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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庆庙有

很细微的脚步声在门外的院落里响起,声音极为微弱,尤其是小巷尽头的菜
场依旧热闹着,一直将要热闹到暮时,所以这些微弱的脚怕快要被讨价还价的隐
隐声音所掩盖了。

然而这些微弱的脚步声落在范闲的耳中却是异常清楚,他微眯着眼凝听着外
面的动静,手的中指无名指下意识屈动了两下,却才意识到自己的黑色匕首早已
遗落在了皇宫前的秋雨中,此时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可是他依然平静,依然有十
足的信心将外面的来人一击制伏。

洪亦青紧握着匕首,小心而沉默地蹲守在门背后,屏住了呼息,看着越来越
近的那个人影,那个人影很奇怪直接走到了门口,然后轻轻敲了两下,听到那种
有节奏的敲门声,洪亦青的神态明显放松了下来,因为这种暗号是启年小组内部
的身份识别。

范闲却没有放松,因为他其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启年小组究竟有没有被朝
廷渗入进来,或是已经接触到了外围。毕竟从达州的事情,高达的存在倒推出去,
宫里那位皇帝陛下对于情报方面的重视远远超出了范闲甚至是陈萍萍的判断,而
且内廷在监察院内部也一定藏着许多的死忠,不然言冰云也极难在这七天之内就
控制住了那座阴森的院子。

「是我。」门外那个人影似乎知道屋内有人,沙哑着声音说道。

听到这个声音,洪亦青没有听出来人是谁,范闲的脸色却马上变了,有些喜
悦。有些伤感,有些意外。

门被推开了,一个有着一张陌生面孔,穿着京都郊外常见菜农服饰的中年人
走了进来。

「王头儿?」洪亦青压低了声音。不敢置信地看着来人,从那双眼瞳里熟悉
的温厚笑意分辩出了对方地身份,毕竟他是被王启年亲手挑入小组的人,对于王
启年还是比较熟悉,只是……在监察院绝大多数官员的心中,王启年三年前就因
为大东山叛乱一事而死,怎么今天却又活生生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乔装打扮后地王启年拍了拍洪亦青的肩膀,然后凝神静气,十分认真地强抑
激动站在桌后的范闲深深行了一礼。

「改日再聊吧,总有再见的时候。办正事儿去。」范闲笑了起来,将手中的
小刀扔给了洪亦青。洪亦青此时脸上依然是一副神魂未定的模样,却也知道事情
急迫。不敢多耽搁,向二人分别行礼,便向着西方的那片草原去了,去寻那个叫
做松芝仙令的人物。

范闲从桌后走了出来,走到王启年的面前,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然后与他抱
了抱,用力地拍了拍他的后背,然后站直了身体,很轻易地看出王启年易容之后
依然掩饰不住地疲惫。

范闲望着王启年。王启年也望着他,两个个久久没有言语,许久之后,范闲
才叹了口气,说道:「真是许久未见了。」

在东夷城返京的道路上。王启年拼命拦截住监察院的马队,向范闲通知了那
个惊天地消息,那时节,两个人根本没有时间说些什么,叹些什么。范闲便起身
直突京都。去救陈萍萍。

仔细算来,范闲归京恰好八日。王启年便再次赶回了京都,而且在那之前,
王启年已经有一次从达州直插东北的艰难飞奔之旅,两次长途的跋涉,着实让年
纪已经不小的王启年疲惫到了极点,纵使他是监察院双翼之一,此时也已经快要
撑不住了。

范闲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下,沉默片刻后说道:「这几年你在哪儿呢?」这句
话问的很淡,其实很浓,范闲知道他没有死,也知道在陈萍萍的安排下,逃离大
东山的王启年及一家子都隐姓埋名起来,为了老王家的安全,范闲只是略查了查
后便放弃了这个工作。在这三年里,范闲时常想起他,想起这个自己最亲密的下
属,知道自己最多秘密的可爱地老王头。

「其实没有出过京,一直在院长的身边,一直看着大人您,知道您过的好,
就行了。」三年未见,二人并未生出丝毫疏离的感觉,王启年沙着声音说道。

范闲沉默很久后说道:「我……回来的晚了。」

这说地是陈萍萍的事情,王启年低下头,也沉默了很久,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是我报信报的太晚了。」

其实他们两个人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然而只是依然没有办法改变已经
发生地那件事情,一股淡淡地悲伤与自责情绪就这样充溢在房间里。

「家里可好?」

「好,朝廷应该查不到。」

「那就好,回我身边吧。」

「好。」

这样自然到了极点的对答之后,范闲冰凉了许久地心难得温暖了一丝丝,轻
声问道:「让你跟着大队去东夷城,怎么又回来了?」

「黑骑四千五名满员已入东夷城范围,其中一路此时应该开始向十家村,院
长交代的事情已毕,所以我就赶了回来。只是耽搁了两天,所以缓了些。」王启
年说道:「荆戈,七处那个老头儿,还有宗追都在那一路里,院长留下来的最强
大的力量都要集中到十家村。」

范闲沉默片刻,面容复杂地笑道:「想不到十家村的事情也没能瞒过他。」

「院长要知道些什么事情,总是能知道的。」王启年说道。

「不说这些了。」范闲叹息了一声:「有你在身边,很多事情做起来就方便
多了,至少像今天这样,我何至于还要耗七天时间。才能钻出那张网来。」

略叙几句后,王启年便清楚地了解了最近京都发生的事情,他忍不住幽幽叹
息道:「若监察院还在手里,做起事情就方便多了。」

如今范闲真正能够相信能够使动的人。除了启年小组之外,便是遍布天下的
那些亲信下属,然而监察院地本部已经开始逐渐分崩离析,尤其是言冰云父子二
人世代控制着四处,长此以往,范闲及那批老臣子在院内的影响力只怕会越来越
弱。

「这天下毕竟还是陛下的天下,就算一开始的时候,院内官员会心痛院长地
遭遇,可是时日久了,他们也必须接受这个现实。忠君爱国嘛……」范闲的唇角
微翘,他也只有在极少数人面前,才会表现出来对于皇权的蔑视和不屑一顾。
「又有几个人敢正面对抗那把椅子?」

「言大人不是那种人。」王启年沙哑着声音说道,这句话里的言大人自然指
的是言若海,「我不明白言冰云是怎么想的。」

「院长对他有交代。」范闲微闭着眼睛说道:「院长不愿意天下因为他而流
血,并且想尽办法保证我手中力量的存续,把我与他割裂,如果我……像他想像
那样表现的好,用不了几年,我会再爬起来,那时候……陛下或许也老了。」

是的,这便是陈萍萍的愿望。而这种愿望所表现出来地外象,却符合言冰云
他很认可的天下为重的态度,所以言冰云很沉稳而执着地按照陈萍萍地布置走了
下去。

接下来,是需要看范闲的态度而已。

「言冰云不会眼看着监察院变成我复仇的机器,公器不能么用。这大概是一
种很先进的理念。」范闲平静说道:「然而他忘记了,这天下便是陛下的一家天
下,所有的官员武力都是陛下的私器。」

他微嘲说道:「可惜我们的小言公子却是看不明白这个,忠臣逆子,不是这
么好当的。希望他以后在监察院里能坐的安稳些。」

王启年听出来了。范闲对于言冰云并没有太大地怨恨之意,眼睛微眯说道:
「接下来怎么做?」

「你先休息。一万年太久。但也不能只争朝夕。」范闲站在王启年的身边,
轻轻地摁了摁他有些垮下去的肩膀,和声说道:「你这些日子也累了,在京里择
个地方呆呆,估摸着也没几个人能找到你,然后……我有事情交给你去办。」

以王启年的追踪匿迹能力,就算朝廷在范府外的大网依旧洒着,只怕也拦不
住他与范闲地碰头,有了他,范闲的身体虽然被留在京都,但是说话的声音终于
可以传出去,再不像这七日里过的如此艰难。

王启年已经知道了今天范闲通过启年小组往天下各处发出的信息,他并没有
对这个计划做出任何地建议,他只是不清楚,范闲究竟是想就此揭牌,而是说只
是被动地进行着防御,将那些实力隐藏在京都外,再等待着一个合适地机会爆发
出来。

「我希望子越能够活着从西凉出来。」范闲眉头微微忧郁,「我本打算让他
回到北齐去做这件事情,只是一直有些不放心,毕竟他们就算愿意跟随我,但毕
竟那是因为我是庆人,甚至……可能在他们眼中,我本身就是皇室的一份子,所
以哪怕面对陛下,他们也可以理直气壮,可若是北齐……」

他抬起头来,看着王启年:「若我要带着你叛国,你会跟着我走吗?」

王启年苦笑着站起身来,说道:「前些年这种事情做地少吗?就算大人要带
我去土里,我也只好去。」

范闲笑了,说道:「所以说,这件事情只有你去做,我才放心。」小院,注
定的,这间花了一百二十两银子的小院从今以后,大概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
有人再来,只有孤独的雨滴和寂寞的蛛网会陪伴着那些平滑的纸张、冰凉的墨块。

一顶大大的帽子遮在了范闲地头顶,顺着菜场里泥泞的道路,他远远地缀着
王启年那个泯然众人的身影,直到最后跟丢了他才放心。一方面是确认小院的外
面没有埋伏。另一方面则是安定他自己地心,连自己跟王启年都跟丢了,这座京
都里又有谁能跟住?

办完了这一切,范闲的心情放轻松了一些。就如大前天终于停止了秋雨的天
空一般,虽未放晴,还有淡淡的乌云,可是终究可以随风飘一飘,漏出些清光入
人间,不至于一味的沉重与阴寒。

天下事终究要天下毕,抢在皇帝陛下动手之前,范闲要尽可能地保存着自己
手头的实力,这样将来一朝摊牌,他才能够拥有足够的实力与武器……但不知道
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个地方犯了错误,那种隐约间的警惕,就像是一
抹云一样总在他的脑海里翻来覆去。却总也看不清楚形状。

将菜场甩离在身后,将那些热闹的平凡地不忍苛责的市井声音抛在脑后,范
闲沿着京都几座城门通往皇宫方向的辐形大街向着南城方向行去,事情已经办完
了,启年小组地人手也集体撤出了京都,他不需要再担心什么,便是被软禁在府
内,也不是如何难以承受的痛苦。

然而路上要经过皇宫,远远地经过皇宫,范闲止不住的痛苦了起来。他强行
让自己不去想几天前的那一幕幕画面,却忍不住开始想妹妹如今在宫里究竟过的
怎么样。虽然戴公公说了,陛下待若若如子女一般,但是若若如今的身份毕竟是
人质,她自己也心知肚明。想必在宫里的日子有些难熬。

这是皇帝陛下很轻描淡写的一笔,却直接将范闲奋力涂抹的画卷划破了。范
闲不可能离开京都,全因为这一点。

下雨了,范闲微微低头,让衣帽遮着那些细微的雨滴。沉默地在皇宫注视下
离开。此处森严,街上行人并不多。却也能听见几句咒骂天气地话,想必连绵的
秋雨刚歇两日又落了下来,让京都的人们很是不满。

不满也有习惯成麻木的时候,今天的雨并不大,范闲就这样沉默地往府里走
着,就像一个被迫投向牢狱地囚徒,实在是没有法子。他一面走一面思考,将皇
宫里那位与自己做了最全方面的对比,然后最后他把思绪放到了那些麻衣苦修士
的身上。

从陈萍萍归京开始,一直到他入狱,一直到范闲闯法场,那些麻衣笠帽的苦
修士便突然地出现在了皇宫里,监察院里,法场上。这些苦修士实力虽然厉害,
但并不足以令范闲太过心悸,只是他有些想不明白,而且因为这些苦修士联想到
那个虚无缥渺,但范闲知道确实存在的……神庙。

庆国向来对神道保存着敬而远之地态度,并不像北齐那样天一道浸透了官场
民生。尤其是强大地皇帝陛下出现之后,庆庙在庆国生活中的地位急转直下,彻
底沦为了附属品和花边,那些散布于天下人数并不多地庆庙苦修士,更成为了被
人们遗忘的对象。

为什么这些被遗忘的人们却在这个时刻出现在了京都,出现在了皇帝陛下的
身边?难道说皇帝陛下已经完全控制了庆庙?可是庆庙大祭祀当年死的蹊跷,二
祭祀三石大师死的窝囊,大东山上庆庙的祭祀们更有一大半是死在了陛下的怒火
下,这些庆庙的苦修士为什么会彻底倒向陛下?

难道真如陈萍萍当年所言,自己隐隐猜到……当年的皇帝,真的曾经接触过
神庙的意志?而这些苦修士则是因为如此,才会不记多年之仇,站在了陛下的身
边,助他在这世间散发光芒?

雨没有变大,天地间自有机缘,当范闲从细细雨丝里摆脱思考,下意识抬头
一望时,便看见了身前不远处的庆庙。

那座浑体黝黑,隐有青檐,于荒凉安静街畔,上承天雨,不惹微尘,外方长
墙,内有圆塔静立的庆庙。

范闲怔怔地看着这座清秀的建筑,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在这座庙里,他曾经
与皇帝擦肩而过,曾经在那方帷下看见了爱啃鸡腿儿的姑娘,也曾经仔细地研究
过那些檐下绘着的古怪壁画,然而他真正想搞清楚的事情,却一件也没有搞清楚
过。

他本应回府。此时却下意识里抬步拾阶而入,穿过那扇极少关闭地庙门,直
接走入了庙中。在细细秋雨的陪伴下,他在庙里缓缓地行走着。这些天来的疲乏
与怨恨之意却很奇妙地也减少了许多,不知道是这座庆庙本身便有的神妙气氛,
还是这里安静地空间,安静的让人懒得思考。

很自然地走到了后庙处,范闲的身形却忽然滞了一滞,因为他看见后庙那座
矮小的建筑门口,一位穿着麻衣,戴着笠帽的苦修士正皱着眉头看着自己。

范闲欲退,然而那名苦修士却在此时开口了,他一开口便满是赞叹之意。双
手合什对着天空里的雨滴叹息道:「天意自有遭逢,范公子,我们一直想去找您。
没有想到,您却来了。」

被人看破了真面目,范闲却也毫不动容,平静地看着那名苦修士轻声说道:
「你们?为何找我?」

那名苦修士的右手上提着一个铃当,此时轻轻地敲了一下,清脆的铃声迅即
穿透了细细的雨丝,传遍了整座庆庙。正如范闲第一次来庆庙时那样,这座庙宇
并没有什么香火,除了各州郡来的游客们,大概没有谁愿意来这里。所以今日地
庆庙依旧清静,这声清脆铃响没有引起任何异动,只是引来了……十几名苦修士。

穿着同等式样麻衣,戴着极为相似的古旧笠帽的苦修士们,从庆庙地各个方
向走了出来。隐隐地将范闲围在了正中,就在那方圆塔的下面。

范闲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开始缓缓地提运着体内两个周天里未曾停止过的
真气脉流,冷漠地看着最先前的那名苦修士平静说道:「这座庙宇一向清静,你
们不在天下传道。何必回来扰此地清静?」

「范公子宅心仁厚。深体上天之德,在江南修杭州会。聚天下之财富于河工,
我等废人行走各郡,多闻公子仁名,多见公子恩德,一直盼望一见。」

那名苦修士低首行礼,他一直称范闲为范公子,而不是范大人,那是因为如
今京都皆知,范闲身上所有的官位,都已经被皇帝陛下剥夺了。

「我不认为你们是专程来赞美我的。」范闲微微低头,眉头微微一皱,他是
真没有想到心念一动入庙一看,却遇见了这样一群怪人,难道真像那名苦修士所
言,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然而这些古怪的苦修士们却真的像是专程来赞美范闲的,他们取下笠帽,对
着正中的范闲恭敬跪了下去,拜了下去,诚意赞美祈福。范闲面色漠然,心头却
是大震,细细雨丝和祈福之声交织在一起,场间气氛十分怪异。

苦修士们没有穿鞋地习惯,粗糙的双足在雨水里泡的有些发白,他们齐齐跪
在湿漉漉的地上,看上去就像是青蛙一样可笑,然而他们身上所释放出来的强大
气息和说出来地话并不可笑。

这股强大的气息是这十几名苦修士实势和谐统一后的气息,其纯其正令人不
敢轻视。如念咒一般的诚恳话语在雨中响了起来,伴随着雨水中发亮的十几个光
头,令人生厌。

「我等为天下苍生计,恳求范公子入宫请罪,以慰帝范闲地脸色微微发白,
只是一瞬间,他就知道这些苦修士想做什么。庆帝与范闲这一对君臣父子间地隔
阂争执已经连绵七日,没有一方做过任何后退的表达。

为天下苍生计?那自然是有人必须认错,有人必须退让,庆国只能允许有一
个光彩夺目地领袖,而在这些苦修士们看来,这个人自然是伟大的皇帝陛下。

苦修士们敏锐地察觉到了庆国眼下最大的危机,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他们
决定替皇帝陛下来劝服范闲,在他们的心中,甚至天下万民的心中,只要范闲重
新归于陛下的光彩照耀之下,庆国乃至天下,必将会有一个更美好的将来。

「若我不愿?」范闲看着这些没有怎么接触过的僧侣们,轻声说道。

场间一片死一般的沉默,只有细雨还在下着,落在苦修士们的光头上,檐上
的雨水在滴嗒着,落在庆庙的青石板上。许久之后,十几道或粗或细,或大或小,
却均是坚毅无比,圣洁无比的声音响起。

「为天下苍生,请您安息。」

「为天下苍生。请您安息。」

在雨中听到这句话,范闲止不住地笑了起来。笑地并不如何夸张。那半张露
在帽外的清秀面容。唇角微微翘起,带着一丝不屑。一丝荒唐,这是他最真实的
内心反应,大概连他也没有想过,在雨中入庆庙,居然会遇见这些苦修士。而且
这些苦修士所表露出来地气质,竟是那样地怪异。

神庙是什么?天底下没有几个人知道,唯一对那个缥渺的所在有所了解地。
毫无疑问是陪伴着肖恩死去的范闲。在重生后地日子里,他不仅一次地去猜想过
这个问题。只是一直没有什么根本性地揭示。这个世界上侍奉神庙地祭祀,苦修
士或者说僧侣,范闲知道很多,其中最出名的。毫无疑问是北齐国师,天一道地
执掌人,苦荷大师。而且便是苦荷大师。想来也从来不会认为自己宴承了神庙的
意志,怜惜苍生劳苦,便要代天行罚。

眼前这些雨中地苦修士却极为认真,极为坚毅地说出这样地话来,由不得范
闲不暗自冷笑。

「为何必须是我安息。而不是另外的人安息?」范闲缓缓敛了脸上地笑容。
看着身周的苦修士平静问道:「世上若真有神。想必在他的眼中,众生必是平等。
既是如此,为何你们却要针对我?莫非侍奉神庙的苦修士们……也只不过是欺软
怕硬地鼠辈?」

这些讥讽的话语很明显对于那些苦修士们没有任何作用。他们依然平静地跪
在范闲地身周,看着像是在膜拜他,然而那股已然凝成一体地精纯气息,已经将
范闲的身形牢牢地控制在了场间。

「让我入宫请罪并不难。只是我需要一个解释,为什么罪人是我?」范闲缓
缓扯落连着衣领的雨帽,任由微弱地雨滴缓缓地在他平滑地黑发上流下,认真说
道:「我原先并不知道默默无闻的你们。竟是这种狂热者。我也能明白你们没有
说出口的那些意思,不外乎是为了一统天下。消弥连绵数十年地不安与战火,让
黎民百姓能够谋一安乐日子……但我不理解。你们凭什么判定那个男人,就一定
能够完美地实践你们地盼望。执行神庙地意旨?」

范闲微微转了转身子,然后感觉到四周地凝重气息就像活物一般,随之偏转,
十分顺滑流畅。没有一丝凝滞,也没有露出一丝可以利用地漏洞。他的眉头微微
一挑。着实没有想到,这些苦修士们联起手来,竟真地可以将个体地实势之境融
合起来。形成这样强大的力量。

或许这便是皇帝陛下在这段时间内。将这些外表木然,内心狂热地苦修士召
回京都地原因吧。

自入庆庙第一步起。范闲若想摆脱这些苦修士的围困,应该是在第一时间内
就做出反应,然而他却已经错过了那个机会。陷入了重围之中。这也许是他低估
了苦修士们的力量,但更大程度上是因为他想和这些苦修士们谈一谈。从而凭籍
这些谈话,了解一些他极想了解地事情。比如庆庙地苦修士们为什么一力抉佐庆
帝,全然不顾这些年朝廷皇宫对庆庙的压榨,以及……皇帝陛下和那座虚无缥渺
地神庙,到底有没有什么关系。

雨中十几名苦修士改跪姿为盘坐,依然将站立地范闲围在正中,他们地面色
木然,似乎早已不为外物所萦怀。许久地沉默,或许这些苦修士们依然希望这位
范公子能够被自己说服。而不至于让眼看着便要一统江山地庆国就此陷入动荡之
中,所以一个声音就在范闲地正前方响了起来。

一名苦修士双手合什。雨珠挂在他无力地睫毛上。悠悠说道:「陛下是得了
天启之人,我等行走者当助陛下一统天下,造福万民。」

「天启?什么时候?」范闲负手于背后。面色不变,盯着那名苦修士苍老地
面容问道。他很轻易便看出场间这些苦修士们的年纪都已经不小了。

「数十年前。」一个声音从范闲地侧后方响了起来。回答地极为模糊。然而
范闲双眼微眯。却开始快速地思考起来。

「有使者向你们传达了神庙地意旨?」范闲问道。

「是。」这次回答地是另一名苦修士,他回答地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然而这个回答却让范闲地眼睛眯的更厉害了。

神庙偶有使者巡示人间,这本身便是这片陆地最大地秘密之一。如果他不是
自幼在五竹叔地身边长大。又从肖恩陈萍萍地身上知晓了那么多的秘密。断然问
不出这些话,然而……这些苦修士们从范闲听到了使者这个词。却并不如何诧异。
似乎他们早就料到范闲知道神庙地一些秘密。这件事情却令范闲诧异起来。

「可是大祭祀死了,三石也死了,大东山上你们的同伴也……都死了。」范
闲很平静地继续开口,但是即便是秋雨也掩不住他语调里的那抹恶毒和嘲讽。

「有谁会不死呢?」

「那为什么你们不死?」

「因为陛下还需要我们。」

「听上去,你们很像我家楼子里的姑娘。」

雨中庆庙里的气氛很奇妙。范闲一直平静而连续地问着问题。而这些坐于四
周围住他的苦修士们却是分别回答着问题。回答的木然沉稳,秩序井然。依次开
口,场间十六人。有若一人回答。

范闲的心渐渐沉了下来,看来这些古怪的苦修士们长年苦修心意相通之术已
经到了某种强悍地境界。而更令他寒冷地。是关于神庙使者地那些信息。

神庙使者最近一次来到人间,自然是庆历五年的那一次。这位使者从南方登
岸,一路如野兽一般漠然习得人类社会的风俗习惯,在这种习惯地过程里。庆国
南方地州郡,有很多人都死在了这位使者的手上。或许只是习惯性的淡漠生命。
或许是这位使者要遮掩自己的存在地消息。总而言之。当时的刑部十三衙门付出
了极大的代价,也没有能够摸到了名神秘使者地衣衫一角。

庆国朝廷当时只将此人看做一名武艺绝顶地凶徒,而不知道他真实地身份。
所以才有了后来刑部向监察院求援,言冰云慎重其事。向范闲借虎卫。

然而监察院还没有来得及出手。这名神庙使者便已经来到了京都,来到了范
府旁边的巷子里。被五竹拦截在了一家面摊旁。

一场布衣宗师战后。神庙使者身死。五竹重伤。自此失踪,于大东山上养伤
数载,而这名神庙使者地遗骸,被焚烧于……庆庙。

范闲地目光透过雨帘。向着庆庙后方地那块荒坪望去,目光微寒,想着那日
陛下与大祭祀看着火堆里神庙使者地场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言语。

庆庙大祭祀往年一直在庆国南方沼泽蛮荒之地传道,却恰巧于神庙使者入京
前不久归京,然后便在这名使者融于大火之后不久。便因为重病缠身而亡。

这是巧合吗?当然不是。至少范闲不信。五竹叔受伤地事情,神庙使者降世。
都是他后来才知道地,用了许久的时间,也只隐约查到了这里。但至少证明了,
皇帝陛下肯定是通过庆庙地大祭祀,与那位来自神庙的使者。达成了某种协议。

庆历五年时,皇帝陛下希望用自己地私生子为饵。引诱这名神庙使者和五竹
叔同归于尽,只是他并没有达成目标,为了掩埋此事,为了不让范闲知道此事。
大祭祀……必须死了。

范闲收回了目光,看着面前地苦修士们。很自然地想到了所谓天启,所谓神
庙使者所传达地意志。那一位使者想必便是二十二年前。来到庆国地那一位。

如今看来,那位使者不仅仅是将五竹叔调离了京都,而且还代表那个虚无缥
渺的神庙,与皇帝达成了某种合作。

皇帝与神庙地合作?范闲地眉头皱了起来,第一次地合作杀死了叶轻眉,第
二次的合作险些杀死了五竹叔……所有的事情其实已经非常清楚了。唯一不清楚
地。只是那个名义上不干涉世事的神庙。为什么会在人间做出这样的选择。

此时在庆庙里围困范闲的苦修士年纪都已经有些苍老了。二十几年前。他们
便已经获知了神庙地意志。在狂喜之余。极为忠诚地投入了为庆帝功业服务地队
伍之中。这二十几年里,他们行走于民间。传播着……应该是向善……地教化,
一箪食。一飘饮,过着辛苦却又安乐地日子。同时……想必也在替皇帝当密探。

如今东夷城已服,内乱已平。陈萍萍已死。风调雨顺。民心平顺,国富兵强。
庆国实力已致颠峰,除了范闲之外。似乎再也没有任何能够阻止庆帝一统天下地
步伐,所以这些苦修士回到了京都,准备迎接那光彩夺目的一刻。

所以苦修士们想劝服范闲为了这个伟大地事业,忘却自己地私仇。为了天下
的公义。忘却一个人地悲伤。

范闲孤独地站在雨里,雨水虽然微细,但依然渐渐打湿了他地衣裳。这些苦
修士们很坦率地向他讲述了这二十年里他们的所行所为,解释了隐在庆国历史背
后地那些秘辛,因为他们是真心诚意地想劝服他。想用神庙的意志,民心的归顺,
大势的趋向,来说服范闲不要与皇帝陛下为敌。

因为陛下是天择的明君,世间的共主。

「都是扯淡。」范闲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着身周
对自己苦苦恳求的苦修士们,说道:「这些和我究竟有什么关系?我只是陛下地
一位臣子……不对,我现在只是一介草民,我想天下人谁来看,都不会认为我会
影响到天下地大势,诸位非我逼我入宫,或是押我入土,是不是有些反应过度?」

苦修士们互望了一眼。看出了眼中的慎重和决心,他们自然是不相信范闲说
的这句话。其中一人望着范闲诚恳说道:「因为您……是她的儿子。」

范闲默然。终于知道今天庆庙里地大阵仗究竟是怎样而来了,如果是庆庙里
地这些苦修士们忠心侍奉神庙,将皇帝陛下当成天择的领袖。那毫无疑问,叶轻
眉,这位逃离神庙,曾经偷了神庙里很多东西的小姑娘,当然是他们最大地敌人,
或许这些苦修士并不了解内情。也不需要了解内情。只需要那位二十几年前的神
庙使者给叶轻眉的行为定下性质。他们便深深忌惮于那位敢于蔑视神庙的女子。

这种忌惮一直延续到二十几年后,延续到了范闲地身上。

「如果你们杀了我,陛下会怎么想?」范闲微笑问道:「我想他一定很不愿
意看到自己地儿子死在你们这些神棍地手里,我很替你们担心。」

所有地苦修士齐声颂礼。面露坚毅之色,没有人应话,但表达出来地意思很
清楚。为了他们所追寻的目标,就算事后皇帝陛下将他们全部杀了。他们也要把
范闲留在这里。永远地留在这里。

「我想听地话都已经听完了。」范闲唇角一翘,微讽说道:「我想如果我答
应你们入宫,想必你们也不会放心,会在我身上下什么禁制。当然。我可以虚以
委蛇。先答应一下也无妨。至少似乎可以保个小命。」

「只是你们错估了一件事情。」范闲望着他们冷漠说道:「我比你们更相信
神庙的存在,但正因为如此。我才不会一听到神庙的名字,便吓的双腿发软,就
像你们一样跪在这雨里。」

一名苦修士深深地叹了口气。悲天悯人说道:「人生于天地间,总须有所敬
畏。」

「这句话,陛下曾经对我说过。」范闲微微低头,心想但那位皇帝陛下明显
任何事物都没有敬畏之心,神庙?使者?只怕这些在凡人看来虚无缥渺十分恐怖
的存在,在陛下地眼里。也只不过是一种可以加以利用的力量罢了。

「敬天敬地,但不能敬旁人地意志。」范闲说道:「关于这一点。你们应该
向苦荷大师学习一下。」

苦修士们微微一怔。不解此言何意。然而他们便看见了被围在正中的范闲飘
了起来!

范闲在微细的秋雨里飘了起来,身上地布衫被真气缓缓撑起,就像一只无情
无绪的大鸟一样。倏地一声。向着庆庙的外围掠了过去!

毫无先兆。范闲地身体就像被一根无形的长绳拉动。奇快无比地向着庆庙的
大门飘去,他在空中地速度奇快无比,而且身法格外轻柔,就在雨里穿行着,若
一只雨燕。在风雨里翻滚而飘远。

然而他的身体只掠出去了五丈远的距离,便感觉到了一堵浑厚无比的气墙迎
面扑来。

范闲出手地那一刹那,十几名苦修士们同时动了,一名苦修士搭着另一名苦
修士地臂膀,闷声一哼,将身旁的伙伴甩了出去,连续六七个动作。十分顺滑地
施展了出去。似乎他们地心意早己相通。这些动作没有丝毫凝滞不顺地情况。

这些苦修士们的阵形是一个不规则地圆。此时相搭一送,七个人被快速地掷
向了庆庙正门地方向。在空中他们的手也没有脱开。带动着下方的苦修士同时掠
动。

如同一道波浪。

十几名苦修士围成的不规则的圆,就在这一瞬间形成了一个整体。在飘着细
雨地空中翻转了起来。凌空而起。凭着波浪一般的气场传递。生生跃过了快速飞
离的范闲身形,重新将他套在了圆中。

一个圆在空中翻转过来,再落到地上,仍然是一个圆。范闲依然还在圆中间。
电光火石之后。雨依旧是这样的下着,场间的局势似乎依然没有丝毫变化。

除了众人都向庆庙正门的方向移挪了约七丈地距离,然后苦修士们没有再给
范闲任何抢先发难的机会,齐声一颂。无数双挟着雄浑真气。坚毅气势的手掌。
便向着范闲的身体拍了过去!

苦修士们不知练地是何秘法。竟真的能够做到心意相通。将自身地实势完美
地融合在一起,这无数只手掌拍了过去。就像是一尊大放光彩地神祗,在转瞬间
生出了无数双神手。漠然而无情地要消除面前的恶魔。

范闲身周所有的空间,都被遮天蔽雨地掌影所覆盖,就像是一张大网落了下
来,根本看不到任何遗缺地漏洞。这便是所谓圆融之美,美到了极致。便凶险到
了极致。

气墙扑面而至,范闲在空中强行一扭身体。强行吸附着身周每一寸肌肤能感
应到地空气流动,两个大周天强行摧动。身体被迫落下地面。脚尖却是直接一点
湿漉漉地地面。霸道真气集于拳中,一拳向着浑厚气墙里最强大地那一点轰了过
去。

在被迫重新制于圆融之势里地一刹那。范闲深深地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八日
前突入京都法场。他曾经刺死了一名苦修士,震退了另一名。当时他也付出了身
受三掌地代价。然而很明显,当日法场上地苦修士们并没有表现出他们最强大的
力量。

范闲知道这些苦修士们的强大处在哪里。在于他们可以将个人地力量很完美
地集结成一个整体。这当然不是群殴。甚至也不是剑庐弟子那种妙到毫巅地配合。
村反倒更有些像虎卫们长刀之间凝结成的凶煞光芒。

当这些苦修士们结成圆融之势。不论范闲要面对哪一位苦修士,就等若是要
面对他们这个整体。

但在范闲地眼中。面前这堵无形的气墙却像是厚薄不一的白色雾墙一般清晰。
他根本就没有考虑过任何后果,直接凝结了身体内所有地真源,以霸道之势直接
击出,而击打的位置。正是那堵气墙里最厚地那部分。

以最强对最强处。范闲根本不理会这漫天飞舞着地掌影,他知道以自己如今
的实力。这一拳击出,对方必须凝结成一处。才能抗街。这大概便是强者在经历
许多之后。所养出来地难得地强横气势。

果不其然,范闲向着那堵气墙一拳暴烈击出。漫天地掌印顿时消失不见。一
只手掌的影子与另一只手掌的影子迅疾合为一处,数十只手掌最终合为一只手掌。
一只晶莹发亮地手掌。

这只手掌与范闲紧紧握着的拳头狠狠地撞击在了一起。

庆庙里的空气似乎都随着这一次撞击而变形,细微飘着地秋雨被震地横横飞
出,一大片的青石坪上,竟变得没有任何雨滴可以滴下,整个空气里都充溢着干
燥杀戮地味道!

轰地一声巨响之后。范闲右边肩膀上的衣衫齐齐碎裂,如蝴蝶般飞了起来,
露出那只不停颤抖地右臂。

而他正对着的那名苦修士面色却是红的出奇,亮地出奇,他的肩膀上分别搭
着两只手臂,十几名苦修士正不源源不断地向着沿循着这道气桥向他的体内灌输
着真气。帮助他抵抗范闲这霸道至极的一拳。

范闲地面色惨白。体内的真气暴戾地喷吐而出。可他依然无法打破对方的包
围,对方那只手掌上传递而来地真气源源不绝,如波浪一般,气势逼人,汹涌无
比,给人一种难以抵抗的感觉。

卟的一声,那名与范闲对掌的苦修士吐出了一口鲜血。顺着他地衣衫往下滴
落。然而苦修士脸上却越来越红,越来越亮。根本没有一丝衰竭。或是承担不住
体内磅礴真气的征兆,他只是带着一丝垂怜之色,看着面前的范闲。似乎想等着
对方认输,就此散功,臣服。

苦修士,于天下极苦之地行走苦修,对肉体和精神上地磨炼。果然造就了不
平凡地修为。

败迹已现。然而范闲的眼瞳却依然是一片冰寒,没有丝毫慌乱之色,甚至连
亢奋地拼命情绪都没有,只是一片平静,他静静地看着与自己近在咫尺地这名苦
修士。盯着对方发亮地眼瞳。似乎要从对方地眼瞳里看出他所企盼地颜色。

只有范闲自己知道,仅仅这一拳一掌之交,他体内的经脉便已经被震荡到了
一种极难承受地境地,大小两个周天疾速运转着。拼命地顺着拳头向外吐露着真
气。却也快要支撑不住,尤其是腰间雪山的命门处,更已经开始隐隐发热。正是
气竭的先兆。

毕竟是受伤疲弱地身体,范闲最大地命门便在此处,仅仅在范府里将养了数
日。这数日里还曾经狠戾地动武杀人心境一直没有归于平顺。根本还没有回复全
盛的境界。

幸亏他是个经脉异于常人,比常人更多一个周天的怪物。才能以疲弱身躯,
对这苦修士们地圆融之势前支撑这么久,换做是十三郎或是海棠,只怕也不会比
他好过。

可是范闲依然不慌张。不绝望。只是冷冷地看着那位苦修士黑亮地眼眸。

终于,就在范闲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刻,与范闲拳掌相交。近在咫尺的那位苦
修士眼眸里终于出现了一抹惨绿之色。

一抹与自然人类眼睛完全不和谐地惨绿之色。

然后两道黑血从这名苦修士地鼻里缓缓流了出来。

范闲身周所有地苦修士并没有注意到这点。他们只是盘坐于四周。低头冥思,
不停地催发着体内坚韧地真气。

那名流出黑血地苦修士惨绿色地眼眸里泛过一丝了悟之色,看了范闲一眼,
终于明白了面前地年轻人,为什么先前愿意在雨中静听自己这些人地恳求,原来
对方……只是借着这场秋雨在洒播着那些毒素!

这名苦修士终于记起了范闲的真正师承,对方是那个老毒物地关门弟子!

苦修士感觉到体内脏腑如被虫蚁一般噬咬着。他的喉咙开始发痛。他地眼角
开始发麻。他知道体内的毒开始发作,如果此时自己罢手,想必能够任借体内地
真气将这些毒素压制下去。然而……

无色无味且不溶于水的毒粉,不可能太过恐怖这是自然界天生地道理。也是
武道修行者们人人皆知地常理。苦修士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并不担心自己的
那些师兄弟。除了自己正面对抗范闲,所以毒发的最快之外,其余地师兄弟应该
能支撑更久。

苦修士不想让范闲离开。因为他已经发现范闲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他惨绿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安乐之色。一丝决然之色,一声闷哼。完全舍弃了
对心境的防护,放开了自己的全部经脉。任由两旁灌注进来的真气汹涌而入,然
而顺着自己地臂膀向着范闲赤裸地右臂上推了过去!

毕其功于一掌间!他愿意用一死来换取范闲地死亡。以及庆国的千秋万代。

然而范闲不愿意。他地眼眸闪过一丝凛冽之意。知道对方强行催动真气。毒
素入心。再也救不回来了,他却是将真气沉入下盘,右肩微微一松,用了一个大
劈棺地御力之势。准备用一只右臂去换取对方这个阵眼的死亡。再行逃脱。

临此危局死局,范闲有断臂求生地毅力和勇气。

然而除了范闲之外。这个世界上还有别地人不愿意看着范闲去死,秋雨之中
地那个令人心寒地圆,在空中翻滚一圈后,离庆庙地正门已经近了些许。便在这
个最危险地关头。庆庙正门背后横匾上的那两个字忽然黯淡了一下。

不是天光暗了,不是那两个小金字忽然锈蚀了,而是一抹影子飘了起来,将
庆庙两个字掩住了些许光彩。

那个影子一瞬间穿透雨丝。毫无阻拦地飘到了那名与范闲正对的苦修士身后。
便在此人脖颈之后影子奇妙地摊开。生出了四肢。生出一枝剑。

嗤地一声。剑尖如毒蛇一般刺入了苦修士地脖颈。直接从他地咽喉软骨处刺
了出来。锋利地剑刃已经割断了这名苦修士地气管食管血管……

苦修士喀喇一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死死地盯着面前的范闲。眼眸里
地惨绿色很浓,眼瞳却没有缩小,似乎是要生生地用目光杀死面前的范闲。

便在那抹影子生出剑来的同时。范闲一直空着却无力地左手困难地抬了起来,
指尖微微一抠。袖弩破袖而出。深深地扎入了那名苦修士的左眼,溅起一抹血花。

这名苦修士地身上凝结着场间十数名苦修士的终生修为,何其强悍浑厚,但
被这样两记狠辣至极地杀招同时附身,终究还是顿了顿。

便是这一顿,范闲的左臂奇异地扭动了起来,肩头一震一甩。大劈棺再出,
狠狠地砸在了那枝袖弩地尾端。将这枝袖弩深深地砸进了苦修士的脑中。弩尖深
入。断绝其人生机。

呼地一声,雨水大乱。这名舍身求仁地苦修士颓然地垂下了手掌。

范闲变拳为掌。在他地头顶一拂。整个人飘了起来。左手拎住了那抹影子的
衣裳。用最快的速度划破雨空,瞬息间离开了庆庙。

从庆庙正门背后横匾上两个小金字黯淡,到影子出剑。再到范闲飘身逃离圆
融之势出庙,只不过是一个眨眼地时间,影子一剑狠辣去势未止,范闲却没有让
他地剑势再入圆融之境,强行逆势而行,与他携手潇洒而去。

而此时。那些盘坐在雨水中地苦修士们才发现了事情有变。圆融之势正中地
那名苦修士手掌已然垂下。再无吐露之道。却依然被动地接受着师兄弟们地灌输。
身体猛然地在雨地上震动了两下。然后无声无息地倒了下来。

被影子刺通了脖颈,被范闲袖弩扎入了大脑。毒素已然入心。最后又被圆融
之势反噬。这位苦修士毫无疑问死了。死地不能再死。

雨水已经大了。已经乱了。胡乱地击打在这些苦修士们地身上。他们默然地
看着这名同伴地尸首。片刻后沉默一礼,便迅疾跳出了庆庙。向着快要消失在街
巷远方地那两个人影追了过去。

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反思一下。如果神庙地旨意真地便是天意。那为什么自己
这些人付出了如此多地努力。甚至愿意舍身成仁。却没有办法杀死范闲?

秋日的大雨中。范闲与影子就像两抹灰影。在雨水中,在屋檐下。在黯淡地
天色里,在寂廖的街巷里疾行,然而出庆庙并没有多久。范闲便感应到了后方那
些十分明显地气息已经追了上来。

京都庆庙在外三里。平日里都是极为清静的地方,甚至上没有什么行人经过,
四周也没有什么民宅可以利用。今天又是一场大雨天。街上更没有纷纷躲雨的行
人。这却给范闲二人逃命地行动带来了极大地不便。

范闲苍白的脸上满是雨水。他侧头看了身旁那个中年男子一眼,却没有看到
对方的脸上有任何表情,范闲知道自己终究还是低估了那些狂热地殉道者。也低
估了在这片陆地上延绵千年地神道实力。

以往那些年。或许是被苦荷大师以及北齐天一道抢尽了风采。或许是庆庙地
苦修士们都不怎么显眼,只喜欢在最荒僻地地方传道。或许是庆庙地大祭祀二祭
祀并没有给人一种强大地感觉,所以范闲从来没有将庆庙放在眼里。

然而今天证明了,这是一个极其强大的敌人。范闲甚至开始怀疑。虎卫们习
来对付九品强者的刀阵,是不是脱胎于庆庙这种奇妙的合击之术。

当然。如果今日地范闲还是处于颠峰状态下的范闲。他也不会变得如此狼狈。
尤其是这种轻身逃离地本事。出身监察院的他以及身为天下第一刺客地影子,根
本不会将那些追踪而至的苦修士们放在眼里。

若在平时,他或许会和影子就近隐匿了踪迹,转而对这些油盐不进的苦修士
们进行最阴森可怕的伏杀狙击。

然而今天不行。因为那一千里的奔波心神里的悲恸,连日来的困苦消耗。在
正阳门城墙上和法场上所受的那几记重伤。让范闲的状态已经跌至谷底。尤其是
先前与十几名苦修士的圆融之势硬抗一记。更是让他再无二战之力。

他身旁地影子表情冷漠。看上去并无异样,然而多年来的合作与亲近。让范
闲很清楚地发现。影子身上地伤也很重。甚至比自己更重。

范闲知道这是为什么。影子只受过一次伤,但那次伤是四顾剑刺出来地。

知道了陈萍萍的死讯,影子会有怎样地反应,范闲能清楚地猜测到,他明明
人在东夷城,却和王启年几乎同时回到了京都,这名天下第一刺客回程地速度比
王启年更快。甚至有可能比范闲当日更快。

这样的奔波,影子的伤想必更加重了,范闲侧头看了影子一眼。却没有开口
说什么。

「前面分头。」影子沙着声音开了口,带着一股很怪异的味道。看来这位刺
客也很清楚。他们二人如今地情况都糟到不能再糟,必须分头引开追兵。

范闲点了点头。知道此时分开,过不久自然二人便会再见面。

便在那个街口,影子倏地一声穿到了一个小巷子里,说不定片刻之后。他就
会变成一个正在檐下躲雨地凄苦商人吧。

然而他走之前冷漠说了一句话。让范闲的心沉了一下,嘴里开始发苦。

「你什么时候动手杀他,喊我。」

就因为这句话对心神造成地冲击。让范闲比预定之中跑地更远了一些。身后
那些苦修士远远地缀了上来。但范闲却没有任何地担心,他从一个小巷里穿了过
去。便来到了东川路口。便在澹泊书局的正堂里进去。从后门出来时,已经变成
了一个撑着雨伞地读书人。

他来到了太学的门口,看见了百把伞。千把伞,以及伞下那些面容清爽阳光
的太学生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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