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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没有交

天色微凉,头顶上星辰还未消失,一轮残月仍旧高挂天际。

山里的夜晚总是会起雾,迷蒙的雾气四处弥漫。一个人无声无息在雾气中穿
行,目标是正中央那片大棚。

走到门前,他的嘴巴牵动几下,默念几句咒文,手里画了道符就要穿门而入。

「周大夫,深更半夜的你来这里干什么?」

迷雾中突然想起谢小玉的声音。

那个偷偷摸摸的家伙正是忠义堂的左军师。此刻他一脸尴尬的站在那里,好
半天才咳嗽一声道:「我睡不着,所以随便走走。」

「那里是我们养鸡的地方,又臭又脏,你想散步也没必要跑到那里面去吧?
现在又是半夜,把鸡吵醒的话,它们乱叫起来,其他人还能睡觉吗?」

谢小玉说话不怎么客气。

他本来想和忠义堂保持一种不远不近的关系,但是他很快就发现做不到。

十二天前,老矿头、李光宗、苏明成和忠义堂的人去了城里,唯独这位军师
死皮赖脸要求留下。

因为对方好意来通报消息,所以他不好意思拒绝,没想到接下来麻烦就没断
过。这个人有事没事就找那群傻小子聊天,千方百计套他们的话,还老是东张西
望,对大棚、灵眼石洞这类重要的地方特别感兴趣。

周大夫显然也知道谢小玉对他越来越不满,他也厌倦这种捉迷藏一样的把戏。

「明说了吧,这几天下来我已经发现你们养的这些鸡不简单,鸡肉里没有一
点毒素,就算评不上一等,至少也是两、三等。我很好奇你们怎么养出这些鸡的?」
他没像以往那样搪塞。

「凭什么告诉你?」谢小玉没兴趣保持表面上的客气。

「我们想买下你那套方法,价码任你开。」周大夫非常清楚这件事的价值绝
对比一个炼丹师更高。

丹药不是人人能吃,也不是天天都要,吃饭就不同了,每个人都离不开。

在天宝州想要干净食材,要不得去五千里外的外海捕捞,不说其中的凶险,
来回的路程就很长,不可能驾驶普通渔船。只能使用飞天船,代价大,收获却不
多;要不整理出一块灵田,这就需要一条灵脉,开辟出来的田亩也有限。

「凭什么给你们?」谢小玉仍旧是那句话,然后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他们
离开已经十二天,差不多该回来了。他们回来后,把东西放下,你们就全都可以
走人了。」

「这是在下逐客令?」周大夫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我们好心好意来通风
报信,你们就是这样报答我们?」

谢小玉哈哈一笑,然后一脸鄙夷的说道:「看,伪君子的嘴脸露出来了。表
面上急公好义,实际上是有目的而来,想要别人报答,最好是别人有什么就让你
们拿什么。」

朝着地上啐了一口,谢小玉继续骂道:「和你们比起来,我更喜欢信乐堂。
那是一帮真小人,他们得了消息只会拿来和我做交易,两边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要是谈不拢,他们立刻拍屁股走人。你们不一样,先把消息说出来,似乎没想过
什么好处,私底下把自己当作救命恩人,认定对方应该结草衔环,把所有东西都
献出来。」

「你……你……」周大夫起的双手发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他们确实
是这样想的。

「现在你因该明白了吧,为什么我明知道安阳刘家在背后捣鬼,仍旧打算接
受征召。」谢小玉干脆有什么说什么:「我不想接受你们的「好意」。」

话说的很绝,点明他不承认什么救命之恩,忠义堂只是通风报信罢了,没什
么了不起。

周大夫想反驳,但是话到了嘴边却感到心虚。

官府上上下下已经有不少人知道土蛮开始聚集,没有忠义堂通风报信,信乐
堂晚几天也会跑过来。

「你们不会认为我像李光宗那么傻吧?用一部残缺的离谱的功法换走一株七
宝紫芝,还让李光宗感恩戴德二十多年。」谢小玉不无讥讽地说道。

周大夫心头一惊,他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李光宗对他们不冷不热,而且去了
一趟忠义堂之后,丝毫没有回归堂口的意思。

原本他们都认为李光宗攀上了高枝变得目中无人,却没想到是当年那件事的
后遗症。

他当然不觉得当年做错了。普通人在修士的眼里只是蝼蚁,普通帮众在他们
眼里也只是小卒,对方拿过来的东西叫「供奉」,他们拿出去的东西叫「赏赐」,
根本不可能对等。

问题是,一只蝼蚁、一个小卒突然变成和他们平起平坐的人……

周大夫拱了拱手,垂头丧气的走了。

谢小玉却不能走,他还得在这里守着。那个人逗留一天他就要守一天。

天亮了,谢小玉松了口气,这种防贼的日子已经让他厌倦了。

白天,老白、长叔和超叔三个人会盯着那位周大夫,他们不是天宝州的人,
以前没得过忠义堂的好处,不像李婶那样拉不下脸,也不像二子、二子媳妇和戏
子那样畏惧忠义堂的势力,又不像那群小子缺乏阅历。

「小哥,你昨天晚上又自己吃好料。」李福禄大刺刺的走了过来。

昨晚闲的没事,谢小玉进棚子里抓了一只鸡出来,替自己做了一盘爆炒鸡片。
他杀鸡拔毛不觉得麻烦,却不喜欢刷锅洗碗,这是男人的通病。

「我值了一晚上的夜,容易吗?换你来试试。」谢小玉一瞪眼。

李福禄心领神会朝着周大夫住的石室看了一眼。

这小子一开始对周大夫没什么恶感,但是被套了几次话,回去之后被老娘、
二子媳妇和姐姐骂了个狗血淋头,又被老白、超叔唠叨好几次,从那以后看到这
位大夫就像看到瘟神一样。

「俺爹今儿个因该回来了吧?」李福禄抬头看着天空,现在也巴不得姓周的
早点滚蛋。

「差不多。」谢小玉琢磨着也就这两天了。

「俺爹回来之后,是不是俺们都能有一件法器?」李福禄两眼放光。

谢小玉一阵愕然。他现在才明白这个家伙盼着自己老爹回来居然是为了法器,
实在是个不孝子。

之前苏明成离开的时候,他将那些豪猪刺拿出来,让苏明成带去信乐堂炼成
法器。

「哪有这么快?炼一件法器少说要半个月,恐怕出发之前那些法器才能打造
完工。」谢小玉有意打击下这个傻小子。

「这么久啊!」李福禄的脸垮了下来。

「我说过还几遍,那里的东西比法器更好。」谢小玉指了指远处的凹地打趣
道,那是苏明成养蛊的地方。

李福禄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俺讨厌虫子,俺们都讨厌虫子。俺姐也
说了,俺如果敢养虫子,她就不再做饭给俺吃。」

「讨厌也得养。」谢小玉毫不客气的说道:「你们再怎么练,短时间里也练
不出什么名堂,反倒是学会施蛊可以增加不少战力。想从战场上活着回来、想以
后继续跟我学东西,就给我乖乖听话。」

「俺听你的。」李福禄立刻回答道:「只要让俺学东西,让俺做什么都行。」

突然,他笑嘻嘻的凑了上来问道:「小哥,这十多天你只让俺们连突刺,俺
们明白这是打根基,不过现在时间紧迫,你总要教俺们俩手绝活吧?」

「你爹不是还没回来吗,我不想教两次。」谢小玉早就有了计划,他连教什
么都已经有打算。

「等俺爹啊……」李福禄说不出话来,垂头丧气的做了。

洗脸、漱口、吃过早饭,一群小子拎着长刺开始练突刺。

他们的练法与众不同,九个人围成一圈,中间竖着一根杆子,杆子上用细绳
拴着九个拳头大小的木球,红橙黄绿蓝紫黑白,颜色都不同,每颗木球代表一个
人。他们必须护住自己的那颗彩球,还要刺中别的球。而且他们不只是站着刺,
还要坐着、躺着刺、趴着刺、滚着刺、跑着刺……

修士练武技比一般武者强的多,因为他们能将真气外放,可以凌空摄物,也
可以锁定目标。才十二天的时间这几个人已经练得像模像样他们或是直取目标,
或是斜戳一枪将别人全都挡开,或是几人联手,一个主攻,其他防守。

李福禄不愧是李光宗的儿子,手中一根长刺舞动如飞,一个人挡住三五个人
的夹击。

当然他的那颗球也最惨,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小孔,都快成马蜂窝了。

这一练就是一个上午。

眼看就要到中午,远处传来「呼呼呼呼」风轮转动的声音,这声音太熟悉了,
众人在没心思做任何事,全都停下手聚集到降落点。

远处的云层下,一道黑影正朝着这边而来,那是飞天船。

飞天船越来越近,然后开始降落。

船上的人很多李光宗、老矿头、苏明成都在,旁边跟着一大堆人。

船一停稳李光宗第一个跳下来,双手各提着一个箩筐,里面满满放着很多东
西。

「小哥,东西全都要来了,你看能不能用?我不懂这个。」

箩筐里放这的全都是纳物袋,每个袋子里都放着一套神行甲马,只要将这东
西贴在脚上就能日行千里。

「小兄弟,我这边的东西也都已经准备好了。」跟在李光宗后面下来的是算
命先生。在他身后,一群忠义堂的成员抬着一筐筐的药材从船上下来。

「阁下太自说自话了吧?我有说要这么多药材吗?」谢小玉现在对这帮人一
点都没客气的意思。

「东西都运来了,总不好再运回去吧?不如放在这里,你有兴趣就开上一炉,
没兴趣就放在一边。」算命先生说话倒也客气。

不地谢小玉绝对不会上当。他让周大夫留下就已经尝尽苦头,不可能再犯下
同样的错误。

「为什么不能运回去」当初说好数量,清单上也写得明明白白,你弄了这么
多药材来那是你们的事,我绝对不会收。如果你们觉得不舒服,不想作这笔交易
也行,反正能提供药材的不只忠义堂一家。」谢小玉的话毫无转圜的余地。

算命先生看了人群后面的周大夫一眼,示意周大夫帮忙说俩句好话。他原本
以为十几天下来,周大夫肯定已经和谢小玉打成一片。

怪不得他会这么想。在他看来,谢小玉能够和李光宗这样的粗人结交,又能
够和苏明成这样的旁门左道化敌为友,肯定很好相处。他们是天门弟子、正道中
人,不管怎么说都比旁门左道强,应该更容易结交。

他当然不可能知道苏明成是拿《剑符真解》开道,给了谢小玉一份天大的机
缘,这才得了认可;而且苏明成根本不是旁门左道出身,反倒是玄门正宗传人,
根基远比籍助功德修行的天门弟子要硬。

所以,当他看到周大夫无可奈何地摇头,顿时傻眼。

眼珠一转,这位算命先生立刻有了打算,连忙说道:「全都运回去就不必了。
小兄弟之头不是炼成解毒丹吗?那东西是常用之物,你不如多炼成几炉,我们同
样用药材来换。」

谢小班微微皱了皱眉头。刚才他只是讨厌对方自说自话,并没往深处想,此
刻他多少有些明白对方带这么多药材来的意图。

他执意应征召,决定上战场,所以忠义堂不看好他,认为此行凶多吉少,所
以想利用他最后一次,能炼几炉丹就炼几炉丹。

明白过来的他心中颇为恼怒。上战场之头的这段日子非常宝贵,他有很多东
西要准备,还要尽可能提升实力。

以前忠义堂只是心怀不善,现在可以说是恶意了。谢小玉暗自决定,以后有
机会要给忠义堂一点颜色看看。

不过恼怒的同时,他也有一些想法。

上战场肯定需要补气补血的丹药,也需要治疗内伤、外伤;上战场之前的这
段日子为了让所有的人加快修炼速度,还需要一些辅助修炼的丹药。

药材可以从信乐堂弄,但是丹方就不同,信乐堂也有丹方,不过很一般。

忠义堂藏有太古时代流传下来的丹炉,而且那张养护经脉的丹方也不简单。
养护经脉只是其中一个用途,它还有洗毛伐髓、易筋换脉之效,绝对是炼气六重
之前最好的丹好,完全可以和门派里发的朱玉丹媲美。

这样的丹炉、这样的丹方,只可能是得了某个炼丹大师的遗物。

「炼丹可以,不过我没兴趣炼同一种丹药。而且我要为不久之后的战事做准
备,所以我会另外开几张药材清单。当然你们也可以提供更好的丹方,炼出来的
丹药一人一半。」谢小班用了一手抛砖引玉。

炼丹师有一套规矩,如果丹方是炼丹师的,为了保证丹方不会外泄,开列的
材料清单肯定会多几样药材,分量也不成比例。大部分药材并不会用到,所以炼
丹师拿出来的丹药会很少,提供药材的一方会很亏,如果不想吃亏,只能自己提
供丹方,炼丹师发誓不外传,甚至连徒弟都不教。

身为天门弟子,算命先生自然知道这里面的奥妙。他想了半天,最后点头道:
「也好,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也不急于这一时。」

他说这话言不由衷,却也没别的办法。

「老周,你还是留下来帮忙吧。」算命先生朝着周大夫说道。

后者刚要点头,就听到谢小玉怒道:「不行!你们如果留人,交易全部取消。」

「这就不对了。既然这是交易,而且练出丹来你我一人一半,总要留个见证。
这不是我信不信你的问题,规矩就是这样。」算命先生也开始斤斤计较起来。

他说的规矩确有其事。不过炼丹师地位极高,难免心高气傲,如果真有人拿
规矩说事,很多炼丹师只会拍拍屁股走人。

他这是漫天要价,并不真的想让周大夫盯着谢小玉炼丹,只求能让周大夫留
下来。

「你们带着药材走吧,这笔生意不做也罢,这十二天来我已经烦透了。你们
以为我不知道吗?天门名为正派,行善天下,广积功德,私底下做的却是买卖情
报的勾当。各大门派的子弟在出外行走之前,都会被告诫绝对不能和天门众人为
伍。我以前还不信,现在信了。你这位师弟不但对我的炼丹之法感兴趣、对饲育
灵禽的方法感兴趣,甚至还对辅助修炼的阵法、对灵洞的布置感兴趣。天门意欲
何为?」

谢小玉一下子扯来一面大旗,而且说话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

算命先生被呛得满脸通红,周大夫在一旁也说不出话来,忠义堂的人早就不
耐烦,想跳出来帮忙,却都被这番话堵了回去。

这涉及门派之争,还涉及大门派对天门的看法,更涉及大门派对自家秘密的
控制。

算命先生和周大夫脸色铁青,但是他们无法反驳。天门确实暗中买卖情报,
这是公开的秘密;他们两对谢小玉手里的东西也确实有所企图,一半是为了忠义
堂,一半也是为了天门。但是这话不能说,也不敢说。一旦说出口,立刻回招来
灭顶之灾。

谢小玉的身份让他们两恐惧,就连他们的堂主都忌惮异常。

大门派不会为了一个流放的弟子出头,可一旦知道门下的弟子遭到胁迫、泄
露门派的秘密,他们绝对会派人过来杀掉所有涉及此事的人。这样的事在天宝洲
至少发生过五起。

三十年前,临海城就有一个帮派因为这个原因被灭,那血腥的一幕让他至今
记忆犹新。

「小老儿受教。」算命先生退了回去,不敢争了。

飞天船走了,带着一帮碍眼的家伙走了,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气。

李光宗已经从老婆和儿子嘴里知道这十二天发生的事,知道谢小玉连着十二
天没睡觉,耽误修炼,天天守夜。

他心里很过意不去,当初他不提议去忠义堂买丹方,就不会惹出这么多麻烦。

「小哥,实在不行的话,将那些药材还回去算了,忠义堂……唉!」李光宗
越想越恼火。

「没必要。这笔交易还是不错,只要以后多盯着点就是。」谢小玉并不在乎,
和他得到的好处相比,这点麻烦算不了什么。

谢小玉抬头看了看天色,午时已过,已经不能开炉了。

他倒也不失望,转身对众人说道:「明天开始我要炼丹,今天正好教你们一
些东西。」

「今天教俺们遁法吧。」李福禄收了拎着一堆马甲兴奋地嚷嚷着。

「这是小道,让苏舵主教你们吧,我没空。」谢小玉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李
福禄的头顿时垂了下来,但是李光宗、超叔这两个明白人的眼睛里却亮了起来。
谢小玉说这是小道,那么他叫他们的东西肯定更好。

「从明天开始,你们上午仍旧练习的突刺,不过以后刺的就不是木球,而是
活物。我会去抓一些蜜蜂,半个月后换成毒蜂,再过半个月我会从池子里捞一些
毒虫出来。」谢小玉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不过,这丝微笑在那帮小子眼里要多邪恶就有多邪恶,就和老毛抓住老鼠却
不表、不忙着吞下是的摸样差不多。

「下午你们就练「懒驴打滚」。」谢小玉终于说出他要教的东西。

「懒驴打滚?这也要教吗?」大呆第一个嚷嚷着。

「俺三岁就会咧。」二呆也跟着说道。

「两个呆子给我闭嘴。再告诉你说话,饿你们三天。」李光宗训斥道,还异
常严厉的等了自己儿子一眼,怕自己的儿子跟跟着犯傻。

训斥玩两个小子,李光宗满脸和气的问道:「小哥,你就别卖关子了。你这
「懒驴打滚」肯定不一样吧」。

他比其他人多了几分见识,听说过越平常的东西往往越不平常,和尚最喜欢
讲这个,到时偶尔也说。

他还知道凡是这类东西全都高深莫测,一般人根本不明白,明白的都是高人。

「这是我当年随着师傅去另外一个大门派做客时,在藏经阁的亲书项里找到
的东西。那是一本自传,名为《秋岚录》。这个叫秋岚的修士半生坎坷,早年丧
父丧母,又被叔叔所卖,成为大户人家的奴仆,后来战争爆发,他成了一名亲兵,
被自家主人带上战场。没想到他的那支军队成了孤军,在一个绝地死守一年,他
就死一生杀出来讨救兵,却得知军队已经投降,他被抓进囚牢,等候秋后问斩。
万不得已,他杀掉狱卒逃了出来,从此亡命天涯。

此人早年修炼的武功很杂,有主家所赐,也有军中传授,更有一些是偷来抢
来的;中年之后他又一番奇遇,得到了了不得的传承,那时恰逢大乱,修炼有成
的他大展身手,成了天底下有数的人物。此人一生遭遇无数凶险,靠着早年军旅
生涯练出来的本能,屡屡死里逃生。在自传中,他总结出保命六招,第一招就是
「懒驴打滚」。」

谢小玉有开始讲古。其他人听得津津有味,苏明成则苦思冥想,拼命猜那个
叫秋岚的修士是谁。

以他对谢小玉的了解,那肯定是一个大人物,而且是惊天动地的那种。想了
半天,他不得不放弃。

「秋岚是谁?」他问道。

「他姓李。成名之后取了一个「太虚」的道号。」谢小玉微笑着说道。

「太虚道尊!」苏明成骇然变色。他猜到会是个大人物,没想到大到这等地
步。那是当今第一道门的开派始祖,万年前天地大劫的人族领袖。

苏舵主把外面那件长衫脱下往旁边一扔,决定跟着一起练。

万年前天下第一人用来保命的绝学就算不是什么无上大法,也绝对值得一学。

看到苏明成脱衣服,李光宗和那几个小子全都精神百倍。

他们仍旧不知道李太虚是谁,也不知道太虚道尊有多大名头,但是他们知道
自己马上要学到不得了的东西。

谢小玉嘴角的笑意越发浓厚,他很满意这个结果。

李太虚确实叫李秋岚,前半生坎坷跌宕,早年当过兵、入过伍,其他部分则
都是杜撰。

保命六招是他在牢里得到的。

创出这六招的是一个有名的毛贼。此人出身下九流,修为不过炼气六重,只
会一些最基本的法术,胆子却大的离谱,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最后惹得各大门派
联手追杀。

即便这样,居然也让他逍遥十几年,最后还是同党出售设了个局,才将他抓
住。

「这招「懒驴打滚」不只是在翻滚中躲过一击,其后还有三十六种变化。这
三十六种变化里,有十二种是反击之法,十二种是逃遁之法,十二种是隐匿之法。
三十六种变化只是基础,不同的变化还可以相互组合,可以在反击的同时隐匿,
也可以隐匿之后逃遁,还可以逃遁之后立刻反击。」

「十二种反击之法绝不简单,每一种都能演化为一门杀伐之术,有的出招凌
厉,有的变幻诡异,你们可以自己琢磨,能够研究出多少看各自的造化。」

「十二种逃遁之法其实就是十二门遁术,是从佛门、道门、旁门、魔门之中
十二种有名的遁术简化而来,将来你们或许可以还其本来面目……」

谢小玉仔细解说起来,每解说一种就立刻演示一遍。

那个毛贼能够逍遥如此之久并非没有道理,这套「懒驴打滚」称得上化腐朽
为神奇,简简单单的一滚却有无穷变化,每一种变化又都是各门各派的精华简化
而来。

能够弄到那么多秘法就不容易,还要以炼气六重的境界练成,然后推陈出新,
自创新义,最后还要融为一炉,这简直是一派宗师所为。可惜此人修为太浅,又
没走上正道,而且心思也不在修炼上,白白浪费一身才华。

这一番连说带练,直看得众人心旷神怡,就连苏明成也目不转睛。此刻,他
已经确信这是太虚道尊留下的绝学,否则拿来如此泱泱无尽的宗师气派?

操场上时不时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

一群人在拼命苦练,不但整个下午都花在上面,吃过晚饭后,那几个小子又
去练习,一直练到深更半夜,身上的瘀青和伤痕更不用说。

第二天,这些人继续发疯。

谢小玉却不陪着他们,午时未到,他就会到自己的石洞里。

材料早已经准备好了,这些工作现在是二子和擦子在做。

他要炼的是养护经脉的丹药,名字很土,就叫「大还丹」,简直就像江湖人
用的东西,或许是这个缘故,忠义堂才没怎么在意,让谢小玉占了天大的便宜。

和解毒丹相比,大还丹要麻烦许多,主料就有二十八味之多,辅料有三十几
个种,每一种都被研磨成极细粉末放在玉盒里。

开炉、预热,然后一点一点加入各种材料。不过和上次不同,这次他没生搬
硬套完全按照丹方上的指示做,而是根据自己的感觉。

这十几天来他天天守夜,开着没事就抓一只鸡给自己做顿宵夜,做着做着,
居然让他发觉了些门道。

万事万物皆有至理,厨道也是道,不在三千大道之中,属于旁门小道,但是
厨道和丹道相通。

在厨道里,任何一道菜各种多少都不是确定不变。夏季多放盐,冬季多点甜,
北人喜重味,南人嗜清淡,用大火和用小火也不一样。

子午孕丹就像文火慢煮,不同于大火急烹,用料自然有所不同。

谢小玉并不指望一次成功,炼油丹本来就要不停尝试,一张丹方不知道凝聚
前人多少心血。

盖上炉盖,他和上一次炼油解毒丹时一样,将心神融入丹炉之中,随着丹炉
一起吞吐调息。

炼油丹是一件非常枯燥的事,幸好修士全都是耐得住枯燥的人。

谢小玉不时会调节下底盘上的旋钮,有时候也会适当添加一些药材,重新调
整药材的比例。

做这一切都凭感觉。

厨道讲究大味调和,不管是五味合一还是五味分明,全都注重调各。而调和
双不同于平衡,食物肯定或碱、或甜、或酸、或辣。一味为主,诸味相辅,其中
的奥妙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丹道也是一样,只不过味道变成药性,而药性又更复杂得多,不像酸、甜、
苦、辣、碱总一成不变,药性会变,可能从温热变成辛热,甚至变成燥热,有时
候还会从热性变成寒性,更别说是从补益变成剧毒。

难就难在这个变字。

药性不变,只是君臣辅佐,那只是药,不是丹;药性变了,然后融为一体,
这才是丹。

谢小玉一边炼丹,一边也印证着自己的修炼之道。

师父曾经说过:丹道、器道、符道、阵道和修炼之道殊途同归。当初他不懂,
现在懂了。

以前修炼的《紫府金录》虽然等级不高,却堂皇大气,完全符合大味调和的
道理。他现在修炼的《六如法》高深奥妙,梦幻泡影露电表面上说的是刹那光阴,
内里还隐藏着永恒的奥义。

梦幻泡影露电全都短暂,刹那间由生而灭,但很快又会有新的梦幻泡影露电
出现,这可以看做轮回,可以看做往复,也可以看做永恒。

再引申下去,芸芸众生几十年光阴也不过是梦幻泡影。

再往大方向想,这方天地同样也有诞生和寂灭,对这方土地的人灭说,天地
生灭近乎于永恒,介是对于跳出这方天地的人灭说,或许也不过是稍微长一些的
刹那罢了。

他把丹药扔进嘴里。丹不同于散,药力一点一点化散开来,丝丝缕缕沿着奇
经八脉流转着,所到之处,经脉全都如同得了春雨滋润,变得生机勃勃,原本因
为剑气运转而出现的损伤,也在药力催化下迅速弥合。随着药力完全化开,他的
身体渐渐麻痒起来,五脏六腑还有一丝刀割的感觉。这是洗毛伐髓。谢小玉已经
经历过这个步骤,入门之后,门派里就会发下洗毛伐髓的丹药,《紫府金录》第
四重也能洗毛伐髓、易筋换脉。现在这些反映是因为毒素在体内沉寂造成,排毒
丹只能排除大部分毒素,仍旧有一部分残毒在体内。

药力渐渐发挥,他身上开始冒汗,汗水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汗渍,不过比十
几天前排毒的时候好多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药力终于发挥干净,他又捻起一粒
大还丹塞进嘴里。这东西吃多了用不出不大,多余的药力都顶多滋养一下经脉和
脏腑。

他这么做只是为了享受一下奢侈的修炼方式。在山门里的时候,他不是那些
天子骄子,不可能享受太多资源,住的地方不算好,丹药的配给也非常有限。他
是一直梦想着有朝一日也可以尽情服用丹药。现在梦想总算实现了。他的心中说
不出是什么滋味,有那么一丝喜悦,不过更多的确认悲哀。

看了看手里的玉瓶,这些丹药是炼来给李光宗他们服用的。这些家伙居然比
大门派出身的自己更加幸运,一想到这里,谢小玉的心里有些不平衡。瞬间,他
的脑子里闪出一张药方。这张药方只用几味很普通的药,却能够改变大还丹的药
性,将原来药性平和的一味温养丹变成烈性的虎狼药,吃下去之后绝对肝肠寸断、
经脉逆转,如同刮骨割肉,又如扒皮抽筋,让人永远都不会忘记,睡觉都会做恶
梦。

第二天一早,大家还没吃饭,谢小玉把玉瓶放在桌上。

「但要我精炼出来了,效果比想象的还要好,不但可以养护经脉,还有洗毛
伐髓、易筋换脉的功效,吃一颗顶得上你们苦练半年。」谢小玉满嘴诱惑之词。
李光宗和李福禄同时伸出手去,俩个人都有些迫不及待。

「慢。」谢小玉立刻阻止:「丑话说在前面。这弹药有点问题,吃下去就像
进了地狱一样,比抽筋扒皮下油锅还痛苦好几倍。」

李光宗和李福禄的手都停住了,俩个人面面相嘘。同样脸颊抽搐的还有苏明
成。别人吃这药是锦上添花,他就不同了,他和谢小玉一样,练得也是《剑符真
解》,也要将真气转化为剑气,如果不想经脉寸断变成一个废人,必须服用养护
经脉的丹药。他倒是有其他选择,他可以等。几个月前,他已经请人从中土带养
护经脉的丹药回来,等多大半年,丹药就可以到他的手里。苏明成异常犹豫。

不只是这件事,这十几天来,他一直犹豫要不要喝谢小玉共进退。他和这个
矿一点关系都没有,用不着上战场。去的话,从此他就成这群人的一员,不管是
修炼上的指点还是丹药,绝对少不了他一份;不过和土蛮开战异常凶险,十有八
九会命丧黄泉。

不去的话,以后关系就会疏远,就算再有指点也不会尽心尽力,丹药倒不成
问题,有那么一点香火之情,交易还是可以。

他正在犹豫,李光宗已经拔掉瓶塞倒了一瓶丹药在手里,一下子扔进嘴里。
片刻的功夫,李光宗就知道厉害。他的脸扭曲起来,汗水不断往外冒,额头的青
筋一根根暴了出来。

「哇——痛死我了!」李光宗大呼出声,双手抓住桌子边沿,硬生生扣下五
个手印。黑色的汗迹从他的脸上。手上。所有裸露的部位渗透出来,这是真正的
汗毛伐髓,排出来的汗迹不比那天排毒少,而且味道更加腥臭,让周围人阵阵作
呕。

「俺也来。」李福禄一把抢过玉瓶,也倒了一颗扔进嘴里,然后跑到空地上
满地打滚去了。他又是另一种风格,像小孩子撒泼一样躺在地上嚎叫,不停地捶
打地面。

「俺的娘,这得疼成啥样啊?」二呆脸色发白自言自语着。

「怕痛的是孬种。」大呆胸脯一挺道。说完,他也拿了一颗丹药走了,也学
着李福禄跑到一片空地上。

人减减少了,躺在地上嚎叫的人却越来越多,最后只剩下老矿头和二子,连
戏子都拿了一颗丹丸找个角落苦熬着去了。看到这番情景,苏明成苦笑一声,也
取了一颗丹药。人总是要脸面,他如果不这么干得话,以后连那些粗人都会看不
起他。

丹药入肚,苏明成总算知道为什么那些傻小子会满地打滚了。这药力霸道之
极,就像无数利刃在体内乱搓乱绞,而且五臓六腑。奇经八脉没有一处不痛。一
般人痛到这种程度很快就会变得麻木,但是这枚丹药却有提神醒脑的作用,一点
麻木的感觉都没有,反倒更痛。

苏明成不知道自己怎么挺过去的,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他看了看四周,
其他人已经叫不动了,全都躺在那里手脚抽搐。老白。超叔。长叔。戏子已经吐
白沫了,这几个人身子骨比较差,意志力也不那么坚强,没那些小子顶得住。

苏明成看了看自己的手,他的手油腻腻的,上面满是丝丝缕缕的汗迹。他也
经历过洗毛伐髓,身体远比常人通透清灵得多,现在居然还冒出这么多汗迹,除
了证明天宝州的瘴毒实在太厉害,对修炼太不利,也证明这种丹药确实,洗毛伐
髓更加彻底。

「这丹药我要一百颗。」苏明成咬着牙说道。这样的好事不能独享,一定要
拿回去让堂口里其他人也享受享受,特别是堂主这头老狐狸绝对不能放过。

「你倒是很明白『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道理。」谢小玉似笑非笑地说道。

「你不也一样?」苏明成没有往日的尊敬了。

「你现在可以转化剑气了。我有点心得,你想不想听听?」谢小玉打一棒后
给颗甜果。

「有的是机会,不急于一时。我已经决定要跟你们一起走。」苏明成终于想
通了。他刚才是为了脸面,为了不让那些粗人看轻,才硬着头皮吞下丹药。同样
的道理,这些粗人肯定会得到谢小玉悉心指点,《力士经》又容易成就,只要他
们能够活下来,用不了五六年就会超越他现在的成就。他可没忘记谢小玉曾经说
过,在大门派里练《力士经》的人有两成能够成为真人,有半成可以更进一步成
就真君之位。这还是不予重视,任其自生自灭的结果,如果悉心指点,弹药不缺,
那比例还不知道多大!

苏明成的心中有了危机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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