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
婚礼前一天晚上。
床头左右是新买来的一对台灯,透过薄薄的灯罩看来,更像两个相互依偎的
弱小的心灵光球,散着彼此对未来忐忑不安的微暖光泽。
狂人坐在桌子前手拿剪刀剪着各色的彩纸,这是到时候要撒的幸运星星。
“天忌到了吗?”他问。
“他明天早上飞机,赶得上中午的婚礼。”女人回答他。
“明天你的那些朋友会来吗?”他又问。
“我没有给她们发请贴,也没有通知她们。现在我们的事,大家避都避不及
吧,我们又何必给人家增添麻烦呢”,梁孝琪独自盘腿坐在床上整理着衣物,口
气有点点失落,与其是回答,莫如说是在自言自语地自我回答。“过去是做服装
的,如今自己要结婚了,婚纱什么的还只得将就”,她自嘲地笑道,说的是白天
在影楼试婚纱时跟工作人员发生的不快。
男人停下手里的活,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明确表达自己的意思,例如
辛苦你了,跟着我你受累了之类的,他却说不出口。
这时桌上开着的笔记本电脑有QQ新消息,是消逝多时的青色的女妖的头像
在闪。
点开QQ对话框,女妖只有四个字:
“点开看看,”后面贴的是一个网址。
狂人打开网址,出来一个韩国的新闻网页,黑头标题霍然醒目:
“黑帮大火并,锐牙会大佬横死街头!”
文章报道的是两个星期前,发生在韩国黑道火并事件,据说是汉城、京畿道
原本一向视同水火的几个黑道帮会突然联合起来向江原道一家独大的锐牙会发难。
双方火并之激烈,警方已经无法控制事态。由于此轮偷袭之猛,锐牙会伤亡惨重,
几天之内各地分部陆续被铲除。事情原因,警方初步判定此轮火并是因地盘纠纷
引起的,但据消息灵通人士披露,背后不排除有境外黑道势力介入的可能。从火
并至今,锐牙会可说是溃不成军,继大佬李克烈首当其冲横死街头之后,会中其
余重要干部死的死,降的降,李克烈的两个儿子也早在前年和去年一个被仇家暗
杀,一个在车祸中死去,如今作为其合法继承者的私生女李素也在此次火并中下
落不明生死未卜。
不等狂人质问,女妖又发来信息。
“听说你出狱了,要结婚了,你以为一切就结束了吗?不,我对你们的祝福
才刚刚开始!”女妖在QQ上留下了最后几句话,便不再有动静,头像也变成灰
色。
看罢留言,狂人默然坐在电脑前,他的心里空空洞洞的,不知作何猜想。
“有事?”床上的梁孝琪觉得他表情有点奇怪,问他。
“没事,”他继续坐到桌子前剪彩纸。
“没事就帮我看看,怎样?”梁孝琪把明天要穿的喜嫁汉服穿上。白天在婚
纱店里,就旗袍与汉服的选择,她最终还是别出心裁地选择了后者。
“腿很迷人。”
“你哪里看到腿了?”女人笑骂。
“我说的是实话。”男人说道。的确,他有透过衣服看见不穿衣服的女人的
白皙大腿的本事。何况女人衣服里面本无一物。
“恩,你这人有时嘴巴还挺甜的,”她说,“不过,我喜欢甜嘴滑舌时的你。”
女人得意地笑了,踮脚下了床,在男人的唇上吻了一口,令人心荡神移。
此时此景,这位从床上走下来的汉服华裳美女,竟让男人脑中再次有了时间
与空间上的一丝错乱。遥记起四百年前的那一场决定命运的帝国婚礼,远嫁异国
他乡的帝国公主穿上华裳,广袖,博带,款然步入名臣大将齐聚的庙堂,略显稚
嫩的面容却已是宝相庄严,就像在灯火熄灭的佛堂点燃一支蜡烛。那一刻,何等
的气象斑斓,神光离合,在他的心里曾默默地激起为她守侯终生的一缕爱意,而
今那爱竟如天际浮云,在悲欢离合的岁月际遇之中渺然无踪,以致今时今日他还
须为确认一点爱费时费力地挣扎于红尘人世。
男人关上笔记本,牵过女人的小手,细细摩挲这令他熟悉又伤感的华服,这
华服唤起了他早已陌生已久的情绪,那是一种为其美所震撼而萌发的爱怜之意,
自然地想要为其守侯终生。
“你怎么了?”梁孝琪觉察男人的不对劲,伸手一摸,在男人的脸颊上摸到
一手泪水。
“没什么,你抱着我就好,”狂人把脸浸在女人的衣服里,任由她的十指温
柔地安抚自己的头发、脸颊,触摸自己的一切。那些纷纭的昔日感觉如同天际涌
动的浮云倒叙或者快进般重现心头。
这一瞬间男人感觉到了爱,这一瞬间之后,他们做爱了。
***
这个世界既脆弱又危险,所有意外的事情都很容易发生,即使是前一刻才产
生的爱,后一刻便可能轻易消失。
女人在床上酣然入睡,狂人却难以入眠,即使是在最忘我的欢愉时刻,他也
听的见自己的内心在暗自吞声叹息。世间最伤感的事情是,当你学会爱一个人的
时候,却是你不得不放弃她的时候,你这么地想要爱护她,可你却不得不做出伤
害她的决定。
他光着身子悄然下床,走过沙发,打开电脑,重新把QQ上的留言看了一遍。
空气如水一般的凉,他的心不想做出决定,但他不能这样置所爱的人于危险不顾,
历史总是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每当你这么地担心失去时,没准你其实已经失去了。
对他而言,即使到了几乎没什么可再能失去的东西时,只有那些注定的纠缠要伴
随他,不死不休。
“干什么呢?冷,快点上来,”女人半梦半醒之间,睁着惺忪的睡眼唤他。
狂人删掉QQ记录,回到床前,轻轻掀开毛毯躺到女人身边。女人一把搂过
他,她身上温暖柔软,下部湿润迫切。
“呃,好温柔,你今天真的好温柔呵,”当男人进入时,女人的嘴角浮现笑
意,她的腰,她的腿迎合着他。
“我想我们不能结婚了,”男人说。
“什么?”女人没听清楚,身子继续动作着。
“我是说,我觉得我们不应该这样。”
这句话女人听清楚了,她停止了动作睁大眼睛不相信地望着男人的眼。
“我是说,你是一个好女孩,但我还没有做好准备,我是说我还没有学会爱
一个人,你知道的,我失去了爱人的能力,我们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对你是不公
平的,”男人解释道,但越解释越语无伦次,越缺乏说服力。
“你要跟我分手?你还在我里面,却要跟我说分手?”女人眼含泪花,打断
了男人的解释。
“恩,可以这么说,”狂人从女人身上下来,转过身背对着她坐起,他没有
勇气对视女人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