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
第二天的晚上,男人便如愿站在了那个地下拳台上。
他还有点不适应,当四周的强光照射到脸上时,他显得茫然失措。这实在不
是他习惯的方式,从没在人类前脸红过的他,现在觉得有点脸开始发热,头脑昏
昏的。环视台下四周,依旧咆哮的音乐,站无虚席,而台上的自己似乎在渐渐萎
缩变小,很快就会被这些令人生厌的狂热看客所吞噬掉。
台下女孩发现了男人的不对劲,她以手做成话筒想要提醒他打起精神,但是
在嘈杂的现场,她的声音根本传达不到台上,看着台上孤独无助的男人,居然还
穿着T恤打着领带,高挑修长的身材更像是来参与商务谈判的IT成功人士,哪
里像是来打黑拳的拳手?他那脸上分明还存有大男孩的印记,那份在成人身上很
难看到的容易受到伤害的特质,更引发人一种和婴孩一样叫人怜惜的感情,女孩
心中突然涌起的母性,她克制住眼眶中的将要流出的液体,挤到近处,内心决定
只要一旦出现危险状况,她将不顾地下黑拳的规则限制,冲上台去将男人救下来。
反观对手,吉田英治(我们已经知道他的名字)伫立在拳台的另一侧,冷漠
地像一尊神,脱去外套裸露出的身躯都带着不怒而威的慑人力量,对手的瘦弱与
幼稚让他感受到了羞辱,但是他把这不满与愤怒埋藏在冷漠的表情下面,不动声
色面无表情地处理掉对手才是他的正事,而不是之前浪费任何多余的力气与表情。
当开始的锣声敲响之后,吉田英治按例试探地靠近对手,等接近到了一定距
离后便围绕对手游走。他知道对手是个新手,但是任何冒险的事情在黑拳中都是
致命的,他虽然骄傲但并不狂躁。
然而楚狂人现在根本不在状态,他再次在这个关键时刻出现了幻觉,四周咆
哮的人群,明亮晃眼的强光,昏眩之中,他感觉自己忽然回到了四百年前的一刻,
残破的军旗在火光中焚烧,四周都是带甲挥刀的武士,敌我不分,披重甲执长刀
的骑士被长矛戳落马下,奔跑的武士被纷乱的羽箭射穿胸膛,乱枪林立,甲胄劈
裂,血飞溅在脸上,人头在疯狂的怒笑中被割去,而他只有不断地在乱军中突围
杀人,凡是挡在他面前朝他挥刀的他就一概将其杀掉,用最简单的方法,用最简
捷的杀人手段,拧断对方的脖子,撕裂对方的胳膊与腿,勒毙,绞杀,什么方式
都行,只要让他离开这个杀戮的地方,他必须要寻找到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
在一片火光的城楼上对他盈盈而笑的美丽女子。
就在他沉浸幻觉中时,吉田英治终于先发制人了。开场25秒,一记漂亮的
高鞭腿,犹如一根碗口粗的铁棍准确无误地劈在了神智恍惚的楚狂人的脖颈处,
接下来应该是楚狂人像被砍倒的大树一样轰然倒地,颈骨断裂,脑部缺氧受损,
然后将在医院残喘而死去。迄今为止,被他以如此干净利落地腿法劈中的对手几
乎无一能再次站起,
这便是吉田英治为自己号称战斧的高鞭腿的信心,他甚至相信自己的腿比真
正的巨斧还要锋利!
不错,这一记巨斧的确重创了楚狂人,颈骨断裂的疼痛把他从幻觉中惊醒了,
整个挺拔的身躯被劈成了半蹲状,头部缺氧令他暂时眼前发黑不能视物,不过,
幸好对手自认为胜券已在握没有继续施以重手,才使他喘过气来。
吉田英治本以为将轰然倒下的男人,然而现实却只是被他最引以为傲的高鞭
腿击弯了腰,令他不能置信地是,现在对方居然还能缓缓抬起头颅,颈骨断裂带
来的疼痛使其嘴唇咬出了鲜血,一双迷离的眼睛之中,痛苦、热烈、冷酷,不屑
一顾,几种感情交织其中,像是一种无声的语言,那是野兽的语言,那是野兽的
感情,那是一种噬人的破坏欲。他突然感到自己的信心正在流失。作为一名黑市
拳手在上场之前都坚信自己能够胜利,这是他们能够生存下去的前提,如果你的
信心垮掉了,在场上就只能是一具会走路的尸体了,现在的吉田英治就发现自己
处在信心崩溃的前夕。
信心流失带来的恐惧,让吉田英治立刻做出了最正确的动作,他必须赶在信
心流逝掉之前,立刻结束比赛!他使用了号称五百年不败的泰拳中的“蹬技”,
而且是一记高踢,高踢一般攻击对手的耳根、颈部、太阳穴和面部,这些部位一
旦被击中,轻者头晕目眩,重者可致死。这本是他秘密修炼的杀着,本来是准备
留到K1大赛时使用的出奇制胜的绝招,然而现在正在失去信心的他试图用这一
招解决比赛并且找回信心。
可惜的是,现在他面对的是已经清醒的楚狂人,就在他以为踢中对方面门而
准备欢呼胜利的同时,一只手刚好挡在了他的脚掌前。整个拳击场都静止了,没
有人能看清楚楚狂人是如何捉住吉田英治的这一记高踢,包括台下的女孩,场上
的瞬息变化令她根本没有时间反应过来,更别提上去救人。
吉田英治看到一只手慢慢将自己踢在空中的脚掌扳开,一张皱皱的眉头,一
张消瘦漂亮的年轻男人的脸露了出来。接着他就听见了自己脚掌被撇折了的清脆
声音,在还没有来得及感觉到痛楚之前,自己的面门便又被一脚踹个正中,同样
是高踢,是极不标准的一记高踢,迅猛而非常规的一记高踢,宣告了这场比赛他
的失败,鼻骨粉碎,颅骨裂开,脑部受损,这些术语是在他倒下前唯一对自己伤
势的判断,因为接着他便失去了知觉。
没有掌声,没有欢呼,巨大的沉默,整个拳场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安静,甚至
连那喧闹的音乐此时都已经被停止。楚狂人在走下拳台之前,只是面对场边那台
丑陋的摄象机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话。
“记着,你们答应了我的东西!”一道寒气通过投影屏幕,激的那在房间里
观战的中年男人打了个哆嗦。
半小时后,当手中捏着护照,站在清冽的夜气中,女孩方才一个寒战清醒了
过来。
“刚才的你,好象是个摧毁天堂的恶魔,”女孩紧紧盯着一脸疲态的男人道。
“哦?”男人听的不是很专心,颈骨断裂毕竟不是小伤,即便是恢复能力超
常的他,也无法承受,忍着脖颈的疼痛,他无法正常行动,恨不能赶紧找个地方
休息。
“对不起”,女孩忽然低头说道,“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变的如此,差点害死
了你”。
“呜,”男人已经有点支撑不住了,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有时间休息恢复。
“不要,不要在这里倒下啊!”大街上男人终于支持不住倒了下去,女孩惊
呼道。
* * *
三个小时之后,日本,京都外一处幽静而深邃的庄园,一条小径穿过庭院中
的石灯笼,古朴精雅的房内,一张绣有蝴蝶牡丹的屏风后,一个女人平淡的声音,
“主人让我恭喜你回来。”语气听不出年纪,但却能让人感觉到说话者绝对是一
名面貌姣好有气质的女人。
“真纪子死在北韩了。”淡淡的没有感情起伏的声音回答,是由纪惠。
“哦,”女人应道,仿佛不胜唏嘘,但又洞悉人生无常似的。
“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我们那个原本准备在今年参加K1的家伙死了,”
屏风后的女人说。
“什么时候?”由纪惠问。
“就一小时前,在南韩,”
“什么人做的?”
“我这里有刚传来的对方的照片,你看,”女人说道。
“哦,是他!”由纪惠难得地惊讶道。
“你认识?”女人问。
“是的,”由纪惠语气再次恢复了冷淡。
天幕一片黛蓝,一群黑鸟,从庄园中心的三层天守阁顶惊飞,纷然掠过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