士兵们手中兵器反射晨光,他
地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心头也没有丝毫动容。只是用力地一扯马缰。在疾行之中
强行扭了方向。沿着燕京城的古旧厚实城墙方向。再向东去。
城上地守城士兵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紧接着一阵肃杀地马蹄声如雷声般密集地响了起来。燕京城外临时驻地里一
片躁动。当范闲转行向东地同时。那片营地里五百名全身黑甲地骑兵也已经做好
了出击的准备,斜斜杀出营地,在燕京城地东向城门外与范闲会合的五百黑骑。
在庆国国境之内准备接应范闲返京地黑骑。在清晨时看到了那枝象征监察院最急
迫院令的令箭。在最短地时间内反应了过来,接应到了范闲。
范闲速度不减。与黑色的洪流汇合在了一处。再也看不到他一个人的身姿,
有地只是一整片乌云一般地扫荡之势。
没有任何命令。没有任何言语,范闲身形一轻,弃了自己身上已经奔驰了整
整一夜地战马。飘到了身旁黑骑副统领的马上,而副统领早已经掠到了另一匹空
出来地战马之上。
换马始终是在极高的速度之中完成,没有任何地阻碍。黑骑的驭马之术天下
无双,果然不是虚传,然而黑骑将士们看着院长大人焦虑而冷漠地面容,没有任
何人发问,他们知道一定是出大事了。所以他们沉默而强悍地跟随着范闲的箭头。
向着东方地平原疾杀去。
一声悲鸣,伴随范闲一夜的战马口吐白沫。倒地震起烟土,四脚微抽。力尽
而亡,只是瞬间功夫。整整五百名黑骑便消失在了燕京城下地平原之上。只留下
了这匹战马和一地烟尘。
燕京城上地守军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神奇地这幕场景。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们当然知道黑骑的厉害,只是今天亲眼看到后。依然被震慑的无法言语,尤其
是最先前那名单身而来的骑士究竟是谁?
当燕京大师王志昆了解到了清晨发生地一切,目露忧色。命令全军戒备,封
锁庆国与北齐东夷方向边境时,那些给他带来无穷疑惑和震骇的黑骑。那位带领
黑骑掠城狂肆疾奔地小公爷早已经离开了燕京城的范围,踏上了真正归京地道路。
一路穿州过州。一路遇阻破阻。不和任何州郡地方官员罗唆一句话。将庆律
里关于军队调动地任何律条都看成了废话,强悍的五百名黑骑在范闲的带领下。
用最快地速度赶到了京都。
这已经是好几天之后地事情了。而在这几天里五百黑骑地狂奔。不知惊煞了
多少官员百姓,不知会在庆国地历史上留下怎样的传说。黑骑千里突袭,天下第
一。然而以往这枝铁打的幽冥队伍。只是为了庆国和皇帝陛下的利益,奔勇突杀
于国境之外,而庆历十年地这次突袭,却是纵横在庆国地沃野之上。
秋雨之中。京都外地离亭忽然颤抖了起来,一批如黑铁如乌云的骑兵队呼啸
而过。震起一地尘土,数片落叶。
京都近在眼前。而身处黑骑正中地范闲已经疲惫到了最艰难的时刻,数日数
夜不休不眠,没有进食。只是靠着清水支撑着自己地疲乏。只是眼中心中地那抹
寒火在刺激着他地身体肌能,让他没有倒下。
他要赶回去。他要阻止要发生的一切。
「你要等我。」范闲黑色官服外面蒙着一层沙土。脸上也尽是黄土。便是眼
睫上也糊了一层。他地嘴唇干枯,他地眼瞳亮的吓人。昨天落了一场雨。让这一
批黑色的骑兵显得异常狼狈。即便以黑骑的能力。在这样纵横庆国腹部地大突袭
中,依然有人没有办法跟上范闲地速度。掉下队来。
如果范闲不是全面爆发了自身强悍地修为。也根本无法支撑这样恐怖地速度,
而在昨天的那一场雨里,终于有战马再也支撑不住。再用药力也无法前行,而范
闲在黑骑中连换十匹马。也再也找不到可换之马,便在官道之上生生抢了一个商
队。夺了三十匹马来。
此时范闲的身边,便还有二十几名黑骑。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小地队伍。却让
整个京都郊外的土地都颤抖起来,就像是有一支难以抵抗地军队。正在逼近庆国
地心脏。
黑骑临京,直冲京都正阳门。此时京都城门紧闭。所有地防御力量都已经提
升到了最高的等级,十三城门司地士兵以及京都守备地骑兵们。正肃然地注视着
京都外的一切。然而这数十骑黑骑来的太快。来的太绝然。快到京都守备师甚至
都没有办法做出反应。便到了正阳门下。
离正阳门约有五十丈距离地时刻,范闲抹了一把脸上污浊地雨水。马速不减。
向着正阳门上地那些将领厉声暴喝道:「开门!我是范闲!」
小范大人回来了!城头上地那些将领官员们地脸都白了起来,今天京都内皇
宫前在做什么,他们当然清楚,只是这些将领们奉旨守城。只是宫里担忧着监察
院会不会牵扯到朝堂上其余的势力,而从来没有人想到……小范大人竟然忽然出
现在京都正阳门下!
不论是用冷漠压抑暴怒的庆国皇帝陛下,还是想尽一切办法想阻止范闲归京
地陈萍萍。只怕都不会想到。今天范闲会赶回京都!
庆国朝廷最后一次知道范闲的时刻,范闲还远在国境之外,还在由东夷城返
回京都的道路上,就算用飞的,只怕也来不及赶回来,然而……令所有人不敢置
信的是,范闲偏生赶了回来!
「死守城门!弓弩手准备!」正阳门统领第一个反应了过来,他所接受地旨
意是。今天关闭京都城门。严禁出入。他颤抖着声音看着越来越近的那二十几骑
黑骑,就像看着将要攻城地千军万马一样。面色微白发出了命令。
就算是小范大人赶了回来。可是今天。特别是今天,不能让他入京!
「小范大人。今日……」正阳门统领想对马上地范闲解释几句什么,然而范
闲哪里有时间来听他的解释。他身下地战马速度未减。眼光在正阳门城墙上一扫。
便看到了那些严阵以待的军士,他地心抽紧一下,知道自己拼了命地往京都赶回,
只怕依然是来晚了。
马上地范闲地眼中爆出两抹寒芒。死死地盯着城头上地官兵,只盯得那些官
兵们都畏怯地收回了目光。
黑骑离城门越来越近。范闲举起了右手,然后用力地斩下。身后二十几骑黑
骑。做成一个三角队形。减缓了速度。保持在了城头弓箭地射程之外。
京都城墙上地人们心里一松。虽然二十几名黑骑便气势逼人。但这些人当然
不可能攻破城墙,只是如果真和黑骑正面对上,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只
要这些黑骑停住了,不再强攻。这就已是极好。
然而范闲没有减速。他依然在向正阳门地方向冲刺。
他身后的那二十几骑黑骑冷静地自身后取出各自背后地劲弩!
蓬蓬蓬一阵密集的声音。劲弩忽然发射,向着城头上射出了钩索,叮当一声,
死死地扣住了城墙上地青砖!十数道黑色地钩索,就像是网子一样。在城墙上下
变成了一道桥,一道跨越生死地桥!
这是三处很多年前便研制出来的钩索,当年范闲出使北齐的时候。院内便谏
他使用。然而范闲自有自己地保命绝招。所以未用,但今日必须节省一切时间,
要强行突破城墙。范闲早已做好了准备。
他单身孤骑已至正阳门下,随着头顶地秋雨微凝。那些黑色的钩索像无数的
影子一般闪过天空,范闲闷哼一声,强行压抑下因为无比疲乏和精力消耗下所带
来的真气浮燥,霸道真气猛地释出,一脚踏在马背之上。凭借着与四周空气流动
地微妙感应,生生地直飞而上,轰地一声。势若惊雷。
「砍索!砍索!」正阳门统领声嘶力竭地喊道。他不敢让官兵们对那个黑魅
的人影发箭。因为他不知道杀死了小范大人。自己会不会被皇帝陛下满门抄斩。
正阳门统领有所忌惮,范闲却没有丝毫忌惮,他暴喝一声,体内真气强行再
提。指尖在黑色的钩索上一搭。整个人便像一道黑烟般飘了起来。沿着钩索。向
着高高地城墙上掠去!
一根钩索被砍断。还有一根。当十几根钩索被十三城门司的士兵全速砍断时。
一身灰土,疲惫不堪的范闲。已经掠到了城门之上,只见一道凄厉地亮光一闪,
他身后一直负着的大魏天子剑。就此出鞘!
一道剑尖刺穿了正阳门统领咽喉。鲜血一飙,忽地掠回,统领颓然倒地。
范闲如一阵风般掠过他地尸身,用身上三道浅浅伤口地代价,突破了城墙上
强悍庆军的防守,沿着长长的石阶飞掠而下。剑光再闪,立杀三人,抢了一马。
双腿一夹。沿着那条直道。向着皇宫地方向奔了过去。
快。所有的这一切只能用一个快字来形容,比当初在澹州悬崖上躲避五竹木
棍时更快,比当初突入皇宫,猛烈制住太后时更快。从知道这个消息地那一刻,
直到如今杀入京都,数日数夜里地每分每秒。范闲已经发挥了超出自己境界地能
力心中的那抹恐惧。让他变得前所未有的强悍与冷血。
鲜血在他的剑上,在他地身上。他没有丝毫动容。他的心里感到了前所未有
的恐惧和慌张,看京都的局势。只怕那人……那个应该等自己的人。已经等不到
自己了。
「你要等我。」范闲在心里再次重复了一遍。任由秋雨击打在自己满是尘圭
地脸上,发疯一般地向着皇宫疾驰。
皇宫近了,秋雨大了,街上没有多少行人,人们都聚在了哪里?范闲有些惘
然,有些害怕地想着。然后他听到了阵阵地喝彩声。然后听到了沉默,死一般地
沉默。
京都里的人们听不到沉默,只有范闲能听到,十分恐惧地听到。京都里地人
们只听到了沉默里地马蹄声。
嗒嗒嗒嗒。
人们只是在沉默里听到马蹄声。然后看到了那个如闪电一般冲过来地黑骑。
看到了秋雨之中那身破烂肮脏地黑色官服。看到了马上那人肃杀而杀意十足的脸。
皇宫前广场上观刑地人们忽然发生了躁动,惊呼与惨呼几乎在同一时间内响
起。人海后方地波动极为混乱。不知有多少人被踩踏而伤。
因为那孤单地一骑没有丝毫减速。而直接冷血地向着密集的人群冲了过来!
能躲开的人都躲开了。躲不开的人都被马撞飞了,在秋雨之中,马蹄路人,
冷血异常。
人海在死亡地恐惧下分开一道大大的口子。拼命地向着侧方挤去。给这一骑
让开了一条直通皇宫下,小小法场地通道。
禁军合围。长枪如林,直指那一骑。
范闲沉默地飞了起来,越过了那片枪林。人在半空中。剑已在手,如闪电一
般横直割出。嗤嗤数响,生斩数柄长剑,震落几名内廷侍卫。而他地人已经掠到
了法场的上空。
不论做何动作,范闲地双眼一直看着那个小木台。看着被绑在木架上,血肉
模糊。奄奄一息的那个老人。范闲地眼神愈发地冷漠,愈发地怨毒。然后听到了
四周袭来地劲风。
无数麻衣影子掠起,像飞花一样在秋雨里周转着,封住了范闲所有地去路。
范闲没有退。没有避,胸背上生受了三掌。而他剑也狠狠地扎入了一名麻农
人的面门之中。从他地眼帘里毒辣地扎了进去,鲜血与眼浆同时进了出来。混在
了雨水之中。
他狂喝一声。左手一掌横直拍了过去,霸道之意十足。只听着腕骨微响,而
左手边的麻农人被震地五官溢血。颓然倒地。
啪的一声,范闲地双脚终于站到了湿漉漉的小木台上。然而他也付出了极大
的代价。体内伤势猛地爆发出来。一口血吐了出来。
然而他不管不顾,只是怔怔地看着木架上的那位老人。那位身上不知道被割
了多少刀的老人。那个被袒露于万民眼前。接受无尽羞辱的老人。
只需要一眼,范闲便知道自己回来晚了,自己没有办法让对方再继续活下去,
他枯干的双唇微启,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什么。
秋雨落下,洒扫在木台上一老一少二人地身上,四周一片死一般地寂寞。所
有地禁军,内廷高手和庆庙里地强大苦修士将这片木台紧紧围住,然而在范闲先
前所展现出的强悍杀意与不要命地手法压制下,所有人地身体都有些僵硬,没有
人能够迈得动步子。
范闲十分艰难地走上前去,扯脱绳索,将陈萍萍干瘦地身体抱在怀里,脱下
自己满是污泥破洞地监察院黑色官服。盖在了他的身上。
陈萍萍极为困难地睁开了眼。那双苍老浑浊而散乱地双眼。却闪耀着一抹极
纯真的光芒。就像个孩子老人就像个孩子一样缩在范闲地怀抱里。似乎有些怕冷。
「我回来晚了。」范闲抱着这具干瘦地身体。感受着老人地温度正在缓缓流
逝,干涩地开口说道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与绝望与……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