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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流放

天空碧蓝如洗,烈日高挂天顶。一望无际的云层上,一艘巨舟正缓缓而行。
巨舟劈开云海,真有几分劈波斩浪的味道。

这艘巨舟极大,长两里,宽一里有余,高百丈,比寻常城郭大上几分。虽然
大部分是空的,整艘巨舟就像一个巨型气囊,不过吊挂在巨舟底部的船舱仍旧挤
满了人,少说有一、两千。

船舱形如扁盘,方圆数亩,四周开窗,全都是锅盖大小的圆窗。透过舷窗,
可以看到下面的景色。

可惜没人对窗外的景色感兴趣。刚上船的时候,船上的人全都感到颇为新鲜,
整天趴在窗口往外张望。这些人平日里大多面朝黄土背朝天,哪里见过云在脚下
浩渺如海的景象?但是时间长了,大家也都看腻了——半年来能够看到的不是天
就是云,不然就是大海。

旅途漫长,闲得无聊。女人们凑在一起,手上拿着针线、剪刀,一边做女红,
一边闲聊;男人们显得慵懒多了,旅途开始时他们也挺兴奋,互相认识之后就凑
在一起闲聊,但是半年下来什么话题都聊过了,他们或是睡觉、或是三五成群凑
在一起下棋。

船上并非只有平和安详。

船舱的后半部有一区隔绝的舱室。舱室四壁是铁,舷窗位置很高很小,连脑
袋都伸不出去。

小小的舱室里挤着两、三百人,这些人大多面目狰狞,或是满脸疤痕,或是
浑身刺青,一眼看去就知道不是善类。

唯独角落里盘坐着的一个少年有些与众不同。

他看上去约莫十五、六岁,头发很久没梳理,长而散乱,随意地披散着,长
相算中上,眼睛不大,目光却锋锐如刀。

因为人多又挤,空气也不流通,所以这个舱室特别闷热。其它人全都赤着上
身,甚至有不少人脱得只剩下内裤,他却穿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

从体型和面相来看,这个少年和四周的凶徒恶汉根本不能比,但是偏偏他的
四周没什么人,大家情愿挤一些,也不愿意靠得太近。不像其它人那样昏昏欲睡,
这个少年正思索着。

从上船开始他就一直这样,有时候还会在舱壁上写写画画。航行的半年里,
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仿佛根本不属于这里。

所有的人都已经习惯漫长又无聊的旅程时,突然有声音从舱顶传来。

「请各位注意,请各位注意,本次航行的目的地天宝州马上就要到了,请大
家做好下船准备。本次航行的目的地天宝州马上就要到了,请大家做好下船准备!」
喊话声不停反复着。

船舱里昏昏沉沉的人全都被喊话声吵醒了。女人们连忙回到自家男人身边;
男人们有的开始收拾东西,有的则跑到舷窗旁边往外张望。

底下已经不再是云和海,远远可以看到一条弯曲绵延的海岸线,更远的地方
还有淡淡的群山影子。

行空巨舟看似飞得很慢,实际上一个时辰可以飞行两百多里,一日夜间就可
飞行两千四百里,所以不过片刻的工夫,海岸线已经近在咫尺。

前方就是航程的终点,也是天宝州最大一座城一一临海。从上往下看,居然
看不到边缘,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房子。

行空巨舟渐渐减慢了速度,缓缓落了下来。

下面是一片很大的空地,四周有一圈栅栏围拢着,栅栏外人头窜动,还凌乱
地摆着很多摊子,看上去异常热闹。

船上的人们早已经急不可耐地想重新踩在地面上,长达半年的漫长旅途简直
就是一场煎熬。

突然当一声响,行空巨舟剧烈晃动起来,晃得上面的人全都踉踉跄跄,好在
晃动只有那么一下,马上就停稳了。

两个船员跑了过来,转动着一个很大的绞盘,随着一阵「噶啷、噶啷」的轻
响,船头的舱门缓缓打开。

「一个个往外走,不要挤,走之前检查一下自己的东西,若有遗漏,我们概
不负责。」另一个船员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铁皮卷成的大喇叭,大声喊叫着。
乘船的人携家带眷从船上下来,然后呼朋唤友、喧闹吵嚷,场面凌乱不已。乱了
好一阵子,普通乘客总算全都下了船。此时,那密闭的舱室终于打开了,凶徒恶
汉们一个个走了出来,现在轮到他们。

少年最后一个下船,歪着脑袋看了看天空。半年来,他已经熟悉船舱里昏暗
的光线,一时有些不适应。

「快走!」旁边一个兵卒大声喝道。

行空巨舟的四周站了一圈兵卒,手里全都捧着一个扁扁的盒子,长两尺、宽
一尺余,正中央有一个手指粗细的孔。

少年认得这是百发机关弩,只要扣动机簧,瞬间就会射出六枝箭,那些箭头
专破各种护体罡气。

换成以前他根本不会在乎,但是现在他只能乖乖听话。和那些普通乘客不同,
他和那些凶徒的身上全都散发着红光。这是一种标志。

其它人有朝一日可以离开这片土地,他们却不行。想要离开,除非他能靠自
己的力量跨越茫茫无际的大海。少年深吸了一口气。

空气虽然很清新,但是他察觉到里面藏着一丝让人不舒服的东西。来之前他
就听说了,天宝州的水、土、空气都有毒。毒性虽不猛烈,却如同附骨之蛆难以
拔除,还会日积月累,日益加深。对于修炼者来说,这是一片末日之地。

那些人把他送来这里,看似给他一条活路,还给他自由,实际上是让他自生
自灭。

他无法抗争,所以来到这里。出了栅栏门,少年看了看四周。

栅栏外是一片空地,乱得一塌糊涂,到处都有人把油布铺在地上卖东西,还
有一些人拎着篮子沿途叫卖。更多的人或是刚下船,或是要乘船离开,还有一大
堆迎接和送行的亲朋好友,吵吵嚷嚷,慌乱又热闹。这里,完全不同于他以往生
活的那个世界。少年随意乱逛着,目光不停扫过摊子上的东西。

脚下这片土地名为天宝州,取的是「物华天宝」的意思。这里遍地是宝,最
多的就是各种矿藏,三百年来已经发现六十余座金矿、两百多座银矿,铜、铁、
锡矿更是无数。早年,很多人都曾在走路时踢到狗头金,从此发家致富,所以这
片大陆被视作为财富之地,也是机遇之地。

摊子上的东西没有一件少年看得上,也无人问津,不过中土肯定有人抢着要。
那些破烂在别的地方都算是不错的东西。

少年对这片土地的富饶多少有了点认识。

怪不得人人都知道这里凶险,但是在别的地方混不下去的人全都会跑到这里
来找机会。

少年原本如同槁木死灰的心重新燃起一丝希望,或许他也可以在这里找到属
于他的机会。

他站在那里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这时,一个满脸横肉、五大三粗的家伙走了过来,问道:「小子,你在发什
么呆?」

这个人语气粗鲁,手上还不停甩着一根很粗的铁链子。铁链子有点发红,不
过并不是锈迹。

少年看得出这是干透了的血迹。他不知道这算什么,下马威?他也不知道这
个家伙为什么找上他,以为他好欺负?

「小子,四海盟收人,以后跟着我混。不答应的话,我就让人割断你的手筋
脚筋,把你卖到兔子窝当相公。」那个人把铁链甩得「哗啷、哗啷」直响。

「要打架,离这里远一点,免得把地上弄脏了,看着恶心。」栅栏边一个站
岗的兵卒冷语说道。

少年懒洋洋地转过头问那个兵卒:「不流血的话,杀个人可不可以?」

兵卒有些意外地看着少年,过了片刻,才一副事不关己地说:「你如果有这
个本事,请便。这里的人命很贱,他的命贱,你也一样,不管他死还是你死,都
不会有人在乎。」

拿铁链子的人怒了,挥起那根染血的铁链朝着少年猛抽。他不打算一下子把
人打死,所以他抽的是肩膀。他要打断这小子的四肢、割掉老二,卖给西城的老
兔子头。

少年头也不回,像赶苍蝇一样轻拍一下,铁链立刻被拍得调转方向,转了一
个圈,落在那人的两腿之间。

这一下绝对够狠,百步之外的人都能够听到啪的一声闷响,还夹杂着宛如鸡
蛋破碎的声音。

「要不要送他去兔子窝?」少年问那个兵卒。

「不用。他常去兔子窝,认得路,知道怎么走。」兵卒幸灾乐祸地说道。少
年没急着离开,而是弯下腰在那个痛昏过去的家伙身上搜找着。他先扒光那个家
伙的衣服,随手扔给旁边的一个摊贩:「帮我换一套衣服,要我能穿的。」

摊贩不敢怠慢。这片土地是狠人的天下,心狠手辣、实力高强就可以横着走,
直到碰到一个更心狠手辣、实力更强的人。

他很快就挑了一套最好的衣服,恭恭敬敬奉上。少年毫不忸怩,当场脱掉身
上的囚衣,换上这身新衣服。衣服稍微长了一些,其它都还不错。那是一件青色
的长衫,用锦带束腰。他还讨了一根紫色绸带,把头发系好,束在脑后。

这样一打扮,他看上去不再是长发披散的囚徒,到像是一个出外游学的士子。

天宝州矿藏丰富,金子银子都便宜。那个昏过去的家伙脖颈上戴着金闪闪的
项链,双手也都戴满金戒指。

少年当然不会放过。他先把这些首饰摘了下来,然后撬开那个家伙的嘴巴。
刚才那个家伙嘴巴一咧,里面金光闪亮,果然镶着六颗金牙。

少年像摘豆子一样,把六颗金牙全都拔了下来,上面还带着血。虽然没那条
染血的锁链可怕,却也让人毛骨悚然。

用力一捏,项链、戒指、金牙全都捏成一团,变成一块金饼。

「这里的人真热情,我刚下船,就有人赶着送钱给我。」少年赞道。他一脸
笑容,看上去一派天真。

不过,周围的人全都目不斜视,不敢和他目光相对,那表情就和那些与少年
同船半年的囚犯们没什么区别。

少年负着手,漫步而行,这里看看、那里瞧瞧,一个摊子都没有错过。行空
巨舟起降点显然是城里最热闹的地方之一。不只广场上热闹非凡,周围的那些街
道也一样繁华,道路两边都是摊贩。

少年漫无目的地沿着一条街走了下去,仍旧一路走一路看,不时停下来在摊
子上翻翻找找。

就在他蹲在地上翻看一串手链时,背后突然传来瓮声瓮气的声音:「俺爹说
过,这里的东西都是骗人的,最好别买。」

少年转头看去,只见背后站着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人,平头、烧饼脸,一
身粗布衣服,脸孔粗糙黝黑。

「你敢说我的东西都是骗人的?想找死?」摆摊的贩子恼了,猛地一下站了
起来,挥手就一巴掌甩过去。

「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多有得罪。」旁边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连忙横
身进来。

这位大叔说话和气,双手却劈里啪啦闪烁着火花,手指之间更牵连着丝丝缕
缕的电芒。

「坏了规矩,就想拿一句话搪塞过去?有这么便宜的吗?」摆摊的贩子寸步
不让。他咬定对方刚来,不知道这里的底细,也没什么靠山,说话时,他还朝着
周围那几个摊主使了个眼色。

在这个地方摆摊的人未必互相认识,但是私底下有默契,都靠骗刚来的人捞
钱,所以立刻心领神会,纷纷从摊子底下抽出了长剑、砍刀之类的兵刃。

「别给脸不要脸。」大叔双手交叉胸前,然后举过头顶,嘴里念道:「忠义
仁孝,万众一心。」

顿时,那些贩子全都被镇住了。他们当然知道这代表什么,不管是真是假,
他们都不能继续纠缠下去。

「以后不要乱说话。」那个摊贩指着烧饼脸的小伙子警告一句,也就偃旗息
鼓,重新坐了下去。

一场纷争平息,大叔低头对少年说道:「小兄弟,你也是刚来这里吧?就你
一个人?」

「是啊。」少年点头应道。他对这家人挺有好感。

他们在同一条船上待了半年,少年虽然在囚室里,却也能够看到外面。这家
人很有意思。那位大叔并没什么特别,也不引人注目,但是他带的人却很有趣,
说起话来皆令人发噱。船上经常有人捉弄他们,他们也不生气。

「我怎么没见过你?」小伙子一脸疑惑地问道。

「我喜欢清静,所以一个人缩在角落里,我旁边是一个很邋遢的大块头。」
少年不想提自己流放犯的身份。

大叔和他儿子似乎有些印象。他们都不喜欢那个又丑又脏的家伙,所以从来
不靠近。

「大家一起来的,坐了半年的船,以后都要在这里讨生活,也算有缘分,你
跟我们一起来吧。我不敢保证你能发财,但是吃口饱饭还是可以的。」大叔好意
邀请。

少年也不矫情,立刻答应下来。他原本就没想好下一步怎么走,而对方看上
去挺熟悉这里,跟他们一段时间或许是不错的选择。

「我姓谢,叫小玉,大禹州人。」少年自我介绍。

「我姓李,叫光宗。这是我儿子福禄。我们是从北海州过来的。」大叔说道:
「我们一群有二十几人,都是乡亲。」

「你以前来过这里?」谢小玉问道。

「我十二岁就跟着大伯来这里了,在这里发了财,十五年前回到中土。本以
为这辈子不会再来,没想到年景不好,老家连年遭灾,实在过不下去,只好带着
一家人再过来。」

李光宗说到遭灾,脸上隐隐带着一丝杀意,显然不只天灾那么简单,应该还
有人祸。

李福禄就有些没心眼了,好象回到这里是什么好事,笑嘻嘻地说道:「俺和
俺姐姐都是在这里出生,那时候我们都还小。」

「那时候你才几个月大,你姐姐也才一岁多点。」李光宗回忆着过去的日子。
三个人说着话,已经穿过街道。

街道另一头,大叔那群同乡全都在那里等候,中间围拢着一个头发花白、满
脸焦虑的妇人。

「二子已经不在埠头上干了。」李光宗知道老婆等急了,连忙解释:「我好
不容易才打听到,他现在在西城的仁和堂做事。」

「西城?」李婶一脸为难。

「叫一辆两轮车吧。西城很远的,娘走不动。」李福禄孝顺娘亲。他离开这
里的时候还小,不记得什么事,但是以前常听爹娘说起在这里的日子,所以对这
里的情况有些印象。

「叫什么两轮车?在这里讨生活不容易,能省就省。」李婶忙道。她站起身,
拎起屁股下的那个大包袱。

「我来吧。」李光宗伸手接过,转头对儿子说:「福禄,扶着你娘和你姐姐,
从这里过去可不近。」李福禄应了一声。

李光宗转头又道:「你们大家都小心包袱,别背在后面,全都抱在前面。这
个地方不太平,到处有人抢东西。」

那些同一村子出来的人立刻照着做,他们手里的包袱就是他们全部的家当。
一群人抱着包袱、捧着行李,跟在李光宗后面。

谢小玉走在最后面。他最轻松,什么东西都没带,一路上还东瞧瞧、西望望。
临海城是人们最初在天宝州的落脚处。三百多年的时光,让这里从最初的一个小
小村落变成现在的规模。

这里的街道很宽,两旁都是楼房,一般是五层到七层,最矮的也有三层。一
楼临街的那边肯定是店铺,什么样的货色都有,同样的东西在这些店铺里,价钱
远比码头周围那些摊子便宜得多。

不只店铺多,人也多。大多数人衣衫褴褛,而且行色匆匆,像是被一根无形
的鞭子驱赶着。有钱人也有,他们坐在一种由人拉着的两轮车上,悠哉地招摇过
市。和中土不同,这里还有很多女人站在路边搔首弄姿。

五色迷人眼,五欲撩人心,这座光怪陆离的城市不愧有大魔都之称。他们一
路上走得很慢。倒不是因为这群人脚力不够,而是因为一路上总是有人拉拉扯扯,
有拉他们买东西的,也有妓女直接缠上来。刚到这里的外乡人在本地人眼里就是
肥羊和凯子,打发这些人花的时间比赶路更多。临近傍晚,他们才找到仁和堂。

那是一座很大的药铺,大青墙上写着很大一个「药」字。招牌倒是不大,就
镶在门头上。

李光宗一个人走了进去,朝着柜台上一个打瞌睡的伙计喊了一声。那个伙计
睁开眼睛看了半天,然后惊喜地跳了起来。

「大哥,你怎么回来了?嫂子还好吗?」那个伙计问道。此人不过四十多岁,
头发却已经花白,满脸都是皱纹,看上去像一个干瘪老头。

「你嫂子就在外面。」李光宗很想好好叙叙旧,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中年伙计快步走到门口,朝着李婶打了个招呼,然后转回身对李光宗说道:「这
里走不开,你先领嫂子去我家。我现在住的地方就是以前的黄泥岗,过了街口,
你就可以看到一座大牌楼。」

大李光宗应了一声,带着众人走了。

「黄泥岗?当年不是乱葬岗吗?」李婶嘟囔了一声。

「有个地方住就不错了。」李光宗叱道,随即又叹了一声:「我们离开了十
五年,这座城又变大许多。」

「爹,你带俺好好看看。俺是在这里生的,却不知道这里是什么样子。」李
福禄在一旁嚷嚷着。

「明日就把你送到矿山去,所有的人都要去矿山。你们血气旺盛,绝对不能
待在这个地方,否则很容易学坏。」李光宗斩钉截铁地说道。他是过来人,当年
看到太多人被这片迷离光彩吞没,最后嚼得连渣都不剩。

李福禄心里不愿意,脸上却不敢显露,否则他爹就不是用嘴巴教训他,肯定
改用巴掌。

黄泥岗离仁和堂不远,所以这次路程没那么长。一过街口,果然看到一座很
大的牌楼。

那座牌楼上下三层,廊檐飞翘,上面贴红描金,看上去颇为气派。牌楼后面
是天井,天井两侧和后面是一圈主楼,上下六层。

李光宗领着人走进去。二子让他直接过来,肯定没什么问题。还没进门,就
听到里面传出一阵喧闹的声音。

不大的天井里挤满了人,大多是女人。她们凑在一起,一边摘菜一边说话,
说的都是张家长李家短的八卦。一旁有口水井,井边不停有人过来打水,旁边一
圈人在那里洗衣服。

天井上横着一排排竹竿,竹竿上晾晒着衣裳。天井里也有男人,几个做小买
卖的人正收拾自己的摊子,一个满脸白粉的戏子在那里吊嗓。

看到这么一大群人进来,天井里那些人先是一愣,紧接着一个女人拍了下大
腿,欢声叫道:「李哥、嫂子,你们怎么回来了?」

「二子媳妇,十五年没见了,你还是老样子。」李婶高兴地上前拉着女人的
手。

那个戏子和其中一个买卖人也认出李光宗,全都拱了拱手。

「李大哥,别来无恙。」戏子文绉绉的,说话细声细气。

「我能有什么事?」李光宗哈哈一笑。几个人在那里寒暄聊谈,谢小玉自顾
自四处打量。

这座牌楼外面挺光鲜,里面却显得简陋,整体用毛竹搭成。不仅牌楼,连住
人的楼房也是用毛竹搭成柱子和横梁,然后用泥砖砌起来。毛竹和泥砖交接的地
方,是用泥浆拌上棕麻夯实而成。

天色渐渐暗下来,二子媳妇突然想起了什么,挥手让人搬桌子、搬椅子。

「别破费。」李光宗连忙阻止。

「李大哥,你们好不容易回来,肯定要庆祝一下。」二子媳妇拎起篮子就跑
了出去。家里没鱼没肉,不可能拿青菜豆腐待客。

「我家还有块腊肉。」

「我有一条咸鲞鱼,撕开正合适下酒。」

「我家也有一挂香肠。」

「……」

和李光宗认识的人家都很热情,什么好东西都拿了出来。李光宗看到这番景
象,也就不再阻止。反正这份人情他都记在心上。人多,帮忙的人也多。很快地,
十几张桌子摆在天井里,厨房里一排灶台火光闪闪,女人们各展手段。

一张四方八仙桌可以坐八个人,男人们坐在桌前,李光宗坐的是主座。李光
宗身边的位子空着,是给二子留的,他的左边是戏子,同桌的另外五个也都是他
的旧识。

戏子他们说着天宝州的变化,李光宗说着中土发生的事。

一开始,大家都说得挺热闹,但是气氛渐渐变得沉闷起来。戏子轻叹一声,
指了指天。

「当年你的运气不错,走了之后没半年就来了一次黑潮,而且是从来没有过
的大黑潮。你之前待的那个矿,所有的人都死得干干净净。」

「城里没事吧?」李光宗皱眉问道。

「有大阵挡着,还算马马虎虎。不过年老体弱的人受不了,那段日子天天都
是成车的尸体往外运。」戏子仿佛又想起那段恐怖的日子,嘴唇抖动两下,说不
出话来。

「这十五年真是天灾不断。后来又有三场黑潮,只是没那么可怕。」一个买
卖人淡淡地说道。他已经麻木了,显得不怎么在乎。

「你这次回来实在不太明智。」戏子总算缓过来,不过他已经不想说刚才的
话题,所以换了一个:「连着几场黑潮,大部分地方的污染比以前厉害多了。以
前小心一些还可以撑个十几二十年,现在不行,不管是下矿井还是进密林,顶多
五、六年,一个人就废了。」

这显然也是一个令人心痛的话题。戏子指了指自己,有气无力的摇了摇头。
其它人的神情也差不多。来天宝州闯荡的人,第一选择是当矿工。这里到处都有
矿山,当矿工虽苦,但是收入稳定,做个五、六年就可以讨个老婆,成家立业。
李光宗在矿井里待了十年,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财富,足以让他回中土过上不错
的日子,要不是年景所逼,他们一户绝对算得上小康人家。第二选择是当猎人,
这比较危险。天宝州妖兽横行,危机万分,当猎人赚钱快,丧命也快。

包括戏子在内,这些男人刚刚到这里的时候全都身强力壮,都下过矿、进过
林,但是后来身子越来越不行,这才另谋生路。

「麻烦的不只是毒气邪瘴。十年前,那些土蛮部落联合起来,选出十二个头
人,从那之后,土蛮就变得越来越凶悍。大前年千亩城、前年子归城、去年风岚
城一个个被他们攻破。听说城破之日,男的全都被杀了个干干净净,女人和孩子
被抓回去当奴隶,也不知道那些土蛮有什么办法能够让她们活下来。」戏子自斟
自饮,大有借酒浇愁的味道。

「现在我最担心的是有朝一日那些土蛮来打临海。」那个买卖人也拿起酒杯。
大叔听得百爪挠心。早知道这些,他就不回来了,在家乡苦熬两年,就算啃树皮
也比来这里送命好。

他正烦恼着,药房伙计二子回来了。

二子手里拎着两个食盒,里面是他打烊之后去庆丰楼买的小菜,总共四样一
一爆炒羊杂、猪油肚子、红烧划水,茭白肉丝,满满四大海碗。

虽不是什么大鱼大肉,只是一些小菜,但楼里的人能够吃到这些已经很不容
易了。

「你又破费。」李光宗埋怨了一句。

「自己兄弟客气什么?」二子在李光宗旁边坐了下来,拿起酒壶先替他满上,
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放下酒壶和李光宗碰了一杯之后,二子摇头说道:「不过
有一件事我必须要讲。」

「你也劝我别去矿上?」李光宗完全可以猜到二子想说什么。

「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替孩子想想。」二子拍了拍李光宗的肩膀。李
光宗被说得心思动摇起来。

偏偏这个时候戏子又叹了一声,这声叹息和着韵律,满是说不出的苦楚。

「在城里讨生活也不易啊。」这一句话让所有的人停下筷子,放下酒杯。

最后,还是那个小买卖人镇定一些,说道:「像我们这些在矿上干不了的人,
只能另想办法谋生。早几年生意还好做一些,现在却难,因为越来越多的年轻人
不敢出城,大家都只能在城里抢饭碗;更有一些人不想辛苦谋生,干脆走上歪门
邪道。所以现在城里越来越乱,日子越来越难过。」

抢饭碗三个字一出来,所有的人都不再开口,大家蒙着头吃饭。二子也是一
脸尴尬,却不好说什么,只能手里持着酒壶,只要李光宗的杯子空了就立刻满上,
自己则在一旁陪着。

人渐渐散去,再厚脸皮的人也不好意思多待,最后只剩下李光宗带来的人和
二子一家。

看到人走得差不多了,原本一直喝酒的李光宗放下酒杯说道:「大家都过来,
我有话讲。」

他带出来的那些同乡连忙围了过来。

「把桌子拼一下。」谢小玉说道。这话提醒了众人。

搬桌子的搬桌子,搬椅子的搬椅子,很快,四张桌子拼在一起,二十几个人
全都坐了下来。

「刚才的话你们都已经听到了,有什么想法?」李光宗也不强求。是他把这
些人带出来的,现在看来错了,所以他不想再错一次。

「爹,俺跟着你。」李福禄第一个说道,他不想让别人以为他是来抢饭碗的。

「李叔,算我一个。」

「俺也是。」接二连三有人应道。

所谓物以类聚,李光宗带出来的人里,一大半和他儿子差不多,有些愣、有
兆些缺心眼。

「我无所谓,跟你去矿上看看也好。」谢小玉不疾不徐地说道。

「其它人不愿意一起去?」李光宗再确认了一遍。

刚才没说话的人全都低下头,他们确实被吓到了。明知道这样有些没义气,
还是决定留在城里找一碗安稳饭吃。

「人各有志……」李光宗顿了顿。那些重话他说不出口。

「算了,我本来就打算明天走,现在只能再留一天。明天我带你们四处走动
一下,看看有没有人卖我一个老面子。」

「让嫂子和侄女留下吧。」二子媳妇连忙说道。

李光宗本想拒绝,但是一想到矿上的危险,最后还是心中不忍,也就默默同
意了。

「其它人就留在家里不要乱跑,省得惹上麻烦。」李光宗看了李婶一眼。其
他人不知道轻重,他老婆在这里住了十几年,肯定知道其中的利害。

「我会盯着他们的。」李婶应道。

「我有些事要出去一趟。」谢小玉打了个招呼。

「你自便。」李光宗笑了笑。

「他能出去,俺为什么不能?」李福禄冒了出来。

李光宗一巴掌朝儿子头上打下去,厉声斥道:「你不给我惹祸就够好了。刚
才过来的一路上,你那双狗眼珠子在看什么地方以为我不知道吗?」

李福禄本来就怕自己的老爹。刚才跳出来说话是因为没经过脑子,现在挨了
一下,再也不敢说话。

第二天一大清早,谢小玉就出了牌楼。

昨晚,他们二十几个人挤在满是尘土和蜘蛛网的谷仓里,早上起来,他身上
却一尘不染。

他这么早起来当然有理由。卖菜的人只有早上和傍晚才会出来,傍晚时东西
会便宜一些,不过选择就少了,早上价钱贵点,但任由他挑。

出门前,他已经问清了附近菜市场的位置。

「在满是鱼腥味、鸡鸭粪便味的那一排摊子转了一圈,他手里多了一个用稻
草扎成的草窝,里面整整齐齐放着两百颗鸡蛋。这些鸡蛋全都是他亲手一颗颗挑
出来的,在阳光下照过,绝对没有一点黑影。所有的鸡蛋都用稻草扎好,中间还
塞上许多稻草,防止磕碰。

除了鸡蛋,他的手里还多了一个纸包,里面包的全都是虫籽,一粒粒都只有
针眼大小。

拿着这些东西,他没回牌楼,而是去了一家铜铺。

天宝州矿多,金、银、铜、铁、锡全都比中土便宜许多,擅长打造家什的师
傅也多,所以分工就细。这里不但有金铺、铁匠铺,还有铜铺。金铺打金银首饰,
铁匠铺打粗重器械或者兵刃之类,铜铺则专门打造精细的东西。到了那里,也不
问价钱,谢小玉直接把一张图纸放在桌上。

「帮我看看,这东西能打出来吗?」师傅一看图,立刻知道是高手所画。

图纸并不繁难,只是一个圆不溜丢的大铜壶,壶嘴很高,显得有些怪异。螺
丝口的壶盖,旁边注明了要密封;除此之外,还有一根形状怪异的铜管,中间一
段纵横往复,像盘起来的肠子。

「这东西不难。」师傅回道。

「帮我立刻打出来,我在这里等。」谢小玉拉过一张凳子,往那里一坐。

「立刻就要?」师傅有些为难了。

「你开个价吧。」谢小玉也不多啰嗦。他来之前已经打听过了,这家是西城
最大的铜铺,几个师傅手艺都不错。他要的东西,很容易就可以搞定,顶多价钱
贵点。

「您要得这么急,我帮您赶工,收您十五两银子。」师傅直接开了个高价码。
三两银子的东西,他一下子提了五倍。

「我在这里等。」谢小玉连价钱都懒得讲,他从不把银子放在眼里。师傅拿
着图纸进去了。一个多时辰后,他拿着一大堆东西出来了。

所谓的赶工也就那么回事。幼铜铺里有现成的铜管,只要照着尺寸截一段下
来,然后找人弯一下就行,连师傅都用不着,直接拉个学徒就全都搞定。

稍微麻烦一些的是铜壶,要先敲出两个半球,然后合在一起焊成一整颗球,
大半功夫倒是花在焊接上。

「您要试试吗?」师傅问道。

谢小玉看了一眼做工就大致清楚了,手艺确实不差。他不想当场演示,那会
泄露秘密。

随手把一颗金豆子扔在柜上,他吩咐铜铺的人帮他把东西包起来,放进一只
竹篓里带走。

刚一出门,他就感觉自己被人盯上。

稍微一思索,谢小玉就明白了,肯定是刚才付钱太爽快,让一些人动了心思。
果然,才过了一条街,就看到迎面走过来两个人。

那两个人其中一个手里抱着个大花瓶,上面五彩斑斓,很是漂亮,不过可以
肯定那是一件赝品。

看到这么一件精美的赝品,他越发放心了。

如果真有背景,根本用不着来这一套。天宝州是个没有法律的地方,只要拳
头够硬,杀人也是等闲,玩「碰瓷」已经上不了台面。如果拿个破瓦罐玩这一手
还多少有点把握;拿这么个漂亮玩意儿碰瓷,除非对方是体面人,特别讲究脸面,
破瓦罐拿不出手,一定要找个好东西。但这可能吗?谢小玉放心大胆地往前走。
两边交错而过,左边那个人猛地撞了他一下。

如果是普通人,肯定会被撞个踉跄,然后碰上右边那个拿花瓶的人,最后花
瓶当场摔碎,对方碰瓷成功。

可惜谢小玉不是普通人,他的脚跟就像生在地上,身体晃都不晃,撞人的反
倒飞了出去。

抱花瓶的人微微一愣,这才醒悟过来,把花瓶往地上一扔,可惜还没等他大
喊,谢小玉已经抢先开口了。

「我的竹篓,我用三千两银子买来的竹篓,居然让你们两个王八蛋碰坏了!」
他一脸悲愤地甩手一个耳光。

摔花瓶的人还没弄清怎么回事,整个人就飞了出去。一上来就被撞飞的那人
刚爬起来,谢小玉迎面一脚踹在他脸上,让他再次躺下。

谢小玉目光凶厉地朝着四周扫了一眼。

碰瓷一般是好几个人一起下手,一个主碰,几个人帮腔。此刻,路上的行人
里肯定有对方的同伴,他等着有人跳出来主持公道。

「你这人怎么……」主持公道的人果然冒了出来。

还没等他说完,一块瓷片就飞进他嘴里,割破他的嘴巴和舌头,打掉他的牙
齿。

那个人捂着嘴蹲在地上,手指缝里全都是血。

「在天宝州,说话用的是拳头,不是舌头。你算什么东西,跑出来主持公道,
当别人是白痴吗?」朝着那人啐了一口,谢小玉拎起东西继续走路。

两旁看热闹的行人就像躲瘟神一般,全都远远绕过他走。回到牌楼也才晌午
时分,谢小玉拿着东西进了里间。那些铜器就算了,鸡蛋和虫籽绝对不能磕碰。

刚把东西放好,他就听到外面有喝骂声。不用说,找麻烦的人来了。

回来这里的一路上,他根本没掩饰行踪,那帮碰瓷的家伙肯定还有同党,所
以一直跟着他到这里。

谢小玉转身出来,这件事是他疏忽了。

还没等他走出牌楼,就听到「劈啪」一阵闷响,空气猛地震动了一下。有人
打起来了。

交手的人一个是李光宗。他的拳脚很快,如同雷光电闪,身形展动间总是会
带着丝丝缕缕的电芒,有时候拳头打出去也会窜出一道电弧。

李光宗的对手是一个身材高大、面如黄蜡的秃头。这个人约莫三十出头,腰
间扎着巴掌宽的铜带,身上穿着一件贴身短靠,双臂裸露着,蜡黄的皮肤泛着一
层暗淡的黄光。他出手大开大阖,没什么章法,却让李光宗无法近身。

只看了一眼,谢小玉就明白了。秃头练的是金刚劲罗汉身,已经修到铜皮铁
骨的境地。

李光宗的身手比那人好,但是在功法上吃了亏。对方铜皮铁骨刀枪不入,他
的拳脚上去,对方顶多晃两下。

时间拖得太久,李光宗恐怕要落下风。

一想到这是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谢小玉飞身飘了出来,左手一带,还隔着两
丈,居然硬生生把李光宗卷了回来。他的右手五指虚扣,连环弹出。

随着一连串破空之声,对面的秃头感觉天突穴一阵剧震,五道潜劲先后击中
那里。密布全身的真气挡住前三击,却被第四击穿透进来,之后是最弱的第五击。
虽然最后一击很弱,却足够让他受伤。秃头连退数步,靠墙扶住身体,一口血吐
了出来。

「还要打吗?」谢小玉没下杀手。他如果真的把这个人杀了,此人那些手下
说不定要报仇,李光宗的妻女还要在城里住,到时候岂不有麻烦?

他不杀人,但是要让对方知道他随时都可以取对方的性命。那人只要不傻,
肯定不敢轻举妄动。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他想看看李光宗背后的靠山。
谢小玉没忘记李光宗在摊子前做的动作和念的切口,这肯定是本地某个帮派的标
志。

「你的手下有眼无珠,想诈我。你居然不好好打听一下,冒冒失失跑过来找
我算账,现在我们就来好好算算。」谢小玉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秃头扶着墙壁又吐了口血,悔恨不已。不过他也纳闷,这样一个高手怎么会
住在如此简陋的地方?秃头背靠墙壁,双手抱拳,拱了拱手,哑着嗓子说道:
「这位爷,小的被猪油蒙了心,不知道您深浅,得罪了您,小的在这里有礼了。
不过光棍只打九九,不打加一,大家留个余地怎么样?」

这人倒也机灵,打不过就直接认输讨饶。

这时,街口转过来两个人。前面那个三十多岁模样,微微有些富态,一身皂
服,方帽旁边插着根野鸡翎,腰上别着块木牌,是个捕头。后面那人正是戏子。
这位捕头是戏子搬来的救兵。

戏子出门的时候,恰好看到秃头带着一群人往这边赶,有人嘴里嚷嚷着大红
牌楼,再看那方向,正是朝着他住的地方而去,所以他忙不迭地搬了救兵过来,
没想到这边已经打完收工。

「秃哥,这里是小弟的辖区,你过来,怎么不告诉我一声?」那个捕头先和
秃头调侃两句,这话透露出几分不满。

转身,捕头又朝谢小玉拱了拱手。

「这位小哥好手段,能让秃哥吃瘪,您也算是这一号了。」说着,他挑起大
拇指。

再转身,捕头朝着李光宗喜不自禁地喊道:「李哥,十几年没见你,你老兄
越发精神了。」

「托福、托福。」李光宗也连连拱手。

一看到这位捕头八面玲珑的手段,谢小玉立刻明白这件事再也掀不起什么风
浪。

天宝州是一个无法无天的地方,官府的威慑力有限,公门众人未必镇得住场
子。不过这位捕头似乎和秃头及李光宗都熟,而且为人滑溜,绝对是和稀泥的好
手,现在就需要这样一个人在中间调和。

「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现在正好中午,我去叫点小菜,大家聚一聚。」
李光宗说道。这一架打得莫名其妙,虽然赢了,但是他担心自己不在的时候妻女
可能会出意外,如果姓张的捕头肯照顾一二便好得多。

「这件事是因我而起,还是我来吧。」谢小玉捻出一颗金豆子塞在戏子手里,
「我对这里不熟,就劳驾您了。」

「别,你这是瞧不起我。这种事司空见惯,打一架打得对方服贴了,以后就
不会有人来找麻烦,你反倒帮了我一个大忙。」李光宗哪里肯让谢小玉花钱,连
忙拦道。

戏子也不肯接。昨天大家都没看出来,现在知道这位是高手,自然不敢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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