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西周初
１２。１不再动摇
恶来。
恶来有个亲弟弟叫季胜。
造父就是季胜的曾孙。
造父从出生起就活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中。
政治上有污点，在中国实在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坎。
尤其是当你想做官时。
造父决定一洗前代耻辱，由自己开始光耀门楣。
他要成为兴旺家族的转折点。
事实上，他确实做到了，而且做的很完美。
他是通过一门手艺实现的。
驾驶员。
似乎很泛滥，大街上一抓一大把，每个人怀里都揣了本驾照。
但造父和一大把们不一样。
他是史上最牛的驾驶员。
正版，而且是珍藏版。
但拥有这一点却还不够。
最优秀的驾驶员必须有最优秀的驾驶工具。
当周穆王看到造父和他牵来的八骏时，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世上竟有如此完美的组合。
周穆王仰天叹息了一声。感谢这个风云际会的时代，成就了他最纯粹狂热的
梦想。
造父从此成为了周穆王的专用司机。
终其一生。
这件事似乎很顺其自然，但很坦白的说，在今天它就像是个童话。
有了八骏，有了造父，周穆王开始着手他的出游队伍。
首先，需要将领。
六师虽然是个装饰品，可总要人统帅。
毛班、逢固浮出了水面。
其次，他需要一个宠臣，来为他解闷。
井利担负起了这个光荣使命。
再次，他需要一个谏臣。
谏臣除了能规劝他勿太出格外，还可以顺带当他的管家，替他打理一路上各
诸侯的进贡和赏赐。
祭公谋父是不二人选。
最后，他需要一个贴身护卫。
高奔戎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因为他身体内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勇敢。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所谓的东风，就是第一站去哪里。
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毕竟，周穆王打的是出征的旗号，他还必须要找
个对象糊弄糊弄。
终于定下来了。
犬戎。
周穆王之所以选择犬戎，是因为它离开的足够远。
远在千里之外。
那里是连绵的山峦，青青的草原，牛羊在无忧无虑的撒欢，天在远方低穹为
一顶温暖的帐篷。
碧莹的蓝，柔软的白，绿色在懒洋洋的生长。
这，就是世界。
犬戎的世界。
所以当犬戎看到周朝漫山遍野的军队时大吃了一惊。
他们不是吃惊于周人的到来。
这早在预料之中。
因为，从周穆王踏出国都的第一步起，犬戎就已收到了情报。
他们吃惊的是，周穆王来的时候他们早已忘记了这码事。
这是一支世界上走的最慢的军队。
下雨时，怕泥泞，不走。
刮风时，怕皴脸，不走。
天冷时，怕感冒，不走。
酷热时，怕中暑，不走。
夜晚时，怕迷路，不走。
心情好时，要庆祝，不走。
心情差时，要抚慰，不走。
当一切利好，实在不得不走时，就勉强的一步三歇，因为实在怕被累着。
这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行军。
每个士兵的肚子都是腆腆的。
每个士兵的皮肤都是油光嫩滑的。
惟一能证明他们军人身份的是他们手中的长戈。
虽然每把长戈上都爬满了层层的铁锈。
犬戎明白了。
这群人不是来找架打的，是来混吃混喝的。
所以，犬戎极其热情的招待了他们。
周穆王实在有些气馁。他本来还想挑些毛病，发动场小摩擦。
可是，伸手不打笑脸人。
周穆王住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大家都和和气气，亲如兄弟。
周穆王也看尽了草原的无限风光。
他甚至还亲手采了一枝山上的格桑花。
一边是兴奋，一边是失落。
周穆王开始茫然起来，他不知道下一步在哪里。
草原的风光坚定了他环游的决心，可是犬戎的好客又打碎了他小战一把的阴
谋。
很累。
这就是周穆王现在的心态。
就这样在浑浑噩噩中，他们又从犬戎转到了崩阝人。
在崩阝人，他的思想产生了急剧的变化。
因为他遇到了这样一个老当益壮的人。
柏夭。
崩阝人国的首领。
柏夭自然很清楚周穆王的真实意图，所以刚一停当，他就立邀周穆王出外狩
猎。
周穆王含笑连连。
要是让他呆在屋里，那比闷在蒸笼里还难受。
他们一起来到了渗泽。
这里的野味很多，只要你能把箭射出去，就会有动物应声倒地。
周穆王一箭射了出去。
一只动物应声倒地。
柏夭立刻驱马过去为周穆王捡拾。
可是，周穆王却清楚的看见柏夭的脸立刻变的刷白。
因为，周穆王射死的竟然是一只白狐。
这实在比中双色球一等奖还难。
还要讲究运气。
回到营地后，毛班、逢固、井利、祭公谋父、高奔戎等纷纷跪下向他道喜，
周穆王立刻宣旨免礼。君臣之间笑颜逐开。
可是，只有柏夭才明白如何令周穆王笑的更灿烂。
当晚，柏夭来到了周穆王的行宫中，而且他还带来了一袋周穆王最急需的东
西。
钱。
真金白银。
柏夭送钱的借口就是祝贺天子猎此奇物，必主万世昌隆。
周穆王很想拒绝，可他终没有拒绝。
当晚，周穆王失眠了。
他睁大着两眼，望着窗外一轮皎月。眼中充满了坚定，也充满了迷茫。
天子缺钱，似乎令人难以置信。
可事实是，周穆王现在比任何人都缺钱。
甚至比当年的姜子牙。
他是有很多钱，但他出门总不能把国库搬在马车上。
一支庞大的军队的开销不是小数目。
尤其是他又要让这支军队生活的很小康时。
住宿和饮食他可以依靠一路的诸侯供应救济，可是，零花钱总不能还向人伸
手要。
虽然他是老板，但越是老板越不肯向下属借钱。
柏夭摸准了他的心思，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
可是，周穆王很纠结。
他觉得自己似乎在以权谋私。
他并不喜欢贪人便宜。诸侯再有钱，可那也属于私人财产，他凭什么掠取。
在煎熬中，周穆王终于灵光一闪。
他甜甜的睡去了。
第二天，周穆王把柏夭宣到殿前，对他进行了大肆的赞扬，并授予了光灿灿
的大个头奖章。
当然，也象征性的给与了赏赐。
比如一块玉，一筐丝，一条金带。
这些小物件不占地方，所以周穆王的车上带了很多。
这就是周穆王新发现的一种商业交换模式。
你给我钱，我会拿，但不会白拿。
我会给你名。
以钱买名，各取所需，宾主皆欢。
周穆王从此巧妙的解决了囊中羞涩的问题。
这似乎为后世买官卖官开了个源头。
但这和周穆王无关。至少他在想出这个法子时，心中还是纯净和无暇的。
还是没有伤害到老百姓利益的。
在眉开眼笑间，周穆王好事成双，他再次灵光一闪，又想到了如何处理那只
白狐。
这只千年灵性之神物他实在不敢享用。
所以要奉送于更尊贵的人们。
比天子还尊贵的人，那只能是神仙。
祭祀。
当柏夭把白狐沉在滚滚河水中的时候，周穆王正恭恭敬敬的听着赐命。
他戴着冠冕，穿着龙袍，捧着圭笏，缀着玉佩，专心致志。
柏夭的祭词念得很腔调：保佑大周天下如昆仑山一样雄固，保佑大周子民如
昆仑山一样藏富。
在柏夭的眼中，昆仑山是最神圣的。
因为方圆千里，实在无出其右者。
所以，他把一切的美好都用昆仑山来比拟。
昆仑山在他眼中不过是个量词。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
这短短的祭词在周穆王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但是，在巨浪来袭之前，他的心却如被火燎一样难受。
他现在已患有很严重的抑郁。
因为，一个死结他始终无法释怀。
这样做到底对不对？
为了兴趣爱好，而放弃责任事业，无论怎么看，都是典型的玩忽职守。
老板都是聪明人。
周穆王犯的错误他自己比谁都清楚。
可是，已经上了道儿，难道还退回去吗？
周穆王惟一能做的就是唉声叹气。
一个人影悄悄挪到了他的身边。
是壮如大别山的高奔戎。
高奔戎道：陛下为何忧虑，若不嫌臣鄙陋，愿分解一二。
周穆王砸吧下嘴，过了会才道：朕忘德而溺于游乐，后世不知有多少人要骂
朕昏君呢？
高奔戎忽一阵笑。
他一笑，紧绷的肌肉块却纹丝不动，说不出的诡秘。
周穆王道：爱卿所笑为何？
高奔戎道：我笑陛下愚。
周穆王立刻沉下脸道：爱卿试说朕愚在何处？
高奔戎道：请问陛下，万民的渴求是什么？
周穆王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
高奔戎笑道：现今天下早已达至如此，陛下为何还眷眷担忧？陛下理朝，也
不过如此，陛下离朝，也不会有任何变化。两者既无区别，陛下为何要耿耿于自
责，而不尽遂己意呢？
周穆王愣愣的看高奔戎很久，接着忽然间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拍着双手。
犹如任、督二脉豁然打通的畅快和激荡。
周穆王在这一刻终于大彻大悟。
不可思议的是，这个道理竟然出自于大家看不起的莽汉之口。
人，不可貌相。
就像马云长那么猪腰子脸，却创造出阿里巴巴这一商业帝国。
第二天，高奔戎得到了玉华之配的赏赐。
第二天，周穆王心中再也无任何的芥蒂和犹豫。
最伟大的浪漫之旅至此绚丽启程。
下一站，昆仑山。
这一刻，周穆王已等待了很久。
１２。２盛姬
天，蓝格格至透明，俯仰在群峰之间。
金色的夕阳洒在刃立的危崖上，折射出亮晶晶的明黄。
雪山似乎在天空中漂浮，白云是它的顶。
周穆王脚下却踩着青翠翠的牧草。
一地之间，同时之刻，景色婆娑，变幻神奇，实天差地别。
每一种景色都足够你用一生来陶醉。
周穆王忍不住闭上眼，大口的呼吸着这里的空气。
他忽然站在这旷渺无限间，大声的呼喊。
大声的嘶喊。
山谷传来了空寂的回音。
很温暖的空寂。
这一刻，他灵魂出窍，然而他却感到正因如此他才重新找回了他自己。
那是一种既神奇又陌生的感觉。
陌生到你重新拥抱它时，会泪流满面。
生命，如此轻盈。
又如此丰满。
周穆王决定攀越上山。
山上有他的第一个目的地。
黄帝之宫。
当年黄帝云游四海时，亦曾将昆仑山做为一站，并在此小憩。
所以留下了一座小小的行宫。
周穆王希望以此来向前辈致敬。
在瞻仰黄帝行宫的时候，周穆王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下山。
上山，就要下山。
可问题是，他上山时两手空空，下手时是否依旧如此？
若那样，他此行的意义实在太过于自私。
不过愉悦了自己的眼睛，洗涤了自己的心灵。
周穆王虽浪迹天涯，可他的心却始终装着子民。
他不愿做一个碌碌无为的人。
更不愿做一个两袖清风只知道游山玩水的隐士。
他是在职的。
他是万民的王。
所以，他不能荒怠工作。
虽然，他一直在荒怠。
这也是贯穿周穆王一生的二元悖论。
他一直在逍遥游。
可他一直也在乐中苦。
灿烂晚霞的映照下，周穆王的眼中传出了迷惘。
一阵风吹来，周穆王的眼中又开始灵汪汪。
眸如秋水。
那是兴奋的颜色。
周穆王看见了一群茂盛的树。
这批树很奇怪。
全都生活在雪山之间。
孳木。
周穆王脑海里迅速闪过了一个先贤的影子。
神农氏。
神农氏当年尝百草，世界各地也被走的差不多了，可从没有人说他是吊儿郎
当不务正业。
因为他一路在采摘。
神农氏能，朕为什么不能？
周穆王立刻命令侍从们小心翼翼的收集起一大袋孳木的种子。
他要带回去，让其在寒冷的西北遍地扎根。
这，实在是为国为民的大事。
周穆王忍不住如此想。
周穆王带着骄傲的成就感回到了驻地。
赤乌氏。
在晚宴上，周穆王特地把他的战利品向赤乌氏炫耀了一番。
赤乌氏实在想笑。
这可是他的家门口，这里的一草一木没有人比他更熟悉。
可是，赤乌氏很严肃。
并且严肃的向周穆王磕了三个响头。
他说，他要祝贺周穆王的英明仁慈和牵挂万民的一颗细致的心。
周穆王拍拍袋子，笑道：这包树籽带回国都，就可解西北荒山之苦寒了。
赤乌氏忽道：那南方稻禾陛下该如何改善？
周穆王愣住了。
稻禾自神农氏传下至今，世世代代，莫不遵守成法。
确实需要改进改进。
可很显然，周穆王找不到办法。他毕竟不是农民，更不是农民中的袁隆平。
周穆王望着赤乌氏。
他需要抛给他问题的人同样抛给他答案。
赤乌氏拍拍手，两个俊俏的女侍托着盘子袅袅走了进来。
嘉禾。
周穆王高兴的简直想把胡子拔光。
似乎人一高兴过度就想自虐，这不知是不是个道理。
或者更玄乎点，叫哲理。
但周穆王终于没有。
因为他在直愣愣的盯着两个女侍。
好久了。
自从离开他就没有再尝过女人。
这一刻，他忽然想了。
很想很想。
因为他是王，所以他可肆无忌惮的看任何女人。
两个女侍绯红了脸。
周穆王却沉下了脸。
他不是在生气，他只是在装古板。
他已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所以他需要掩饰。
毕竟奔六十的人了，就是发育的再迟，心智也该齐全了。
当晚，他第一次严重的失眠。
当然不是周穆王。
周穆王失眠是家常便饭。
而是他。
赤乌氏。
赤乌氏的身边躺着她。
赤乌氏的老婆。
姓名不详。
可姓名不详并不影响她说话。
她埋怨的道：你翻来覆去到底是睡还是不睡？
赤乌氏道：我睡不着。
她一骨碌翻起来，瞪着眼道：说，为什么睡不着？
赤乌氏谄媚一笑，道：有话慢慢说吗。
她断喝道：说！
赤乌氏立刻弓起腰，浅浅搂着她道：我想把咱们女儿送给天子。
她立刻铁青着脸道：送？
赤乌氏立刻打嘴巴子道：是嫁。
她松了口气道：那有什么不好？
赤乌氏道：天子的年纪大了些了。咱女儿不才…
她怒道：年纪要是轻，这好事咋能轮到咱？嫁谁不嫁，何况是天子。
赤乌氏连连含笑应诺道是是是。然后，趁个空，一下把她按倒，轻车熟路的
翻在了她的身上。
她满意的点了点头。
赤乌氏更是一脸满意。
赤乌氏一把把被子蹬开，他准备发动。
可是，「蓬」的一声，赤乌氏却被她掷在了床壁上。
床壁紧靠着墙壁。
赤乌氏一头雾水，却又不敢说话，惊恐的望着坐起的她。
她深邃的思考了会，然后果断的道：夜长梦多，咱现在就把女儿给天子送过
去。
确实是送，不是嫁。因为没有任何的陪嫁。
两个女佣就这样把她搀扶进了天子的卧室。
在一个静悄悄的夜里，一个女人静悄悄的从女孩变成了女人。
夜来云雨声，花落知多少。
她的名字叫盛姬。
周穆王实在没想到当它垂垂老矣的时候遇到了这样一个令他心动的女人。
她不是最漂亮，可她的气质能慑服任何一个男人。
那是一种温婉。
那是一种娴熟。
那是一种种植在你心中后就再也躲不去的思念。
即使她时时在你身边，你也是时时的在思念。
爱情。
发生。
于此。
轰隆隆的响。
在周穆王和盛姬的心里。
可是，在井利、祭公谋父、高奔戎的心里，也是轰隆隆。
轰隆隆的急躁。
这个地方他们已住的太久太腻。
腻到了闭上眼都能听见寂寞在唱歌。
他们要继续跋涉。
只有继续跋涉，他们才会忘记一路的风尘和艰辛。
永远不停下来就像永远不知道一样，也是种莫大的幸福。
毕竟，他们不像周穆王一样得到了一个绝世的美妞，夜夜欢歌。
他们是夜夜空虚。
钻心入髓的空虚。
周穆王是主子，他们是奴才，这就是差别。
也是这亿万里征途中被埋没的血泪真相。
可是，周穆王说出了一个不走的理由。
等待六师。
井利、祭公谋父、高奔戎等可和周穆王驾着八骏风驰电掣，可是毛班、逢固
总还要带着军队一个脚印一个脚印的挪过来。
领导坐车，士兵跑步。
在战争片中莫不如此。
不过，在和平时期也是如此。
这叫规律。
可是，周穆王也很能理解井利、祭公谋父、高奔戎们的痛苦。
在他风流潇洒的身影中，其实藏着一颗细腻敏感的心。
排解痛苦的最好方法就是找点事做。
尤其是苦力。
周穆王便把他们沿着昆仑山带到了一个地方。
和田。
他们的任务就是挖玉。
就这样，在六师到来后，他们被迫挖出了很多很多的美玉。
然后，上交。
周穆王在下一站就可将他们赏赐给诸侯，从而换取现钞。
很美妙的构思。
井利、祭公谋父、高奔戎们却也没有怨言，因为，他们终于看到了走的曙光。
可是，周穆王却还没有走。
他必须要做最后一件事。
那就是他要在这个地方烙印上：周穆王到此一游。
就像我们在任何一个景点柱子上都随处可见的张三到此一游，李四到此一游，
王二麻子到此一游一样的道理。
人心总是相通的。
无论古今。
无论贵贱。
但做事高明与否却有天差地别。
周穆王是通过一个最浪漫的法子来实现这一童愿的。
他在玄池边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宴，说是要好好的感谢感谢赤乌氏。
毕竟你带走了人家的嘉禾，拐跑了人家的女儿，还白吃白住这么久，不意思
意思下说不过去。
大家就意思意思开了。
很热闹，很喜庆，很觥筹交错，很与民同乐。
《穆天子传》载：乃奏广乐，三日而终。
所以他们吃的不是一天，更不是一顿。
三天终于过去了，大家有的吃饱，有的没吃饱。
比如赤乌氏，他实在放不开肚子吃。
周穆王笑呵呵的做出了一个决定，他道：朕与诸位爱卿在玄池如此相乐，则
玄池从此即更名为乐池。
更名权。
这就是周穆王的创意。
以后凡是来这个地方的人，想不知道周穆王实在做不到。
即使你傻到不问地名，导游也会把这个典故硬塞进你耳朵。
周穆王还有更狠的一招。
命名权。
他让人又沿着池子栽了圈翠竹，并勒石曰：竹林。
从此后，又多了个景点。
周穆王这次真的是了无遗憾。
他的足迹将在此流芳千古。
他怀中的女人正风情万种。
真的该启程了。
但是井利、祭公谋父、高奔戎、毛班、逢固绝没有想到的是，周穆王这次却
又是在昆仑山门口磨叽了一圈。
而非纵驰万里。
因为周穆王在给乐池命名的时候，突然想到了昆仑山的另外一个池子。
这个池子太有名。
有名到如果他这辈子不去，他必然后悔到肝肠寸断而死。
这个池子的有名却只是因为一个女人。
也是池子的主人。
瑶池。
王母娘娘。
１２。３王母娘娘
可是，王母娘娘并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周穆王很清楚。
这个游戏规则他了如指掌。
因为，天子也同样并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周穆王却知道如何攻克这一难关。
那就是选一块好的敲门砖。
「咚咚咚」，王母娘娘家的门被敲的震天响。
她不能不出来相见。
她收到的是这样一份贽礼。
一块绝对无暇的天然美玉。
美玉对王母娘娘的诱惑犹如钻石对其它女人的诱惑一样。
她什么都不缺，缺的只是万年不得一见的宝贝。
而这块宝贝，正是上天对井利、祭公谋父、高奔戎们吹尽狂沙始到金的赏赐。
在双目凝视间，突然来电。
王母娘娘和周穆王与人世间的欲望男女没什么两样。
在爱情风暴来袭时。
一个是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
一个是风度翩翩的花甲贵胄。
然后，相吻，相爱，相互同居。
一切都在向着纯粹的美好发展。
所以，最美好的一幕欢快的出现。
王母娘娘在瑶池摆了桌席，与周穆王把酒言欢。
清风习习，美人依依，周穆王微醺的坐在藤椅之上，连每一个毛孔都畅爽无
比。
王母娘娘坐在了他的膝上。
王母娘娘忽然站起来离开。
有酒无诗，实在是人生憾事。
他们俩都是主流社会的雅人。
王母娘娘水袖翩翩，围着周穆王舞动起来，像穿在花丛间的一只美丽的蝴蝶。
蝴蝶忽然唱歌：白云在天，山陵自出，道途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
能复来？
歌声很美。
也很悲。
周穆王忽然抬头，他看见了一串晶莹的泪珠，在月色下闪着令人心碎的苍白
的光。
分别，这就是他们面临的现实问题。
周穆王不是奔跑在来的路上，就是奔跑在回的路上。总之，一直在路上。
所以，他不会停下。
即使这里是如此的令他心动。
周穆王忽然走过来，把王母娘娘搂在怀，在她的耳畔柔声道：朕暂回东土，
待朝政稍处理完毕后，就再返西域于你长相厮守，前后绝不会过三年。
王母娘娘没有说话，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抽噎，强颜一笑，伏在周穆王胸前
低低吟道：君去西域，为政为民，痴情女子，何敢阻遏？遂将一心，付于将来，
中心翔翔，惟君谅之。
周穆王忽然很伤感。离别前的缠绵比离别更令人心碎。
一个人影却冒冒失失的闯了进来。
祭公谋父。
他实在不该这时候进来，即使进来，看见后也该很快的闪出。
周穆王现在不希望被任何人惊醒。
可是，祭公谋父却递给他一份加急密报。
周穆王这才注意到，祭公谋父脸上全是密密的汗珠。他赶紧拆开，抽出纸函。
他的头一阵眩晕。
因为，国内竟然ｚａｏ反了。
徐偃王。
一个令周穆王感到惊恐的人物。
一个在历史上留下了无比悲壮遗言的汉子。
徐偃王的家世很显赫。
在３３代前。
皋陶。
所以，徐偃王继承了家族的光荣传统。
那就是仁。
以仁治天下者，必无敌。
这个道理被徐偃王论证的滴水不漏。
他以小小的五百里徐国起家，不过几年，倾慕而愿归附于门下者竟有三十六
路诸侯。
最关键的，他的名气旭日东升，声震天下。
甚至连周穆王都不得不对其屈服和让步。
因为，周穆王不希望被别人骂为不识豪杰的昏君。
周穆王下令，把东方诸侯全部划归徐偃王统辖。
他希望，徐偃王从此满足，更希望从此后与大贤融洽相处。
可是，徐偃王心中却耿耿难以释怀。
他虽仁对天下，可是他却惟独不愿对周穆王仁慈。
他认为对周穆王仁慈，就是对天下人残忍。
周穆王不过是个流落天下的浪子，实在不是帝王的好料。
如果让我来做，天下必更加兴旺昌盛。
所以，他要取而代之。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更何况，在３２代前，天下就本该是他家的，只不过是被夏启以一种无耻的
方式夺去了而已。
属于我的，我就一定要夺回来。
即使它都快被历史湮灭了。
可是，徐偃王却耐住性子，在艰苦的等待机会。
他知道，机会一定会来。
确实，很快就来了。
那就是周穆王的出游。
六师倾巢而出，国都内一片空虚。
可是，徐偃王却伪装的更加忠诚，按兵不动。
他要等周穆王走到更远。
远到六师很难快速返回。
不战则已，战则必胜。这就是徐偃王的信念。
周穆王的心现很乱很乱。
乱到没有头绪。
兵来将挡。
但可笑的却是，他的兵都跟着他环球旅游，而不是驻扎在国都。
周穆王长叹一声，他都快急哭了。
他甚至恳求王母娘娘利用法术来拯救他的天下。
可是，王母娘娘却鞭长莫及。
天人之隔。
人间自有五行法则，神仙不可能随随便便的插一脚。
所以，王母娘娘只有陪着他心爱的男人忧愁。
忧愁却并不能解决问题。
只有人才可以。
这个人就是祭公谋父。
虽然他一直像是个默默不闻的配角，可是，他不是。
他是一枚锋利的剑，只在最关键时刻拔鞘而出。
他附在周穆王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周穆王立刻神采奕奕。
王母娘娘却在暗自饮泣。
她没想到一切都这么快。
相遇时的美好，相爱时的痴缠，相别时的急促。
她在伤心欲绝中昏昏睡去。等她醒来时已是人去楼空。
只剩下久久怅怀的孤绝的凄凉。
她望穿秋水，可是再也望不见那个男人伟岸的身影，嗅不到那种熟悉的爱的
气息。
这个男人正面对着一颗老槐树发怔。
他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刮下树皮，在乳白色的树身上银钩铁画刻出五个大
字：西王母之山。
然后，上车，再也没有回头。
这俩马车的奔跑速度超过了飞机。
因为骐骥、盗骊、白义、俞轮、山子、渠黄、华骝、绿耳这八匹骏马只拉了
三个人：周穆王，造父，高奔戎。
一天之内，到达目的地。
不是洛邑。而是一个绝对出乎意料的地方。
荆楚。
对，就是淹死周昭王的仇家。
周穆王干脆利索的向荆楚亮出了他的牌：替朕平灭徐偃王，前世的血海深仇
则一笔勾消。
周穆王很自信，他知道荆楚不会拒绝。
因为荆楚剿灭徐偃王不费吹灰之力。
而周穆王剿灭荆楚也是绰绰有余
只是他一直在贪玩。
所以，荆楚一直在胆战心惊的活着。
这次化干戈为玉帛的机会他们绝不会放弃。
可是，楚王却在纠结。
他现在考虑的不是胜利的果实，而是受人褒贬的名誉。
一个大臣站在了楚王的面前。
王孙厉。
楚王心神不安的道：徐偃王是天下人所共知的仁义之士，周穆王借刀杀人，
这个千载骂名朕一旦背上就再也洗不清了。
王孙厉一笑，道：大王过虑了。
楚王道：爱卿何以为朕过虑了？
王孙厉道：以大伐小，以强伐弱，犹如大鱼吃小鱼一样天经地义，大王又为
何空忧其它？
徐偃王遂大败。
临死前，他长叹一声道：吾一味赖于仁义，而不修武德，致有今日之死，实
可为万世之鉴。
周穆王懒懒的躺在椅子上。
六师也已尽数站在了他的面前。
国内叛乱一平，他就立刻返回到了昆仑山。
这个他日夜挂念的地方。
井利、祭公谋父、高奔戎、毛班、逢固收拾好包袱，向着西王母之山轻车熟
路的走去。
可是在山下，他们却全都愣住了，周穆王只是一笑而过。
车轮滚滚，又走向了更远更西的地方。
井利、祭公谋父、高奔戎、毛班、逢固对政治熟稔于心，可是对于周穆王的
心他们却一点都不熟稔。
风流的男人注定不会为任何一个女人止步。
对于他们来说，宁可一次次的错过，也绝不会有任何一次的停下。
他们的灵魂是漂浮的，所以他们的一切都是漂浮的。
这自然包括爱情。
李商隐曰：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
不重来？
老丝曰：无情总被多情戕，多情总被无情伤。可恨不生前后眼，谁晓世事两
茫茫？
既已诀别，尚复何言？泪流在心，伪笑如前。
一切都因为在出生时既注定了当年的理想，更注定了后来的现实。
命矣，命也乎？
是命也乎？
周穆王却并不知道。因为，他正在面对着另一片让他叹为观止的风景。
旷原。
在西王母之山更西的地方。
里海、黑海之间。
１２。４保养
周穆王决定在这里好好的修整一下。这一路走来，就是钢铁之躯也会感到快
散架了。
一望无际的平原，草木茂盛，风一吹，隐约可见各种野物在欢快的穿梭。
周穆王决定好好犒劳一下六师。
但在这人烟绝迹的地方，一切惟有靠双手自给自足。
大开杀戒。
这就是周穆王的策略。
六师打了出征来的第一仗。
对手是所有的野物。
野鸡飞，野猪跳，野牛野羊亦无从幸免。天上飞的大雁更是扑朔朔的向下掉。
不要过分忽视六师的战斗力。
他们终于饕餮狂欢。
可是他们能吃掉的毕竟只是一小部分。
周穆王知道，他这一生再也不可能踏足此地，所以他采取的攻狩政策就是涸
泽而渔焚林而猎。
彻彻底底的血洗。
必须要想个法子把剩余的野味带回去。
这是他们辛苦胜利的果实，绝不能暴殄。
可是，他们没有空车了。
周穆王做出了一个很有气魄的决定，他令六师各自散开，不断向周边的土著
购买新车。
《穆天子传》曰：收皮效物，债车受载。天子于是载羽百车。
这一趟的西行，实在满足之至。
井利、祭公谋父、高奔戎、毛班、逢固们暗舒一口气，他们以为可以回家了。
可是，周穆王马头一转，向东方走去。
他不往西走，只是因为他选择了另外一个方向。
这和回家毫无关系。
天子主车，造父为御，井利、祭公谋父、高奔戎、毛班、逢固护卫左右，骐
骥神驰，风掠耳面，飒飒之间，翔行万里。
人生畅爽之乐，无以无加。
他们每个人都如此的笑眯眯，所以灾难才会来临的过分突兀。
沙衍。
这是一片奇异的沙漠。
奇异之处在于，它连一滴水都没有。
连一颗微弱而倔强的沙棘都寻找不到。
金黄黄的刺眼，风一吹，尘粒满天，这就是环境的全部。
周穆王倒下了。
焦渴的。
其它人也许还可以再忍忍，可他却真的崩溃了。因为，即使在旅途中，他也
总是被百般呵护，不懂得吃苦，也抗不住苦。
所有人手足无措。
周穆王似乎在等死。
可是，他命不该绝。又一个拯救他的人出现。
这个人其实一直在他身边。
高奔戎。
高奔戎的法子很简单，他从绑腿中抽出匕首，走到自己的战马前，一刀下去。
一盆赭红色的血端到了周穆王的面前。
还在不停的冒着气泡。
周穆王一饮而下，立刻精神大震。
接着，军中的羸弱之马被尽行诛杀，以解渴荒。
周穆王终于屈服。
他虽然极其爱马，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一丝一毫。可是在关键时刻，他才明白，
信仰是多么的脆弱。
若没有高奔戎的先斩后奏，他也许已魂归地府。
周穆王再贪恋奇异风光，可也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他牙一咬，又一次
改变方向。
南征。
这一走，就到了巨蒐氏。
若奴，巨蒐氏的首领。
若奴有个特点，那就是善于洞察领导的内心。
周穆王现在还没有从沙衍的噩梦中醒来。
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真的开始衰老。
再伟大的英雄，都能在时间的消磨下轰然倒塌。
可是周穆王不服气。
他要与天搏一搏，他绝不愿一声不吭的被收拢。
延缓衰老最好的法子当然只有一条。
保养。
周穆王正在苦苦思索保养的方案。
若奴却已替他想好了。
他首先为周穆王端进来一盅绝对大补的饮品。
不是鸽子汤。
更不是乌鸡羹。
这都太土，太农民化。
是白天鹅的鲜血。
周穆王如饮甘露，龙颜大开。
似乎从沙衍开始，他就遗留下了爱喝生血的后遗症。
若奴可谓洞察秋毫。
可是更绝倒的一幕却在随后。
两个宫女端进来一个紫木脚盆。
盆里不是水。
而是尚有余温的鲜奶。
这应该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例牛奶浴。
即是从周穆王的脚下开始。
从此后，这两样也成为周穆王生活中必不可少的要素。
他开始懂的享受生活。
甚至连八骏都已受影响。
它们现在也都已拒绝饮用河渠之水，而替换为羊血。
这样似乎才能更孔武有力。
造父暗自心想。
从此后，周穆王的环游更加得心应手。
所以，他也感觉到一丝疲乏了。
他决定，回家。
再能飘泊的人，心中总还是恋着一个故乡。
转过太行，南济黄河，周穆王终于回到了洛邑。
去时１３年，回时已１８年。
总行程三万五千里。
虽然还没有孙悟空筋斗云的一半远，可这都是用马蹄子一个印一个印跋涉出
来的。
而不是嘴巴吧嗒一声的传说。
周穆王从此后又继续了按部就班水花不翻一点儿的理政。
可是对于一个心已经跑野的人来说，这不啻于把他囚禁。
周穆王又开始心摇神驰起来。
这一切都落在了一个人的眼中。
这个人决定要开始坚决的阻止。
祭公谋父。
别忘记，他的本职就是谏臣。
周穆王已荒唐了一次，他绝不希望再看到第二次。
毕竟，统治天下不是玩过家家的游戏。
它很严肃，也很残酷。稍有不慎，就会有倾国亡家的危险。
谁也说不准再次远游后会不会出现第二个徐偃王。
１２。５短途游
祭地。
两个人。
貌似把酒言欢。
周穆王一饮而尽。
祭公谋父却搁在嘴唇边迟迟不动。
周穆王一笑道：爱卿此为何意？
祭公谋父正色道：老臣怕喝醉后会忘记要对陛下说的话。
周穆王强笑道：爱卿的忠谏之心朕已尽知。
祭公谋父道：陛下只是尽知，却一点没放在心里。
周穆王顿时噎住，过了好久才吟道：皇皇天下，万物齐灵；巡游风俗，以察
民心，躬行四海，何为不可？鸿鹄之志，何人受听？
以诗言志，这是他从王母娘娘那学来的招。
婚外恋也并非一无是处，关键是看第三者强不强。
祭公谋父不冷不热的一笑，直击要点道：如果再有谋反，陛下是否还准备万
里驱驰？
周穆王脸一红，懦懦的道：朕已想安全之策，此次再游，朕将六师与诸位爱
卿留于朝内，以备不虞之患。
祭公谋父冷冷的道：只怕我们没有第二个血海深仇可供交换。
周穆王脸上立刻青筋暴跳。两只手唰唰的颤抖。
整个人都已痉挛。
这个他心中最深的痛，竟然被祭公谋父给硬生生的撕扯开了。
别人都以为对徐偃王一战他是胜者，可他心里清楚，他是完完全全的失败。
他是用杀父之仇换来的。
他是一个窝囊至极的男人。
周穆王看着祭公谋父似乎要喷出火。
祭公谋父眼中却一片冰色。
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周穆王屈服了。
他毕竟不是一个暴君。忠言逆耳利于行的道理他比谁都懂。
可是他绝不能按祭公谋父给他划下的道来走。
每天吃过就睡，睡过就吃，看看奏章听听朝政的坐班生活他已厌恶至极。
他这一生是属于旷渺的郊外。
他的生命只愿驴行。
所以，他选择了一条折中之路，即可以满足自己的愿望，又不悖逆祭公谋父
的苦口婆心。
那就是短途游。
他从此后每天优哉游哉的在国都周围晃悠，遇到急事，则一个消息立刻赶回。
为了向祭公谋父表明决心，周穆王做了一个重要的安排。
把八骏换成了白鹿。
因为，八骏只要抬抬蹄子就过了都界。
在短途游中，周穆王积极调整了他的旅游策略。
从欣赏奇风异景变成了与民同乐。
国都周围的每一山每一树都被他背的滚瓜烂熟，早已激发不起好奇之心。他
只有从游戏中获取乐趣。
尤其是陌生而又刺激的游戏。
比如赌博。
在黎丘，有位名动江湖的掷骰子高手。
井公。
周穆王特意赶在那里与其连玩了三天三夜。
然后，他才满意而去。
去向他的中央厨房。
在短途游中，周穆王尤其注重饮食的平衡和精选。
他想让自己的夕阳更红一些。
更享受一些。
他的队伍中增添了很多的厨师。
这些厨师便负责烹制他所射取的猎物。
比如狼，鹿，麋、豹。
只要他想吃什么，他就会带着队伍奔赴猎场。
他的短途游因此而多了些乐趣。
因为他第一次真正实现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高奔戎现在却并没有守在周穆王身边。
周穆王老了，已受不起折腾。必须要充分保证短途游的平安无险。
高奔戎被委命成了开路先锋。
他遇到了人生中最猛劲的一个对手。
在一片芦苇荡中，有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
白额吊睛大虫。
这是周穆王的必经之路。
高奔戎手心里不断沁出粘糊糊的汗。
老虎的眼珠里也逐渐升腾起火烈烈的杀气。
一人一虎一葭滩。
生死之战。
当白鹿走到这里时，突然激灵灵的停住。
一只大铁笼。
笼子里装着一只垂头丧气的老虎。
笼子外站着一丈八身杆的男人。
此地遂被赐名为虎牢关。
我们知道，赐名一直都是周穆王的强项。
继续向前。
在兜游中，春天去了，冬天来了。
漫天的大雪，哗哗的飘了下来。
鹿蹄踏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串串的梅花。
林海变成了雪原。
荒丘变成了雪山。
周穆王变成了一个裹着狐裘的老头。
风是凛冽的，但车帐内却是暖融融的。
周穆王深深呼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哈出一串白雾。
他心情是涤荡舒爽的。
他向外伸出了头。
本来只想看看纷纷扬扬的雪景，可是却看到了让他痛彻心扉的一幕。
一个衣衫蓝缕的人，靠在一颗竹子上。
风一吹，扑通一声栽地。
已僵死很久。
周穆王的心突然紧缩在了一起。
这是他的子民。他原想让他们吃饱穿暖，快乐安康。
可是他们却倒毙在了这呼啸的寒风中。
连一个埋的坑都不能得。
惟一的结局就是等雪停之后，野狗过来撕咬。
周穆王走出车，把尸体抱在了怀中。
乌青的脸色，发紫的嘴唇，两只手干枯的只剩下嶙峋的骨头。
死亡的，冰冷的。
真实的。
周穆王立刻命令返回国都。
他终于明白，在他的风情浪漫之下，付出的是别人的生命。
国家是屹立不倒，江山是稳如磐石，可是万民却在流离失所，忍饥挨饿。
看似轻盈，但轻盈下总是沉重。
周穆王含泪发誓，从此后他要一心为政，重振成康盛世雄风。
不是为了梦想，而是他再也不愿看见悲伤。
可是刚走到盛门，车队嘎然而止。
因为，盛姬病了。
病的很重。
周穆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他心爱的女人一天天的消瘦下去，消瘦到像一
根脆弱的柴禾。
她陪他走遍了千山万水，吃尽了无数的辛苦奔波。
只是为了圆他的梦想。
只是想让他的生活更温馨浪漫一些。
周穆王紧握着盛姬的手道：夫人，你不能死，你可知道朕已想好我们未来的
路该怎么走。
盛姬微笑的看着他。
她的眼睛是亮晶晶的，可她的眼眶已深陷的吓人。
周穆王哽噎着道：此次返回国都后，朕再也不四方游走，开始安安静静的处
理朝务，令万民幸福，从此无饥绥之苦，我与你再寻一方小山，一片绿水，种几
竿翠竹，养几只家禽，静享那隐谧之趣，你说好不好。
盛姬想点头，可已坐不起来，周穆王赶紧揽手扶起，挂泪道：夫人，你想说
什么？
盛姬连连喘气，好一会才道：陛下，我渴了，你去亲手帮我倒杯水好吗？
刚一说完，即咳嗽不停。
周穆王连忙轻抚后背，温柔道：好，朕这就去。
等周穆王回来时，盛姬正含笑闭目偎在床边。
她走了。
就这样无声无息。
像一朵最美的昙花，时光稍一转换，就从惊艳陨落成了凋零。
周穆王的心瞬间空荡荡起来。
他为盛姬举办了极其壮观的葬礼。
举国为之哀悼，哭声震天。
可周穆王却只是愣愣的坐在了棺椁边。
因为他实在不知道，孤零零的人生到底能走多远？
寂寞悲怆，满袭天下。
１２。６此去永年
盛姬的死彻底破灭了周穆王的纯真的梦想。
爱，已分崩离析。
他本打算做个好帝王，做个好隐士。与大臣们在朝堂上挥斥方遒，与盛姬在
青山绿水间交杯相饮。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活在这个世上，太多沉重，太多无奈。
周穆王渐渐的失去了生气。
毕竟，他也确实很老了，孤苦伶仃的很老。
可是，记忆却像一柄刀，在他的心中不断的绞杀。
记忆中有太多美好。
绿茫茫的草原，耸入云顶的山峰，波浪滔天的黄河，酣畅淋漓的猎驰。
甚至一抹云，一阵风，一片落叶，以及一条逶迤的小路。
当初总是不经意的幸福，而现在想来，却都是摧残下的伏笔。
周穆王不甘心于沉沦。
他要战胜伤痛。
他要重新点燃梦想。
他即使死，都要死在远行的路上。
所以，他决定，重走一次环游之路。
这也是对盛姬最好的怀念方式。
就像现在很多老红军重走二万五千里长征一样。
那些个峥嵘岁月，凡是经历过的人都无法去忘记。
周穆王一切准备停当，等待天明后的开拔。
第一站我们该还能记得，是犬戎。
可是他的这一计划却遭到了祭公谋父的激烈反对。
祭公谋父意思很明确，你绝不可再去犬戎。
祭公谋父道：犬戎属蛮夷外邦，向来对华夏只是委蛇应付，陛下屡次带兵前
去，岂不令其逆心顿生？
周穆王道：犬戎既属我华夏邦土，为何朕就不能再去？
祭公谋父道：犬戎与华夏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所谓臣服，不过是将就应景，
陛下难道不知？
周穆王沉默。
祭公谋父道：当初先祖武王镇定天下，以国都为中心，以每五百里为区域划
分。国都外五百里者为甸服，五百里至千里之间者为侯服，千里至千五百里者为
宾服，千五百里至两千里者为要服，两千里外为荒服。甸服者供日祭，侯服者供
月祀，宾服者供季享，要服者供岁贡，荒服者则只终身来朝一次即可，犬戎王大
毕刚来朝见，想来陛下不会不知。
周穆王脸色一寒道：此去若犬戎如上次一样好生招待既可，朕岂会节外生枝？
祭公谋父道：若其不呢？
周穆王冷笑道：那它可就是自讨苦吃，不能怪朕不仁慈了。
祭公谋父道：老臣听说大毕勤于爱民，国力强盛，陛下能保证一定大获全胜
吗？
周穆王张了张嘴，但终于再次沉默。
祭公谋父又道：退一步说，纵使犬戎不守成制，不来朝贡，按先王例法，陛
下也不该领兵征讨。
周穆王大惊道：那该如何？
祭公谋父道：甸服者刑之，侯服者剿之，宾服者伐之，要服者责之，荒服者
告之。
周穆王道：何谓告之？
祭公谋父：以文辞数其罪过。
周穆王道：若其置之不理又该如何？
祭公谋父道：则帝王谨修己意，感化之。
周穆王道：若其仍旧不感化则如何？
祭公谋父道：直到他感化的那一天。
周穆王瞪大着眼盯着祭公谋父，他整日旅游在外，实在没细致研读过这些先
王成法。因为这些东西向来都只是摆在书架上的。
周穆王忽然冷冷一笑道：若照爱卿此般论调，先祖武王实不该伐纣，这岂非
征讨动武？
祭公谋父道：先祖伐纣实因纣王不仁，百姓怨恨，顺民意而已。且自后稷以
来，历经十余世的积淀筹备，今陛下伐犬戎，两条中能具备哪条？
周穆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恨恨半天竟说不出话，最后暴怒道：固守先王成
法竟开世之君所用？朕意已决，爱卿不必再言。
刚一说罢，拂袖而去。
史载此次犬戎之征，周穆王「得四白狼四白鹿以归。自是荒服者不至。」
这些还都是表面现象，最关键的是，周穆王此次的讨伐惹火了犬戎。
他们实在想不到周穆王如此贪得无厌。
想不到的事情偏偏发生，犬戎若不出离愤怒实在做不得。
这为后来周幽王的死埋下了祸患。
祖宗做的孽，经过了六代方才报复，犬戎可真是一流的忍者。
犬戎之战的失利，令周穆王更加的消沉。
他忽然觉得人生开始没有意义起来。
他再也凝聚不起远行的勇气。
于是乎，在五十五年时（约前９２２年），周穆王在一片萧索和寂寥中死去。
崩，享年一百零五。
一个伟大的旅游家，一个充满浪漫情怀的男人，一个为后世留下无数遐想和
八卦素材的帝王，一个古代社会的潮人，在后人的是是非非热议中，永远闭上了
双眼。
不知在遥远的西王母之山，那颗老槐树上的字迹是否清晰如初，还是早已被
风霜擦灭了痕迹。
高潮过后，惟徒留一床凌乱。
世事，莫不如此。
周穆王死后，其子共王即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