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谁愿意负仇
泡泡已裹住“青龙剑”。
“青龙剑”剑气使气泡膨胀,崩紧。
但泡泡仍然圈裹往剑锋,而且向戚少商之手臂及身子粘来。
戚少商立即撒剑!
“驭剑之术”通常都是把人的精气神、功力身与剑合而为一,以锐不可夺之
势摧坚削抗,这是一种置于死地而后生,全力一击,以死相搏,不惜玉石俱焚的
拼命打法。
这种人与剑已为一体,人就是剑,剑即是人的招法,非功力深厚的人不能为
之。一般会家子,剑是剑,人是人,是人使剑,道行较差的,甚且为剑所驱,成
了剑使人。
功力较高的,确能把剑使得出神入化,但仍然是“剑法”;把剑法再融入自
己的情感思想的,进而至“剑术”,不过,真正能够把剑变成了自己,剑在人在,
剑亡人亡的,才能激发出剑的全部锐气和人的全部潜力,二而为一,是人剑之极
限,这叫“驭剑之术”。
不过一旦“驭剑”,便难分难解,一旦剑毁,人也不能卵存。
戚少商的青龙剑,己被泡泡裹在气圈之中,眼看他自己也得被罩了进去。
可是戚少商居然能及时弃剑。
他能“驭剑”,但更进一步,又也到剑仍是剑,人仍是人,人的元气与剑的
精华合一出击,但念动形分,一旦遇危,人仍可离形归神,人与剑分!
——剑是剑,人是人。人以剑御敌,剑若不敌,人何必亡?
戚少商一撒剑,身形便落了下来。
他只有一只手。
他撒剑的时候已抄出“春秋笔”。
春秋笔在泡泡的未完全愈合的底部裂缝上一划!
青龙剑虽被吞裹,但锐气过处,泡泡仍裂了一道隙缝,正在迅速合拢中。
春秋笔这一捺割,泡泡就裂开了!
戚少商以春秋笔配合,破了这一一个奇异的“泡泡”!
泡泡一破,忽听一个女音哀呼了一声。
松影婆娑里,一个瘦小的身影闪幌了一下,戚少商人在半空,骤落下来,就
在他破泡泡之后,足未沾地之际,头上松顶突然爆出一声极大的巨响!
这声音像千魔万魅,被一阵旋风卷去似的,戚少商猛抬头,只见一个巨大的
黑影子在树梢间一抹而过,这影子的左右两侧,像一对羽翼,一青一红,青得令
人心寒,红得令人心悸。
而那瘦小影子,也随这魔影紧蹑而去。
几乎是在同一刹那,四个人,自四棵齐排的松树上落了下来。
这四人凌空蹑虚,拔步飞渡,直向那棵枝散叶落的凌霄长松逼去。
只见巨松上一处盘根虬结的枝干交搭之处,一左一右,端坐着两个人。
趁月色一张,那两个人,一个便是刘独峰,而另外一个,竟是“四大名捕”
之首:无情!
戚少商心神一震。
他已经可以感觉到刘独峰和自己做错了些什么无可补救的事,可是在这紧急
关头他已无及多虑。
他长身拦在松树下。
那四个人互觑一眼,扇形地分了开来,仍逼步前行。
那四个正是:龙涉虚英绿荷铁蒺藜狐震碑九幽神君的四大弟子!
戚少商仗剑拦在松树前。
任何人要靠近松树,不管飞天遁地,都得先经过他的身子。
那等于是先要问过他手中那口宝剑。
戚少商心中非常清楚,这局面显然是:九幽老怪费尽心机,假意逃走,引刘
独峰追赶,而把无情的轿子误作敌轿,出手杀了无情的一名近身剑憧,无情含忿
反击,与刘独峰互拼重伤,才发现竟是对方,但九幽老怪趁机骤下杀手,把二人
击至重伤,恐怕一时三刻两人都难以复原,也不能再战的,至于九幽老怪,似也
在刘独峰与无情合力反挫之下,吃了大亏,已跟被自己剑笔攻破的“泡泡”避遁
而去,而这四名凶神恶煞的九幽老怪之弟子,便是要留下来取刘独峰、无情和自
己及张五的性命!
戚少商决不容人取自己的性命。
他还要活下去,活下去报仇。
只有从来没有真正尝过仇恨的人才妄口胡言:何必报仇、何苦报仇!戚少商
当年能大度容人、吸收精英、结纳贤能,但待他真正身历血海深仇之时,便知道
世上有些仇,你要想不报、设法要避掉,也甩不开。避不掉的!
——戚少商何尝希望有一天自己竟成了“复仇”的代号!
——他何尝不想容人、忍人、恕人!
可是他现在若不挥剑自卫,还有什么路可走?
他不截断来敌的去路,他自己可有退路?
没有负仇的人是不会了解身负深仇的人之忍痛、无奈,不会怀仇的人是幸福
而幸运的,但不可就此挪揄讥讽记仇的可怜入!
——谁愿意有仇?
——谁希望记仇?
戚少商观形察势,他不能落在这四个恶魔的手里,而且也决不能容人加一指
于刘独峰与无情!
——刘独峰是扣捕押解他的官差。
——无情是促使他被捕的祸首。
——可是他们是两条好汉,戚少商决不能让他们落在这些恶徒的手上。
他可以逃走。
此刻这四人似乎志在刘独峰与无情,他一旦逃跑,对方顶多只能分出两个人
来追击!
四个人他恐非其敌。
两个人则好解决。
可是戚少商不能逃。
他不能以一条胳臂带三个伤重的人走。
刘独峰、无情、张五……无一人不是身受重伤,连生死都未有着落的。
他只有咬牙苦拼。
狐震碑、龙涉虚,铁蒺藜、英绿荷交换了眼色。
——今晚能杀刘独峰、无情、戚少商,在师父面前就是大功一件,而且,也
是件哄动天下的大事!
——不过,要杀刘独峰和无情,就得先除掉眼前这个戚少商!
戚少商横剑立在树旁,月光下,独臂凌霜,大有一夫当关、虽死不悔的神貌。
英绿荷笑嘻嘻的道:“戚寨主,你一个人,我们四个人,刘捕神和无情大捕
头已被我们师父伤得奄奄一息,束手待死,我看你还是乖乖的投降,省得再作无
谓的顽抗了。”
戚少商淡淡地道:“这一路来,大概走了两千里路,很少有以一敌四的局面。”
他顿了一顿,接道,“通常我都是以一敌十,以一挡百的。”
英绿荷看见戚少商落拓但潇洒、负隅但傲岸的样子,心中着实爱煞,很想兵
不刃血的把他收服,恣肆纵情一番,便道:“你看我们师父的神威,刘独峰和无
情现在不是被打得泥塌散的人像似的,端在树上动也不能!你能将我们的小师妹
泡泡儿的法宝毁掉,足见高明,朝廷既视你为祸害,非要抓你正法不可,你又何
必护着这些狗衙差、臭捕头,过去一剑把他们杀了,投诚于我们,我跟你向师父
说情去,说不定他老人家心中一乐,把你收为小师弟也不一定哩……”说着,自
己叽叽咕咕的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水眼儿眯成一线,俏俏钧瞄,也确是媚
人。
戚少商低首凝视手上剑锋,道:“令师武功高强么?他狼狈遁去,恐怕伤得
不比树上的两位轻罢?”
英绿荷粉脸在冷月下变得更白,道:“戚少商,你这是非讨死不甘休了?”
铁蒺藜冷笑道:“跟他罗嗦什么?他无非是要拖宕时间!”
英绿荷小脸一扬,“你等什么?刘独峰和无情捱的是我师父的‘空劫神功’,
功力愈高,受伤愈重,他们怎复原得了,张五中了小师妹的‘摩云摄魄’,嘻,
断回复不了,你等救兵:白等了!”英绿荷的面貌姣好,虽不是花容月貌,但一
副天真未泯小女孩子的模样,但说起话,腰肢摆个不定,声音也低沉浓浊,这倒
似是秦淮江畔老于经验的风尘女子才有的举止。
戚少商看了她一眼,突然觉得一阵昏眩。
不知怎的,英绿荷肤色的白,使人立即冒起一种邪想:很想撕剥掉她的衣衫,
看她衣衫里面的身子,是否仍一样细嫩白皙,直似捏得出水来。
戚少商知道对方正施展邪术,立即不去看她。
他看剑锋。
剑锋蓦地透绿了起来。
“一元神功”已逼入剑身之中。
英绿荷陡地笑了起来:“看我呀,怎么不敢看我?”
龙涉虚忽吼了一声:“跟他多说什么!我杀了他!”
狐震碑冷沉的脱了他一眼,道:“我还没有下令,你急什么!”
狐震碑的辈份在同门中要比龙涉虚高,龙涉虚一时无法说下去,狠狠地一脚
喘去,一棵小松树,竟给他一脚踢断,轰然而倒!
狐震碑冷笑道:“你这算是不服?忘了师父的吩咐?”
龙涉虚一听“师父”二字,赶忙强忍怒气,不敢多说二字。
狐震碑双目闪着豺狼一般的光茫,向戚少商拊掌笑道:“戚寨主,以德报怨,
人要锁你斩首,你仍护主心切,了不起,了不得!”
戚少商笑笑不语。
狐震碑道:“你真的要以一敌四?我是在顾全你啊!”
戚少商一晒道:“刚才在下没你的顾全,一样曾经以一敌四。”
狐震碑脸上杀气一闪,反退了一步,道:“好,”顿了顿,又说,“破轿子
里的人,滚出来!”
他一语未毕,七道溜烟,已从他身旁的铁蒺藜手上疾射出去!
铁蒺藜这一出手,暗器入轿,却如泥牛入海。
然后,月色下,只见一矮瘦的身躯一溜烟似的闪了出来,蜻蜒回气似的掠了
前来。
一个梳髫扎辫的小童。
戚少商与他一照面,只见这小僮骨骼清奇,目灵眉清,但满泪痕,一脸悲愤
的样子。
戚少商跟他这一朝相,特别看个清楚,对方是否真是个小懂,小僮一落下地
来,看见伏在马车上的小僮尸体,就呜咽起来。
这一下留意,知道绝非易容,决非花假,只见那流泪的小僮向戚少商一揖,
道:“戚寨主。”
戚少商迟疑道:“你是……”
那小僮乌灵灵的眼睛霎了霎,揩掉脸上的泪珠,向戚少商道:“戚寨主,你
不必疑虑,我们在思恩镇安顺栈见过,当时,公子以为你是巨寇恶匪,仓促间出
手助刘爷把你擒下,后来听一众英雄好汉说你的种种事迹,心生仰慕,自告奋勇,
要赶来把你从刘爷手上救回……
岂知刘爷一上来,就下了杀手,把我的小兄弟杀了,也重创了公子,完全是
……“说着又哭泣起来。
戚少商看了心中难过,道:“你不要哭。”
英绿荷笑道:“他害怕嘛。”说话时一双眼睛还是勾着戚少商瞧溜。
不料英绿荷那句话一说,小僮手中多了一把银色小剑。
银剑一掣在手,剑尖己到了英绿荷的咽喉!
英绿荷吃了一惊。
她知道无情身边的四名剑童也自有过人之能,但万未料到出手竟如此快、狠,
而且话也不打,便出杀手。
何况,英绿荷见得在月色下,秃松前的戚少商,志高倜傥、傲岸不群的样子,
早已心神酥了半爿,银剑这一刺,她几乎躲不开去。
狐震碑冷眼旁观,英绿荷对戚少商另眼相看,早已妒火中烧;龙涉虚则早已
暴跳如雷,恨不得把戚少商大卸八块,倒没注意银剑会猝然出手!
连戚少商都没料到银剑会骤施杀手!
英绿荷心神一惊,脚步倒踩,一逸丈余,银剑急纵而出,食指一按,“崩”
的一声,剑尖飞脱射出,仍然飞钉英绿荷的喉咙!
正在此时,“啸”的一响,一枚拳头般大的铁蒺藜,飞旋而到,后发先至,
击在剑尖上!
剑尖一荡,银剑僮子几把握不住,脱手飞去,忙把银链一扯,稳住身形,可
是英绿荷这时已发出一声厉啸。
只见她发虽不长,但散披在脸上,发尖上打着好些环结,用彩线束着,她已
拔出一支铁如意,夹着厉叱,揉身抢上,往银剑僮子头上、身上,狠命的打击下
去!
戚少商一见,便知英绿荷动了真怒。
他怕银剑遇危,刚要上前,狐震碑叱道:“上!”
铁蒺藜伸手一扬,五道暗影直射入马车内!
暗影从车篷而入。
只听一声惨哼。
戚少商目眶欲裂,怒吼:“张五!”
狐震碑已一溜烟似的直掠上松树。
他的目标是刘独峰和无情!
戚少商正要上前拦截,龙涉虚已像一座山似的压了下来。
他全身胀红,脸如粪血,全身像吃饱了风胀满了气的红帆鼓革,又似一只鼓
着气的白蛤,向戚少商拦腰就是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