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我为君
刁项坐在床缘,一手按着仍陷于昏迷的风行烈的额上,另一手伸出三指,搭
在他手腕的寸、关、尺三胍上。
和刁夫人、南婆站在一旁的谷倩莲一颗芳心上上狂跳,刁项并非南婆,风行
烈的真实情况可以瞒过南婆,却不一定可以瞒过身为三大邪窟之一的一派之主的
刁项。
刁项眼光忽地从风行烈移到谷倩莲脸上,精芒一闪。
谷倩莲暗叫糟糕,一颗心差点由口腔跳了出来,若刁项手一吐劲,保证风行
烈尽管像猫般有九条性命,也难以活命。
刁项冷冷道:" 小姑娘,你对老夫没有信心吗?可是怕老夫医坏了你哥哥?
"
谷倩心中一松,知道自己那颗心剧烈的跳动,瞒不过刁项的耳朵,幸好他想
歪了到别的事上,同时方可看出此人心胸极窄,好胜心重,柔声应道:" 不,小
青只是怕若老爷子也说我大哥无药可救,那便恐怕天下再也没有人能救得我大哥
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几句话显是中听之极,刁项神情缓和,立了起来,
背负着双手,仰首望往舱顶,皱眉苦思起来。
刁夫人焦急问道:" 究竟怎样了?"
刁项没有回答,向谷倩莲道:" 令兄是怎样起病的?"
谷倩莲松了一口气,看来风行烈伤势之怪,连刁项也看不透,信口胡诌道:
" 大哥有一天到山上打猎,不知给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回家后连续三天寒热交缠,
之后便时妤时坏,害到我和娘担心到不得了,娘还瘦了很多。" 说谎乃她谷姑娘
的拿手好戏,真是眼也不眨一下,口若悬河。
刁夫人同情地道:" 真是可怜:" 刁项拍腿道:" 这就对了,我地想到这是
中毒的现象,否则经脉怎会如此奇怪,定是热毒侵经。"
谷倩莲心中暗骂见你的大头鬼,但脸上当然要露出崇慕的神色,赞叹道:"
老爷子的医道真高明啊:" 刁项睐了谷倩莲那对会说话的明眸一眼,涌起豪情,
意气干云地道:" 热毒侵经便好办多了,只要我以深厚内力,输入他体内,包保
能将热毒迫出体外,还你一个壮健如牛的大哥。"
谷倩莲大是后悔,所谓下药必须对症,若让刁项将风行烈死马当活马医,也
不知会惹来什么可怕后果,正要砌词阻止,刁项已抓起风行别的手,便要运功。
幸好刁夫人及时道:" 相公,你刚才医治情儿时已耗费了大量真元,不若休
息一晚,明早才动手吧,效果可能会更好一点呢:" 刁项拿着风行烈的手,犹豫
半晌,心想其实自己确是半点把握也没有,页要是弄死了这小子,怎样向这大合
夫人眼缘的小姑娘交代?自己的脸子更放到那里去?乘机点头道:" 夫人说的是,
让我先去打坐一会。" 干咳两声后,出房去了。
刁夫人拉着谷倩莲在林旁的椅子坐下,南婆则坐在对面的椅子处,若着两人。
这刁夫人可能武功平常之极,故而这南婆负起了保护她的责任。
谷倩莲本来拟好的其中一个应变计划,就是把这刁夫人制着,以作威胁敌人
的人质,但有这南婆在,这计划便难以实行了。
要知魅影剑派乃双修府的死敌,所以双修府的人,对魅影剑派的高手知之甚
详,其中有十个人物,特别受到她们的注意,其中一人,就是这南婆,至于刁夫
人,则向来不列入他们留心的名单内。
刁夫人微微一笑道:" 小青姑娘今年贵庚?许了人家没有?"
谷倩莲垂下了头,含羞答答地道:" 小青今年十七,还……还没有:" 刁夫
人喜道:" 那就好了,像你这样既俏丽又冰雪聪明的姑娘,我还没有见过,更难
得是那份孝心。"
谷倩莲心道:" 若你知道是我将你的儿子弄成那样,看你怎么说?" 想虽是
这么想,但她对这慈爱的刁夫人,由衷地大主好感。
刁夫人滔滔不绝续道:" 可惜情儿给坏人弄伤了,否则见到你必然喜欢也来
不及,噢,你尚末见过情儿吧,他不但人生得俊,又文武全才,生得这么一个儿
子,我真的也大感满足了。"
谷倩莲心中应道:" 你不找我麻烦,我也真的大感满足了。"
船速忽地明显减缓下来,船身微震。
南婆道:" 船到码头了。"
" 呀:" 叫声由风行烈处传来。三人六只眼睛齐往风行烈望去。风行烈扭动
了一下,叫道" 谷…"
韩府大厅内。
不舍大师捧着茶杯,一口一口喝着香气四溢的碧螺春,似乎全末发觉立在他
面前的马峻声的存在。
除这一坐一站的两人外,其它人都避到厅外去,门也掩了起来。
马峻声忍不住唤道:" 师叔:" 不舍放下空杯,眼中精芒暴射,望向马峻声,
淡淡道:" 峻声你到那里去了?"
马峻声知这师叔一向对自己没有多大好感,心下暗怒,道:" 我闷着无聊,
出去逛逛吧,师叔:" 不舍微微一笑道:" 出去走走,散散心也是好的。"
马峻声弄不清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又见他丝毫没有要自己坐下来的意思,
大不是滋味,勉强应了一声。他乃马家堡独子,自少便受尽父母溺爱,拜于无想
僧座下后,不但在少林地位尊崇,在江湖上亦是处处受到逢迎吹捧,可谓要风得
风、要雨得而。不舍这种态度,自然是令他大是不满,冷冷道:" 若师叔没有什
么话,我想先回后院梳洗,再来向师叔请安。"
不舍垂下目光,没有说话。
马峻声暗忖,你要在我脸前摆架子,我可不吃这一套,大不了有师傅出面,
难道我怕了你不成,转身往后厅门走去。快到门边时,后脑风声响起。
马峻声大吃一惊,猛一闪身,一件东西擦头而过," 拍" 一声嵌进门里,像
门闩般横卡着两扇门,却没有将门撞开,用动之妙,使人目瞪口呆,原来是一条
金光闪闪的令符。
要知若要令符嵌入大门坚实的厚木内,用劲必须至刚至猛,但要不撞开没有
上门的门,则力道又需至阴至柔,现在令符既陷进了木门内,又不撞开木门,显
是两种相反、立于两个极端的力量,同时存在于这一掷之内,完全违反了自然的
力量,真教人想想也感到那想不通的难过。
不舍的声音从背后悠悠传来道:" 你认得这少林的" 门法令" 吗?"
马峻声惊魂甫定,又再大吃一惊,比之刚才的惊惶有过之而无不及,转过身
来,对着安坐椅上,正喝着第二杯茶的不舍时,俊脸上已没有了半点血色。
不舍喝道:" 还不跪下:" 马峻声傲气全消," 卜" 一声双膝触地,像个等
候判决的囚犯。
不舍放下茶杯,长身而起,来到跪着的马峻声前,冷然道:" 现在我问一句,
你答一句,若有半字虚言,立杀无赦,你应知道我不舍的话,从没有不算数的。
"
马峻声心中一震,势想不到不舍竟拿到了少林派内可操门人生死之权的" 门
法令" ,难道连师傅也护我不着,深吸一口气,压下惊惶,道:" 师叔问吧:"
不舍道:" 不过先让我提醒你,自韩府凶案发生后,我便动用了一切人力物力,
深入调查整件事,所以我虽是今天才到,知道的事却绝不会比任何人少。"
一股冰寒涌上心头,马峻声表面平静地道:" 师叔问吧:" 不舍转身,背着
他负手仰天一叹道:" 你或者会以师叔一向不大喜欢你,其实我对你的期望,绝
不会比你师傅对你少,只不过我看不惯你的骄横,却希望这是因年少气盛,到江
湖历练后便可将这缺点改正,看着你,就像看着当年初涉江湖的自己。"
马峻声一呆道:" 师叔:" 不舍摇头苦笑道:" 何况我还曾和你父亲在鬼王
虚若无帐下并肩作战,为驱赶蒙古人出力,唉,现在蒙人再来了,但我们却为了
小辈的仇杀弄得四分五裂,散沙一盘。"
马峻声愕然道:" 怎么我从未曾听爹提起过认识师叔?"
不舍道:" 当年我投军之时,隐去了门派来历,尔父当然不知当年的战友,
就是今天的不舍。" 想起了往事,无限唏嘘地一叹、再数日马峻声这刻对不舍印
象大为改观,已减少了原先完全对抗的心态,想了想道:" 师叔,请恕过峻声不
敬之罪。"
不舍道:" 你起来吧:" 马峻声坚决摇头,道:" 师叔既掣出了" 门法令" ,
峻声便跪着接受问话。"
不舍然然半晌,忽尔平静若止水般淡淡道:" 你究竟是为了护着什么干下了
这么多蠢事?"
无论不舍问什么,马峻声心内早预备了拟好的答案,独有这一问令他目瞪口
呆,哑口无言,一时不知作如何反应。
不舍道:" 其它人或者相信你可以杀死谢青联,但却绝不是我不舍。"
马峻声至此已招架不住不舍像剑般锋利的话,叫:" 师叔:" 不舍道:" 长
白以" 云行雨飘" 身法在八派中轻功称第一,凡是轻功高明的人,耳朵都特别灵
敏,这是因为轻功关键处在平衡,而平衡则关乎耳内的耳鼓流穴。所以独行盗范
良极以轻功称雄天下,耳朵的灵敏度亦是无人能及,以你气走刚猛沈稳路子的身
手,要掩到谢青联近前而不被他发觉,可说是痴人说梦,我不舍第一个不相信。
"
马峻声哑口无言,直至这刻,他才发现这一向沉然寡言、锋芒不露的师叔,
才智和识见均到了人的地步,自己比起他来,真不知要算老几?
不舍续道:" 我曾检验过谢青联药制了的身,那致命的一刀透心而入,割断
心脉,位置准确狠辣,以谢青联的身法,竟连半分闪避也来不及,即使在他毫无
防备下,你也不能做到,何况是个不懂武功的韩府小仆?"
马峻声默然不语,也不知心中在转着什么念头。
不舍转过身来,微微一笑道:" 峻声你告诉我,为何会忽然到韩何去?"
马峻声待要回答。
不舍已截住他道:" 当然是因为你和谢青联在济南遇到了韩清风吧:" 按着
喟然。" 你知我为何代答此间,因为我怕你会以谎言来回答我。"
马峻声愕然张口,呼吸急速,因为他的确想以拟好了的假话来答不舍。在不
舍恩威并施下,他完全失去了应有的应对能力。
马峻声垂下头,不住喘气,显然心内正在天人交战。
不舍的声音传入耳内道:" 你和谢青联本是惺惺相识的好友,表面看来是因
遇到了秦梦瑶,才嫌隙日生,但我想其中实是另有因由,峻声你可以告诉我吗?
"
马峻赝颓然往后坐在脚跟上,台起头仰望卓立身前的白衣僧,颤声道:" 师
叔…,师叔……我……"
不舍知道这乃最关键的时刻,柔声道:" 你有什么难题,尽管说出来吧。"
马峻声一咬牙,垂下头,冷硬地道:" 韩清风和我们说的只是普通见面的闲
话,后来遇到梦瑶小姐,如她对韩府名闻天下的武库很感兴趣,这才和她联袂来
此。"
不舍长叹道:" 只是这句话,我便知道你必是晓得韩清风现在的去向,所以
不怕他会出来顶证你,峻声啊,你身为少林新一代最有希望的人,怎还能一错再
错呀:" 马峻声似下了决心,紧抿嘴唇,一句不答,也不反驳,但亦不敢起头迎
接不舍锐利如剑的目光。不舍声音转冷道:" 那告诉我,为何韩家五小姐要为你
说谎?"
马峻声依然不起头,沉声道:" 她告诉师叔她在说谎吗?"
不舍微微一笑道:" 正因为她咬牙切齿说她不是在说谎,才使人知道她正在
说谎,说真话何须那么费力?"
马峻声闭口不答。
不舍缓缓在他身前来回踱步,好一会才道:" 负责审问韩柏的牢头金成起和
几个牢卒,事后都辞去职务,举家迁移,不知所终,告诉我,是谁令他们这样做?
你将怎样向长白的人解释?"
马峻声道:" 何旗扬告诉我他们不知韩柏一案牵连如此之广,加上韩柏忽然
暴死狱中,连骸也失了踪影,怕惹祸上身,所以纷纷逃去,至于长白的人相信与
否声又有什么办法?我没有杀死谢青联,就是没有杀死谢青联。师叔你刚才地指
了出来不舍一声长叹,摇头苦笑道:" 只要我一掌拍下,这在八派牵起滔天巨浪
的凶案,便立时了结,我真希望我能下得了手。"
马峻声回复了冷静,沉声道:" 师叔要杀要剐,峻声绝不反抗,若我的死能
令八派回复团结,峻声死不足惜。"
不舍背转了身,望往高高在上的屋梁,平静地道:" 好,你回房去吧:" 马
峻声全身一震,不能置信地起头来。不舍孤高超逸的背影,便若一个无底的深潭,
使他看不透,也摸不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