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论功?论罪
议事大堂上摆着六张云榻,每一张云榻上盘坐着一位道人,这六个道人全都
梳着道髻,身披鹤氅,长须飘摆,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稍微下面一些的地方还坐着一位官员。此人头戴长翅乌纱,身穿绛紫色官袍,
腰系玉带,不是一品就是两品,绝对是朝中重臣。
陈都护此刻只能在下首相陪。
「这一次能守住北望城,将土蛮拖住整整半年之久,都护大人功不可没。回
京之后,我必向圣上禀明此事,陛下肯定会论功行赏。」
钦差摇头晃脑地说道。
「在下哪有什么功劳?全凭将士用心,上下一志,再加上圣上皇恩浩荡,朝
廷气运昌盛,又有大人们运筹帷幄,最后凭着各位道长的大力,这才有此大捷。」
陈都护为官多年,早已经变得圆滑许多,决口不提自己的功劳,而是一个劲
儿拍堂上众人的马屁。
正说话间,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这是怎么一回事?堂外何人喧哗?」
钦差怒目而视。
立刻有一个军士跑了出去,片刻后,他回到大厅,拱手禀道:「回大人,是
军法处的人抓拿三个逃兵,被几个门派的掌门弟子所阻,因此发生争执。」
「岂有此理!」
钦差猛地一拍桌案:「那么多人抛头颅洒热血,居然有人临阵脱逃!可恶、
可恶!」
钦差的这番做派其实是替陈都护铺路。他也知道仗打完之后朝廷和各大门派
难免会起争执,此刻他要先下手为强。
他却没发现,旁边的陈都护额头上全都是汗珠。
并不是陈都护下令让军法处抓人,他可以肯定,又是手底下的人得了安阳刘
家的好处假公济私。
陈都护心中暗骂。他并不介意给那几个人一些颜色看看,但是绝对不能在这
个时候发难,必须等各大门派的人和钦差大臣离开天宝州才能动手。反正整个天
宝州都掌控在他们手里,根本没必要急于一时。
现在他有两条路可走——条是秉公处置,等过了这段日子,再另外寻找机会
收拾那几个人;一条是藉钦差的力量快刀斩乱麻。
陈都护还没做出决定,就听到身后有人禀报道:「那几个凶人不好对付,个
个魔功精深。此仗我们折损四位眞人,一半是折损在他们手里。」
「凶人?」
「魔功?」
「魔门弟子?」
堂中一阵冷哼之声。
「什么凶人?岂能容他们目无法纪?来人——」
钦差大声喝道。
还没等他说完,云榻之上一个道人耳垂抖动几下,眉头微微皱起,紧接着轻
声喝道:「慢。那几个凶人既然杀了两位眞人,想必实力强横,不知道他们杀了
几个蛮王?」
「这就是可恨的地方。都护大人也看不过去,但是为了大局考虑,大人给了
他们将功折罪的机会,让他们也杀几个蛮王,没想到这些人贪生怕死就是不肯。」
身后那人立刻禀道。
他的话音刚落,陈都护脸色顿时白了,连忙在一旁说道:「他们也杀了一个
蛮王。」
身后那人惊讶地看着都护大人,看到的却是怒视的目光,下一瞬间,那人满
头大汗。因为他刚想起来,谎言能够骗过钦差、能够骗过朝廷中那些大佬,却骗
不过此刻堂上这些修道之人,别说云榻上盘坐的那几位道君,就算四周站着的眞
君、眞人,也一个个能掐会算。
果然只是弹指间的工夫,堂上十几个人脸色微变,连云榻上端坐的那几位老
道也一个个露出些许讶异。
「一个蛮王?」
刚才说话的那位道君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声。
「四死一逃,次一等的土蛮死在他们手里不计其数,难得、难得。」
另外一个道君连连点头。
陈都护的脸色越发难看。四死一逃指的不会是普通土蛮,十有八九是蛮王,
以那几个凶人的实力确实可能做得到。
「我并不知道此事。」
陈都护现在只想撇清。
「说来也巧。我师兄座下的一个弟子适逢其会,见证那三个人力敌蛮王的壮
举,依他说来,那三个人有两个是大门派弟子,其中一个更不得了,曾经去九曜
看过石碑,局然让此子练出几分真意。」
那位道君捻指微笑,一脸赞许的模样。
另外五张云榻上的道君又露出一丝讶异之色,他们的手不由自主拢在袖子里
面掐算起来,片刻之后,一个个都默然点头。
底下那些眞君、眞人也一个个开始掐算,可惜他们中的大部分人算了半天,
也只是一片茫然,只有少数几个人面露惊容。
九曜眞意太过宏大,已经涉及到大道玄机,所以他们算不出什么东西,只有
那几个精于此道的人算出此事非虚。
堂上一阵沉默,钦差和陈都护顿时感觉不妙。
钦差不是傻子,他现在已经明白这件事另有蹊跷,弄得不好,是各大门派布
的局,此刻他们已经一脚踩进去,想抽身都做不到。这时,突然外面有人匆匆忙
忙跑了进来。「报!外面有数千人马来投,说是戊城守军。」
这原本是好消息,但是在陈都护听来却十分刺耳。此刻主城里也才一万三千
名守军,他刚才拚命形容自己如何英勇无畏、如何身先士卒,总算保下这些士兵,
现在小小的戊城居然有数千名守军活了下来,这岂不是彰显他的无能?
陈都护正想阻止,就看到一位白发长眉的道君将手一指,大堂中央立刻显出
1片影像,只见数千名兵卒正被一群修士保护着朝这边而来。
「那里为什么有那么多老卒?而且剩下的人个个伤残,戊城守得这么惨烈吗?
还是拨给兵马的时候故意拨去一批老弱残兵?」
刚才那位道君问道,话语之中已经带着一丝寒意。
「末将并不知情。这乃是末将驭下不严,军中有人得了别家好处,所以故意
陷害,眞正可恨可恼。」
那位都护大人狠狠朝着身后那人瞪了一眼。「得了别家好处……是哪一家?」
一位比较年轻的道君追问道。陈都护当然不能承认自己是知情者,所以身子
一转,朝着背后那人一指,喝道:「你说。」
那人也滑头,当然不想担这个责任,立刻跪下回道:「小人也不知情,只是
军中多有传闻,那几个人凶悍跋扈,杀眞人如同杀鸡鸭猪狗,两位眞人死于他们
之手,还有两位眞人受过他们的逼迫,所以鼓动在下出头。在下一时不査,以至
于上了大当,在下回去一定会査明此事……」
话还没说完,陈都护手一挥喝道:「你不用査了。来人,给我把他押下去!」
说着,又朝着旁边一人指了指:「由你负责调查此事,我要知道是谁徇私枉
法、扰乱军心。」
被点名的是一个副将,此人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他当然知道这是做戏,但是都护大人、钦差大臣、各位仙长有资格演这场戏,
他这样的无名小卒插进来却是找死,而他又不敢不接令。
这位副将退出大堂后,不停用巴掌拍打额头。他知道自己有麻烦了,还是天
大的麻烦。
他如果据实禀报,便是得罪都护大人,也得罪钦差大臣,顺便得罪一群同袍,
更得罪背后藏着的安阳刘家;随意唬弄的话,那群仙长绝对容不得他。
他正左右为难,突然看到一群士兵抱着一个个铜疙瘩往库房走,那是用剩的
赤霄紫光雷。
一看到这些东西,那个副将立刻想起和土蛮一起被炸死的人,他也听说过,
被这种东西炸死连转世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以前他没什么感觉,反正被炸的不是他,那两次他都在安全的地方;但是此
刻他被逼到绝境,感受完全不同。
想清楚之后,这位副将快步跑回大堂,一进去立刻单腿跪下:「小人请各位
仙长主持公道。在下要弹劾安阳郡刘府五公子刘和仗势欺人,贿赂军将,陷害贤
能;更要弹劾都护大人趋炎附势,昏庸无能,残忍刻毒。那刘和便是此事元凶,
各司职军官都被他收买。当初其它诸路援军皆被土蛮伏击,只有谢小玉、李光宗
等人突破重围闯入进来,负责名册的军官却以他们误期不至为由,欲藉军法为刀,
杀他们几人。此事被谢小玉、李光宗等人揭破之后,护法眞人罗松也得了刘家好
处,强行出头,想击杀谢小玉等人。但那罗松空有眞人境界,本领却稀松平常,
反而被杀。都护大人心中恼怒,加上他也得了好处,所以将那几人派往戊城,还
只拨给两千名老卒和五千名伤残兵卒。而且此次大战之中,都护大人在每座卫星
城都埋下无数赤霄紫光雷。后来卫星城被破,他又在外城如法炮制。可怜那些守
城的将士抛头颅洒热血,却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都护大人口口声声说将士一心、
上下一志,不知道命人埋下这些雷的时候,是否想过给他们留条后路?」
那个副将说得慷慨激昂,实际上,他眞正的想法在最后露了出来。
他之所以背叛,是因为陈都护将他架到火上烤。如果都护大人不做得这么绝,
给他留条后路,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把一切都抖出来。
「你……」
陈都护觉得眼前发黑,此刻他后悔莫及。
钦差大臣脸色同样难看,要不是各大门派的人都在堂上,他肯定会下令将这
个副将拖下去凌迟处死。
「原来是安阳刘家五公子。」
最年轻的那位道君捻着胡须微微一笑。他没上副将的当,将矛头指向陈都护,
反正这位都护大人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朝廷丢脸丢到这样的地步,肯定饶不了
他。
「那位刘公子能代表安阳刘家的意思吗?」
旁边的一位道君插嘴问道。
此人和安阳刘家有点关系,所以明着是责问,实际上却是替安阳刘家开脱,
他轻轻一句话就将罪魁祸首安阳刘家摘了出来,同时也隐含着刘和只是个小孩子,
没必要和小孩子一般计较的意思。
那些道君、眞君、眞人们全都明白他的意思,但是谁都不会捅破。安阳刘家
不同于朝廷,只是一个地方上的世家,用不着太在意。再说,这些世家和各门派
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各门派的掌门弟子要不是门中长老的亲眷,要不就是豪门
世家的子弟,可以说,各门派正是靠这些豪门世家才能插手凡俗之事。
不过那位道君除了帮安阳刘家开脱,也是逼迫钦差大人表态。刘家五公子并
不能代表安阳刘家,但是陈都护却肯定代表着朝廷。都护大人埋下赤霄紫光雷,
炸死的不只是军中将士,更有治下的子民和征召前来的修士。杀那些将士是不义,
杀治下的子民是不仁,做出这种事是不智,做了这些事之后还为自己邀功是不耻;
至于故意害死那些接受征召的修士,已经用不着摆上台面了,有不仁、不义、不
智、不耻四顶大帽子扣在头上,别说一个都护,即便改朝换代都有足够的理由。
「你……你……你枉费圣上对你的信任!来人,将他的官服剥掉,押入大牢!」
钦差大人也算有急智,瞬间就做出决定,弃卒保车。说着,他朝旁边一使眼
色。
这位钦差大臣身旁站着四个黄门。这四个人不是简单人物,全都是大内修道
有成的太监,个个都有眞人的实力。此刻其中一个人飞身上前,一把制住陈都护,
先用暗劲闭住他的喉咙,让他说不出话,才从容不迫将他的官服扒掉,然后反剪
双手,押了下去。
堂上那些修士都知道暗中那些手脚,不过谁都没点破。这是最好的选择,反
正各大门派也没有改朝换代的意思,点到为止,让当今皇帝知道别太过分,适时
夹起尾巴,这就已经够了。
随着数千名老卒和伤兵的回归,北望战役终于画上句点。几天之后,十几艘
飞天船降落在北望城东面的一片平地上,侥幸活下来的士兵们等候在那里,他们
将乘这些飞天船前往其它城市。
现在北望城还有接近两万名士兵,其中戊城的老弱残兵就有五千多人。以北
望城的现状根本养不起这么多士兵,所以只能分散到别的城市。
有几艘飞天船已经起飞了,那呼呼的扇叶声显得异常刺耳,谢小玉就在那艘
飞天船上,居高临下俯视着这座残破的城市。从上面可以看到戊城,那里不只变
成废墟,还冒着浓烟,滚滚岩浆喷涌而出。「你忘了将那口火眼塡了。」
谢小玉朝着麻子说道。「这能怪我吗?你差我做这个做那个,我忙得过来吗?」
麻子死不承认自己的失误。
「烧了就烧了吧,反正也没什么东西可留恋的。」
法磬凑了过来:「我现在只担心半路上会不会又有土蛮伏击。」
「你还会在乎这些?」
麻子扫了法磬一眼。他们这些人全都今非昔比,如果再碰上土蛮伏击,十有
八九会直接杀下去。实力不一样,把握自然也不一样。「我怕耽误时间。」
法磬叹道:「不知道回临海城要多久?不会又要一个月吧?」
法磬现在一心想赶快回到临海城,然后拿上东西去落魂谷。
落魂谷神那门庚金灵眼可以让谢小玉和苏明成踏入练气十重,对他来说意义
更大,那绝对是最好的修练之地。
「应该会快一点,这一次没必要站站停靠,不过最快也要半个月。」
谢小玉大致估算一下。
「眞无聊,这半个月里什么都不能干。」
法磬异常郁闷。「你没事干,我们却可以修练,哈哈哈。」
赵博在一旁得意洋洋。他五行属水,飞天船在云层上行进,可以汲取云层中
的灵气修练。
此刻在飞行船的一角早已经布设一座聚灵阵,四十几个人聚拢在那里。他们
全都和赵博一样五行属水,有几个人已经盘腿修练起来。
飞天船上还有一百五、六十人只能眼睁睁看着,有些人干脆眼不见心不烦,
也打起坐,另外一些人则拿着铁笔练习画符。
「我要修练去了,我落后其它人太多。」
赵博故意气法磬。「我也修练。」
苏明成从纳物袋里取出十几枝阵旗。鱼龙幻变阵可以招云聚雾,和那座聚灵
阵相辅相成,效果可以提升百倍。
苏明成能藉用云中灵气修练,是因为《剑符眞解》非常特殊,不拘于任何一
行。谢小玉是按照正常剑修之法从金行下手,他却是以蛊为体,金、木两行同修。
金生水,水生木,这两行都和水息息相关,所以得了这套阵旗之后,他早就有心
金、水、木三行同修。
苏明成这么做,让谢小玉也有些心动。他当然不会选择几行同修,剑修一道
讲究纯粹,只能一条路走到底,苏明成是没办法才走这条路,他有《六如法》这
部无上大法,当然要走正路。
不过,他可以藉这漫天的云气练剑。
想到就做,谢小玉同样也掏出幻天蝶舞阵。这套阵旗比鱼龙幻变阵更齐全,
总共二十一面,全部展开之后,飞天船四周立刻被一团淡薄的云雾笼罩在里面。
这团云雾范围很广,铺开后有五、六里,不过很淡,从飞天船里面仍旧可以看到
头顶的天空和脚下的大地。
找了一个地方坐定,谢小玉将三百六十枚剑符全都打了出去。他没动那把飞
剑。飞剑里潜伏着魔头,不出则已,出必杀人,如果没有魂魄血肉喂它,很可能
会反噬。
三百六十枚剑符迅速散开,转眼间化入云雾中。
剑符的消耗极小,但是三百六十枚剑符加在一起积少成多,还是有点吃力。
不过当它们化入云雾之后,谢小玉立刻感觉到一阵轻松。
果然剑符、剑阵和阵法融为一体之后,消耗转嫁到阵法上。阵法的本质就是
模拟大道的轨迹,藉天地之力。
平心静气感悟着其中的奥妙,谢小玉渐渐转动起剑阵。之前和那个蛮王交手
的时候,他无意间领悟《天变》的眞意,可惜那时候他没空多想,现在他终于有
时间了。他要像那位创出《弥天星斗剑阵》的前辈高人一样,创造出一套属于他
的绝世大法。
谢小玉早就想好了,他的《天变》没必要追求磅礴的气势。他不想依样画葫
芦,只想演绎出他看过的天。
天在他眼里是变幻不定的,时而万里无云,时而乌云密布,时而大雨瓢泼,
时而雪花飞扬。但是天的变化很有限,东西也不多,只有云、雨、雪、雷电,顶
多再加上龙卷风、沙尘暴。
起手式肯定是云,因为一切变化都从云开始。随着谢小玉的心意转动,飞天
船四周的云层或聚或散,变幻不断。
谢小玉连名字都起好了,第一式就叫「弥云」。
第二式也想好了,《天变》的第二式是「落星辰」,他要变的话,只有雨最
贴切,雨同样也是由天上落下。
《天变》第三式是「天崩」,他能想到的是惊雷,可以将「如电」融入进去。
下一式是「地裂」……谢小玉还没想好,他决定跳过这一式,等到以后境界
提升再想办法弥补。
再往下是「大火起」,他想都没想,直接换成「大风起」。
第六式是「尘遮日」,这个更加简单,换成「云遮日」。
第七式根本就用不着改,仍旧是「暗无天」。
第八式其实也不用改,现在一年中有两个月天寒地冻,不过比起太古元年之
后那数万年的冰封期,现在的冬天根本不能相比,所以想了半天,谢小玉决定换
成「天寒」。
最后一式「寂灭」是《天变》的终曲,也是整部《天变》的高潮,他同样也
还没想好如何改动,反正他的《天变》不会以「寂灭」告终,或许会反其道而行,
走造化之道。不过如果要那么做,他必须先领悟造化之道再说。订好纲领,理清
主干,谢小玉开始塡入内容。
这不是短时间里能够完成,每一种意境他都得感悟,单单一个云就没那么简
单。
云千变万化,即便最普通的白云也有厚薄之分,或厚如棉絮,或薄如轻纱;
还有疾缓之分,有的快如奔马,有的一动也不动,而且云看上去轻柔绵软,却包
含雷电之力。
坐船很容易让人忘记时间。
飞天船行进在云层上,也没什么景色可看,所以修士们打坐的打坐、画符的
画符,全都忙着修练。
突然远处一道银光飞来,眨眼间落在飞天船上。麻子一直在打坐,所以立刻
清醒过来。
看了看洛文清,麻子羡慕地说道:「眞想早一点成为眞人,能够御器飞行实
在让人羡慕。」
「你眼光太高,如果能降低一些要求,你早就是眞人了。」
洛文清不愧是掌门弟子,很懂得说话的技巧。
不过这话也有道理。以麻子的资质,如果不是为了有个更高的起点,早就可
以踏出最后那两步,哪里会像现在这样卡在练气九重?
「他在干什么?」
洛文清转头看了角落里盘坐着的谢小玉一眼。此刻,谢小玉浑身上下都被一
团迷雾笼罩,这团迷雾连着舷窗外的白云,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
「还能干什么?这家伙正整合一身所学,想学前人那样演化出自己的《天变》」
麻子话中满是酸味和苦味。
洛文清没什么反应,因为他已经猜到了,刚才只是确认一下,反倒旁边的人
全都被吓了一跳。
「你不是说这家伙在修练吗?」
法磬的反应最大。要知道《弥天星斗剑阵》是他的传承,他练了十几年还只
在门边打转,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跨进去,谢小玉练了才几个月,却已经领
悟其中的眞意,这让他情何以堪?」我是怕打击你。」
麻子撇了撇嘴。「你恐怕是自己受到打击吧。」
法磬反唇相讥。「我不会没事和变态比。」
麻子倒也干脆承认自己差了一筹。现在麻子的心里觉得很平衡,因为他知道
谢小玉已经坐在火山口。这个家伙玩过头,将六欲天魔的投影分身召了来,请神
容易送神难,和这比起来,什么安阳刘家、栽赃陷害都只是小意思。
「你怎么过来了?那边应该还在分赃吧?」
麻子和洛文清聊了起来。洛文清对麻子还是挺客气,所以径直在对面座位上
坐下。「我不需要管那些事。师父派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历练一下,顺便长点见识。
想要长见识,跟着你们一起是最好的办法。」
说着,洛文清朝谢小玉看了看,言下之意就是这已经让他长了见识。
「你也看过那九块石碑,应该有所感悟吧?」
麻子一直想问这件事,以前没机会。
「哪有这么容易。」
洛文清苦笑了起来。
「如果你学了《弥天星斗剑阵》或许会有所感悟。你有什么可以和我交换?」
旁边的法磬立刻问道。
他早就想结识这位璇玑门的掌门弟子。因为谢小玉当初说过,他想回九曜派
认祖归宗必须满足两个条件——第一要修练到眞人境界,第二要结识几个强有力
的朋友。
「我当然感兴趣。」
洛文清早就知道《弥天星斗剑阵》是法磬的东西,他同样想找机会和法磬搭
上关系:「我有一套《星光剑法》是星宿海无想峰的不传之秘,可惜只是一部惊
世密录,比你的《弥天星斗剑阵》应该有所不如。」
「换了。」
法磬一口答应,心中异常欣喜。
《弥天星斗剑阵》毕竟是残本,法磬很明白自己的斤两,他不是谢小玉,不
可能靠自己补全,所以当初谢小玉要他换苏明成手里的《剑符眞解》再换麻子手
里的两部秘笈,他都照办。严格说起来,《星光剑法》比《剑符眞解》加上《天
符宝箓》更适合他。
洛文清也很高兴。这部《星光剑法》根本就不是他的,而是出发前蔡师叔给
他,让他想办法和法磬交换。
这就是大门派的底蕴,随随便便就可以拿一套超品功法出来。
两人皆大欢喜,洛文清顺便还指点一番。他这样做,多多少少有和谢小玉比
较一下的意思。
洛文清有着自己的骄傲。他在门派里是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璇玑派家大业
大,用不着担心摆不平那些天纵奇才,所以没有把天才往藏经阁塞的习惯。
这同样也是底蕴,更是气度。
不只是在门派里,即便在整个中土,同辈里也只有四个人比洛文清更胜一筹,
另外还有七、八个人和他差不多。所以洛文清虽然随和,骨子里却极傲,总觉得
只有这十几个人才有资格和他结交。
但是当他认识谢小玉和麻子之后,他的想法变了。
这两个人天资未必比他和那十二个人差,只是没机会且一直被打压,所以名
声不显。
特别是谢小玉更让他意识到一件事——可能璇玑派里还有比他更强的人物,
只是他们低调,不想引人注目。
所以不知不觉中,洛文清将谢小玉看成对手,起了比较之心。
麻子自始至终都在一旁看着。等洛文清向法磬讲解完了,他才不冷不热地说
道:「在教别人上,你和他比,还差了那么一点。」
「哦?说来听听。」
洛文清并没生气,反而挺感兴趣。
「你解释得太正统,完全是道门的风格,他却不是。佛门、道门、魔门、旁
门他都有涉猎,所以他能因材施教,还会让人触类旁通。他当初教这家伙的时候,
先让他跟王晨学观天象,然后再学演算,最后才帮他梳理这部传承。」
麻子解释道。
法磬在一旁点了点头,他也有这种感觉。
「涉猎百家,触类旁通……」
洛文清自言自语着,若有所悟。
此刻,他有些明白师父让他来天宝州的用意了。
他有绝佳的资质、超凡的悟性,各种条件都不错,所以修练速度很快,实力
也很强,但是师父始终说他格局不够,会限制他将来的成就。
以前他不太明白,现在他有点懂了。
「临海城已经到了,请各位做好准备,船马上就要降落。」
头顶上传来的声音打断洛文清的思绪,同样也让众人回神过来。最先回神的
是李福禄等人,这帮小子显得异常兴奋』跑到船舷边往底下张望着。
「娘、姐,俺们回来了!」
李福禄扯开嗓子大吼起来。
李光宗没有阻止,他知道儿子这是发泄。能活着回来可不容易,虽然他们出
发之前就有准备,但是打仗这种事谁都预料不到结果。
谢小玉也已经停止打坐。他朝洛文清点头示意之后,转身对众人说道:「大
家恐怕都有自己的事要处理吧?我们几个人要去矿业会所,可能要待上一、两天,
两天后我们就回落魂谷。你们可以过来和我们会合,也可以直接去落魂谷。」
众人齐声答应。
最早跟着谢小玉的人全都得了不少好处,境界至少提升一重,实力提升得更
多,所以他们都打定主意继续跟着谢小玉。之后加入的修士也有不少人打算跟着
谢小玉,他们并不住在临海城,要先回一趟以前住的地方。这一来一回少则十几
天,多则一、两个月,谢小玉不可能一直在这里等候,只能叫他们自己过去。
「匡」的一声响,舱门打开,李福禄他们几个全都等不及,快步跑到外面。
「大哥,要不要叫车?」
二呆大声问道。
「车有俺们跑得快?」
李福禄回道。看了看拥挤的马路,这里是起降点,特别热闹,马路中间各种
车子特别多,两边也全都是行人。
他不耐烦和行人抢道,干脆跳上房顶,踩着房顶的瓦片往城里跑去。
那几个小子紧随其后,也一个个跳上房顶。
「我们先走一步。」
谢小玉无奈地朝着众人拱了拱手。
李光宗也一抱拳,然后飞身上房。他比那几个小子厉害得多,只见他脚下虹
光流转,脚尖轻轻一点,身体就平飞出去数十丈远,颇有些腾云驾雾的感觉。
「妈的,这家伙也如此厉害了。」
赵博瞠目结舌。他还清楚地记得刚刚见到李光宗他们时,李光宗只是一个练
气三重的新丁。
「所以我们都要更加努力,否则全都会被超越。」
吴荣华脑筋非常清楚。经历北望城一仗,他越发渴望力量,修士没有力量的
话,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要重修,现在还来得及。」
一个后来加入的修士终于下定决心。当初他请谢小玉指点过,谢小玉告诉他,
他修练的功法有问题,想有所成就,只能全部重来。
谁都不舍得辛辛苦苦修练来的修为,更不想再吃一遍以前的苦,所以他一直
犹豫不决。但是此刻,李光宗那飘然远去的身影让他彻底明白,路如果走对的话,
修练起来不会太慢。
「我也要重修。」
另外一个同样情况的修士也下定决心。
谢小玉早就跑远了,他不疾不徐地跟在李光宗后面。
临海城很大,从起降点到内城区坐车要跑半个时辰。不过,此刻的李光宗他
们都不是普通人,纷纷施展起遁法在屋顶上飞掠,而且走的是直线。
临海城同样也有一座内城,不过这里的内城比北望城的内城大得多。那原本
是临海城的老城区,当初第一批人到达天宝州的时候就是在这里定居,三百多年
过去,现在这里已经变得无比繁华。
内城同样也有一圈城墙围拢着,李福禄他们刚靠近城墙,一股骇人的气息就
迎面而来,他们眞气顿时变得紊乱,不得不跳到地上。
「不要以为自己修练过几天就可以为所欲为。来到这里,你们全都把尾巴夹
紧一些。」
城头上的一个老军头笑着朝李福禄说道。
李福禄也不生气,他还没养成修士的傲气,反而朝老军头摆了摆手,打了声
招呼。不过他也没停下,径直朝着矿业会所而去。
内城有守城门的士兵,不过这些士兵不敢阻拦李福禄等人。
李光宗稍微晚了一步。他比儿子知礼,远远就跳了下来,不过同样也没停下,
身影一晃就进了内城。
此刻他归心似箭,想早一些见到妻女。
矿业会所就在内城中央,和各个衙门紧挨在一起。
这是一幢六层的楼房,外观并不起眼,只是一幢木造房子,四四方方,外面
是一排排窗户,窗户很大,里面的房间有的拉着窗帘,有的敞开着,看上去很是
凌乱。
不过一进到里面感觉完全不同,可以说别有洞天。
整座矿业会所占地才一个街区那么大,但是里面非常空旷,比北望城的内城
不遑多让。
这里同样有湖、有假山、有亭台楼阁,完全按照园林布置,一点都看不出是
位在闹市之中。
李光宗却没心情欣赏这里的风景。他拉住一个会所的仆佣问道:「何永禄何
矿头住在什么地方?」
「何永禄?」
那个仆佣稍微一思索,马上就想起来:「你问的是他啊!看到那边角落里的
房子吗?他就住在那里,六楼丁巳号房。」
「谢了。」
李光宗一拍那人的肩膀。
李福禄等人耳朵都尖,早就听见了,二话不说就往那边冲。
刚上六楼,他们就听到一阵哭声。
「是俺娘的声音。」
李福禄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婶子怎么了?有人敢欺负她?」
大呆撩起袖管。
李福禄加快脚步,循着哭声就跑了过去。他快,有一个人更快,李光宗的身
形一晃,已经抢到前头。
啪的一声,门被李光宗强行推开,那扇门原本是闩上的,此刻整根门闩都被
推折。
一进去,李光宗就看到老婆双眼红肿,但被他的突然闯入吓到,正呆愣愣地
朝着这边看,好半天才跳了起来。
「当家的,你总算回来了。」
李婶被吓了一跳,等她看清是丈夫回来了,立刻捶着腿哭道:「喜儿……喜
儿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
李光宗的脸瞬间扭曲起来,甚至有些狰狞:「难道有人敢在这里胡来?」
「不是的。」
李婶也不知道怎么说,所以只能一个劲儿地哭。
李光宗被弄得心烦意乱,但是又不忍心斥责老婆。
「何爷呢?」
李福禄在一旁问道。
这一问,倒是给李光宗提了醒。
「对了,何叔呢?二子和二子媳妇呢?」
李光宗也问道。
「何叔、二子和老郑他们三个人一直在找喜儿,也难为他们了。」
李婶稍微停了一些悲声。
「妳告诉我喜儿失踪多久了?她怎么失踪的?」
李光宗干脆一件一件问,省得老婆心乱说不清楚。
这时,谢小玉拨开人群走了进来,随手在掌心里画了个符,然后往李婶的脑
袋上一拍。
李婶原本心乱如麻而且迷迷糊糊的,这一掌拍下后,她顿时感觉浑身像是浇
了一盆冷水似的,从头顶冷到脚底,不过心也冷静下来。
「别急,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不能慌乱,先将头绪理清楚。」
谢小玉随手拉过一把椅子,让李婶坐下。
「喜儿是在你们走了之后两个月失踪的。那天她跟我要了十两银子,我问她
干什么,她说救人急难,又说这毕竟是我们家惹出来的祸,让别人受了牵连。」
李婶的脑子虽然清楚一些,但是这整件事原本就糊里胡涂。
李光宗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什么都抱怨不出来。
他不可能埋怨何叔没尽心,人家帮忙找了这么一个安全的住所已经够好了;
他也不可能抱怨二子、戏子没照顾好喜儿,女儿是自己跑出去的,之前他反复叮
嘱过这几个人都别出去。
这时只听到外面传来「哎呀」一声惊叫,紧接着有瓷器掉在地上摔碎的声音。
「大伯,你可回来了!」
说话的是二子媳妇。她正端着一碗鱼片粥过来,是为李婶煮的。一看门口站
着那么多人,她先吓了一跳,等到看清里面有大呆、二呆、李福禄,她立刻化惊
为喜,连碗都打碎了。
「小哥也回来了,您回来就好了,我们……我们……」
二子媳妇眼眶也红了起来,这段日子她也不好过。因为要照顾李婶,所以她
一直不敢哭,现在她只想大哭一场。
谢小玉连忙又拍了一个清心符上去。
「现在说正事要紧。何叔他们有没有问过之前是谁来找喜儿姐?」
谢小玉又拉过一把椅子让二子媳妇坐下。
「问过,谁都没印象。会所里每天出出入入全都是人,谁会记住什么人进来
过?」
二子媳妇的脑子比李婶清楚。
「我们离开两个月……」
谢小玉喃喃自语着。
李光宗想起来了。那时候他们刚到北望城,而且杀掉一个眞人。
「安阳刘家。」
李光宗脸色铁青。他其实早就猜到,除了安阳刘家,他们也没别的仇人。
「我出去打听一下。」
谢小玉拍了拍李光宗的肩膀,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李光宗发狂。
「你去哪里打听?」
李光宗的心已经乱了。
「我叫苏明成帮忙。」
谢小玉打算走信乐堂的门路。
李光宗正想问要不要也找忠义堂,只是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