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刀光剑
离小花溪东叁十里,位於黄州府郊的一座小尼姑庵的瓦面上,一道人影掠过,
贴着墙滑落至後院,站在一间静室紧闭的门前。
秦梦瑶清脆甜美的声音从室内传出道:「范前辈何事找梦瑶?」
室外空地上的范良极全身一震,讶道:「秦姑娘能发现我,已使我大感意外,
而竟一口便叫出是范某,实在令人难以置信,难道姑娘能看穿木门吗?」
「咿唉!」
木门打了开来,美若天仙但神情庄严圣洁的秦梦瑶缓步踏出,在范良极五、
六步外站定,淡淡道:「前辈不去跟踪保护贵友,却来此找我,未知有何急事?」
范良极恼怒道:「这小子转眼便不见了,嘿!就算想送死也不须那麽心急呀。」
秦梦瑶似早就预料到有这种情况,道:「若真如前辈早先所言,韩柏确是魔
教种魔大法的传人,前辈追失了他,自是毫不稀奇。」
范良极叹道:「这小子果是进步神速,什麽东西给他看得两眼便能学上手,
难怪庞斑要趁早干棹他,以免给魔种坐大。」
秦梦瑶道:「要杀韩柏的不是庞斑,而是方夜羽。」
范良极愕然道:「这难道有分别吗?」
奏梦瑶平静地道:「前辈有此疑问,乃是由於不知庞斑和方夜羽的真正关系!」
她的声音有若空谷清音,使人打从心底裹感到安详宁逸,好像世上再不存在
丑恶的事物。
范良极眼睛爆起精光,静待秦梦瑶即将说出的天大密。
在离开黄州府的官道,星光下隐约可辨出两旁疏落的林野。
风行烈、谷倩莲,一前一後在路上走着。
一阵风吹过,树摇叶动,沙沙作响,谷倩运打了个抖嗦,加快脚步,赶至和
风行烈并肩而行,怨道:「这麽晚了,还要匆匆离开黄州府,假如撞上了游魂野
鬼,该怎麽办?」
风行烈皱眉哂道:「脚是长在你身上的,怕黑便不要跟着我!」
谷倩莲施出拿手本领,两眼一红,委屈地道:「为了跟着你这狠心的人,虽
怕黑又有什麽办法。」
风行烈听她语含怨怼,心中一软,苦笑道:「你跟着我,实在是拿自己的性
命开玩笑。」蓦然停步,解下背上的革囊,取出分成了叁截的丈二红枪。
谷倩莲讶然道:「你要干什麽!」
风行烈在路旁一块石坐下,慢条斯理地装嵌红枪。
谷倩莲叫声谢天谢地,乘机找了另一块石坐下歇息。眼光凝注在红枪枪身,
露出迷醉的神色,心想不知风行烈舞动红枪时,可有厉若海的英雄气概。
风行烈摩挲着红枪,眼中射出深沈的哀痛,其中又含有一种悲壮坚决的神色。
谷倩莲看了他几眼,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麽?」
风行烈猛地惊醒,灼灼的目光在谷倩莲娇俏的脸庞来回扫了几遍,出奇地和
颜悦色道:「紧记无论在任何情况下,绝不可离我二十步之外,那是丈二红枪可
以顾及的范围。」
谷倩莲吐出了小舌尖,肯定地点头,神情既愿意又欢喜,这恶人原来也关心
她的安危的。
风行烈心中一动,谷倩莲的女儿娇姿,确使人百看不厌,自从识了靳冰云後,
他已很少留意别的女性。
谷倩莲坐得舒服,见他有起身之意,忙道:「谁要对付我们?」
风行烈潇一笑,摇头道:「他们要对付的只是我,所以谷姑娘若扭头便走,
包你能平平安安回抵双修府。」
谷倩莲垂下头,咬着唇皮轻轻道:「你笑起来时很好看。」
风行烈霍地站起,将丈二红枪移收背後,高健的身体像厉若海般自信挺直,
眼神定在官道漆黑的前方。
谷倩莲慌忙起立,像怕风行烈将她撇下。
风行烈往前大步走去。
谷倩莲追着他道:「你明知有人会对付你,为何仍要离开黄州府,在那裹起
码有你那两位好友能帮助你。」
风行烈失笑道:「风行烈既有红枪在手,若还需要别人助阵,怎对得起先师。」
官道还方蹄声骤起。
风行烈淡淡道:「来了!」
谷倩运芳心一震。
到了此刻,忽然间她明白了为何风行烈被公认为白道新一代最杰出的年轻高
手,只是那种察敌之先的慧觉,那份泰山崩於前而色不变的镇定,已是超人一等。
二更刚过。
乾罗悠然步离小花溪,踏足渺无人迹的幽暗长街。
这个宴会里,他终於公然和庞斑决裂。
方夜羽绝不会放过他,否则如何立威於天下?
他忽地立定,喝道:「出来!」
一个健硕的身形,由横巷闪出,来到乾罗身前,抱拳道:「戚长征在此候驾
多时了,只为说一声多谢。」
竟是『快刀』戚长征。
乾罗哈哈一笑,道:「好小子!陪我走走。」大步前行。
戚长征想不到乾罗如此随和友善,忙傍在侧,正要说话,见到乾罗露出思索
的表情,又急忙闭口。
乾罗忽停了下来,叹一口气道:「直到此刻,我才担心浪翻云会输。」
戚长征一震道:「怎麽?那是否因为你见过庞斑?」
乾罗眼中闪过寒芒:「一进房内,我从来未放弃找寻出手的机会,但到现在
我仍一招未发,他比我原先的估计还要可怕得多。」
戚长征道:「纵使他静时全无破绽,但只要前辈出手,难道不能迫他露出破
绽吗?」
乾罗手收背後,缓缓往看似深无尽极的长街另一端进发,淡淡道:「那不是
有没有破绽的问题,武功到了我等级数,无论动静均不会雾出丝毫破绽的。」
戚长征随在他身旁,恭敬地道:「多谢前辈指点,但前辈又为何出不了手?」
乾罗微微一笑,嘿然赞道:「庞斑真不愧魔门古往今来最超卓的高手,竟能
使我和他对坐两个时辰,仍捉摸不定他的确实位置,这教我如何出手?」
戚长征一呆道:「找不到他的确切位置,这怎麽可能?」
乾罗倏然止步,淡淡道:「这是一种没法解释的感觉,要解释也解释不来,
时至自知。
好了!戚小兄你我深夜漫步长街之缘,就止於此。我还要去赴一个盛宴,以
生和死作菜的宴会。」说到这裹,不由想起庞斑款待他的两道菜一一怜秀秀的筝
和庞斑的答案。
庞斑器重他。
他也欣赏喜欢庞斑。
可恨命运却安排了他们做敌人,谁能改变?
戚长征正容道:「前辈和怒蛟帮虽曾有过极大过节,但冲着前辈刚才曾助戚
长征脱困,为今你要往沙场杀敌,为还这份情债,又怎少得了戚长征一份儿!」
乾罗仰天长笑道:「我乾罗何须别人出手助拳,再多言便会破坏我在心内对
你的印象。」大步前行,再也没回过头来。
戚长征呆立街心,看着乾罗逐渐溶入长街远处的黑夜裹,心中涌起敬意和感
激。
「当!」
两更半了。
韩柏蹲在一堵破墙之上,仰望天上闪亮的星光,他特别学了这范良极的招牌
姿势,就是想试试那竟有什麽感觉和滋味,为何范良极总乐此不疲,连有椅子时
也要蹲在椅上,蹲得比别人坐着还来得悠然自得。
自遇上了范良极後,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使他没有静下来的时刻。
但在这随时被别人暗杀身亡的时间,他终於安静下来。
他想起了秦梦瑶,想起了靳冰云。
她们都是那样地触动了他的心神,使他首次感到思忆和期待的痛苦。
靳冰云使人感到无论你怎样去接近他,甚至拥抱她,可是她的心总在十万八
千里之外,让你觉得得到的只是个空壳。
奏梦瑶却予人异曲同工的另一种感受,高雅清幽的仙姿,使人一见便泛起只
敢远观,不敢存有冒渎的心,在她身旁,似有一道无从逾越的鸿沟。
韩柏又想起朝霞,自己难道真的要去娶她?站在男人的立场,对这样诱人的
成熟美女,当然不会有任何讨厌的感觉,但她终是别人的妾侍,单凭范豆极的主
观推断,自己便真要去夺人所好吗?而且朝霞是否愿意跟他,尚在未知之数。
不过也不用想那麽多。
过了这十天,避过暗杀,还要胜了方夜羽才有命想其他的东西,那时才说吧!
否则一切休提。
不过有一件事他并不明白。
为何方夜羽不等过了这九天,庞斑复原时才动手对付他们?
风声在後方响起。
韩柏微微一笑,心道:「终於来了!」
一阵香风吹至,美如花的『红颜』花解语,已坐在他身旁的墙上。
韩柑一愕看去,入目的是花解语从敞开的裙脚露出的半截玉脚,粉红娇嫩,
在星光下肉光致致,令人目眩。
花解语一阵轻柔的笑声,侧过头来瞅了韩柏一眼,眼波又飘往还方,道:
「奴家是奉命来剌杀韩公子的。」
韩柏愕然道:「什麽?」对方巧笑倩兮,那有半分凶狠的味儿,但他偏偏从
范良极口中得知此女外看虽像少女,其实却已年过半百,狡辣处令人咋舌。
花解语扭头望来,眼波在韩柏身上大感兴趣地巡视了几遍,『噗』一声掩口
笑道:「你的坐姿真怪。」
韩柏这才记起自己足足踏了几个时辰,若非魔种劲力深厚,双脚早麻痹得撑
不下去。
花解语将俏脸凑过来道:「我要杀死你了!」
奏梦瑶道:「方夜羽乃当年威临天下蒙皇忽必烈的嫡系子孙,而庞斑承乃师
蒙赤行遗命,特别挑选方夜羽出来,加以培育,以冀他能重夺在汉人手裹失去的
江山。」
范良极皱眉道:「那他们还不是一鼻孔出气,为何方夜羽的作为却不关庞斑
的事?」
秦梦瑶轻叹道:「才智武功到了庞斑那个级数,早超脱了世人争逐的名利权
位,庞斑的目标是天道而非人道,所以人世的争逐,他全任由方夜羽自己一手策
划和决定,庞斑只负起匡扶之责,除非遇着了浪翻云和厉若海这类连庞斑也感心
动的不世出高手,否则一切闲事他都不闻不问。」
范良极恍然道:「我明白了,庞斑是故意让方夜羽自己去打江山,这样得来
的东西才有实质意义,弥足珍贵,庞斑确乃一代人杰。」
秦梦瑶点头道:「家师曾说,生死争逐,在庞斑只是生命裹的插曲和游戏,
若他要争天下,那轮得到朱元璋,只不过他眼看自己族人入主中原後,腐化颓败,
才故意袖手不理,待蒙人痛失江山後,才挑出方夜羽,看看能否东山再起,这在
他只是一个有趣的游戏。」
范良极长长舒出心头一口热气,低喝道:「好一个庞斑,现在连我也感到佩
服他了。」
接着双目一瞪道:「我尚有一事不明,请秦姑娘指教。」他极少对人说话如
此客气,可是奏梦瑶自有一股高贵清雅的气质,使他不敢冒渎。
秦梦瑶迎着一阵吹来的夜风,吸了一口气,微微一笑道:「前辈定量奇怪我
早先本有出手相助贵友韩柏之意,後来听前辈说出韩兄的离奇经历後,忽又打消
原意,因而大惑不解,是吗?」
范良极限中闪过赞赏的神色,嘿然道:「正是如此,因为假如姑娘肯伴他抗
敌,我保证他不会说出什麽要独自应付才算英雄这类傻话。」说到这裹,脸上再
现悻然之色,显示他对韩柏当时的态度不满之极。
秦梦瑶玉容一冷道:「前辈勿再把梦瑶与韩兄牵入男女之事内,我这次离开
师门,到尘世一闯,只是为了两个人,其他一切都不放在我心上,前辈不用在这
事上再费心力了。」
饶是范良极面皮这麽厚,也禁不住老脸一红,暗想男女之道,千变万化,这
刻实犯不着和她争辩,顺口道:「那两个人是谁?竟能使姑娘挂在心上。」
奏梦瑶美目异采连闪,淡淡道:「就是庞斑和浪翻云。」
范良极一愕拍头道:「我为何忽然茅塞顿闭,当然是这两个人物,才能被姑
娘看得上眼。」
奏梦瑶不再解释,回到先前的问题上,道:「方夜羽比我想像的更厉害,招
中藏招,几句说话便瓦解了我们叁人联手之势,前辈也要小心自身的安危,在这
等务要立威天下的时刻,方夜羽绝不会放过你。」
范良极嘿然笑道:「我若蓄意要逃,十个方夜羽也逮我不着。」接着叹了一
口气,有点气地道:「但我是否低估了他呢?」方夜羽的可怕处,是永远不给人
摸清他的真正实力,看到他的底牌。
秦梦瑶道:「我曾遍阅静斋的藏书,其中一本乃敝门第十叁代净一师太的着
作,论及魔门的道心种魔大法不可测,实乃由魔入道的最高法门,无论以他人作
炉鼎,又或以自身作炉鼎,都是为了播下种子,历经种种劫难,以超脱轮回生死
之外,所以韩兄既有幸成为道心种魔的传人,眼前的追杀,正是劫难的开始,是
他踏往成功的必经路途,假若我插手其中,反为不美!」
范良极苦恼地道:「但庞斑怎会放过另一个魔种的拥有人?」
秦梦瑶微笑道:「前辈太小觑庞斑了,据家师所一口,庞斑最可怕处,是他
已克服了一般人负面的情绪,例如恐惧、怨恨、嫉妒、疑惑等等诸如此类令人不
安的因素,假设有一天韩兄魔功大成,他欢喜还来不及。要对付韩兄的是方夜羽,
为了完成皇业,他会不惜一切,剔除所有挡在前路的障碍,包括你和我在内。」
接着轻轻道:「好了!我还有一个约会!」
范良极见她对自己毫无隐瞒,畅所欲言,好感大生,不过也心下奇怪,忍不
住问道:「江湖上,有句名言是『逢人只说叁分话』,为何姑娘却对范某毫无半
点保留。」
秦梦瑶深无尽极的美目闪起智慧的光芒,却避而不答,道:「这原因终有一
天前辈会知道,快叁更了,前辈请吧!」
范良极仰天一阵长笑,不再多言,跃身而起,瞬眼间消失在深黑的夜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