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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密谋复

-辆华丽的马车,由黑白二仆策驶,来到黄州府首屈一指的青楼『小花溪』
门前,大院立时中门大开,两列大汉分立两旁,摆出隆重欢迎的派势,看着八驹
拖行的马车,进入林木婆娑的院落裹。

『小花溪』并非此地最大的妓院,一个街口外的『尽欢楼』便比它大上少许,
但『小花溪』却拥有这附近七省色艺称冠、卖艺不卖身的青楼才女怜秀秀。

马车停了下来。

一名中年大汉排众而出,走前拉开车门,然後退後叁步,恭身呼道:「察知
勤谨代表小花溪全体和怜秀秀恭迎魔师大驾。」

这察知勤乃小花溪的後台大老板,在这一带有头有脸,更是一个帮会的龙头
老大,在黑白二道裹非常吃得开,否则也不能在这叁年来,保得住怜秀秀清白之
身,但亦得罪了很多人,最近更因此事与一个连他也惹不起的人反目,使他极为
心烦,可是这次庞斑前来,假若一切妥当,事後只要放声气出去,使人知道庞斑
曾到小花溪一游,包管自此以後,没有人敢动他和小花溪半根毫毛,谁不怕这会
惹得庞斑不高兴?

眼前一花,一个雄伟如山、衣服华丽的男子,已卓立车旁。

庞斑双目如电,扫过察知勤和他一众最得力的手下,微微一笑。

察知勤双脚一软,跪了下来,眼角看处才发觉自己平时横行市井,向以强构
豪勇见称的一众手下,早跪满身後,连头也不敢台起来。

庞斑环目四顾,赞叹道:「如此温柔之琅,小中见大,大中见小,芥子纳须
弥,当非出自察兄的心手,未知是何人构思设计?」

察知勤想不到庞斑一上来便以此发言,而且明白地表示看不起他的『心思』,
却丝毫也不感屈辱或不高兴,嗫嚅道:「魔师明察秋毫,小花溪乃根据秀秀小姐
意思而建。」

庞斑有礼地道:「察兄和各位弟兄请起!」接着往最高的叁楼一揖道:「秀
秀小姐不愧青楼第一才女,请受庞斑一礼。只不知正门牌匾上『小花溪』叁字,
是否也是小姐手书?」

「叮叮咚咚!」开始几下筝音有如万马奔驰,千军杀,战意腾腾,但接着筝
音转柔,便若毕生离家的战士,心疲力累地想起万里之外家中的娇妻爱儿,和温
软香洁的床铺。

筝音悠然而止,突又爆起几个清音,使人净心去虑。

庞斑眼中闪过惊异的神色。

一把低沈却悦耳之极的女音,从二楼敞开的厢房传下来道:「贵客既至,为
何不移驾上来,见见秀秀!」

庞斑一声长笑,频道:「有意思!有意思!」大步往主楼走去。

察知勤想抢前引路,人影再闪,黑白二仆已拦在前面,其中一人冷冷道:
「察先生不用客气,敝主一人上去便可以了。」

庞斑步上叁楼,两名小丫环待在门旁,一见他上来,垂下眼光,诚惶诚恐地
把门拉开,让他直进无阻。

门在他身後轻轻掩上。

一位白衣丽人,俏立近窗的筝旁,躬身道:「怜秀秀恭迎庞先生法驾!」

庞斑锐如鹰焦的双目电射在怜秀委亭亭玉立的纤美娇躯上,讶然道:「色艺
本来难以两全,想不到小姐既有卓绝天下的筝技,又兼具盖凡俗的天生丽质,庞
斑幸何如之,得听仙乐,得睹芳颜。」

怜秀秀见惯男性为她迷醉颠倒的神色,听惯了恭维她色艺的说话,但却从没
有人比庞斑说得更直接更动人,微微一笑,露出两个酒涡,拉开了近窗的一张椅
子,道:「庞先生请坐,让秀秀敬你一杯酒。」

庞斑悠然坐下,拿起酒杯,接着怜秀秀纤纤玉手提着酒壶斟下来的烈酒。

四十年来,他还是第一次拿起酒杯来。

自从击杀了当时白道第一高手绝戒和尚後,他便酒不沾唇。那是与厉若海决
战前,最使他『感动』的一次决斗。

现在有了厉若海。

好一把丈二红枪!

秀秀的声音传入耳内道:「酒冷了!」

庞斑举杯一饮而尽,清白得若透明的脸容扫过一抹红,瞬又消去,微笑向陪
坐侧旁的怜秀秀道:「小姐气质清雅,不类飘泊尘世之人,何以却与庞斑有缘於
此时此地?」

怜秀秀俏目掠过一阵迷雾,道:「人生谁不是无根的飘萍,偶聚便散。」

庞斑忽地神情微动道:「是否乾兄来了!」

「庞兄果是位好主人!」语音自远处传来,倏忽已至楼内,跟着一位身穿灰
布衣,但却有着说不出潇的高瘦英俊男子,悠然步入。

正是黑榜叱诧多时的乾罗山城主『毒手』乾罗。

庞斑两目神光电射,和乾罗目光交锁,大笑道:「乾兄你好!四十年前我便
听到你的大名,今日终於见到,好!」

乾罗目光一点不让庞斑,抱拳道:「小弟此生长想见也是最不想见的两个人,
庞兄便是其中之一。」

怜秀秀望向这个客人,心中暗奇,那有人一上来便表示自己不喜欢见对方,
同时又隐隐感到乾羁对庞斑是出自真心的推崇。

庞斑站了起来,大方让手道:「乾兄请坐。」望向怜秀秀道:「秀秀小姐请
为我斟满乾兄的酒杯,俾庞某能先敬乾兄一杯。」

他的说话充满令人甘心顺服的魅力,怜秀秀立即为刚坐下的乾罗斟酒。

庞斑望往窗外,高墙外车马人声传来,小花溪所有厢房均灯火通明,笙歌处
处,确教人不知人间何世?举杯向乾罗道:「乾兄,我敬你一杯!」

对坐的乾罗拿起酒杯,道:「二十五年前,小弟曾独赴魔师官,至山脚了苦
思一日叁夜後,想起一旦败北,所有名利权位美女均烟消散,便废然中返,自此
後武技再没有寸进。这一杯便为终可见到庞兄而乾。」一饮而尽。

庞斑淡淡道:「现在名利权位美女,於乾兄来说究是何物。」

乾罗摇头苦笑道:「都不外是粪土,我蠢了足足六十多年,庞兄切勿笑我。」

怜秀秀再望向乾罗,这人乃一代黑道大豪,武林裹有数的高手,想不到说话
如此真诚,毫不掩饰,心中不由敬服。

她的目光回到庞斑身上,这个不可一世,气势盖过了她以前遇过任何男人的
人物,一言一笑,举手投足,莫不优美好看,没有半点可供批评的瑕疵。

庞斑淡然道:「我已很久没有觉得和别人交往是一种乐趣,但今夜先有怜秀
秀的筝,现更有乾罗的话,人生至此,夫复何求,若乾兄不反对,我想请乾兄听
秀秀小姐弹奏一曲,而今夜亦只此一曲,作为陪酒的盛筵。」

乾羁望向怜秀秀,微微一笑,眼中射出感激期待的神色。

怜秀秀心头一震,想不到乾罗竟能藉一瞥间透露出如此浓烈的情绪,讯号又
是如此清晰,不由垂下目光,道:「秀秀奏琴之前,可否各问两位一个问题?」

庞斑和乾罗大感兴趣,齐齐点头。

怜秀秀娇羞一笑,道:「刚才乾先生说有两个人,最想见但也是最不想见,
一位是庞先生,只不知另一位是谁?」

乾罗哑然失笑道:「我还道名动大江南北的第一才女,有什麽问题要问我。
另一个人便是『覆雨剑』浪翻云,这人小姐不会未曾听过吧!」

像怜秀秀如此当红的名妓,每晚都接触江湖大豪,富商权贵,耳目之灵,真
是难有他人可及。当下怜秀秀点头道:「天下无双的剑,深情似海的人,秀秀不
但听过,印象还深刻无比。」

庞斑微微一笑道:「现在轮到我的问题了,希望不是太难答,阻了时间,我
对小姐今夜此曲,确有点迫不及待了。」

怜秀秀娇躯轻颤,垂下了头,以衣袖轻拭眼角,再盈盈仰起美丽的俏脸,明
眸闪出动人心魄的感激之色,轻轻道:「能得庞先生厚爱,秀秀费在练筝的心力,
已一点没有白费,秀秀可否撇过那问题不问,立即将曲奉上?」

庞斑俊伟得有如石雕的脸容闪过一抹痛苦的神色,柔声道:「我已知你要问
什麽问题,所以你早问了,而我亦在心中答了。」

乾罗忽然发觉自己有点『情不自禁』地欣赏着庞斑,若和浪翻云较,两人都
有种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但庞斑的魅力却带点邪恶的味道。

最主要是庞斑冷酷的脸容,使人一见便感到他是铁石心肠、冷酷无情的人。

但现在乾罗却如大梦初醒般发觉庞斑竟也是个感情丰富的人,而且那样地毫
不掩饰。

他甚至有些儿喜欢这可怕的大敌。

怜秀秀离座而起,走到筝前坐下,望往窗外远处繁星点点的夜空,心中闪过
一丝愁意,这时她已知自己毕生裹,休想忘掉庞斑刚才显示出内心痛苦那一刹间
的神色。

乾罗抗议道:「庞兄和秀秀小姐心有灵犀一点通,小弟可没有这本领,我不
但想知道那问题,更想知道答案。」

庞斑开颜大笑道:「痛快痛快,乾兄直接了当,秀秀小姐不如你就问一坎,
而庞某答一次,以作主菜前的小点,招待乾兄。」

怜秀秀听到『心有灵犀一点通』时,心中无由一阵喜欢,偷看了庞斑一眼,
後者似对这句话完全不觉,又不由一阵自怜,幽幽道:「我只想问庞先生,名利
权位美女对他又是什麽东西?不过或者我已知道了答案,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事物
真正挂在庞先生心上。」

庞斑沈默下来,过了好一会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正容道:「六十年前庞某弃
戟不用,功力突飞猛进,心灵修养突破了先师魔宗蒙赤行『止於至极』的境界,
进军无上魔道,正欲抢入天人之域,那时便以为自己已看破成败生死,岂知当我
见到言静庵时,才知道自己有一关还未得破。」眼光移向乾罗道:「那就是情关!」

乾罗眼中射出寒光,与庞斑透视性的目光正面交锋,冷冷道:「小弟闯关之
法,便是得到她们的身心後,再无情抛弃,如此何有情关可言?」

在旁的秀秀叹了一口气道:「若这话出於别人之口,我一定大为反感,但乾
先生说出来却别具一股理所当然之势,令人难生恶感。秀秀想到尽管明知异日会
被乾先生无情抛弃,我们这些女子都仍要禁不住奉上身心。」

乾罗一愕道:「果然不愧青楼第一奇女子,小弟未听筝便先倾倒了。」

庞斑长长一叹道:「乾兄是否比我幸运,因为你还未见过言静庵!」

乾罗眼中掠过落寞的神色道:「那亦是我的不幸,天地阴阳相对,还有什麽
能比生和死、男和女更强大的力量?我多麽羡慕庞兄能一尝情关的滋味。」心中
闪起一幅幅为他心碎的女子图像。

怜秀秀轻柔地提起纤长白暂的玉手,按在筝弦上。

在二楼另一端的厢房裹,坐了五位相貌堂堂的男子,其中一人赫然是被『阴
风』楞严派往邀请封寒出山的西宁派高手简正明,每人身边都陪着一位年轻的妓
女。

各人都有些神态木然。

气氛非常僵硬。

坐在主家席脸孔瘦长的男子冷冷道:「你们先出去。」

五名妓女齐齐愕然,低头走了出去。

她们刚走,小花溪的大老板察知勤昂然步入,抱拳道:「各位请卖小弟一个
薄脸,秀秀小姐今晚确是无法分身。」

脸孔瘦长的男子冷哼一声,表示出心中不满,冷然指着坐於右侧一位五十多
岁,脸相威严,中等身材的男子道:「陈令方兄武昌,乃当今朝廷元老,近更接
得皇上圣旨,这几日便要上京任新职,故今天特来此处,希望能与怜秀秀见上一
面。」

察知勤脸容不动,礼貌地和陈令方客套两句。

若是范良极在此,必会大为焦急,因为陈令方此次回京做官,极可能会将宠
妾朝霞带走。

脸孔瘦长男子不悦之意更浓,一口气介绍道:「夏侯良兄乃陕北『卧龙派』
新一代出色高手,洪仁达兄『双悍将』之名,载誉苏杭,都是慕怜秀秀之名,央
小弟安排今夜一见怜秀秀,察兄你说这个脸我是否丢得起,而且今日之约,我沙
千里乃是七日前便和贵楼订下了的。」

身材矮横扎实的洪仁达傲然不动。只是那生得颇有几分文秀之气的夏侯良礼
貌地点了点头,但眼中也射出不悦的神色。

换了平时,尽管以察知勤的身分地位,也会感到惧意,因为这沙千里乃西宁
派四大高手之一,而西宁派乃当今武林裹最受朝廷恩宠的派系,近日就是为了应
付沙千里对怜秀秀的野心,使他伤足脑筋,他的眼光来到简正明身上,道:「这
位是……」简正明微微一笑道:「本人西宁『游子伞』简正明,请察兄赏个薄脸,
一偿本人心愿。」

察知勤心中微震,这五人无不是身分显赫之人,平时真是一个也得罪不起,
但今夜却是例外,微微一笑道:「过了今夜,小弟必负荆请罪,届时说出秀秀失
约的原因,各位必会见谅。」

陈令方道:「如此说来,秀秀小姐并非忽患急恙,以致不能前来一见,未知
察兄将叁搂封闭,是招呼何方神圣?」

察知勤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

夏侯良微愠道:「若察兄连此事也吝於相告,我夏侯良便会见怪察兄不够朋
友」这两句话语气极重,一个不好,便是反脸成仇之局。

「叮叮咚咚!」

筝声悠悠地从叁楼传下来,筝音由细不可闻,忽地爆响,充盈夜空,刹那间
已没有人能办清楚筝音由那裹传来。

众人不由自主被筝音吸引了过去。

条忽间小花溪楼裹楼外,所有人声乐声全部消失,只剩下叮咚的清音。

「咚叮叮咚咚……」

一串筝音流水之不断,节奏渐急渐繁,忽快忽慢,但每个音定位都那麽准确,
每一个音有意犹未尽的馀韵,教人全心全意去期待,去品尝。

「咚!」

筝音忽断。

筝音再响,众人脑中升起惊涛裂岸,浪起百丈的情景,潮水来了又去,去了
又来,人事却不断迁变,天地亦不断变色。

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筝情,以无与伦比的魔力由筝音达开来,震撼着每一个
人的心神,跟着众人的心境随缘变化。

纤长白色的手像一对美丽的白蝴蝶般在筝弦上飘舞,一阵阵强可裂人胸臆、
柔则能化铁石心为绕指柔的筝音,在小花溪上的夜空激汤着。

怜秀秀美目凄迷,全情投入,天地像忽而净化起来,只剩下音乐的世界。

怜秀秀想起庞斑为言静庵动情,对自己却无动於衷,心中掠过一阵凄伤,筝
音忽转,宛如天悲地泣,缠绕纠结,一时间连天上的星星也似失去了颜色光亮乾
罗闭上眼睛,也不知想着什麽东西?或是已全受筝音迷醉征服?

庞斑静听筝音,眼中神色渐转温柔,一幅图画在脑海浮现。

在慈航静斋的正门外,言静庵纤弱秀长的娇躯,包裹在雪白的丝服裹,迎风
立於崖边,秀发轻拂,自由写意。

那是二十叁年前一个秋日的黄昏。

言静庵回过头来,微微一笑道:「生生死死,人类为的究竟是什麽?」

庞斑失笑道:「静庵尔乃玄门高人,终日探求生死之道,这问题我问你才对!」

岂知风华绝代的言静庵有点俏皮地道:「你看不到我留着的一头长发吗?宗
教规矩均是死的,怎适合我们这些试图坚强活着的人!」

庞斑精神一振,大笑道:「我还以为静庵带发修行,原来是追求精神自由的
宗教叛徒,适才我还嘀咕若对你说及男女之事,是否不敬,现在当然没有了这心
障!」

言静庵淡淡道:「你是男,我是女,何事非男女之事!」

庞斑再次哑然失笑,接着目光凝往气象万千的落日,叹道:「宇宙之内究有
何物比得上天地的妙手?」

言静庵平静答道:「一颗不滞於物,无碍於情的心,不拘於善,也不拘於恶。」

庞斑眼中爆出慑人的精芒,望进言静庵深如渊海的美眸裹,温柔地道:「人
生在世,无论有何经历,说到底都是一种『心的感受』悲欢哀乐,只是不同的感
觉,要有颗不拘不束的心,谈何容易?」

言静庵微微一笑道:「只要你能忠心追随着天地的节奏,你便成为了天地的
一部分,也变成了天地的妙手,否则只是天地的叛徒,背叛了这世上最美妙的东
西。」

庞斑愕然道:「这十天来静庵还是首次说话中隐含有责怪之意,是否起了逐
客之念?」

言静庵清丽的脸容平静无波,柔声道:「庞兄这次北来静斋,是想击败言静
庵,为何直至此刻,仍一招未发?」

庞斑嘴角牵出一丝苦涩的笑容,缓步来到言静庵身旁,负手和她并肩而立,
十天来,他们两人还是首次如此亲热地站在一起。

他轻轻道:「静庵,你的心跳加速了!」

言静庵微笑道:「彼此彼此!」

庞斑摇头苦笑。

言静庵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但我却知道自己输了,你是故意不发一招,我
却是蓄意想出招,但直至这与你贴肩而站的一刻,我仍全无出手之机。」

庞斑一震道:「静庵可知如此认败的後果?」

言静庵回复了平静,淡淡道:「愿赌服输,自然是无论你提出任何要求,我
也答应!」

庞斑一呆道:" 静庵你终於出招了,还是如此难抵挡的一招。"

一阵夜风吹来,吹得两人衣袂飘飞,有若神仙中人。

点点星辰,在逐渐漆黑的广阔夜空姗姗而至。

两人夥立不语,但肩膊的接触,却使他们以更紧密的形式交流着。

当一颗流星在天空画过一道弯弯的光弧时,庞斑忽道:「这一招庞某挡不了,
所以输的该是我才对!静庵你说出要求吧l。假若你要我陪你一生一世,我便陪
你一生一世。」

言静庵在眼角逸出一滴热泪,凄然道:「庞斑你是否无情之人?是否堂堂男
子汉大丈夫?将这样一个问题塞回给我。」

庞斑仰天长叹道:「静庵我实是迫不得已,十天前第一眼看见你时,便知倩
关难过,但若要渡此一关,进军天人之界,还得借助你之力。」

言静庵眼中闪过无有极尽的痛苦,凄然道:「你明知我不会将你缚在身边,
因为终有一天你会不满足和後悔,魔师庞斑所追求的东西,并不可以在尘世的男
女爱恋中求得!你认败,不怕我作出这样的要求吗?」

庞斑语气转冷,道:「你再不说出你的要求,我这便离你而去,找上净念禅
的了尽禅主,试一试他的『无念禅功』」。

言静庵的脸容回复波平如镜,淡淡道:「庞斑你可否为静庵退隐江湖二十年,
让饱受你奈毒的武林喘息上一会儿。」

庞斑道:「好!但静庵则须助我闯过情关,至於如何帮忙,请给我叁年时间,
一想好,我便会遣人送信告知。」

「叮!」

筝音悠然而止。

庞斑从回忆的渊海冒上水面,骤然醒觉。

四周一片寂静,仍似没有人能从怜秀秀的筝音中回复过来。

乾罗首先鼓掌。

如雷掌声立时响遍小花溪。

沙千里雄壮的声音由二楼另一端传上来道:「秀秀筝技实是天下无双,令人
每次听来都像第一次听到那样,只不知秀秀刻下款待的贵宾,可否给我西宁沙千
里几分脸子,放秀秀下来见见几位不惜千里而来,只为赏识秀秀一脸的朋友?」

庞斑和乾罗两人相视一笑,怜秀秀吓了一跳,这沙千里人虽然讨厌之极,又
仗势凌人,仍罪不至死,但如此向庞斑和乾罗叫嚷,不是想找死,难道还有其他?

庞斑像看破了怜秀秀的心事,向乾罗微笑道:「乾兄不如由你来应付此事!」

乾罗哑然失笑道:「但小弟也不是息事宁人的人,只怕会愈弄愈糟,破坏了
秀秀小姐美好的心境。」

两人如此为她着想,怜秀秀感激无限。

另一个声音传上来道:「本人『双悍将』洪仁达,这裹除了沙兄之外,还有
陈令方兄、夏侯良兄和简正明兄,朋友若不回答,我们便会当是不屑作答了。」
语气裹已含有浓重的挑味儿。

怜秀秀再是一惊,幸好庞斑和乾罗两人都毫无愠色,乾罗甚至向她装了个两
眼一翻,给吓得半死的鬼脸,说不出的俏皮潇,使她心中又再一阵感动。

这两个虽是天下人人惊惧的魔头,但她却知道对方不但不会伤害她,还完全
是以平等的身分和她论交,把她当作红颜知己。

乾罗平和地道:「刚才说话的可是西宁老叟沙放天的儿子,沙公一掌之威可
使巨柏枯毁,不知沙千里你功力比之沙公如何?」

西宁派派以叁老最是有名,叁老便是『老叟』沙放天、派主『九指飘香』庄
节,和出仕朝廷的『灭情手』叶素冬,而刻下在二楼的简正明虽是叶素冬的师弟,
但年龄武功都差了一大截。沙千里则是沙放天次子,隐为西宁新一代的第一高手,
与简正明和另两人,合称西宁四大高手,声名仅次於西宁叁老,在八派中卓有名
望,故而才如此气焰迫人,可惜今天撞上的是连八派所有高手加起上来,也不敢
贸然招惹的庞斑和乾罗。

乾罗一出声,整个小花溪立时静得落针可闻。

沙千里的一个厢房固然愕然静下,其他所有客人也竖起耳朵,看看沙千里如
何回答这麽大口气的说话,一时都忘了自己的事儿。

沙千里的声音悠悠响起道:「不知阁下是何方高人,若是家父之友,千里愿
请受责。」

他终是名门之後,到了这紧要关头,说话既具分寸,亦不失体脸。

乾罗刚要说话,忽地心中一动,凭窗望往下面的庭院。几乎不分先後地,庞
斑的目光也投往院内。

墙头风声响起,一位健硕的青年已跃入院内正中的空地上,扬声叫道:「怒
蛟帮戚长征,求教简正明兄的西宁派绝学。」

这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几乎所有人都挤到对正院落那边的窗旁,观看这不速之客的突然光临。

坐在二楼的『游子伞』简正明心中大奇,怒蛟帮为何消息竟灵通至此?这麽
快便找上门来,不过这种公然挑战,避无可避,心想除非是浪翻云或凌战天亲来,
否则难道我还怕了你不成?正要好好表演一番,顺势镇慑楼上那口气大无可大的
人。性格火爆的双悍将洪仁达已怒喝道:「何用简兄出手,让我洪仁逵会会这等
黑道强徒!」

穿窗而出,还未脚踏实地,两枝长四的精铁,已迎头往戚长征劈下。

他打的也是同样心思,希望叁招两式收拾了戚长征,以显慑人之威。

怜秀秀凭窗而望,只见戚长征意态轩昂,身形健硕,貌相虽非俊俏,但却另
具一种堂堂男子汉之坚毅气质,不由为他担心起来。

庞斑定睛望着戚长征,眼中闪过奇怪的神色。

乾罗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闭上眼睛,似在全神品尝着美酒。好一会才望
向院裹。

双一先一後,劈脸而至,使人感到若右手的前一不中,左手的後一的杀着将
更为凌厉。

刀光一闪。

戚长征的刀已破入双裹,劈在後一的头上,发出了激汤小花溪的一声清响,
刀中时,洪仁达如此悍构粗壮的身体也不由一颤,先到的一立时慢了半分,戚长
征的刀柄已收回来,硬撞在上。

洪仁达先声夺人的两击,至此冰消瓦解。

庞斑将目光由院落中拚搏的两人身上收回来,望向乾罗道:「乾兄可知道我
今夜约你来此的原因?」

乾罗仍望着院落中两人,先嘿然道:「若洪仁达能挡戚长征十刀,我愿跟他
的老子姓,以後就叫洪罗。」接着才自然而然地向庞斑微笑道:「宴无好宴,会
无好会,庞兄请直言!」

怜秀秀真不知要将注意力摆在窗外还是窗内,那厢是刀来往,这厢原本说得
好好地,忽然辞锋交击,丝毫不让,凶险处尤胜外面那一对。

「当!」

洪仁达左手脱手掉地,刚挡了第九刀。

风声急响。

戚长征刀回背鞘,倏然後退。

简正明和沙千里两人落在脸无血色,持的手不住颤抖,已没有丝毫『悍将』
味道的洪仁达身前,防止戚长征继续进击,这时夏侯良才飘落院中,道:「戚兄
手中之刀,确是神乎其技,有没有兴趣和夏侯良玩上两招?」

戚长征暗忖此人眼见洪仁达败得如此之惨,还敢落场挑战,必然有两下子,
微微一笑道:「夏俟兄请!」

一把低沈但悦耳的雄壮声音,由叁楼传下来道:「下面孩儿们莫要吵闹争斗,
都给我滚。」

众人一齐发呆,叁楼上一人比一人的口气大,究是何方神圣?

戚长征大喝道:「何人出此狂言?」

乾罗的笑声响起道:「不知者不罪,只要是庞斑金口说出来的话,我乾罗便
可保证那不是狂言。」

众人一齐色变。

已力尽筋疲的洪仁达双腿一软,坐倒地上。高踞叁楼的竟是称雄天下的魔师
和黑榜高手乾罗,真是说出来也没有人信,就像个活生生的噩梦。

沙千里等恍然大悟,难怪察知勤如此有恃无恐,霸去怜秀秀的竟是庞斑和乾
罗。

戚长怔一怔後,再仰起头来道:「庞斑你可以杀死我,但却不能像狗一般将
我赶走!」

乾罗的声音再响起道:「戚小兄果是天生豪勇不畏死之土,可敢坦然回答乾
某一个问题。」

戚长征心中暗奇,这乾罗语气虽冰冷,但其实卸处处在维护自己,他当然不
知道乾罗是因着浪翻云的关系,对他戚长征爱屋及乌。

戚长征恭然道:「前辈请下问!」

最不是味道的是沙千里等人,走既不是,不走更不是,一时僵在一旁。

靠在窗旁看热闹的人,都乖乖回到坐位裹,大气也不敢喷出一口,怕惹起上
面两人的不悦。

乾罗道:「假设庞兄亲自出手,将你击败,你走还是不走?」

戚长征断然道:「戚长征技不如人,自然不能厚颜硬赖不走。」

乾罗道:「好!那告诉乾某,你是否可胜过魔师庞斑?」

戚长征一呆道:「当然是有败无胜。」

乾罗暴叫一声,有若平地起了一个焦雷,镇慑全场,喝道:「那你已败了,
怎还厚颜留此?」

戚长征是天生不畏死之土,但却绝非愚鲁硬撑之辈,至此心领神会,抱拳道:
「多谢前辈点醒!」倒身飞退,消没高墙之後。

简正明等那还敢逞强,抱拳施礼後,悄悄离去。

他们的退走就像瘟疫般传播着,不一会所有客人均匆匆离去,小花溪仍是灯
火通明,但只剩下察知勤等和一众姑娘。

怜秀秀盈盈离开古筝,为房内这两位盖代高手,添入新酒。

庞斑道:「乾兄!让庞斑再敬你一杯。」

两人一饮而尽。

庞斑眼中浮起寂寞的神色,淡淡道:「绝戒死了,赤尊信死了,厉若海死了,
明年月满拦江之时,我和浪翻云其中一个也要死了,乾兄又要离我而去,值得交
往的人,零落如此,上天对我庞某人何其不公?」

乾罗微笑道:「庞兄何时知道我已决定不归附你?」

庞斑道:「由你入房时脚步力量节奏显示出的自信,我便知道乾罗毕竟是乾
罗,怎甘心於屈居人下,所以我才央秀秀斟酒,敬你一杯,以示我对你的尊重。」

乾罗长笑道:「乾罗毕竟是乾罗,庞斑毕竟是庞斑,痛快呀痛快!」

怜秀秀喜悦地道:「连我这个局外人,也感到高手对垒那种痛快,让秀秀敬
两位一杯。」

美人恩重,两人举杯陪饮。

庞斑手一扬,酒杯飞出窗外,直投进高墙外的黑暗裹,平静地道:「这是我
一生中最後一杯酒。」再向怜秀秀温柔一笑道:「秀秀小姐怎会是局外之人,今
晚我特别请得芳驾,又乘自己负伤之时,约见乾兄,就是不想和乾兄动手流血,
致辜负了如此长宵。」

怜秀秀感激低头,忽像是记起什麽似的,台头问道:「先生勿怪秀秀多言,
刚才先生提及的人,是否都在先生手下落败身亡?若是如此,那就不是老天对你
是否公平的问题,而是你自己一手所做成了。」

乾罗仰天长叹道:「小弟是过来之人,不如就由我代答此问。」

庞斑微笑道:「乾兄,请!」

乾罗向怜秀秀道:「假设生命是个游戏,那一定是一局棋,只不过规则换了
生老病死、悲欢离合。在这生命的棋局裹,每个人都被配与某一身分,或攻或守,
全受棋局控制,纵使亲手杀死自己的父母妻儿,也无能拒绝。」指着庞斑道:
「他是庞斑,我是乾罗,你是怜秀秀,这就是命运。」

怜秀秀道:「但秀秀若要脱离青楼,只要点头便可办到,若两位先生收手退
隐,不是可破此棋局,又或另换新局?」

庞斑奇道:「那秀秀小姐为何直至此刻,仍恋青楼不去?」

怜秀秀流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幽幽道:「我早猜到你会再问秀秀这个不想答
的问题。」

停了停,蒙上凄伤的俏目瞅了庞斑一限,又垂下来道:「在那裹还不是一样
吗?秀秀早习惯了在楼内醉生梦死的忘忧世界中过生活!」

乾罗击台喝道:「就是如此。命运若要操纵人,必是由『人的心』开始,舍
之再无他途。」

庞斑截入冷然道:「谁能改变?」

怜秀秀娇躯轻颤,修长优美的颈项像天鹅般垂下,轻轻道:「以两位先生超
人的慧觉,难道不能破除心障,择善而从吗?」

庞斑长身而起,负手遥观窗外灯火尽处上的夜空,闷哼道:「何谓善?何谓
恶?朱元璋杀一个人,叫以正国法;庞斑杀一个人,人说暴虐凶残。成者为王,
败者为寇。何谓正?何谓邪?得势者是正,失势者是邪。不外如是!不外如是!」

怜秀秀低头不语,仔细玩味庞斑的话。

庞斑深情地凝视着虚旷的夜空,向背後安坐椅上的乾罗道:「要对付乾兄的
不是庞斑,而是敝徒夜羽。乾兄请吧;恕庞某不送了,除非是你迫我,否则庞某
绝不主动出手,就算这是对命运的一个小挑战。」

乾罗长身而起,向怜秀秀潇地施礼後,走到门前,正要步出,忽地停下奇道:
「若没有庞兄,难道还有人能将乾某留下?」

庞斑道:「乾兄切勿轻敌大意,夜羽手中掌握的实力,连我也感到不易应付。」

乾罗淡淡道:「因为他们都是叁十年来你苦心栽培出来的,庞兄早出手了!」

大笑而去。

庞斑脸容肃穆,默然不语,也没有回过头来。

怜秀秀看着乾罗的背影消失门外,想起了楼外的黑暗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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