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
车子向北驶出市区,高速路头顶上的云彩仿佛被人遗弃似的飘浮不动。车窗
开着,绵绵不绝的风吹进来,怅然若失地拂动女孩的长发。
“不想说点什么?”对于女人为何突然沉默不语,男人觉得有必要说说话。
“真的想听?”女人依旧专心致志地开着车,头也不偏。
“真的想听。”
“高中的时候,曾解解剥过一只牛。”
男人无语。
“是参加社团活动来着,牛是向农场收的。划开肚子一看,胃里面只有一把
草。大家有拿牛角回家的,有拿尾巴做标本的,而我就把草装进塑料袋,拿回宿
舍放在桌子上。这么着,每当遇到不开心的事,我就对着那干草想:牛何苦好多
遍好多遍反复嚼着这么难吃又难看的东西呢?”
说到这里,她淡然一笑,撅起嘴角,自嘲似的注视男人。
“明白?”她问。
“不明白,不过有件事想问问你,”男人摇头。
“人为什么会死?”
“由于进化。个体无法承受进化的全部能量,必然换代继续。”女孩略一思
索答道。
“现今仍在进化?”
“仍在。”
“为什么进化?”
“因为人作为生物的一个种类来说,仍是不完善有缺陷的,因而需要进化,
至于是什么力量在主导这进化,现今没有仍何人知道,而我们不过是这其中的一
个过程。”女人挠了挠头发,字斟句酌地说。
“想像我死后百年,谁也不会记得我曾经存在过吧?”她继而颇为自嘲地笑
道。
“会有人记得。”
“真的?”女孩为男人的回答奇道。
“真的。”男人双手交叉抱在脑后,仰靠在副驾驶席上,“我肯定会记住你
的,”以肯定的语气再次强调,面容正色。他已决定要记住身边的每一个人,即
便到世界末日。
女孩笑了,细长的唇线笑靥如花。接着她并未就此话题继续聊下去,而是努
力地控制住心情专心地开着车。但是她却无法再集中精力,脑袋里总是不由自主
地想过一些莫名其妙的事,而且都跟男人有关。
她在想刚才倘若跟这男人上了床会是如何,而此刻男人却一无所知兴奋地看
着车外风景,凉爽爽地短发与眉目匀称,鼻峰挺拔的面庞,像是沙滩海报上的男
孩一般阳光。她便为自己此刻有这样的念头感到一丝罪恶,可是越是这么想,她
体内就越是难以遏止地产生绵绵冲动,两个乳头在衣服下面变得硬硬的。以致身
边男人的一丝丝动静都能让她感到脑袋里咣咣啷啷的,神不守舍。
* * *
在夜色降临前,男人拒绝了女人再送一程的好意,独自背着装满食物的行军
包,往北走去。在走出好远之后,他回头看见女人与车还在原地守望,心中不免
有些惘然。
这名女子其实非常合他的意,虽然外表瘦弱窈窕,但身上存有巨大的情感力
量,最动人之处在于其妩媚蚀骨中潜藏的那份坚强,那是一点尚未成熟的青涩稚
嫩的坚强,是许多女人成熟后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丧失了的那一份青春期我行我
素的少女的锐气,在她则因为特殊意外的原因被残留保存了下来,正因如此,在
彻底剥去其衣裤前他最钟意的便是女人那如植物纤细的茎一般的脖颈,由此脖颈
他便能感知到女人的一切,便能想象得到她在床上的表现。
然而,如今一切都将过去,他还得继续自己的路,为彻底断消女人的念头,
他朝其挥了挥手,然后便走下高速路,进入到茫茫群山之中。
而对于女人来说,目送男人消失在夜色前的挥手,竟如同我们人生中的许多
承诺一样,“我肯定会记住你的,”潸然泪下了。
此刻,她并未留意到,一辆黑色轿车从身边飞驰而过,车里坐着面无表情的
两名黑衣女子。
* * *
夜色黑的不均匀,不均匀的出奇。蓝幽幽的夜色把高速路染成一种哥特似的
阴郁发亮。四围的灌木从中仿佛潜匿着那些阴影演出者,这是内心总是生长着野
草尸骸的生物,随时准备用黑暗把世间的光亮腐蚀掉。
两个黑衣女子,此刻似乎都能感觉到一丝恐惧与不安。
“我说,那个中国男人应该死了吧?”真纪子手握方向盘,小心地问。
“恩!”由纪惠沉声应到。最近她脑海里总是闪过那个中国男子的脸,那张
在知道自己必死时浮现在脸上的表情,那是一个奇怪的表情。是嘲弄与讥诮,又
或者是企慕死亡前的一点兴奋。不,那是她所见过的最阴暗的笑容,在那具漂亮
的不可思议的身子里面她能嗅到横陈千年的颓败气息,而且只有她能嗅到,这令
她每次事后回想起都几近作呕。虽有着美丽至极的躯壳,但似乎对他而言,生,
即是为了枯败,死,也是为了枯败。这真是一个噩梦般的男子!
事后,她曾特意留心过相关的新闻报纸,虽然新闻中有提到近日发生在高速
路上的车祸,但是却没有外籍人士在车祸中的死亡或者受伤的报道。这让她隐隐
觉得不安,但现在她只能以此来安慰真纪子。因为现在她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需
要去完成。至于刺杀事件根本不必在意,因为她们是持韩国护照从台湾乘机进入
汉城的,在两边早已安排好了一切退路与应付手段。
* * *
“喂,我是彩英啊,”回到酒店,韩彩英给梁孝琪挂了个电话。
“哦,是韩小姐,什么事?难道你有狂人的消息了?”电话那边,梁孝琪从
躺了一天的沙发上起身接道,心中抱着一丝期望。
“唔,这个?没有,我也是想打电话问一问你有没有什么消息?”韩彩英停
顿了一下,把到嘴边的话有咽了回去,她想到男人临走时对她的叮嘱。而其实最
真切的想法是,她想确认一下是否如男人所说的,在见她之前没有和梁孝琪接触
过。
“还不是没有,那家伙就象从人间蒸发了一样,连个电话也不打,给他打也
关机了。”梁孝琪无力地说,此刻对男人的恨意早已没有了,她已经在考虑是不
是要通知天忌帮忙了。
“我看那家伙走那里都会好好照料自己的,也许过段时间就会自动回来的,
你也不要太急坏自己的身子了,”韩彩英安慰道。
“也是,他还能到那里去,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恐怕是被你们哪个韩国M
M给迷住了吧?”梁孝琪自嘲道。
“恩,或许可能,”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韩彩英因为做贼心虚,一时感到
脸红心跳,生怕对方猜到自己身上来。
“好了,梁小姐早点休息,我也会通过警察的朋友帮忙找找,毕竟你们是我
的客人。”
两个女人彼此客套一翻后便挂了电话,各自都心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