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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

(更新时间:2004- 10- 0815:30:26字数:32534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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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什么高兴事儿呀,你们几个这么开心?」一个清爽明快的声音在身后
想了起来。

云寄桑回头一看,却是任自凝和容小盈夫妇两个。

任自凝仍是那一袭蓝色长衫,容小盈却换了一身墨绿的襦裙,裙幅下部位缀
了一条素白的花边作为压脚,腰带上挂了一根紫红色的宫绦,强烈的伽楠香中人
欲醉。头上梳着挑心髻,虽只插了一枝玉簪,但配着墨染般的如云秀发,已给人
风华绝代之感。

「任帮主,任夫人……」云寄桑拱手为礼。

「哪来这么多客套,咱们夫妻和公申先生见的面多了,当时在轩辕台试剑大
会上,要不是他老人家帮忙,怕还没有我们夫妻的出头之日呢,所以可千万别把
咱们当外人……」容小盈果然不负自己的名字,笑语盈盈,说话间已拉近了彼此
的距离。

任自凝也点了点头:「云少侠有什么吩咐,就尽管说。」话虽然说得普通,
但他的双目之中却露出诚挚之色,显然并非寻常的客套话。

云寄桑心中感动,点了点头:「有些事正想向任帮主请教……」他想问的是
在他和卓安婕等人来起霸山庄之前时的情形。

「好……」任自凝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云寄桑却不说话,低头默然不语。他早看出任自凝是个老实人,但容小盈的
心思却是灵活之极,若想听实话,便只能单独和任自凝谈。

容小盈是何等聪慧之人,心念一转,便明白了他的用心,笑道:「你们两个
在这儿聊吧,我们姐妹几个看风景去,等聊完了,到我那里去坐坐,我好好烙几
个石子饼给你们吃……」说着便拉着撅着嘴的方慧汀走开了。

云寄桑沈吟了一阵,问道:「任帮主,你和任夫人是什么时候到起霸山庄的?」

任自凝想了想,道:「三天前的正午。」

「这么说,当时铁庄主刚刚去世一天?」

「是。」任自凝的回答短促有力。

「其它人都是什么时候到的?」

「薛少侠和我们同一天到,苦禅大师,金大锺和乔大侠都是前一天到的。」

「那言森呢?」云寄桑又问。

「他?他晚,是第二天凌晨才到。」

「任帮主和他打过招呼么?」

「没有,此人故作神秘,我不想和他说话。」

云寄桑淡淡一笑。任自凝的说起话来直来直去,全无一帮之主的心机。这些
年来雪雷帮声誉鹊起,已经称得上是豫北第一大帮。想来都是容小盈一个人的操
劳之功。想起自己的怀疑,他又问道:「任大侠可曾记得昨天的申时到酉时之间,
庄内各人的动静?」

「昨天,我和小盈用过午膳,在后山的小亭内手谈了一局。我们的棋力相差
无几,一直下到酉时也没能分出胜负。中间乔大侠过来观战了一阵,后来又离开
了。薛少侠也曾路过,不过只朝我们看了一眼。」

「那你记不记得乔大侠离开你们的时候,是什么时辰?」

「是申时左右。」

「那薛昊呢?」

「他来的时候,好像是申正了。当时我们已经下到了小官子,最后我算错一
个次序,输了半子给小盈,所以我记得很清楚。对,就是申正。」

「申正……」云寄桑轻轻搓着自己的中指,「发现哑妹遇险的时候,你和乔
大侠是在一起的么?」

「不,是苦禅大师告诉我们有人遇难,我们才赶到湖边的。」

「这段时间,言森有没有露过面?」

任自凝想了一阵,摇了摇头:「没有,自从他到了山庄后便一个人关在屋里
不出来,除了到山庄时和胡总管说了两句话外,从来也没和别人打过招呼。」

「那他的口音如何?」云寄桑忙问。

「沙哑得很,又低又细,用小盈的话说,倒真象见了个活鬼。」

云寄桑忍不住笑了:「我看任夫人的言辞可比任帮主犀利得多。」

「那当然,帮里的事基本上都是她在打理,不论多难多大的事,到了她的手
里总是能轻易地摆平。若论待人接物,齐家安帮,我连她一半的本事都没有。」
任自凝叹道,显然,他是发自内心的钦佩自己的妻子。

「可她却对任帮主情有独锺,那就是说,任帮主自己也一定有令她倾心之处。」

「我有什么好?」任自凝的眼中露出茫然之色,「为了我,她绝食半个月之
久。差点连命都没了,我得到消息,赶去救她时,她整个人已经憔悴得不成样子。
见了我,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边笑边流泪。后来她又跟着我叛家离门,浪迹天
涯。那个时候我们居无定所,既要逃避她们家的追杀,又要仗义行侠。那么多的
苦,她一个千金小姐就那么终日笑着吃了下来……」

虽然已熟知这段传奇的恋情,但此时只是这样听着,云寄桑便已有回肠荡气
之感,忍不住叹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任帮主真是羡煞了天下男儿。」

「是啊,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云少侠,你知道么?要不是小盈非要争口气
给她们容家的人瞧瞧,我根本就不想当什么雪雷帮的帮主,我只要一个人静静地
守在小盈的身边就好……」任自凝低声地道。

「贤伉俪现在不也是终日形影不离么?」云寄桑笑道。

任自凝摇了摇头:「三年前她曾经去洛阳的师门问安,共去了三十二天。前
年去了太原访友,离开了四十八天。去年因为帮务又去了霍州六十五天,今年则
去了寿阳二十二天。三年来一共离开我一百六十七天,怎称得上形影不离?」

云寄桑想不到他竟然把容小盈离开他的时间记得如此清楚,不禁又是吃惊,
又是好笑。便道:「所谓能者多劳,任夫人允文允武,惠质兰心,既然有这样一
个万能贤妻帮着主持帮务,任帮主就算受些劳燕分飞之苦,也是值得的。」

任自凝低声一笑:「若说万能,那也未必。对于女红厨艺,她便是万万不能。」

「咦?刚才任夫人不是还要请我们吃石子饼呢么?」云寄桑不解地问。

「那是她去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学会的。而且她做的所谓石子饼绝对称得
上名副其实,云少侠要是有副铜牙铁嘴,倒是勉强可以一试……」

听了这话,云寄桑再也忍俊不住,「哈」地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呢?该不会是笑我吧?」随着这明快的声音,容小盈携着方慧汀和
哑妹转了回来。

任自凝咳了一声,暗中向云寄桑使了个眼色。

云寄桑忙笑道:「岂敢,我和任帮主是在笑金大锺呢!」他反应倒是够快,
马上把黑锅扣到到了洛阳大豪的头上。只可惜今天他的运道实在不好,话刚一出
口,便听不远处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道:「怎么,我金胖子有什么值得二位开怀
大笑之处么?」

云寄桑暗暗叫苦,回头一看,正是身材肥壮的金大锺迈着醉步走了过来。

容小盈瞄了他一眼,道:「哟,金胖子,你可别冤枉人。刚才咱们当家的可
没笑。要想知道云少侠为何发笑,你自己去问他好了。自凝,我们走吧……」说
着,向云寄桑嫣然一笑,拉起还在踌躇的任自凝扬长而去。虽然对卓安婕情有独
锺,但那一笑的风情仍令得云寄桑的心头怦然不已。

「金大侠,刚才……」云寄桑还待说些什么。金大锺已连连摇头:「可别叫
我胖子什么大侠,大侠那活儿可不是人做的,谁沾谁倒霉。别看乔翼那小子现在
这么风光,将来准没好下场。胖子我早看透了,这世道,管住自个儿就成!来,
喝一杯?」

云寄桑不好推却,只得接过他递过来的酒杯抿了一口。饮罢,双眉一轩,赞
道:「好酒!」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道:「真的好!醇和协调、绵甜甘冽,
果然是名酿!这女儿红怕有二十年了吧?」

金大锺笑得见眉不见眼:「好小子,原来也是个行家,胖子倒是小瞧你了!
正好,刚才找小卓不到,陪我喝几杯!」

云寄桑听卓安婕还没回来,暗暗皱眉,转念一想,和金大锺聊聊也好。毕竟
他是老江湖,对这些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了如指掌,说不定还能查探出什么东西来,
便爽快地道:「好啊!金兄请!」说着,先在石凳上坐了下来。金大锺则大大咧
咧地坐在了对面。方慧汀见他刚才和任自凝独自谈话,现在又不带自己找卓安婕,
心中不喜,绷着小脸在一边站着。

金大锺看在眼里,嘿嘿一笑,道:「小姑娘,别生气,胖子这酒可不是人人
都能喝的。它有三大妙处,一能活血通脉,二能养脾补气,三能驻容养颜。若是
年轻的小姑娘喝了,就是活到七八十岁,脸上也不会有一根皱纹生出来。」

方慧汀听了,将信将疑地问:「真的吗?」说着望向云寄桑。

云寄桑微笑着摇了摇头。

方慧汀便道:「你骗人,我才不上当呢!」

金大锺把嘴一咧:「别信那小子的,他哪里懂得这酒的神奇之处。这虽说只
是女儿红,可里面已经让胖子我兑了雪莲、首乌、肉桂、麝香、珍珠粉等名贵药
材,不信你可以喝一口,马上就会有感觉。」

方慧汀听了这话,又有些动心,瞄了云寄桑一眼,见他微笑不语,便接过酒
杯,闭上眼睛,猛地灌了一口。

「啊!好辣!好辣!咳!」方慧汀眼泪都流出来了,伸出舌头用小手拼命地
扇着。样子可爱又可笑。

「哈哈!怎么样,胖子没骗你吧!感觉是不是很强?」金大锺大笑道。

「骗人!以后阿汀再也不信你了!」方慧汀委屈地道。

「金兄不过和你开个玩笑而已,来,坐下来喝杯水就好了。」云寄桑安慰着
她。四下看了看,亭内却没有水,心中一动,跃出亭外,折了一片肥大的芭蕉叶
子,卷成杯形。轻轻在树上按了一掌,存积的雨水淅沥而下,他伸长手臂四处接
着,不一会儿便举着满满的一杯水回到了亭中,对着方慧汀道:「给,喝吧…
…」

方慧汀接过了这墨绿色的杯子,触手处只觉清凉柔软,透明的雨水在杯里荡
漾着,很是惹人怜惜。便浅浅地喝了一口,不知怎地,竟然觉得这淡淡的雨水中
竟有一种甘冽的深味。她翻起长长的睫毛偷偷瞄了云寄桑一眼,唇边露出了一丝
羞涩的微笑。

云寄桑没有留意她的反应,向金大锺笑道:「金兄,这么好的酒,可是你自
家酿的么?」

「胖子我可没这么大本事,这酒是小铁那个短命鬼窖藏的珍品。他藏了十年,
自己一口没喝着,全都便宜了胖子我了。嘿嘿,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金大锺
得意地道。

云寄桑笑道:「原来是铁庄主的酒。」

金大锺连连摇头:「铁老儿才不好这一口呢,是他大儿子铁渊的酒。这小子
人很不错,可惜好人一向命短,一年前病死了。要说铁鸿来这老儿也够倒霉的,
老婆早丧,后来娶个续弦没几天又投河了,然后是大儿子病死,儿媳妇重病缠身,
现在又轮到他自己被人下毒翘了辫子,也不知道他到底造了哪门子的孽,倒霉事
儿全落在他一个人头上了。」

云寄桑想到这起霸山庄之中竟有这么多的愁云惨雾缭绕着,心内不由黯然。
想问那位续弦为何投河,又觉不妥,猛然又想起一事,问道:「铁庄主和苦禅大
师他们的交情如何?」

「屁的交情,咱们几个老家伙只是当年出道的时候差不多,出身响亮,身手
也够硬,年轻人敢闯敢干,所以也!赫了一阵子。那时候江湖朋友们都看好咱们
几个,叫咱们什么「神州五杰」。不过后来也就是那么回事儿,都没什么太大的
作为,这辈子也就这么混混噩噩的过去了。铁鸿来算是有出息的,打过倭寇,还
创立了这么个起霸山庄。白蒲和苦禅则是整天呆在他们的师门里,十年八年也难
下趟山。冷闰章和我一样,子承父业,被家里那一大摊子事儿捆得紧紧的,想动
动窝也难。」

「那么说,你们几个很少聚在一起?」

「可不,他们几个没一个能喝酒的,和他们混在一起有什么味道?我倒是到
冷闰章那里住过几天,他那里的梅花烧味道简直能淡出鸟来,我可喝不惯。」

「那其它人呢?」

「苦禅和白蒲当年的交情好像不错,两个人常常一起切磋武学。不过到后来
总是因为少林武当哪家的功夫更厉害而大打出手,好在没闹出什么乱子。冷闰章
则和铁鸿来有些来往。但是自从十五年前的雁荡山逐魔大会后也就不朝面了。」

「难道一次并肩行道的机会都没有么?」云寄桑不死心地问道。

「要说有,那就应该是逐魔大会了。你也知道吧,那次大会几乎汇集了全部
的白道精英,咱们五个当然也少不了。雁荡一战,虽然白道精英尽出,人数比魔
教多了一倍,可还是被人家拼了个两败俱伤,谁也没占着什么便宜,所以这档子
事儿也没什么好提的。」

「这其间你们五个人是否合力杀了某个魔教高手呢?」

「没有!」金大锺醉眼一番,「你小子该不会以为是魔教中人为了当年的事
儿来寻仇的吧?没影儿的事儿。咱们五个虽然都出手了,可我们没在一起,胖子
我和冷闰章帮着守显胜门,那狗地方地势不好,两边儿几百个人拿着暗器对射,
鬼知道谁把谁射死了。白蒲,苦禅,铁鸿来他们守的是后山,这三个笨蛋更不顶
事儿,瞪着眼让那个大淫魔迟百城跑了,到头来连一个虾兵蟹将也没捞住。就这
种战绩,也值得让魔教的人来寻仇?别把我的大牙笑掉了。」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云寄桑喃喃地道。

「你问我?我问谁?」金大锺斜眼睨着他道,「我就知道我的干儿子被他天
杀的雌雄香煞杀了,他是个老老实实的酒店伙计,没招谁没惹谁,要报仇,冲着
我金胖子来好了,找一个普通老百姓算什么能耐。要是让老子逮住那对狗男女,
非摘了他们的脑袋做马桶不可!」

方慧汀见他说得凶恶,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云寄桑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便拱手道:「多谢金兄指教,寄桑还有事待办,
容后再叙。」

金大锺也不留他,点了点头道:「知道,你小子是要找小卓去对吧?这妮子
几天来老是不见踪影,害我想找人喝几杯也不成。本来乔翼那小子的酒量也不错,
可他说自己只喝汾酒,娘的,这小子以前大碗的烧刀子下肚也面不改色,不知犯
了什么病,迷上这种娘们儿才喝的酒了。得了,待会儿胖子要到湖边钓鱼,你告
诉小卓,晚上我请客,咱们几个好好喝一杯。」

云寄桑笑着答应,和方慧汀一起去了。

卓安婕的屋子在山庄的西首,两个人一时无话,沿着林中小路默默走着。方
慧汀手里还轻轻握着那只芭蕉叶卷成的水杯。

云寄桑突然问道:「阿汀,你还记不记得,今天早上你回山庄报信时,大家
的情形是怎样的?」

方慧汀肯定地点了点头:「当然记得。我去叫他们时,首先出现的就是胡总
管,他显得很吃惊的样子,但马上镇定下来,还吩咐人到湖边查看有没有外人侵
入的痕迹。任帮主和任夫人刚起来,金大叔还没睡醒,是卓姐姐去叫他的……」

「不,我不是问这些,我是想知道,当时有哪些人不在自己的屋子里?」

「这个啊……让我想想,嗯……有言森!他当时好像是跟在胡总管身后出现
的,还有薛昊,他是从一棵大树上跳下来的,当时还吓了我一跳。对了,还有班
坞主,他虽然是从自己屋里出来的。可衣服穿得好好的,脚上的靴子还有水迹,
不像是刚起来,到像刚从外边回来的样子。」方慧汀回忆道。

「言森,薛昊,班戚虎……」云寄桑喃喃念着这几个名字,又开始捻起中指。
虽然查问出了一些情况,可一切问题非但没有明了,反而变得更加模糊起来,似
乎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沾了嫌疑。

方慧汀伸长脖子看他沈思的侧影,眨了眨眼,问道:「那只老虎该没有嫌疑
吧,我看他那人粗粗的,不象是凶手啊。」

云寄桑乐了:「好啊,你倒说说看,凶手该是什么样子的?」

「凶手么……」方慧汀眼睛向上看,用娇嫩纤白的食指点着自己的下巴,
「应该是一脸的阴森,显得很神秘,总是穿着黑衣服……」

「嘿,你说的不正言森么?」

「我看他不象好人!好人哪有那个样子的。虽然那个薛昊也一句话不说,但
他就不像坏人。」方慧汀认真地道。

「那你说,班戚虎是好人么?」云寄桑笑问。

「嗯,说不准。不过他人傻乎乎的,挺好玩。」方慧汀的嘴角露出笑容。

「当年论刀大会上,他拿他的破山刀让家师品鉴,因为那把刀杀气太重,充
满血腥,家师就把它毁了。结果班戚虎当场晕倒。」云寄桑淡淡地道。

「哈!真想看他可怜的样子。」方慧汀乐道。

「可怜?」云寄桑轻笑了一声,「家师后来对话我过,班戚虎这个大块头表
面粗豪,实则城府颇深。当时若非晕倒,他便只有向家师挑战这一条路。而那样
一来,只能自取其辱。所以那实在是那时最好的选择。」

「他那么聪明吗?」方慧汀惊讶地问。

「若真是愚鲁之人,又怎么能当上洞庭三十六坞的坞主?那不是顾先生么?」
云寄桑突然道。

方慧汀抬头一看,正是顾中南提着药箱,缓步踱了过来。忙扬手招呼道:
「顾先生!」

顾中南见了他们,面露微笑:「年轻人游兴就是好,你们两个这又是去哪里?」

「我们去找卓姐姐,晚上一起去吃金胖子正在钓的鱼。」方慧汀盯着他的药
箱,「你又去采药么?」

顾中南微笑道:「哪里,我刚给少夫人把完脉。」

「哦,少夫人病情如何?」云寄桑关切地问。

顾中南叹道:「陈年旧疾,她百脉郁结,调理不顺。再好的药,也治不了心
结缠郁。再这样下去,唉……」他叹息着摇了摇头。

「少夫人有什么伤心之事么?」云寄桑想起了自己问卓安婕时碰的钉子。

「还不是为了大公子的早丧,红颜薄命啊……」顾中南目露惘然之色。

「那她可以再找一个喜欢的人来爱么!」方慧汀天真地道。这样的话说出来
实在有些惊世骇俗之感。不过云寄桑却并不惊讶。骊府的府宗李知秋处世一向特
例独行,儒家的伦常法理在她眼中常常被视若无物,看来方慧汀年纪虽轻,却也
多少受到了熏陶。

顾中南的神情却有些尴尬,忙顾左右而言他:「刚才我看到卓姑娘刚刚回去,
你们去吧,我还有别的事要办。」言罢逃跑似的匆匆走了。

云寄桑心中正觉奇怪,方慧汀却象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眼睛亮了起来:「云
大哥,你说,少夫人会不会喜欢顾先生啊?」

云寄桑挠了挠头,道:「不会吧,他们年纪差很多呢。」

方慧汀把小嘴一撇:「年纪算什么,只要两个真心相爱,多大的拦阻也不怕!
就象任帮主和任夫人那样,历尽艰难,终于可以在一起。」她的眼中露出憧憬之
色,显然任自凝和容小盈的爱情故事对她来说就是一个最动人的梦想。

云寄桑看她那陶醉的样子,也不敢笑她,想着顾中南的神情,心中也不免有
些疑惑。

卓安婕住的地方在东南角,与少夫人的宅邸相邻,再往东则是乔翼的居处。
这一带建筑要少得多,清溪潺回,竹林掩映,显得分外幽静。两人沿着一条白色
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向前,不一会儿便看到了卓安婕所在的房子。

猛一看,那分明是一座山村民居。但柴扉不开,炊烟缭绕,青苔满地,趣意
盎然。方慧汀老远便大声喊道:「卓姐姐,我和云大哥看你来啦!」

云寄桑还是头一次来这里,不由四下打量着这间院子。虽然院子不大,可石
碾,辘轳,陶瓮,簸箕,石畚炉等农具一应俱全。屋子是原木所建,上覆茅草,
古朴而雅致。地上铺着黄沙,上面几行浅浅的脚印记录着主人出入的痕迹。在一
些脚印中,露出了血滴似的细小红点。云寄桑心中一震,长吸一口气,定神仔细
看时,原来只是一粒粒红色的泥土而已。他吁了口气,暗恨自己的疑神疑鬼。

这时,茅屋的门缓缓打开,身着青色碎花便服的卓安婕微笑着迎了出来。转
眼间方慧汀已经投入了她的怀抱。云寄桑看着两人亲热,心中有种难言的轻松。
此时此刻,他最信任的便是她们两个人了。

三个人进了屋,首先引起云寄桑注意的便是桌上的一青一黄两个酒葫芦。那
两个葫芦静静地立在那里,很有些古朴的憨态。他记得从第一次见卓安婕时,她
的腰间便挂着这样两个葫芦,每当她迈起那悠然的步子,两个葫芦便在她纤长的
腰间摇摆碰撞,很是活泼。当时他痴痴的盯着这对葫芦,卓安婕知道他喜欢,还
摘下那个青色的葫芦给他玩。从那时起,他对这位洒脱飘逸的师姐便始终不能忘
情。那一年,他十三岁,卓安婕十九岁。

方慧汀见他望着桌上的两个葫芦出神,心中奇怪,试探着叫他:「云大哥,
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云寄桑笑了笑,问卓安婕道:「师姐,这青葫芦里还是当
年的那种酒么?」

卓安婕微微一笑:「打开闻闻不就知道了?」

云寄桑等的就是这句话,上前抓起葫芦颠了颠,对她笑道:「好家伙!怕没
有二斤重?师姐的酒量又长了。」说着,拔开塞子,一股若有若无的酒香顿时扑
面而来。香气虽淡,可直入肺腑,仅是闻着,便有醺然之感。

一边的方慧汀耸动着鼻子,连道「好香!」又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酒,
这么香?」

「这酒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云烟过雨……」云寄桑轻声道。

「云烟过雨……」方慧汀喃喃地重复着,渴望地望着卓安婕道:「卓姐姐,
阿汀能尝尝么?」

「当然,我给你找个天青瓷的杯子去,喝这种酒,最好就是用这种杯子。」

淡淡的雾气在青得透明的杯中升腾起来,在夕阳下闪动着一种梦幻般的颜色。
方慧汀张着小嘴,捧着那一杯酒左看右看,却不忍心喝下去。

「再不喝的话,酒气就跑光了。」云寄桑警告道。

听了他的话,方慧汀才下定了决心似的闭起眼睛,猛地将那口酒灌了下去。
然后瞪大了眼睛,眨了几下,长长的吁了口气:「吓,好喝……比金胖子的酒好
喝多了……」

「那是自然,胖子的酒怎么能和我的比?」卓安婕笑道。

「卓姐姐,那个葫芦里装的又是什么酒?」方慧汀好奇地问。

云寄桑心中一紧,望向卓安婕。事实上,他也不知道那黄色的葫芦里装的是
什么酒。

「那个阿,那是留给我自己喝的苦酒……」虽然卓安婕在笑着,但云寄桑却
从那笑容中看到一抹令人心碎的扭痛。他不想看到她这个样子,便问道:「师姐,
你对苦禅大师的死怎么看?」

果然,听到这个问题,卓安婕的神色恢复了严肃:「苦禅大师不会是死在外
人手里……」

虽然非常赞同她的观点,云寄桑还是问道:「师姐何以如此肯定?」

「你看不出来吧?」卓安婕望向窗外的景致,「这起霸山庄外松内紧,胡靖
庵在很多地方布下了暗哨。即使在夜间,外人要想无声无息潜入山庄的杀了苦禅
也是决无可能。」

「暗哨?」云寄桑一愣,随即想到以胡靖庵的精明,若不布下暗哨才是奇怪。
「那么,师姐的意思是说……」

「凶手知道暗哨的存在!他借着夜雾避开暗哨,杀了苦禅大师。若非对山庄
内的情形极为熟悉,决做不到这一点!」卓安婕肯定地道。

「会不会他晚上做船到岛的北边上岸,杀了苦禅大师后再离开呢?」方慧汀
问。

卓安婕摇了摇头:「昨夜风浪那么大!要想做船横渡洞庭,从北面险滩登岸,
怕是不大可能。」

「不知这些人中,都有谁熟悉山庄的情况?」云寄桑若有所思地问。

「陆边,顾中南,班戚虎,他们三人都是山庄的常客,自然知晓。那个言森
虽然不清楚,不过看样子和胡靖庵关系密切,说不定也知道。乔翼是铁鸿来极力
拉拢的对象,应该也熟悉山庄的情况。只有任自凝容小盈夫妇以及薛昊金大锺这
几个人好像没有来过起霸山庄。」

云寄桑点了点头,暗思这几个人的情形,想了一会儿,还是不得要领,只有
叹了口气道:「我实在不明白,凶手为什么要杀害这几个人。」

「这是一个谜,不过我看你不需要明白这其中的原因。你只有知道凶手是谁,
是怎样杀害冷堡主和苦禅大师他们的就够了,不是吗?」卓安婕淡淡地道。

云寄桑心中一动:不错,自己何必苦苦执着于找出凶手行凶的动机?只有堪
破凶手杀人的手法,便能找出真凶了。只不过要做到这一点也是不易。现在看来,
似乎每个人都有些嫌疑,但又都没有确凿的证据。难道只能就此等待下一起凶案
的发生?不,一定得主动出击才行。这样想着,他便向卓安婕告辞道:「师姐,
我先回去了,阿汀就留在你这里,以免有什么闪失……」

「不要,阿汀和云大哥一起走。」方慧汀突然道。

云寄桑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愣了一下才道:「不行,我要去找凶手
的线索。你跟着太危险了……」

「我不怕,你说过我的眼神好,能帮你找到凶手的……」方慧汀固执地道。

卓安婕笑了:「既然这样,云师弟,你还是带上阿汀吧,我看,这孩子真能
帮上你的忙……」

云寄桑没想到卓安婕也会这样说,只有无奈地点了点头,和方慧汀一起向卓
安婕告辞。

出屋时,方慧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突然道:「啊,对了,卓姐姐,金大锺说
他钓到鱼后晚上由他请客,咱们几个一起喝一杯……」

卓安婕微笑道:「别信他的,那个胖子虽然最喜欢钓鱼,可一辈子除了水草
外,连只蛤蟆都没钓起来过……」

方慧汀咯咯笑着,出了房门。

云寄桑抬头望向天空,夕阳已逝,黑暗无声无息的笼罩了大地。

浓浓的雾气如同噬人的噩梦,再一次的乘着夜色向起霸山庄卷袭而来……

小湖的东北角,一座木制的钓台临湖而立。

金大锺早就瞄好了这个地方,夕阳西下的时分,正是鱼儿咬!的绝妙时机。
甩开钓竿,他翘起肥肥的二郎腿,开始哼起小调来:「二月里那个山花红遍野哟,
三哥哥采药到了南沟,妹子你的脸蛋水灵灵的嫩哪……」

粗哑的嗓子在寂静的湖边回响着。

夜鸟惊飞,浓浓的白雾轻轻随着脚步声飘散,一个孤冷的身影幽灵般的穿过
树丛,向着湖边的金大锺的背影不断靠近。

哼着小调的金大锺猛然停了下来,转过头来,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那个人,随
即放松下来。

「哦,是你啊,吓了胖子我一跳!待会儿等胖子钓上来条黄鳝,就那它下酒,
怎么样,要不要一起来?」他又转过头去,聚精会神地望向鱼漂,继续哼起小调
来。

那个人没有说话。

一寸一寸,两只满是褶皱的手从长袖中伸了出来。

黑暗中,涂着厚厚脂粉的惨白双手轻轻地颤抖,散发着恐怖而死亡的气息。

卓安婕所住的茅屋的南面是少夫人的居所,双层的小楼挑月檐下挂了几只精
致的紫铜风铃。此刻,正在微风中叮咚的响着。方慧汀听得入迷,一时也脚步也
慢了。云寄桑一个人低着头还在反复回想着案发时的情形,比较着各人的可能性。
那原本紧挨着的身影越来越黯淡,两个人也渐渐拉开了距离。蓦地,一声寒鸦啼
叫,孤号如泣,方慧汀惊醒过来,忙紧赶了几步,随在云寄桑的身边。

云寄桑愣愣地抬起头来望了她好久,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又是晚上
了。」

「啊?」方慧汀的心恍惚了一下,在云寄桑这一句话说出后,似乎每片树叶
的簌簌声都混杂着低碎的私语,每块假山东后面都隐藏着冷峭的黑影,那雾气更
像死亡的帷幕,一切都吻合黑暗中的剧本,尽情渲染着戏中角色那内心深处的恐
怖。

云寄桑搓着中指踱了踱去,然后猛地停住脚步。

「我要把大伙召集起来。」

「什么?」

「这样各自为战,会让凶手继续得逞。要是在寒露之前都可以相处一室,凶
手便再难得手。即使凶手是外来的,大家合力,也更容易对付。」云寄桑的语气
中充满了决断的意味。

「嗯。」方慧汀用力点头,「那我们赶紧找胡总管去,他就住在卓姐姐的南
面不远。」

云寄桑转身向南,快步而行:「我们得赶快,我现在元窍搏动,也许又会出
事了。」

「元窍?」方慧汀不明所以地问,「那是什么?」

「我修的是六灵暗识之术,元窍就是六灵元气的居所。元窍不安,就是六识
中的意识在警告我。说来惭愧,因为好吃,六识之中,我练得最拿手的倒是舌识。
耳识也可以,身识和鼻识则只是说得过去。意识则只刚入门而已。最差的是眼识,
师父经常说我太过以己度人,情发于外,不能守心。所以也没有识人之明。要是
我师父在这里,以他老人家的功力,必能一眼就分辨出真凶。可惜他现在终日为
国事民生操劳,对于江湖上的是是非非,已经不放在心上了。」云寄桑叹道。心
中又是一动,师父派我来这里,是否有让我修炼的意图?难道他老人家已经知道
这里将要发生什么而故意不加阻止?可这样的事情也可以拿来作为历练么?不,
不会。师父不会是拿人命来开玩笑的人。恍惚中,他似乎又看到了师尊公申衡那
双睿智而深澈的双眼……

离胡靖庵所住的小楼还远,云寄桑便听到一种沙哑的呻吟声。那声音虽说刻
意压抑,细若蚊鸣,但仍旧逃不过云寄桑的六灵暗识。他正想仔细听时,方慧汀
已经在一边用清脆的声音大声招呼了。

「胡总管!胡总管!」

那呻吟声立刻停止了。

随即,胡靖庵那清朗的声音问道:「谁啊?」

虽然是短短的两个字,可六灵暗识还是令云寄桑捕捉到了话音中那稍纵即逝
的一丝慌乱。

「是我啊,方慧汀,还有云大哥,我们找你有事商量。」

「哦,是方姑娘和云少侠,请稍后,胡某这就出来。」那声音显然又恢复了
平时素有的镇定。

云寄桑闭紧双眼,双耳的耳翼轻轻搏动着。于是,那十丈外小楼中那窸窣的
声音便在收纳后被千百倍的放大,再在他的脑海中清晰的定格。

穿衣声,而且,有两个人。

以胡靖庵的身份来说,收有姬妾是毫不奇怪的事情。他会紧张,就意味着他
身畔之人的身份极为特殊,特殊到他不想让人发现。那是什么人?

「云少侠,找我有事么?」穿着青布团云直身的胡靖庵一脸笑容地迎了出来。
那种从容浑然无缺,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慌张的痕迹。听了云寄桑的想法后,胡靖
庵想了想,点头道:「云少侠言之有理,胡某这就派人去召集大家,我们就在胡
某这洗雨堂汇合。」

「既然如此,事不迟疑,我和胡总管这就分头去找如何?」云寄桑紧接着说。

胡靖庵微微一愣,道:「好吧,住在西边的人由云少侠和方姑娘负责,胡某
负责召集东面的。」

云寄桑更不迟疑,答应一声,便和方慧汀向西而去。

山庄西面区尽头的沁梅居住的是任自凝容小盈夫妇,他们的东边是顾中南的
所住的问菊斋和陆边所住的秋澜阁。再往南,是金大锺的暖冬园,往北,便到了
云寄桑的听雪楼。从薛昊所住的醒雷堂开始,都算作山庄的东面,从西往东依次
是方慧汀所住的响蛙廊,班戚虎的闻涛堂,言森的幽竹居,胡靖庵的洗雨堂,少
夫人的桃花馆,卓安婕的禾香坊。最东面就是乔翼的杨柳斋。

云寄桑和方慧汀首先赶到的便是薛昊的醒雷堂。朦胧的雾气中,两个人在外
面大叫了薛昊几声,里面却没有任何动静。云寄桑想起她说过的薛昊不在房中,
而在树上躲着的话,不由向一边的两边森森的古树上望去。

「你们找我?」随着一个冷冷的声音,高处树荫的暗处,露出了薛昊的身影。

云寄桑被他吓了一跳,有些没好气地道:「薛兄,这个时候,你躲在树上做
什么?」

「看戏啊!」薛昊淡淡地答道,向东面扬了扬下巴,「那里,可是每天都有
好戏上演呢……」

「什么?」

「没什么。你们找我有事么?」

一面揣摩着薛昊话内之意,云寄桑一面说出了自己让大家集于一处的想法。

「这个法子倒是不错,虽然那样做就没有好戏看了……」薛昊静静地道,
「好吧,我马上就去。」

直觉到薛昊了解了某些自己尚未知晓的内情,云寄桑低声问道:「薛兄,你
对雌雄香煞的真相有什么看法?」

「我?我对他们的事不感兴趣。」薛昊的嘴角轻轻一撇。

「什么?你不是为你的未婚的妻子来报仇的吗?」方慧汀忍不住问道。

「那样的亲事不过是父母之命而已,我们两个人虽有婚约,却依旧是陌生人。
我既不知道她的为人如何,为什么又非要替她报仇不可?」薛昊冷峻地道,「我
薛昊的剑,从来只为天下孤苦无依的善良百姓而挥,而不是为了自己。」

方慧汀望着他凛然的眼神,嘴唇嚅动了一下,终于没有说什么。

「然则薛兄此次来到起霸山庄,又是为了什么?」云寄桑皱眉道。

「寻宝……」

「寻宝?」

薛昊孤傲的唇边露出一丝冷笑:「你没想到吧,对某些人来说,这起霸山庄
之中正收藏着让他们梦寐以求的无价之宝。」

云寄桑正要再问,远远地,一声凄厉而绝望的惨叫划破了夜晚的宁静。

云寄桑反应极快:「在北面,大约二里左右。」说完当先向惨叫所发的方向
奔去。薛昊和方慧汀紧随其后。

在重重林木中沿着青石小路奔出了百余丈,夜风扑面,眼前豁然开朗,一片
暗蓝的湖水在浓浓的夜雾中,正奏响叠荡的韵律。显然,那惨叫声就是湖对岸传
来的。

「出了什么事?」不远的地方传来惊讶地喊声。

「是顾先生么?」云寄桑高声问道。

「是我,我刚上塌,就听到惨叫声,哦,陆堂主,你也来了……」

「我怕顾先生出事,就赶过来了。」果然,是陆边的声音。

「那边是云少侠么?我们夫妇这就过来。」更远的地方,传来容小盈那柔美
的声音。

不一会儿,几个黄红色的光点在雾气中开始向这边移动。显然,是容小盈他
们找到了火把。等到走至近前,云寄桑才得以看清各人。这几个人都不愧是江湖
上成名高手,虽然事出突然,但都神色镇定,并没有慌乱之态。

「我们现在过去么?」顾中南问道。

「不错,我估计胡总管已经带人过去了。我们大家快一点……」说完,云寄
桑当先而行,沿着湖边向东行去。

雾气实在太大,丈余外便目不视物,众人虽都有轻功在身,但却不敢施展,
只有借助火把的光芒摸索着前进。一直走了一柱香的功夫,才来到湖的北岸。远
远的,便见到一片通明的灯火,看来至少亮起了几十只灯笼火把。待到近前,才
发现除了胡靖庵,卓安婕,乔翼等人外,还多了二十多名精壮大汉,显然,都是
胡靖庵在山庄内所留的好手。熊熊的火光下,所有的人默然不语,正望着湖边的
什么东西。

云寄桑分开人群,走了进去。只望了一眼,便合上了双目。

方慧汀颤声道:「是金大叔……」

虽然有红叶掩盖着,可粗胖的身躯让人一见便认出了尸体的身份。

「我们赶到时,就是这个样子……」胡靖庵低声道。

卓安婕默然解下自己的那个青色的酒葫芦,向地上被红叶包起的尸身轻声道:
「胖子,这是你最喜欢的酒。」然后将那整葫芦的云烟过雨全部淋了上去。

一边,方慧汀已在轻声抽泣。

云寄桑深吸一口气,凌厉的目光扫过众人,在言森身上略停一下,又问胡靖
庵道:「班坞主呢?」

「来了!来了!」随着话音,班戚虎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老班刚才上茅
房去了,怎么了,谁又出事了?」

云寄桑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突然道:「和寄桑一起过来的除外,各位,请说
一下刚才惨叫时自己所在何处,又有何人见证?」

胡靖庵等人互相望了望,一时间谁都没有开口。

「我一直在自己的房里,没有人见证。」首先说话的是卓安婕。云寄桑感激
地望了她一眼。

「我可以为卓女侠见证,当时我看到她送云少侠他们出去,然后便再也没有
出过屋子。」乔翼坦然道。

「然则谁又可以为乔大侠见证?」陆边冷冷问道。

「这个靖庵可以作证,惨叫传来时,我正和乔大侠在一起……」胡靖庵抢着
道。

云寄桑盯着言森道:「不知谁可以为言先生作证?」

「啊,是这样,找乔大侠之前,我已经先到言兄那里打了个招呼。」胡靖庵
又道。 [手机电子书www .517z .com]

「这么说来,只有老铁没证人了?那又怎么办?总不能让茅坑里的屎尿开口
说话吧?」班戚虎气乎乎地道。

「我可以为你作证……」薛昊冷冷地道,然后转向云寄桑,「我在树上看到
他了。」

班戚虎愕然不语。

云寄桑轻轻一笑:「这么一来,大家就都有证人了。好啊,真是……太好了
……」

他的目光转向浓雾中的湖面。夜雾缭绕,他看不清任何东西。

「云大哥,你看那里……」方慧汀突然指着西北方向道。

众人随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云寄桑毕竟身怀六灵暗识之术,定睛看了一会儿,失声道:「是火光……」

「什么火光?老班怎么没看到?」班戚虎嘟哝着道。话音未了,他便愣住了。
一道细细的火光在夜幕中蜿蜒而行,直向他们所站之处蔓延而来。

不待有人说话,众人已纷纷向前迎去。

那道火光曲盘如蛇,前进得甚是迅速,转眼间便到了他们眼前。然后竟似有
生命一般,在离他们十几丈的地方忽而停住。

云寄桑赶上前去,俯下身子闻了闻,皱眉道:「是火油。」

「我们快去看看,是谁在点火……」胡靖庵略显紧张地道。

一阵颤栗,云寄桑的身子如同浸入雪水中,皮肤蓦然绷紧,不安感在内心深
处泛起冰冷地波澜。他知道,这是六灵暗识中的意识在警告自己危险的逼近。自
从修炼六灵暗识以来,这么强烈的感觉还是第一次。

「云大哥,你怎么了?」耳边响起方慧汀天真的声音。

「哦,没什么。」云寄桑茫然地道,随即又醒悟过来,「阿汀,呆会儿无论
发生什么,不要离开我身侧三尺以外,知道么?」

方慧汀用力点了点头,不仅没有害怕,反而脸上露出喜色。 [更多精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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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寄桑深吸了一口气,沈声道:「走吧。」

长长的火线在缥缈的雾气中恍惚不定。火把的光芒在这浓湿的雾气中也显得
异常的黯淡,将众人的面色映照得明暗不定。一群人如同一支游魂组成的队伍,
沿着一条通向幽冥的鬼路缓慢的前进。

云寄桑拉着方慧汀冰凉的小手,小心翼翼地跟在队伍后面。他并非害怕,而
是方慧汀在众人中是功力最弱的一个,一旦出现意外,在后面也来得及反应。尽
管如此,他警惕的目光也不时地从两边的树林中掠过。六灵暗识提到十层,默查
四周的动静。

在沉默的行进中,一个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吸引了云寄桑的注意。他循声望去,
发现那人竟然是陆边。不止是呼吸,他的额头不知怎地,竟然布满了冷汗。

「陆堂主,你怎么了?」云寄桑低声问道。

陆边勉强一笑:「不知怎地,肚子有些痛,大概是吃坏了东西。待会儿找顾
先生要点药就好了。」

云寄桑点了点头。

「好像到了……」方慧汀紧张地道。

即使她不说,云寄桑也已经知道了。

不远处,熊熊燃烧的尸体便是火线的尽头。它是被铁链挂在一座高高的门楼
上的,火焰太大,很难说它是谁的尸体。它的上面还挂着一块匾额,火光下,隐
约可见上面的四个金色大字:「德遗宗嗣」只是此刻,这块匾额也开始燃烧起来
了。

门楼的后面,苍松翠柏间,是一片片起伏的坟丘。

胡靖庵象发现了什么似的,突然抢前几步,望着正在燃烧的尸体道失声:
「是庄主的尸身!」

「是铁庄主的?」容小盈讶然道,便转向任自凝:「自凝……」

任自凝点了点头,飞身跃起,人在空中时,剑光一闪,铁索立断,那燃烧的
尸身重重地跌落。

胡靖庵上前几步,仔细看了看,肯定地道:「不错,是庄主的尸体,手上戴
的那颗祖母绿戒指是我亲手给他带上去的。」

「雌雄香煞为什么把铁庄主的尸体悬挂在这里烧起来?」容小盈皱眉道。

「娘的,这杂种肯定是在向咱们示威!」班戚虎向地上重重地吐了一口。

「不……」云寄桑向坟地四周缓缓望着,那种不安感越发地强烈,简直就象
激烈地鼓点在他的大脑中轰鸣一样,「他们是在引我们来,引我们来这里……」

「他们引我们来做什么?」顾中南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

喘息的声音越来越重,越来越快。

「陆堂主!」顾中南失声道。

「呃……呃……」陆边抱住自己的喉咙,痛苦地单膝跪倒。

「陆堂主,你怎么了?」胡靖庵忙过去扶住他。

陆边突然猛地挣开他,疯了一样撕扯着自己胸前的衣服。破碎的布片四散飞
舞,他的胸膛转眼间已裸露在众人身前。

容小盈秀眉微皱,但转眼间便望着他的胸膛瞪大了双眼。

那结实的胸膛上,正有无数个么指大小的圆球在皮肤下不断迅速蠕动着,有
一些更向着颈部攀去。

「啊────」陆边痛苦地怪叫了一声,试图着用双手拍击胸前的圆球,但
只拍了两下人便已经昏迷倒下。

「大家快分火把!每人手里都要有一枝!」云寄桑大声叫道,从一个庄丁中
抢过一枝备用的火把点燃。

「那是什么?」容小盈颤声道。

「那是……」

陆边神情恐怖,突然间七窍血流不止,喉咙一阵怪响,口鼻突然猛地张开,
数百只金色的亮点嗡鸣着从中呼啸而出!

这一刻,连云寄桑的声音也充满了恐惧之意。

「金蚕蛊!」

茫茫雾气中,铜钱大小的蛊虫振动着翅膀,在空中划出不规则的曲线,如同
一团金色的暴雨向众人袭来!首先做出反应的是顾中南,他将手中的火把一振,
在众人前划出一道扇形的弧面,那些蛊虫便嗡地一声四散而去,却又兜了个圈子,
从侧后方飞了过来。站在那里的薛昊有样学样,将自己的火把一晃,又将蛊虫逼
开。

「它们只怕火,我们大家聚在一起,千万不可散开!」云寄桑高声叫道。

不待他多言,胡靖庵已一声喝令,所有持着火把的手下飞快地围成了一个大
大的圆圈,将蛊虫拒于圈外。没有火把的人则手持兵刃,站在圈内。

班戚虎是一坞之主,见他将手下指挥得如臂使指,不禁赞道:「好啊,老胡,
真有你的!」

胡靖庵笑了一下,只是火光之下,那笑容极是勉强。

蛊虫似是知道火把的厉害,化做一条淡淡的金带绕着众人疾飞。速度之快,
目力难辨。火圈中的每个人都神情凝重,心头紧张。

林中只余下蛊虫飞行的嗡鸣声和火把霍霍的燃烧声。

金蚕蛊,苗疆蛊虫中最凶残恶毒的一种。苗人以五毒掷罐内,令其互相残杀,
年余后得蛊虫一只,而后存于香灰中,早晚再用清茶、馨香供奉。用时只需让人
服下香灰即可,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中蛊者七窍流血而死,口鼻间有蛊虫涌
出,正如方才陆边的死状。

这些新生的蛊虫虽不如母虫般可杀人于无形,却牙齿锋利,速度极快,最喜
食活人内腑。每能破肤而入,食人内腑,因而较母虫尤为可怕。众人虽久闻其名,
却第一次得见这凶毒之物。

云寄桑忽然觉得空中飘过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这气味淡极,若非他修习过
六灵暗识别,定然无法闻到。香气甫一入鼻,已觉一阵眩晕。他心中一动,叫道:
「大家小心,摒住呼吸,有迷香!」话方一出口,外围的几个起霸山庄的高手已
晃了几下,软软地倒了下去。火圈顿时开了一个大大的缺口,数百只蛊虫一声厉
啸,蜂拥而入。

众人立时大乱,很快已四下散开,变成各自为战。有人奋力舞起火把,没有
火把的则挥动兵刃,可这蛊虫飞得实在太快,绝大多数兵刃根本沾不到它们的边
儿。黑暗中不时有惨叫声传出,更多的人因为吸入毒香而无声无息地倒下。蛊虫
噬咬人体的声音此起彼伏,空气中泛着刺鼻的血腥味。

云寄桑一见阵势被破,心中已在暗骂自己糊涂。若是凶手在众人之中,想要
破坏阵势,实在是易如反掌。早该分散御敌才是。此时已不及多想,一把拉住身
边的方慧汀,大声道:「不要离开我身边!」手中火把一挥,数只迎面而来的蛊
虫嗡鸣着避开。方慧汀本已被眼前惨酷的场面惊得浑身发软,被他握住手后,不
知怎地,登时勇气大增,将手中的火把舞得霍霍生风。

云寄桑焦急地将目光投向混乱的人群,他看到胡靖庵叱喝着手下,试图重新
将他们聚拢;任自凝和容小盈夫妇背靠着背,全力抗拒着袭来的蛊虫;班戚虎手
中没有火把,将手中的金刀舞得风雨不透;薛昊却持着两只火把,轻轻松松地变
避开蛊虫的袭击;顾中南一边舞动火把闪避蛊虫,一边不时停下来照顾倒地的伤
者;言森和乔翼两人都没有火把,但两人均内力深厚,双掌起处,劲风凛冽,蛊
虫不能近身。他看到了所有的人,却找不到他最想见的那个身影。

一个被蛊虫咬到的起霸山庄的高手双手捂着喉咙,口中发出呵呵之声,向他
们两人冲来。方慧汀见到他高高凸出的恐怖双眼,吓得尖叫一声,躲到云寄桑身
后。云寄桑本想发掌将他击开,又觉心中不忍,微一犹豫,那人已冲到身前,急
切间伸指一点,封了他的穴道。

抬头再望,仍不见卓安婕的身影,忍不住大声叫道:「卓师姐──!」

拉着他手的方慧汀听到这声音,忍不住心中一颤,抬头向他望去。

缓缓地,背后响起一个慵懒的声音:「这么大声叫我干吗?吊嗓子么?」

云寄桑心中一喜,转过头去,只见卓安婕正在他不远处,熊熊火光中,白衣
飘佛,长剑斜分,说不出的悠然自如。

一只蛊虫嗡地一声从侧面向卓安婕飞去,还不待云寄桑警告,卓安婕手中长
剑一拂,那只蛊虫已「啪」地在空中被震成碎末。云寄桑看得清楚,这一剑看似
简单,但实在蕴含了极高明的静宗心法,才能后发先至,击中蛊虫。

「放心,这区区的蛊虫还奈何不了咱们,我倒是担心凶手另有毒计。」卓安
婕神情凝重地道。

云寄桑点头道:「是,不过雾气这么重,他的毒香威力有限。」

卓安婕缓缓摇头:「未必就是毒香……」

正说话间,东南角上一阵骚动,惨叫不断,十几只火把一只又一只的熄灭,
场中顿时阴暗了不少。

方慧汀惊问道:「那是什么?」

云寄桑心头猛地一颤。

这一瞬间,他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不仅景色明亮了许多,连
所有人的动作都似乎慢了不少。他甚至可以看清空中那一只只蛊虫飞行的轨迹。

心中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危险激发了自己生命的潜能,使六灵暗识猛然进入
极限。

他的心灵集成一点,全心全意地感受着前方的一切。

就在这刹那间的静谧中,他感受到某种莫名的危险。

虽然看不见,可的确有什么,什么东西在黑暗中以极高的速度迎面而来!

「大家趴下!」他高声大叫道,拉着方慧汀首先伏到地上。卓安婕也毫不犹
豫地跟着伏下。就在他们俯身的一瞬间,头顶一声轻啸,似乎有什么东西掠了过
去。

话音未落,他们身后的两个人头颅猛地凭空飞起,手中火把也断为两截掉在
地上。微弱的火光中,那两个滚落的头颅上茫然的神情仍是清晰可见。

这景象实在太过诡异,连卓安婕也勃然变色。

刚才只要云寄桑的反应稍微慢一点,掉头的便是他们三人。

此刻,其余的人已应声趴在地上,坟场中林树苍郁,草木繁盛,一时彼此间
谁也无法看到对方。「嗖嗖」破空声连响,零星的几只火把也被暗器熄灭,坟地
内顿时一片黑暗。脚步仓猝地响起,显然是有的人妄图趁黑逃出险地。但那些人
还没走出几步,蛊虫便一拥而至,顿时又是一阵惨叫。

「阿汀,注意屏住呼吸,蛊虫只对活人感兴趣……」云寄桑压低了嗓子道。
他已不敢向刚才那样大声警告,以免再受袭击。此时既有蛊虫择人而噬,又有神
秘的凶器杀人于无形,更不要提随时会飞来的毒香和暗器了。面对着这劣无可劣
的情况,云寄桑心中电转,却始终想不出脱困之策。焦虑之中,又忍不住向卓安
婕望去。只见这女剑手手拄长剑,半坐在地上,神态轻松,虽在危急之即,仍不
改自如之态。他的目光描向她的腰际,两个葫芦仍逍遥地挂在那里。心中一动,
向卓安婕道:「师姐,酒葫芦给我!」

卓安婕不假思索地将那只青色的葫芦扔给了他。云寄桑一把接过葫芦,挺身
而起。

方慧汀惊道:「云大哥,不要,太危险了!」

云寄桑目不斜视地道:「阿汀,我会燃起火折子,你一定要趁机看清那斩人
头颅凶物的到底是什么!然后再给你卓姐姐发信号,明白了么?」

「可是,云大哥……」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看出来!」

方慧汀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双眼紧张地注视前方。

云寄桑咬开葫芦的塞子,运起内力,将半个葫芦的酒吸入喉咙,然后从怀中
掏出火折子,迎风一晃。

火折子在眼前燃起,将他年轻的脸照得忽明忽暗。火光闪处,他的身形立现,
顿时将四周的余下的蛊虫引了过来。云寄桑闭合双目,展开六灵暗识中的耳识,
全力辨认那些蛊虫的轨迹和数目。

在他的耳中,蛊虫的嗡鸣轰响若沈雷般响亮。「三十六,不,三十七,三十
八只!」他猛地睁开双眼,对着蛊虫飞来的方向张开口用力一喷。经过火折子的
烈酒化作一团熊熊的火焰,将迎面而来的一团蛊虫裹入其中!

凡是蛊类,无不怕火,这些金蚕蛊更是抵挡不住,稍一沾火光中纷纷落地,
挣扎难起。余下的几只也在惊恐的鸣叫中四散而逃。

云寄桑一击成功,但心内毫无欢欣之意。他明白,卓安婕的话不错,对他们
来说,真正可怕的不是蛊虫,而是那无影无形的神秘杀手。

方慧汀瞪圆了秀目,借着火折子微弱的光芒,一眨不眨地望着那黑黝黝的前
方。她不仅天赋禀异,目力超人,七岁时便可看出十丈外飞过的蜜蜂是雌是雄,
而且兼过目不忘之能,只要被她见过一次的物品和人,无论过了多久,还和当初
一样记忆犹新。骊府的府宗李知秋更是千辛万苦求到万年灵乳为她洗目。是以她
目力之强,举世无双,这才有了眸燕的绰号。这千钧一发之际,她又能否发挥这
神奇的天赋呢?

「红叶树,杜鹃鸟,罗衫凌乱了。相思花,薄命草,明朝再相邀……」缥缈
的歌声自密林深处幽幽响起。坟场内的杂草在夜风中摇曳,朦朦的白雾中,似有
无数幽魂飘荡。

如果换了平时,方慧汀早已吓得闭上眼睛了,可此时却咬紧牙关,按照李知
秋教给她的内住之法,以一念代万念,摄心系缘,亦空亦有。于是,在她澄静的
心田中,便感受到了那黑暗中悚人的恐怖。那不仅仅是杀戮之气,在这噩梦的更
深处,无尽的怨毒和诅咒漩涡般流动着,化作追魂的厉魄,超越了时间和空间,
挥起了令人恐惧的复仇之斧。

方慧汀的娇躯颤抖着,眼泪在眼眶中不断地打着转。在她的记忆中,还是第
一次接触到这样的凄恻凶厉的气息。在一瞬间,她的身心都已接近崩溃的边缘。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那神秘的凶器无声无息的划破了夜幕,向着手持火折子的云
寄桑飞去。

她清楚地看到了它,更加清楚地知道,这时自己应该向卓安婕发出讯号了,
可不知怎地,牙关轻轻打颤,舌头僵硬,无论如何也无法发出声音来。望着火光
中犹自耸立不动的云寄桑,她已是急得泪流满面。

在这一刻,方慧汀仿佛坠入了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一般,双目圆睁,死
盯着迎面而来的凶器,用尽全身心的力量试图去拼命狂呼出来,可实际上却没有
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在这惊心动魄的一刻,白衣一闪,卓安婕飞身而进,长剑疾挥。

「锵!」地一声,金戈交鸣,仿佛有什么物体在那一剑之下被凌空斩断。

云寄桑本已绷到了极限的神经骤然一松,双眼一闭,长吁一声,这才如负重
释地笑道:「多谢师姐!」

卓安婕淡淡一笑,没有说什么,缓步向前,长剑一挑,已自地上挑起一物。

「师姐……」云寄桑轻声道。

「来看看吧,就是这东西差点要了你命……」卓安婕将长剑指向他的面前。

云寄桑借着手中的火折子,细细看了好一会儿,才左手食指和中指一捏,从
剑锋上捻下一物,放在手心细细地瞧着。

这时,其它人已陆续从草丛中站起身,围了上来。

容小盈首先皱眉问道:「云少侠,那到底是什么?」

云寄桑将手摊开,向他眼前一送,道:「你自己看吧……」

胡靖庵上前一步,看了好一阵,才变色道:「长线……」

「不错……」云寄桑将手一攥,举回自己的眼前,火光下,一根细得肉眼难
辨的长线闪着金色的微芒,「这根不是普通的长线,而是千年冰蚕所吐之丝,又
细又锐,一旦注入真力,其锋锐比之刀剑丝毫不逊。凶手就是用它催命夺头,杀
人于无形。」

「可是用这家伙取人头颅的话,要两端发力才成啊?」班戚虎摸着胡子道。

「正是如此……」云寄桑将手中的线端一震,真力到处,冰蚕丝急震如弦,
一个金色的小环划破夜幕,飘曳而至。云寄桑伸手一摘,将它捏住:「这就是冰
蚕丝的尾端,从距离上看,当时凶手离我们也不过二十丈左右。」

「那么,另一端呢?」薛昊在一边冷冷地问。

「在这里……」不远处,容小盈的声音轻快地道。

众人扭头望去,这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延着断线的另一半走到一片松林的边
缘,正持着什么东西向回走。

「云少侠,这是另一端。不过真奇怪,上面没有栓金环。」说着,她将一根
断了的冰蚕丝交到云寄桑手中。

云寄桑拿着这条断了的冰蚕丝反复看着,喃喃道:「的确奇怪……」

「会不会是另一个凶手不是用金环,而是将冰蚕丝缠到什么东西上,待到它
被斩断后再将那东西抽走的缘故呢?」乔翼在一边沈声道。

「也许吧……」云寄桑淡淡地道。

任自凝突然道:「我有一事不解,这冰蚕丝无影无形,我们谁也看不出它的
真身,卓女侠却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时,云寄桑也猛然省起,刚才方慧汀明明没有出声指示,可卓安婕仍然及
时出剑,斩断了冰蚕丝,的确令人不解,便道:「师姐……」

「信不信由你,我是看着阿汀的眼神出剑的……」卓安婕淡然一笑,「我想,
当时阿汀一定受了什么非同寻常的惊吓,说不出话来。幸好我发现她神态有异,
否则……」她用嘲弄的眼神望着云寄桑的脑袋,否则什么,不言而喻。

云寄桑有些尴尬地挠挠头,突然想起方慧汀,忙向她望去。只见月方慧汀的
双眼仍直直地望向前方,一言不发,仿佛对身边的一切都于视无睹。月光下,她
那秀丽的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心内一惊,忙抢上前去,轻轻扶着她的肩膀,
轻轻唤道:「阿汀,阿汀……」

方慧汀纤挺的身躯随着他的晃动轻轻摇摆着,却始终没有任何的反应。

云寄桑急了,大声喊了起来:「阿汀,你怎么了?阿汀!」

顾中南突然走过来,一扬手,银针刺入方慧汀后脑。方慧汀那呆滞的秀目终
于出现了一丝生气,她愣愣地望了云寄桑好久,才痴痴地伸出手去,摸了摸云寄
桑的脸,突然「哇!」地一声,哭倒在云寄桑怀里:「呜……呜……,云……云
大哥,你没有死,没有死,没有死……」

听她这样不停地说着,云寄桑的心中涌起了酸楚的柔情,他轻轻拍着她的背,
柔声道:「是,我没有死,我们大家都没有死……」

「对不起,云大哥,我真没用,我明明看到了,我看到了,可我就是喊不出
来……」方慧汀声音嘶哑地哭着,瘦小的双肩在云寄桑的怀中颤动着,一拱一拱
的,如同一只饱受惊吓的小兔。

「不,是云大哥不好,我不该逼着阿汀看那样的东西的……」他心中明白,
方慧汀的双眼不止是依靠目力,很大程度上和六灵暗识一样,要靠心灵之眼来感
触目标。方慧汀那纯真无邪的心灵在接触到凶器的刹那感受到令她无法承受的恐
怖,以至身心都接触崩溃的边缘。此刻,云寄桑的心中充满了悔恨。他恨自己没
有想到这一点,以至让怀内这善良可爱的少女的心灵受到了难以弥补的伤害。

顾中南在一边低声安慰道:「寄桑,你别担心,阿汀不过是受了过度的惊吓,
我刚才那一针已经让她血气得以归位,待会儿我再给她服下些安神助眠之药,也
就不妨事了。」

「如此多谢顾先生了……」说着,他轻轻点了方慧汀的黑甜穴,将她交到顾
中南手中。「师姐,今天晚上你就陪着阿汀吧……」他又向卓安婕道。

「好,那我就……小心!」卓安婕突然变色急叫。

不只何时,几只本已散开的蛊虫闻到活人气息,疯狂地向他们冲来。

以众人的武功,本来并不如何惧怕这些蛊虫,不过距离实在太近,云寄桑还
来不及反应,那只蛊虫以撞向他的胸膛,就在他以为自己难以幸免的时候,蛊虫
却突然拐了个弯,猛地向容小盈飞去。

任自凝反应奇快,未见他有任何动作,只是寒芒一闪,那只蛊虫已被劈成两
半。寒芒再闪,又闪,余下的两只蛊虫也被凌空斩断。

众人齐声喝彩,连一向冷漠的薛昊也动容道:「好剑法!石火飞裂电,杀人
如雷霆!任帮主的飞电剑的确称得上当世第一快剑!」

任自凝呐呐地一笑,将长剑归鞘。正想说些谦逊之言,忽然看到身前容小盈
的眼神突变。他不假思索,猛然转身,出剑!

雷霆飞一剑,电光石火间!

「嗡」地一声,长剑破空将一只蛊虫钉透。那蛊虫在剑尖上稍微挣扎了一下,
便嘤然一声,死去不动。

这只蛊虫本来因受到惊吓而隐在草丛中,这时突然暴起袭人,若是任自凝的
反应稍慢一点,便难逃它的噬咬。众人看了他刚才那几剑,还能出声喝彩,此刻
却被他这快得不可思议的一剑震慑了心神,再无任何声息。

云寄桑心中想起了卓安婕刚才斩断冰蚕丝的一剑。若论速度,自然是任自凝
远远胜出,可他知道,卓安婕那大巧若拙的一剑实已上窥剑道至境,达到了静宗
剑法的极至。可是,她的剑法为什么进步了这么多?一年多前,她的剑法远没有
现在高明啊。刚才那一剑,即使是师父,只怕也使不出来……

「各位,咱们现在仍在险地,还是早些回山庄吧……」胡靖庵略显焦虑地道。

乔翼点了点头:「胡总管说得没错,此地不宜久留,大家还是赶紧离开,方
为上策。」

于是,一行人留下一地的尸体,带着仅余的几个伤者向起霸山庄走去。

云寄桑缓缓走着,思绪与步伐一样的沉重。毫无疑问,这一役他们可说是惨
败。不但连凶手的影子也未见到,反而折损了近二十名起霸山庄的高手,更搭上
了陆边的一条命。而唯一的收获便是识破了凶手断人头颅的方法。即使这样,对
于揭穿凶手到底有多大作用仍未可知。他的心头一片混乱,太阳穴!!跳动,烦
躁得想大声吼叫出来一样。心中明白,因为刚才那危急之际,自己的六灵暗识突
然超越了平时的极限,然而世间万物,高潮之后必然是低谷,此刻云寄桑正面临
着修道中最关键的一步,一个把持不好,六灵暗识便会不进反退,甚至动辄有走
火入魔之险。

「天静以清,地定以宁。万物失之则死,清之则生。」安闲的女子吟哦声好
似深秋的流水,在稀疏的竹影中潺潺留过他的心田。

云寄桑心头一震,头顶如醍醐灌顶,顿时燥热俱退,浑身如置幽林涧户,一
片清凉。他知道这句话出自《淮南子。精神训》,大意是说宁静平和是大自然的
法则,违背它就死亡,遵循它就生存。他由衷的感激卓安婕的提点。所谓静则神
藏,躁则神夭。他之所以心魔丛生,正是因为太过焦虑,被凶手种种恶毒的杀人
手法动摇了神智,才会束手缚脚,进退失踞。

不可以这样下去了。

遥遥地,起霸山庄已绰绰在望了。几盏孤灯朦朦胧胧地在道路的尽头闪烁,
显示着有人正等待着他们归去。会是谁呢?云寄桑猜度着,山庄内几乎所有的人
都赶去凶案现场了啊?忽然,一个苍白而娟秀的脸庞在心中一闪。奇异的通透感
在心中激荡着,他知道自己虽然没有看到,却真实的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从而
在脑海中反映出来。这就是六灵暗识中的意识了。修习此种功法已近七年,他还
是第一次清晰的体验到它的妙处。

随着他们不断前行,灯光越来越明亮,还有百丈左右时,云寄桑便已看到了
那个黯淡纤瘦的身影正悄然立在一盏风灯下,凄迷的目光固执地穿透黑暗与迷雾,
向他们投来。这目光一一划过众人的面目,当落在顾中南身上时,忽然微现宽慰
之色,但随即转了开去。若非云寄桑的六灵暗识更上层楼,怕也看不出来她眼中
微妙的变化。

「少夫人……」胡靖庵没想到她会亲自来迎接众人,忙过去施礼。

「胡总管,各位都辛苦了,我已吩咐下人在洗雨堂备了晚膳,请各位慢用吧,
未亡人先回避了……」说着,轻施一礼,素衣淡影,暗香摇曳,如同一个迷离的
梦,随着黯淡的灯光渐渐远去。

沙沙声中,细细的小雨落了下来,洗濯着这浑浊的夜幕。

胡靖庵所住的洗雨堂虽然不甚宽敞,却足够摆一张八仙桌让云寄桑等九个人
围坐了。顾中南因为要照顾方慧汀,没有出席。饭菜已有些凉了,却甚是精致美
味,虽然是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大劫,众人却还是吃得停不下箸。云寄桑夹起一块
凉拌竹笋放在口中咀嚼着,细细的品味着它的余香,眼前又浮现出少夫人的身影。
心中暗忖:莫非这桌饭菜也是她置办的?

「娘的!」班戚虎突然将手中的酒杯重重往桌上一放,满面通红地嚷道:
「老班长这么大,还没这么丢过人呢!居然被那狗操的雌雄香煞逼得翘起屁股趴
在草丛里,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老班还用在江湖上混么!」

众人木然地望着他。

胡靖庵想起一事,起身向众人道:「各位,刚才惨案发生之前,胡某已经和
云少侠商量过了,准备在这两天里将大家集中起来,同居一处,以免给凶手各个
击破的机会。大家以为如何?」

「不成!」班戚虎将桌子啪地一拍,瞪圆了眼大声嚷道:「要是这么就被这
对狗屁雌雄香煞吓住了,老班以后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十二连环坞的儿郎们?」

「班坞主言之有理,而且我天生就不喜欢和别人住在一起……」薛昊也冷冷
地反对。

「这……」胡靖庵情急之下转向乔翼道:「乔大侠,你看……」

乔翼微微一笑:「乔某虽然不才,可是还未把这区区的雌雄香煞放在心上,
诸位请了!」说着站起身来一拱手,就这么走了出去。

胡靖庵没有想到一向通情达理的乔翼竟然也会拒绝这个提议,不由愣在当场。

「说得是呀,这么多人乱哄哄的,咱们夫妻想说个体己话都不成呢!对吧,
自凝?」笑盈盈地说着,容小盈向任自凝妩媚地瞄了一眼。

「啊……这……是……」任自凝低着头,笨拙地附和着妻子的意见,完全不
见了刚才出剑时的凌厉与轩昂。

「自凝,我看咱们也该回去了,所谓,生死有命,更何况想要咱们夫妻的命,
那也得搭上点什么才成不是?」就这样笑着,容小盈拉起一脸歉意的任自凝也离
开了客厅。

胡靖庵和云寄桑面面相觑,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这看起来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竟然会遭到这么多人的反对。现在剩下的除了他们二人外,便只有言森和卓安婕
了。

云寄桑向卓安婕望去。

卓安婕嫣然一笑:「别看我,我也不习惯和别人住同一间屋子……」

云寄桑心中郁闷:这么说我只能和这个阴阳怪气的言森同住喽?想着,不由
象言森望去,却正好迎上了言森的目光。

一瞬间,云寄桑感觉自己的眼睛似被针刺了一般的难过,痛得他险些把眼睛
闭了起来。言森也嘿然一声,转过头去,显然也并不好过。

云寄桑暗暗心惊,他久习六灵暗识,神意之强韧远胜常人,却险些被这言森
比了下去。辰州言家以赶尸起家,所擅长的僵尸拳虽然诡异,却并没有什么高明
的内家功夫。这言森无论精神内力都已晋第一流的境界,却何以在言家寂寂无名
呢?

「云少侠,不需疑惑,言某猜想,这几位之所以不愿住在一起,那是有不得
已的苦衷的……」缓缓地,言森向云寄桑道。

虽然来到起霸山庄已有两日,云寄桑却还是第一次听他开口说话。幽静的灯
光下,他的声音低沈而沙哑,又隐隐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磁性。

「苦衷?什么苦衷?」云寄桑怀疑地问。

「这个么,那就要靠云少侠慢慢去找出来了……」说完,言森向顾中南微微
点了点头,起身离开。

就在他点头时,云寄桑看到了他扬起的下巴。那种全无任何血色的苍白让云
寄桑的心中禁不住打了个颤。

他前脚刚走,顾中南便匆匆走了进来。

「顾先生,阿汀怎么样了?」云寄桑忙问。

「放心吧,难道寄桑还信不过我顾某人的医术么?」顾中南笑道,「已经施
过针了,我找了少夫人的丫鬟,现在正给她熬药呢。不是顾某夸口,这些药都是
万中无一的良药,其中的田七和虫草更是顾某亲手采摘,保证一付下去,明天就
还你个欢蹦乱跳的阿汀来!」

云寄桑点了点头:「这我就放心了。」又想了想,对卓安婕道,「师姐,今
晚就由你陪着阿汀怎么样?」

「好吧……」卓安婕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只是,我怕她倒是更想你陪着她
呢!」

出了洗雨堂,云寄桑却没有直接回自己的住所,而是一个人打着伞,在这丝
丝细雨中慢慢地踱着。在他的心目中,还在回响着刚才言森说过的话。

「言某猜想,这几位之所以不愿住在一起,那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样的话?苦衷?他们到底有什么
样的苦衷?刚才的那场凶险,难道还不足以让他们放下所谓高人的架子么?当时
的凶手又隐藏在哪里?二十丈,说明凶手就在现场附近。黑暗之中,谁都有行凶
的可能……冰蚕丝……还会再出现吗?

他一边想着,一边在林间的小道中缓步前行。不知不觉间走了好久,猛然间
发觉自己竟已经走到小路的尽头,而雨不知何时也已经停了,天空出现了一轮黯
淡的明月。他摇头苦笑了一下,转过身来又向回走。

突然,一阵细微的响声传入他的耳中。

他很熟悉这种声音,那是夜行人在树木中穿行的声音。无暇多想,他已展开
身法,向那个方向奔去。

六灵暗识运转之下,那悉悉的声音越发的清晰了。他飞快地攀上一棵高大的
古柏,将身子隐藏在枝叶中,借着微弱的月光向下望去。

不远处,一座安静的院落沐浴在乳白色的月光下。

那是什么地方?正想着,微风掠过,一个高大的黑影已飘然落入那庭院之内。

虽然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六灵暗识还是在云寄桑的脑海中清晰地反映出那个
人的真实身份──「洞庭十二连环坞主班戚虎?」

若有若无的月光飘流在片片愁云之间,恍惚若梦。

云寄桑清冷的目光透过挂着晶莹雨露的湿润枝桠,紧随着院落中班戚虎的身
影。

对于班戚虎的出现,云寄桑发现自己的内心深处并没有任何的惊讶。他倒是
对于自己在此刻表现出来的冷静感到有一丝意外。为何心跳连一丝缓急的改变也
没有?是六灵暗识的缘故吗?

班戚虎的脸上蒙着黑巾,他以老练的姿态在院落中半蹲着一会儿,确定四周
无人后,转身踮步,轻烟般地来到正房前,一手掀开窗子,刚一露出尺许宽的空
隙,便已身子腾起,以与他身形绝不相称的灵巧和速度,侧身翻进屋内,没有发
出任何声息。

「好家伙……」云寄桑唇边露出一丝隐忍不住的笑意。他在笑那些将班戚虎
看做粗人一个的江湖中人,要是他们见到此刻这个诡异狡诈的班戚虎,不知道会
有何感想?

虽然离得远,可云寄桑的六灵暗识还是可以清晰的辨别出屋内那种种细碎的
声音。显然,班戚虎是在屋里搜寻什么东西。

忽然间,云寄桑想到了薛昊和自己说过的话──「你没想到吧,对某些人来
说,这起霸山庄之中正收藏着让他们梦寐以求的无价之宝。」

莫非此刻班戚虎所找的,正是那所谓的「无价之宝」?

忽尔,那声音停顿了一下,然后「嗤」的一声轻响,黯淡的金红色火光将班
戚虎的身影映在了楹窗上。显然,在黑暗中便寻不获之下,班戚虎铤而走险,引
着了火折子,借着光芒继续寻找。

洁白的窗纱上,班戚虎的身影在火光的照映中如同一头远古的怪兽,不住起
伏,扭动,变形。这些影子投映在云寄桑林中那清澈的双眼中,散发出幽异的光
彩。

衣袂破空声微不可觉地响起,一个羸弱的身影悄然如闲庭落花,无声无息地
飘入院中。

屋内的火光骤然熄灭。

「尊驾明火执仗,夜闯起霸山庄,在家翁的书房内乱搜一气。如此的肆无忌
惮,可是欺家翁去后,我们起霸山庄再也无人了么?」

白色的孝服在夜风中袭袭的舞着,轻幽的女子声音含着种浓得不可化解的哀
怨惆怅。

「少夫人?!」云寄桑的心猛然一惊。虽然早看出这少夫人绝非常人,但他
却万万没有想到这芊芊弱质的女子竟然是一个绝顶高手。以他的眼力,竟然会有
这样的疏忽,一方面是两人接触太少,只是打了两个照面,而云寄桑又受她那种
哀怨气质的影响而失去了判断力。另一方面,也说明了这位起霸山庄的少奶奶是
如何的深藏不露。

班戚虎在屋中也没有任何声息,显然也对少夫人的出现感到惊疑不定。

「尊驾不肯出来,莫非是怕了我这个无依无靠的未亡人么?」少夫人又淡淡
地问。

这种淡然的语气让云寄桑无由地想起卓安婕来。心中忽然一动,想起当时卓
安婕在自己向她问道少夫人时的反应。虽然她说不知道,可看她当时的神情,分
明对其中的一些内幕心中了然。只是,为什么她不肯告诉自己?

「尊驾再不出来,那我也只有叫人来了……」少夫人轻轻叹息了一声。

就在此刻,门板猛地凌空飞起,向少夫人直撞过来,同时窗子一开,班戚虎
从屋内豹蹿而出!

少夫人长袖一拂,本来向她疾飞的门板突然变幻了方向,改向班戚虎飞去。

「流云飞袖!罗浮仙子翁乱虹的独门绝技!」云寄桑心内讶然。翁乱虹不是
早已嫁入唐门了么?从来没听说她有徒弟啊?

班戚虎就地一滚,略显狼狈地躲开了门板的袭击,同时身子微挺,双掌一错,
两腿贴地分开,摆了个伏虎势。

云寄桑见他摆下如此门户森严的守势,心中更是惊讶。

流云飞袖固然是极高明的功夫,可那只会是对方的攻击转换方向而已,威力
并不大。以班戚虎的身手,当然不会在乎区区一扇门板的力量,为什么还要闪得
如此狼狈?而且此刻又做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来?

少夫人还是那样冷冷地站在原地不动。月光照在她的身上,整个人撒了层淡
淡的银粉似的,闪着荧荧的微光。而那幽怨的脸庞则给人一种透明的质感,如同
千年古玉般清冷深蕴。

看不见的杀机在两人之间悄然弥漫着,一片片含着薄霜的梧桐在两人之间无
形潜劲的催动下翩然起伏,始终无法落下。

班戚虎突然低啸一声,左拳疾挥,一片落叶吃那拳劲一击,迅猛地向少夫人
右眼飞去!

少夫人不动声色,长袖一扬,另一片正要垂垂而落的叶子也灵动地凌空跳起,
迎了上去。

「啵!」地一声轻爆,两片叶子同时化为齑粉。

云寄桑在树上看得清楚,这次试探的结果显示两人的内力相差不大。班戚虎
久经战阵,再出招时必然会抢攻,以制造逃走的契机。

果然,班戚虎哼了一声,左移一步,身子重心向前,右脚斜点,双手化掌为
爪,一前一后,正是抢攻所用的腾龙式。

少夫人对他改变步法晃若未见,原本下垂的长袖却悄然收了回来,拢成一团。

江湖中人皆知班戚虎使刀,可对他手上功夫知之甚少。云寄桑却知道,班戚
虎的大力鹰爪功已有十成的火候,少夫人的流云飞袖虽然高明,却未必是他这门
外家神功的敌手。

劲风鼓起,班戚虎双爪一前一后,闪电般向少夫人抓来。他的步法甚是奇特,
前进时双爪看似有先后,到身前时右爪却后发先至,当头攻到!

少夫人身子微闪,已退出三步,左袖一扬,缠上了班戚虎的右爪。班戚虎左
爪赶上,向长袖抓去。少夫人左袖回缩,右袖扬起,击他面门。班戚虎大吼一声,
双爪一分,裂帛声中,少夫人的右袖化为片片白色的蝴蝶。

就在此刻,奇变陡生。少夫人露出的右手一扬,三道细细的银光向班戚虎前
胸打去!班戚虎大惊失色,一个铁板桥险险将这三枚暗器避过。哪知道少夫人的
右手一震,又是三道银光发出。这一下班戚虎再也来不及闪避,急切中突然拾起
地上的门板,举手一挡。

「咚咚咚!」急促的三声连响中,少夫人的左袖如同白色的巨蟒,穿过丈许
的空间,击中班戚虎手中的门板。

「啪!」门板碎裂,长袖透板而过,拂上班戚虎的前胸。

班戚虎口中喷出一股血雾,趁着被击中的力道向后飞退,同时双手连挥,门
板的碎片纷纷向少夫人飞去,以阻止她追击。退出三丈后,他一个后翻,隐入林
中不见了。

少夫人身形微晃,躲过碎片,却没有追去。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目送他的身形
消失在林中。久久,她轻轻叹息了一声,身子飞起,没入无尽夜色。

「蜀中唐门的暴雨梨花钉……」云寄桑喃喃地道。

就在此刻,云寄桑忽然听到了一个弱不可闻的声音。同时浑身寒毛竖起,一
种奇异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附近有人离开!那是谁?高明到可以险些瞒过自己
的六灵暗识?他是在自己之前就潜伏在此的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在这
诡异的一局中,究竟是螳螂呢?还是黄雀?

听雪楼内,云寄桑沉沉地睡着,他的身体不住的轻颤,神情凄惶,显然再度
陷入了可怕的噩梦之中。

雾,到处都是雾。

在这迷雾之中,他无法看清一切。

冰冷,潮湿的雾气如同有生命一般向他围绕过来,似乎要将他扼杀在其中。

他感到害怕,开始奔跑。

雾追逐着他。

忽然,他看到一个孤零零的女子背影。

「娘──!」他大声地叫着,向那背影奔去。

那女子转过身来,轻轻将他搂在怀中。

「小桑,你要永远跟娘在一起啊……」

这声音他觉得很是熟悉亲切,便抬头向她望去。

他的瞳孔猛地睁大!

他看到了卓安婕的面孔,少夫人的眼神!

他猛然坐起,剧烈地喘息着。忽然,他掀开被子,快步走到院中,将头猛地
扎到一桶冷水之中。一个个细小的气泡从他的嘴边向水面浮去,他双眼睁大,饱
含着恐惧的眼神望着漆黑的桶底。渐渐地,冰凉的水让他狂乱的神经逐渐松弛下
来。气泡一个又一个地增加,终于,他将头猛地拔起,大口大口地呼吸清凉的空
气。

为什么?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经历了凶手的陷阱,自己的六灵暗识不是更
进一步了吗?为什么?自己,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他无力地回到屋中,缓缓坐了
下来,开始深思。繁杂的线索在他的脑海中起伏着,一个又一个谜团涌上他的心
头。

凶手是如何杀害冷闰章和白蒲道长的?胡总管来接我们时是酉时,那么他们
两人应该是在申时左右被害的。按照任自凝的话,他和容小盈下棋直到酉时,期
间乔翼在申时出现,薛昊则是申正,他们两人应该没有嫌疑。余下的人中,以班
戚虎,言森,少夫人的嫌疑最大。不,卓师姐,阿汀也有杀人的时间,虽然她们
不太可能是凶手。等等,胡总管也是可以的。虽然他在酉时来接我们,但大可以
在申时杀人后再重新回到山庄出来接人。

苦禅大师呢?除了我,顾先生和阿汀,都有可能。可为什么现场会没有足迹?
难道是雨停之前行凶的?可从尸体的情况判断,是半个时辰内遇害的,而当时早
已雨过天清了。还有那两声轻响,到底是什么?

金大锺死时,我,阿汀,顾先生,陆堂主,还有任帮主夫妇都在湖的南岸,
而其余北岸的人又都彼此互相作证。这样一来除了少夫人,所有的人都不可能是
凶手了。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

凶手杀害了金大锺后又引我们去坟场,是想将我们一网打尽么?他是什么时
候对陆堂主下蛊的?这蛊虽然下时是无影无形,在体内一段时间后却依然有迹可
寻,以陆堂主的功力,为何竟然没有发现?

冷闰章,白蒲,苦禅,金大锺,铁鸿来都是「神州五杰」中人,他们的死有
关系吗?可从金大锺的话中,又似乎没有。

凶手为什么要碎尸夺头?为什么一定要用红叶覆盖尸体?那四句偈语和那首
歌又是什么意思?

班戚虎昨夜到铁鸿来的书房中要找的是什么?薛昊所谓宝藏的话又暗示着什
么?少夫人的武功这么高,又是出自谁的传授?暴雨梨花钉是唐门不传之秘,难
道她出身唐门吗?

种种疑问反复地闪过他的脑海,最后他想起自己的那个梦。

为什么自己会做那样一个梦?

突然,他感觉到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他猛地站起身来,攥紧拳头,轻轻敲
着自己的额头。而那种感觉又在一瞬间逝去了,再也无从想起。他气得用力揪住
自己的头发,虽然一阵剧痛,可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最后,他终于无奈地放弃。

抬头看看,天色已是微明。他漫步来到窗前,推开窗子。

淡金色的晨光洒了进来,他眯起双眼,看着冉冉升起的朝阳。过了一会儿,
阳光已强得他不能注视了,他这才收回了目光,又向屋内望去。

光暗的对比让他有些不能适应,他眨了下眼睛,突然,地上的什么东西吸引
了他的视线。他想看清楚,眼中却仍然有道道金线闪过。他走上前去,将身子趴
下,将眼睛贴近地面。

这一次他看清楚了,那是几个脚印。而且毫无疑问,是自己的脚印。他气恼
地咒骂了一句,正想站起身来,突然又俯了下去,用中指和食指小心地捻起一片
泥土。

暗黑色的泥土中,搀杂了一粒粒血滴似的红色小点。他用手指捻了一下,那
些小点顿时变成更细的粉末。没错,那些正是自己在卓安婕屋中所看到的红色泥
土。自己是什么时候踩上的?印象中,昨天所经过的土地并没有红色的。等等,
要是晚上的话,自己就无法看清了。昨天晚上,自己所去过的地方……

他的眉头渐渐地攒成了一团。过了一阵,他摇了摇头:「不,即使这样,也
说明不了什么。」然后又继续自言自语道:「我还是去看看阿汀吧,不知道她怎
么样了……」说完,漫步出了屋子,向顾中南的问菊斋行去。

问菊斋在听雪楼的西北角上,相距并不远。不过起霸山庄的道路都是曲曲折
折的掩映在林木间,只适合漫步而行。桃花色的明霞透过枝叶撒下空灵的芒点,
让人有仍漫步在梦中的感觉。冰冷新鲜的空气让他精神一振,有心情观赏起道边
的树木来。起霸山庄常年气候湿润温和,水杉、珙桐、冷杉、银杏、楠木等树木
无不长势良好,一向喜爱树木的云寄桑拍拍这棵,抱抱那棵,心情也慢慢好了起
来。

没走多远,云寄桑突然听住了脚步。六灵暗识清楚地让他知道,左侧百丈处,
有人。

无暇多想,他已展开轻功,向那里飞身而去。

云寄桑天性不好学武,却对诗词歌赋,五行星象,民间百艺等博杂之学很感
兴趣。所以公申衡的功夫虽高,武功方面他却没有得到师父的真传,除了六灵暗
识,善乏可陈,勉强称得上一流而已。但轻功却是他不多的专长之一。这还是公
申衡严厉督促的结果,他的本意是要让云寄桑有一技傍身保命,以免这个武功不
高的弟子一出江湖便让人宰了。

轻盈地跃过两道花丛,云寄桑悄然落在一片假山之后。远远地,一个人正坐
在一个小池旁的石案边,对着手中的一样东西,沈思着。那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乔翼?云寄桑皱起了眉头。昨夜刚刚经历了那一番惊心动魄的恶战,他
又怎么这么有精神一大早跑出来给凶手当靶子?转念一想,不禁哑然失笑,自己
不也正是如此?

「乔大侠!这么早!」他出声招呼道。

乔翼抬起头来,目中露出诧异之色,随即微笑道:「原来是云少侠,你不也
一样的早?」

「我去顾先生那里看看阿汀,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云寄桑解释道,
目光不由落在了乔翼手上。

「这是我昨天在坟场混战中拾到的,云少侠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出什么线索
……」说着,乔翼将手中之物递给了云寄桑。

那是一枚极其精巧的香囊。香囊呈翠绿色,上面绣着一只羽毛艳丽的小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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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寄桑将那枚香囊举在眼前仔细看了一阵,掂了掂,又闻了闻。坦然道:
「这是提花罗所绣,染了柳芳绿,从这色泽的明暗可以看出是用乌梅所染,染得
极为高明。从捻金的技巧看,应该是本朝之物,看金丝的颜色,这香囊制成决不
超过一年。刺绣擘丝精细,配色素雅,光细胜于丝发,又以丝理点染阴阳浓淡,
应该是湘绣。里面贮的是沈香,所以味道才柔而不烈……」

乔翼脸上露出愕然之色,显然没有料到他竟能从一个小小的香囊中看出这么
多东西来。

云寄桑又沈思道:「这香囊没什么,可刺绣却甚是奇特。一般来说,香囊绣
鸟,多绣金乌,朱鸟,乘凤,长离等,俗一些的也多是练雀,云雁,锦鸡等物。
可你看,这只小鸟的嘴色鲜红,眼圈灰白,上体翠绿,由颏至胸都是黄色,两翅
则带着的红色翼斑。若我没有猜错,这鸟应该是红嘴玉,又叫相思鸟。以此鸟作
绣,小弟还是第一次得见……」

乔翼忍不住赞道:「了不起!真没想到云少侠学识竟然如此渊博,远胜乔某
百倍,不愧是公申先生的高徒,乔翼佩服之至!」

云寄桑不好意思地笑道:「哪里,我怎么能和乔大侠比。我这是性喜驳杂,
什么都想和师父学,什么都学了一点,结果就什么都没有学好!」

乔翼点头微笑道:「遇到公申先生这样的明师,当然是不想空入宝山而归了!
乔翼要是也有那样的师父,怕也和云少侠一样。不过师者如公申先生,当能找出
最能发挥云少侠天资的技艺,加以传授。」

云寄桑一愣。自己天性不喜学武,师父果然从未勉强过自己。而对驳杂之学
和六灵暗识又细心加以指导,而这两方面却是自己最感兴趣的。看来乔翼说的果
然没错,师父的确是因人施教,以便让自己发挥最大的才能。想起师恩深重,心
中不由一阵激动。

本来云寄桑对他颇有心病,不过此刻见他口吻随和,语出真挚,不禁对他生
出好感,便问道:「乔大侠,山庄这几天血案连连,迷雾重重,让小弟甚是迷惑。
不知乔大侠有什么看法?」

乔翼站起身来,默然缓缓踱了几步,这才缓缓道:「乔翼虽然不才,却知道
这凶手作案神出鬼没,不留一点踪迹,可见是精心策划,处心积虑地想除掉我们
中的一些人。金蚕蛊和千年冰蚕丝都是极为难得之物,而凶手如果是找到它之后
才开始犯案,则准备所用的时间会更长。」

云寄桑苦笑道:「这点小弟也心中明白,不过对于凶手是谁仍然一点头绪也
没有,这才如此灰心丧气。」

「云少侠不需如此!」乔翼沈声道,「你虽然尚未找出凶手,却已识破凶手
用冰蚕丝杀人之技,又以酒化火,破去凶手的金蚕蛊,大挫凶手锐气。更何况刚
才乔翼看你只从一只小小香囊上便看出那么多事,便知这起霸山庄的奇案必定会
在你手中破解。别忘了,你可是公申先生的弟子!」

「唉,我这个弟子不争气,只是给他老人家丢脸来着。要是师父他肯亲来的
话,怕早就把凶手揪出来了。」云寄桑叹气道。他始终不明白公申衡为什么要派
自己来这个地方。

乔翼眼中露出倾慕之色:「公申先生怀抱天下,操持国事,当年辅佐汝芳公
出兵腾越,大败莽瑞体。如今又助刘綎将军计擒岳凤,平定西南。为天下苍生如
此劳心劳力,又如何能为这里的江湖仇杀抽得出空呢?只恨乔翼一届武夫,不能
在他老人家帐前效力!」说着,用力一拍身旁的石案。

「啪!」重达数百斤的石案轻轻一震,乔翼也皱起了眉头,哼了一声。

「乔大侠,你……」云寄桑心中奇怪,这石案虽然坚硬,可以乔翼的功夫,
断不至会有疼痛之感。

乔翼摇了摇头,活动着手腕苦笑道:「旧患复发,没什么……」

云寄桑突然注意到乔翼手腕上隐隐约约有一个紫色的手印,顿时惊道:「搜
魂爪!那不是太虚三邪中老二九指无常的独门绝技么?难道……」

乔翼坦然道:「不错,乔某这伤正是九指无常所留,不过得他一条命相抵,
也不算吃亏了……」

「原来太虚三邪是乔大侠杀的!」云寄桑又惊又喜。

横行黄河两岸的太虚三邪于一夜之间被人击毙在内黄渡口可说是最近江湖最
脍炙人口的一件大事。不过江湖上议论纷纷,却始终不知何人所为,想不到竟然
是乔翼杀的。

乔翼淡然一笑:「三个月前我在平阳遇到太虚三邪惨杀内黄渡旅人三十八名,
一怒之下,向其搦战。结果一场仗打下来,乔某虽然负伤不轻,却终于将这三个
无恶不作的畜生斩杀在内黄渡口。」

他虽然说得轻描淡写,可云寄桑却知道那是如何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忍不
住道:「这么了不起事,乔大侠为何不公诸于众呢?」

乔翼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云寄桑顿知自己问得蠢了。若他将此事说出,那便不是乔翼了。

「乔大哥,诛杀三邪想必是你最得意的事了吧?」不知不觉中,云寄桑已将
对乔翼的称呼由乔大侠换成了乔大哥。

「最得意的事么……」乔翼沈思了一会儿,唇边露出微笑:「当年长江泛滥,
无数灾民受难。我一人一舟,七天七夜间共救出灾民一千八百六十二名。若说乔
翼最得意的事么,那就是此事了……」

「乔大哥……」云寄桑心中一阵激动,不由攥紧了双手。

一声轻响自手中传出,好像有什么东西裂开的样子。

云寄桑叫声不好,摊开手一看,果然是那枚香囊。显然,自己激动之下把里
面的东西捏碎了。忙打开一看,只见里面的数粒沈香珠已经有几枚碎裂得不成样
子。惭愧间又看到香囊内壁绣得隐隐有字。翻开仔细看时,却是「容小盈」这三
个鲜红秀丽的小字。这时他才猛然想起方慧汀和他说过,曾经见过容小盈有这样
的一只香囊,显然,是昨夜混杂时落在坟场,被乔翼拾到了。

弄坏了雪雷帮帮主夫人的香囊这还得了,尤其是他对这位伶俐机巧的女子总
是有三分惧意,眼珠一转,笑道:「哈!原来这香囊是任夫人的,所谓解铃还需
系铃人,就麻烦乔大哥交还给她了,小弟还有事,这就告辞了……」言罢不顾自
己口口声声叫人家大哥,丢下这烂摊子一溜烟地走了。留下乔翼一个人对着他的
背影摇头苦笑。

长长的睫毛轻轻眨动了几下,带着令人呵爱的娇怜微微掀起,那双泉水般清
澈的眸子先用茫然,继而是惊诧的目光缓缓扫视着四周。

雪白的四壁挂着几幅实贴的苏黄山水,浓淡得宜,错落有致。地上铺一袭白
色毛毯,边黑如墨,上面织着如意连云。一张紫檀木八仙桌上摆着一只古色古香
的粗砂药壶,浓浓的药香随着水气不断升腾。

「这是什么地方啊……」方慧汀撑起身子,环顾四周,轻声地自言自语。

「这是顾先生的问菊斋,昨夜可把他忙坏了,还一个人睡在外厅。你这妮子,
待会儿可得好好谢谢人家!」这懒洋洋的女子声音方慧汀自是最熟悉不过,忙转
头道:「卓姐姐……」

「来,让我看看,好点没有?」说着,卓安婕来摸她的头。

「我没病啊……」方慧汀嘟着小嘴躲开。

「没病?」卓安婕用手指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知不知道昨天晚上突然发起
烧来,脸红得象芍药似的,又说了一夜的胡话?忙得顾先生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
有,生怕你大小姐有个好歹的,你那云大哥会不答应……」

方慧汀的小脸突然红了,偷偷瞟了卓安婕一眼,诺诺地道:「那……那我都
说了什么胡话呀?」

卓安婕哑然失笑:「这个谁还记得?何况我就算说了,你也不肯信!」

「我信!我信!卓姐姐你告诉我么!」方慧汀拉着卓安婕的袖子求道。

「好吧好吧,你一直都说对不起你云大哥,然后呢……」卓安婕故意卖了个
官子。

「然后什么嘛!」方慧汀急问。

「然后你就说,决定以身相许,嫁给他做补偿!」卓安婕突然笑道。

「骗人!卓姐姐欺负阿汀!」方慧汀红着脸扭过身去,一副生气的样子。

「好啦,好啦,你要是真喜欢那个小子,姐姐我就给你做个媒人,你看怎么
样?」卓安婕坐过去,搂着她的肩膀笑问道。

方慧汀静默半晌,始终没有回答。

「怎么了,阿汀?」卓安婕轻声地问。

「可是……他喜欢的人不是我,救他的人也不是我……」方慧汀用轻得不能
再轻的声音说道。

卓安婕心中一懔,搂在她肩头的手不由松了。

默然片刻后,她才缓缓道:「与救人之人相比,只怕是被救之人更容易让人
心中欢喜……」

「为什么?」方慧汀不解地问。

「你想,那救人之人,每次被人见时,都会迫人想起被他相救之事,亏欠之
情,自然难以高兴。可每次见到被自己所救之人时,却会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是
如何慷慨英勇,自然心中喜欢……」

「那你见了云大哥时,是不是也会心中喜欢?」方慧汀天真地问道。

卓安婕一愣,随即轻叹了一声,抚着她的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和她解释才
是。

「药引来了,药引来了!」顾中南兴奋地捧着一盆白色菊花走进屋来,顿时
一室清香。

「我这副药,以这品『空谷清泉』作引,最能清心去火,通脉安神,来,阿
汀,赶紧趁热喝了它……」一边说着,顾中南一边将菊花捏碎,撒在药碗里,端
到方慧汀面前。

「你们先聊着,我出去走走……」说完,卓安婕起身出了屋。

「咦?卓姑娘她……」顾中南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来,卓安婕就这么走了。

「顾先生……」方慧汀突然道。

「啊,什么?」

「请问你有没有自己非常非常想救,却没能救得了的人?」方慧汀认真地问
道。

顾中南的手突然一颤。

「哗啦!」药碗掉在地上,跌成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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