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
放下手机,狂人嘴角轻抿,等待的终于来了。
地点并不是镰仓的传灯阁,而是嵯峨野山中的一片山庄。细长的新月斜挂在
山脉之上,夜风呼呼地吹着车道两旁的密林,正是飞鸟沉眠,野兽躁动的时候。
还没有进入庄园,就能远远地望见庄园里那幢五层的天守阁,橹上建有小天
守,叠如舞扇,从凉子与狂人的一侧角度看去,在傍晚的夜色里,最高层突出一
只独立的飞檐,阴翳沉重如一支带角的巨兽抬首窥探着权力的天空。
除了开门时一名沉默无言的中年男子,整个庄园静的仿佛多年来无人居住似
的。这跟镰仓传灯阁每到夜晚令人繁若梦生的景象截然不同。
借着路边稀少的石龛灯火,穿过曲曲折折的花园小径,青石的,铺沙的,还
有木径回廊的,凉子与狂人才终于进入到了天守的内部。
会客是在天守的最高层。瞭望窗之处用古朴雕花的阑干围着。上来首先看见
的是由纪惠,她盘膝端坐在窗前一侧,另一侧是初次见面的橘夫人。她阖首跟凉
子与狂人打招呼,由纪惠则面无表情,双目中只有琉璃色光泽幻动,不见一丝自
身的情绪。
“我们终于见面了,楚狂人,”一个苍老的声音,说话的是在狩野画派的屏
风前面,一名正在精心扇火煮茶的老者。
“你不是日本人?”狂人惊奇地开口道。
的确,这名凉子口中的委托人,竟然是一名白种老人,一名看上去似乎衰朽
过度的老者,面容枯槁了无生机,神形俱衰,不过,却不能不承认在老人的脸上
依然找不出一丝五官上的缺陷,可以想见年轻时的神采。
“有人跟你说过我是日本人吗?”老者笑了,他身着最纯正的日式和服,宽
松随意,扇火煮茶的姿势也自然而纯熟。
“那倒没有,我只是一直这么认为的。”狂人说。
“你来的正是时候,茶也煮好了,”老者将茶壶从炉子上拎下来,搁在茶几
的铁盘上面。橘夫人起身上前帮忙,茶几上刚好四个茶杯,一人一杯。
“组织并不排斥任何人,无论是日本人,美国人,或者韩国人,当然也不排
斥中国人。”将余下的工作交与橘夫人后,老者以纸巾拭手,话里有话。
“组织?你们是什么样的组织?黑社会?还是属于日本政府的什么神秘机构?”
狂人联想到过去的一切,正好借这个机会问个清楚。
“组织既不是黑社会,更不属于任何政府,组织就是组织。”
“不明白,”狂人是真不明白。
“你不明白我很理解,关于组织的一切,下来再向你详细介绍一切。今天我
们初次见面,只是想表达一下我的诚意。”老者饮了一口茶后缓缓说道。
“诚意?”狂人笑了。
“是的,过去我们之间有过问题,但人都是向前看的,永远的对立是不存在
的,希望我们之间能化解过去的不愉快。”
“化解过去?”笑容未退,狂人身子就这么一挺,人已经从原本坐着的姿势
飞了出去,奇诡的身法,杀人的动作,简单诡异的一指戳向老者的咽喉。他是怀
着相杀之心来的,不是来谈什么化解诚意的,等待了这么久,也许就为了这一刻。
惊心动魄的一瞬,凉子惊呼,橘夫人捂嘴,都不及一个翩然的身影更快,指
掌相接,腿**错,仿佛一朵烟花璀璨纷纭,楚狂人由纪惠,两个极美的人类即使
是生死搏杀也令人赏心悦目。
不过美总是短暂的,眨眼之间,一击不中,狂人抽身而退,剩下由纪惠漂亮
的身形伫立在老者之前,宛若一束纤弱傲立的花朵。
“你想杀我,我不奇怪,但我也不会生气,”老者从由纪惠的身后站出。
“也许你还有点误会,我们不是黑社会,我们是文明组织,我们更不是你的
敌人,只是过去刚好在对立的两面而已。我一向认为,与其和我们的对手厮杀个
你死我活,不如与他们共存的好。”老者的话慢条斯理,但威严凝重。
“过去如果组织有谁做过对不起你的事,那都不是我的意思,那些人也都已
经为自己做过的一切付出代价了。现在,你也看见,我已经老了,作为一名老人,
深感精力与思维比不上年轻时,对组织的控制也再不是那么得心应手,因此最近
才会有那么多错误的事发生,以致使你和你身边的人受到伤害。”老者抱歉道。
“所以,现在我走过地板,伸出手用友谊和诚意来跟你谈话,而我若空手走
回去,我就是鬼头洪太,要摧毁一切敢于向他权威挑战的人。”自称鬼头洪太的
老者慢慢走向狂人,虽然这是一个看上去已经很老很老的老人,但声音却凝重而
充满威压感。
“鬼头洪太?慢着,你不杀我?”相杀不成,还没想到对策的狂人不料对方
居然会不计较自己刚才的出手。
“年轻人,年纪越大就越觉得杀来杀去毫无意义,我们是交朋友不是交立场,
现在的立场比过去的交往更重要!很多事情,并不是非要靠杀才能解决问题。”
鬼头洪太笑了,仿佛被诸天神魔在一瞬间赐福了般。原本枯槁衰朽的眉角也绽现
出一种夺人的神采,
“化解恩怨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狂人也笑了,不过他的笑容充满邪气。
“哦,开出你的条件。”鬼头洪太答的很爽快,他想看看狂人究竟能提出什
么惊人而不可能的条件。
“你说过所有曾经对不起我的人都已经付出了代价,但我认为至少还有一个
人没有。”
“有一个女人曾经几次致我于死地,现在却在这里大摇大摆地坐着。”狂人
的眼角扫过依旧面无表情的由纪惠,这个女人的确是他心头的恨,况且刚才又坏
了他的相杀计划。
“哦,你想要她死?”鬼头洪太也听出了他话里所指,不过却不动声色地问。
“不,我要她做我的女人,今晚就要!”狂人虽然说的狠,但嘴角却不经意
流露出一丝捉狎的笑意。
“哦,呵呵,这个条件不苛刻,我答应你了,”鬼头洪太转过脸对由纪惠说
道,“今晚你就是楚狂人的女人。”
“是,”由纪惠眼中淡淡的琉璃色彩变幻,看不出情绪的变化,声音也听不
出心情的起伏。更令人惊奇的是旁边的凉子与橘夫人居然也不吭一声。
“耳闻不如一见,早就听说银座阿波罗店的楚狂人是牛郎界的NO。1,现
在看来果然名不虚传,”说到女人,即使是鬼头洪太也露出了男人的本性。
“那么我们之间的恩怨是不是已经化解了?”鬼头洪太依然不忘前题。
“恩,化解与否等她履行了自己承诺再说,”狂人说的是由纪惠。原本他只
是想捉狎与刁难,没想到对方居然答的这么爽快,倒让自己无话可说。
“我也不指望你现在就答应恩怨化解,不过我就当你接受我的诚意了,”鬼
头洪太,和服之下的身躯让狂人感觉不到一丝异能之力,究竟这个幕后者有着什
么样的能力竟能操纵一切?他忽然对这个人,以及这个组织产生了一定的兴趣,
人生的趣味除了女人的感情之外,他现在还需要找到其他的代替品,也许这才是
摆脱岁月无聊最好的方法。
“其实我一直想问个问题,你把我找来难道就是为了与我化解恩怨?”狂人
问。
“当然不是,不过我认为我们在开始下一个问题之前,你还是应该对组织有
一定了解的好。”
“由纪惠,下来给狂人介绍组织的重任就交给你啦,不要让他还以为我们是
什么黑社会帮派什么的,”依然在笑着的鬼头洪太转过脸对着由纪惠时,却立刻
面上笑容消失,衰老的脸立刻变得庄严而有威。只有一向习惯于掌握权力的人才
有如此的表情。
“那么,现在我们之间没事了,我可以走了?”狂人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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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人离开后,橘夫人走到开始煮第二壶茶水的鬼头洪太身边,接过他手中的
团扇。
“原来不过还是一个好色之徒而已。”她说。
“你真以为他要由纪惠只是好色而已?”鬼头洪太的苍苍白发在一炉鲜红的
碳火印照下,分外白净动人。
“胜不了你,我就把你变为我这边的人。就像他利用凉子一样,几次败在由
纪惠的手下,所以他认为由纪惠是我们这边对他而言最大的妨碍,所以他……”
鬼头洪太笑了起来。
“难道他是想用男色?”橘夫人一时也想到了这点,以手掩唇地笑了。
“可惜他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不知道由纪惠的破情之瞳,是无法动情的。”
“可是如果,我是说如果,万一由纪惠真的动了情呢?那破情之瞳的反噬岂
不很危险?”橘夫人忽然担心道。
“那不正说明这个楚狂人的价值,说明他正是组织需要的人?组织需要最强
的人,失去一个由纪惠,得到一个楚狂人,于组织而言得大于失。”茶壶里的水
滋滋地响着,底下的火苗阴晴不定地闪跃着,鬼头洪太却静静地说道。
“你难道真的想……”橘夫人话没有说完,但关切之意尽现。
“神念雪溪那家伙虽然跟我争了几十年,一直输于我,但在了生死,知天命,
这点上确实还是有过人之能。他上次托你带话给我,说的没错,我的大限已经将
至了。”鬼头洪太低声笑道,不见悲情,却仿佛窥破生死。
“不要那么说。”橘夫人苍白的脸上忧切满容。
“呵呵,如今休去便休去,若觅了时无了时,我从四十年前来日本,如今早
已忘却自己的来处,死不过又换一次地方而已。”
“我在组织也有三十年了,”橘夫人低眉有感道。
“我都记得,”鬼头洪太拿眼望着橘夫人沏茶,须发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