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西周末
１４。１索命
就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觑个空，就偷偷的瞄一眼大人，而当大人真的看
他，他吓的马上装出一本正经。
周宣王即如此。他威武的坐在朝堂之上，可他的心中在打着七上八下的鼓。
综其一生，他没有滥杀过朝臣。
此次除外。
所以，这一次举起的屠刀在他心中留下了很深的阴影。
凌厉的寒锋，淅淅沥沥的在滴血。
不停，不断。
有些人心思敏感的像一面镜子，即使只落下一点微微的瑕疵，这一生也已噩
号连连。
周宣王很内责，内责带来疲惫，疲惫带来精神恍惚。
在恍惚中，他入睡。在入睡中，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梦见一个漂亮的少女向他走来。
漂亮的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而一旦睁开眼，就再也不忍闭上。
可是这个少女并没有走近他，只是停在远处袅袅娜娜。
接着，这个少女哭了。
然后，这个少女笑了。
周宣王迷惑不解，他很想走过去安慰她。可是，他走不动。
因为，在这个梦中，他被丧失了行动的自由。
这个少女却可以健步如飞。
她一口气跑啊跑，竟然跑进了周朝的祖庙中。
周宣王大吃一惊，浑身都急出了汗，那里可是一个圣地。
更是一个禁地。
从没有外人被允许进入。
尤其是女人。
少女只是安静的站在香炉边，并没有撒野亵渎。
周宣王暗暗松了口气。
可当他气还没松完，他的心脏就被震裂碎了。
这个少女竟然把祖宗的牌位一搂而尽，然后放进麻袋中，向肩上一扛，朝着
东方逶迤而去。
地下，连一个脚印都没留。
即使留也看不见，因为淌满了周宣王涟涟的泪水。
一颗烛苗，在跳呀跳。
镂满龙纹的青铜盘在闪着幽碧的光，琉璃镶刻的屏风泛出诡异的淡淡的蓝萤。
方方的靠枕。
很软，很大，很暖和，也很漂亮。
可周宣王却觉得他的头异常沉重。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实在嚼不透这个梦的含义，可凭直觉，他知道这个梦不会吉祥。
第二天，他问遍朝臣。
答案如出一辙：微臣不知。
当然，还有他们惶恐的表情。
周宣王淡淡一笑，道：诸爱卿何必自责，夜来荒诞一梦，纵然徒解又有何味？
此等偶然之事，勿需深究。
可周宣王心里的苦没人能体会。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可关键是并没有任何的所思，这个梦便陡然发生，实令人吃惊不已。
又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越想知道，越不知道。然后无奈，准备忘记，可越想忘记，又越忘不记。
有时知道真相是一种撕裂的痛，而不知道真相又是煎熬的苦。
人生逃不过的总是负重前行。
无边无际的黑暗，单薄之躯如何穿越？
像行走在没有任何光芒照进的隧道中。潮湿，阴暗，坎坷不平，而又不知道
明天还有多久才能到来。
惟一的信念就是，明天终会来临。
周宣王决定让自己的明天早点到来。
他要调整自己的状态，卸去悲伤和沉痛，猜疑和疚责，而走向轻松和快乐，
健康与阳光。
他要与天地万物亲密接触。
所以，四十六年（前７８９年），周宣王出猎。
东郊。
那是一片自由的天堂。
对于所有的飞禽走兽来说。
有茂密的树林，有辽阔的草地，还有静如流水的生活。
忽然间，一支箭射了过来。
野鸡扑腾摔下。
它刚刚准备起飞。
野猪立刻察觉出凶险，扭动肥胖的身躯向密林里钻。
一个卡套在那里已等待它很久。
水中的鱼颤栗了。
它迅速潜水。
但又被一个网兜温柔的捞起。
前奏已完，周宣王手一挥，清洗开始。
矢如密雨，密不透风。
士兵们纵横突击，刀跳斧剁，望眼处，兽皮撕扯张张，一片血肉纷飞。
青青的草上，踏满了蹄印。
高高的树上，飘满了羽毛。
这一役，堪比当年周穆王在黑海、里海间斩草除根的旷原之战。
周宣王的忧郁心伤一扫而空。
在辽阔的户外，休憩的看一场飞溅的厮杀，不失为一种刺激性休闲。
让每一个毛孔都充分的兴奋舒展。
春风得意马蹄疾。
周宣王摇摇晃晃的在回程的辇车中。
他伸出肥嘟嘟的手，扶住绣杆，望着白花花的太阳，准备打一个舒服的喷嚏。
可他终没打出来。
对面驶来了一辆兵车。
对，只有一俩。
这本身已很奇怪，因为古代兵车都是联排而行，十几辆一字拉开，然后紧跟
着又是一排。如此排排相扣，组成方阵，对仗时如泰山压顶一般向敌人阵地摧枯
拉朽推移而去。
铁甲洪流，势不可挡。
但一辆兵车，犹如一只大雁样，令人看来充满了孤单的哀号。
可是，周宣王心却纠在了一起。
撞邪总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这俩兵车竟然是纯白的。白色的马，白色的轮，白色的轴条，白色的舆。
外加两个白衣飘飘的人。
杜伯，左儒。
一个驾马，一个站立。
两个人都翻着白眼珠冷漠的看着周宣王。
在十丈开外，兵车突然停下。
杜伯从背后拿出了一张朱红色的硬弓，柘木所制，缠以牛筋和蚕丝，接着抽
出了一支朱红的箭，箭头还闪着精铁冷黝黝的光。
白茫茫中闪出一片红，犹如吊死鬼突然伸出了舌头。
杜伯懒洋洋的搭好箭，扯满弓，瞄准后，手一松，「嗖」的一声，应声而至
心窝。
周宣王很想躲。
可终于没躲。
因为他的第一反应是被吓晕。
当他醒来的时候，之前看见的太阳早已下山。
只有一个太阳般的白碗，碗里面还残留着一些姜汤。
那是还没有从他咬紧的牙关中灌下去的。
周宣王叹息了一声，他知道，自己的明天来临了。
可惜明天他已不能见人。
因为，他已被迫长眠于九泉之下。
这一生，起起落落，有对有错，有过风光，也有过走光，国家曾富强过，但
终回落为平常。他从一个圣人终跌为凡人，想来颇多遗憾，但或许这样才更亲切
和真实。
周宣王叹了口气，命人把他的儿子宫湦喊来。
周宣王看着他，心里忽然有了些安定。
宫湦并不聪明，也不自作聪明。不故意行善，也不刻意作恶。
普通的不能再普通，掉人堆里就找不出来。
有时候这反而是一种优势。
守江山需要的就是这样一种平淡。
起码知道得过且过。
选好了接班人，想来已无遗憾，周宣王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在等死。
死神亦如约而至。
可在灵魂熄灭的一瞬间，周宣王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预言。
这个预言关乎着大周王朝的兴衰。
周宣王想努力的和宫湦再交待一句遗言。
他在挣扎，可正因为挣扎而耗去了他仅存的一点生命。
死了，冷了，硬了。
崩。
宫湦继位。
是为周幽王。
周幽王这三个字实在是后代强加给他的外号，他本人也许并不喜欢这个名字。
古时帝王驾崩后，会由后代根据其德行追称谥号。直到秦始皇时才废除此一
制度，他认为，由子孙给自己打分实在是荒谬，甚至是大不敬，故而创立「皇帝」
号，以自己为始，后面的就接着二三四五六排。可惜，秦朝短命，流星一闪，到
汉朝后又恢复了这个制度。
历史，就是这样螺旋上升，或者打圈徘徊。
周幽王的悲剧在于，他并没重视他父亲临死时念念不忘的哪个可怕的预言。
檿弧箕箙，几亡周国。
八个字，五个常见，三个生僻。
组合起来不简单。
１４。２预言
檿（ｙǎｎ），山桑木；箕（ｊī），草名，箙（ｆú），箭袋。整意为：
山桑弓，箕草袋，几灭大周。
山桑亦为制弓良才，其仅次于柘（ｚｈè）木。
所以，这是士官们最常用的。大周武库内堆的一摞一摞。
这个谣言的可怕之处在于空穴来风。
很大很大的风。
某一天，它就像火山一样突然爆发，然后像瘟疫一样突然流传，再像口头禅
一样突然成了茶余饭后。
三个突然让周宣王突然六神无主。
周宣王下定死心，派出无数密探访查。
可无一例外都是徒劳而归。
周宣王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
幸好，这时候有人轻轻的给了他一个点拨。
伯阳父。
中国第一位阴阳学家。
在非官方注释中，认为他就是老子。
伯阳父道：陛下既深忧此事，何不尽去兵革之灾像？
一语唤醒梦中人。
周宣王立刻令人带着黄纸火镰赶至武库，把山桑弓和箕草袋烧了个干干净净。
望着漫天飞舞的灰烬，周宣王浮出一抹笑意。
可这不够。
旧的虽去，又何能保证新的不来？
周宣王随即补下手谕，全国各地严令禁止再行制造山桑弓和箕草袋，违反者
以叛国罪论处，立斩。
官吏们拿着手谕在城中到处张贴。
确保每一个人都能看到。
周宣王长舒一口气，一切终烟消云散。
可缺陷就在于，它又死灰复燃。
要知，祖国除了城市，还有乡下。
还有乡下人。
乡下人中正好有一对老夫妻，专门靠山桑弓和箕草袋吃饭。
老汉削割，老妪编织，夫唱妇随。
天一明，他们开始担着自己的辛苦成果到城中来贩卖。
到了城门口，他们放下挑子，老妪从怀里拿出一方棉巾，怜爱的替老汉擦了
擦额头的汗。
糯米汤加灰浆岩砌就的青石城巍峨壮观。
马头墙，垛口，厚重的榗木城门。
还有一张醒目的告示。
可老汉老妪连个正眼都没去瞧。
他们不识字。
这条路走了几十年，实在不该发生意外。
所以，当守关的士卒一个饿虎扑食向他们奔来的时候，老妪只能惊愕的张大
着嘴巴。
大刀向她的头上砍去。
「咕咚」一声，一个老妪的头滴溜溜的滚下了山坡。
士卒再一抬头，眼前已空空如也。
老汉正气喘吁吁的奔跑在一条陌生的小路上。
慌不择路，饥不择食，寒不择衣。
无不如此。
夫妻本是同命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在一条小河边，老汉终于停了下来。
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并顺手扯起几根巴根草，放在嘴里不停的嚼着。
嚼着嚼着，他哭了。
放声大哭，失声痛哭。
泪流三千丈。
他想到了他的老伴，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携手走过，一朝却分割阴阳。锥心之
痛，人何以堪？
在他的哽哽咽咽中，忽然掺杂进一阵嘹亮的啼号。
婴儿稚嫩的哭闹。
在河滩拐弯处，一个花碎布的包袱里躺着一个粉嫩嫩的丫头。
老汉的眼忽然放光。
这个丫头长的实在太得人疼，太俊俏，太可爱，太天赋。
他猛的一口吐掉嘴中的巴根草渣，上前把包袱抱在了怀中。
这是一个义举。
更是一项投资。
老汉后来转手倒卖女婴的钱，实在比他一辈子制弓弧挣得钱多的多。
老妪的死开始升华出伟大的意义。
如果只是用金钱来衡量的话。
一切，都因为这个女婴实在是不简单。
黄帝、大禹、弃等人的出生已够匪夷所思，可相比于这个女婴，实在是小巫
见大巫。
他们只是奇特，女婴已是奇异。
话，还要从１０００年前说起。
一个史无前例的怪癖美食家。
孔甲。
孔甲除了大啖龙肉外，还有个秘密的癖好。
收集龙的口水。
日记月累，竟然有了一匣子。
他大概是为了当饮料喝，可是刘累一走，他抑郁而死（详见６。２节）。
这一匣龙口水遂成了宫廷秘宝，封以御条，藏于经阁中。
经夏，经商，一直到了周。
而且一直到了周厉王。
我们知道，周厉王是个粗暴的人，他一看此匣数代来都是纹丝不动，便忍不
住想探个究竟。
周厉王一把抓过匣子，嘶拉一声，把封条给扯了个粉碎。
可也正因为他用力过猛，匣子竟一下摔到了地上。
龙口水流的到处都是。
周厉王一愣。
可他随即一跳。
被吓的。
因为散漫流淌的龙口水竟自动开始凝聚，似有向心力一般，渐渐聚拢，渐渐
聚拢，最后胶成了一团。
接着一抖，变成了一只小乌龟。
周厉王忽被激发出了童心。
他伸脚去踩小乌龟，可小乌龟却精灵无比，竟滴溜溜的与他打起转来。无论
周厉王怎么卖力，就是追不上。
周厉王忽然停止了。
他灵光一闪，创意出了一个绝妙的娱乐节目。
他喊来一大帮漂亮的宫女，然后令她们全部脱光衣服，在大堂里四处围追堵
截小乌龟。
众脚纷沓而来。
小乌龟仓促无措。
周厉王哈哈大笑。
光溜溜的身子，白花花的大腿，奔跑中不断抖动的奶ｚｉ，夹以娇叱，完全
满足了男人的窥私和意淫。
声色大餐。
登峰造极。
可正当周厉王即将达到高潮的时候，宫女们却唰的一下停住了。
小乌龟不见了。
众人面面相觑。
惟有一个宫女苦不堪言。
因为小乌龟竟然钻进了她的洞洞中。
龟龟和洞洞天然间便有一种吸引和默契。
实乃人之常情。
可这个宫女却不敢说。
这种事情是不宜大声喧哗的。
此事遂成为无头案，不了了之。
一晃四十年过去。
小乌龟也很听话，从不在宫女的洞洞中胡闹。
它就那样安静的蜷缩着。
宫女也就这样按部就班的生活。
她甚至已忘记了这件事。
反正她的命运就是一辈子耗费在宫庭中，从青丝到白头，做个永远的老处女。
可她终于被破处了。
至少她自己这样认为。
因为一天深夜，她突然感觉洞洞中的龟龟不见了。
再也没有了那种充塞的感觉。
洞洞瞬间空澈，显出无比的垂软。
可肚子却瞬间充塞，急速的膨胀起来。
女性的先天意识告诉她，自己被怀孕了。
胎儿在剧烈的闹腾。
铁头功，神龙爪，连坏腿。
天蒙蒙亮，一个婴儿呱呱坠地。
宫女含泪割断脐带，扔掉胞衣，强打起精神，踉踉跄跄的抱着婴儿出逃。
她恨透了这个孩子。
所以，在河边她很想一咬牙扔进滚滚洪水中。
可是，伟大的母性又死死的揪住了她的心。
这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一块肉。
虎毒尚且不食子。
把孩子找个避风的地儿一放，她远走而去。
无踪，无迹。
骨瘦如柴的背影，消失在漠漠青天下。
此女婴遂被老汉领养，一天天长大。
越长大越不像话。
漂亮的不像话。
弯弯的眉毛，黑黑的眼珠，小小的嘴巴，乌乌的秀发。
唇红齿白，肌腻如玉，纤指排削，身段蛇柔。
不风流处自风流。
不勾人处勾死人。
她手中拿着一支洁白的栀子花，正慵懒的从床上坐起。
可是，这却是一张破旧的藤床。
她慢慢披上了外衣。
粗麻的掐头是那么的刺眼和扎手。
花容月貌，却酸食鄙衣。
她走出门外，走向河边。
那里有一大堆肮脏不堪的衣服等着她。
还有一个棒槌。
为人浆衣。
这就是她的工作。
也是她养活自己和老汉的惟一手段。
穷乡僻壤。
小姐身子丫鬟命。
她叹息。
她哭泣。
她咒怨。
可一切都无济于事。
到最后，她只好安于天命，无喜无怒，无乐无悲。
所以，从此刻起，她就不再微笑。
也已忘记微笑。
因为，她甚至不知道笑给谁看。
父母不会。
因为，她生来就被告知无父无母。
男人不会。
因为，她还并不知道有一个白马王子将来到她的世界中。
这个白马王子现在却有点烦。
１４。３赎罪
蜂蜜渐渐融化四溢，中心泛出稀薄，一滴酱油悄无声息的渗了进去。
这是一种细腻的感觉。
外表甜蜜，内心空虚，流动着一丝黑沉沉的迷茫。
周幽王在幸福中长大。
可是若幸福一直无休止生长，不幸就会悄悄的出现在顶端。
再也没有目标的人生，是慵懒无力的。
不论是一杯白开水，还是一杯白兰地。
周幽王不想处理朝政，不想裁断军务。他只愿安安静静的呆着，任何人任何
事都不要来烦他。
莺歌燕舞，杯酒交错。甚至只是吃饭，睡觉。
怎么都行，只要不工作。
他迷恋世俗的快乐，却厌恶世俗的冗杂。
幸好，他不用着急，一个大臣的出现为他解决了后顾之忧。
西虢公石父。
虢石父的乐趣就是把持朝务，利欲熏心，而特点就是不会自不量力，窥窃神
器。
虢石父把国家处理的腐败透顶，却又井井有条。
周幽王很满意，对他来说，安定压倒一切。至于安定下面会不会埋着炸弹，
他连掘开看的心思都没有。
可是，炸弹终于爆开了。
轰隆隆的天崩地裂。
二年（前７８１年），泾﹑渭﹑洛三川同震。
当守吏把加急快报递给周幽王的时候，周幽王只随手翻了翻，然后笑吟吟的
道：此等天象常事爱卿以后不必再告诉朕，直接去司库领取救济即可。
说完，退朝。
在周幽王眼中，没有不能举重若轻的事。
只要天下稳如泰山，民生怎不轻如鸿毛？
可这根鸿毛却把一个人的心扎的很疼。
司徒郑伯友。
他是周宣王的弟弟，在周宣王二十二年（前８０５年）才刚被封为诸侯，现
官居司徒。司徒为西周时开创的官位，主管土地与百姓。后世沿而化之为户部尚
书。
赈灾正是他的主要职责。
可他目前考虑的问题比赈灾更严峻和深刻，那就是自己的前途。
他忧心如焚。
现他虽被封于郑，可这属国都畿内之地，与王室实一脉相连，损皆损，容皆
荣。
从目前局面来看，损几乎已成定局，荣实属痴心妄想。
郑伯友当然并不会掐指一算，预判未来。他只是想到了前朝的一个典故。
桀时，伊、洛地震，随后夏朝随之而亡（详见６。３节）。
因为伊、洛是大禹治水发家之地，是龙脉所系，龙脉一毁，王朝岂不灰飞烟
灭？
泾﹑渭﹑洛三川同样是周朝的龙脉。
因为这是西岐发源的根基。
他必须出奇招，逃离这场灾难，做一位手掌生杀决伐的封疆大吏。纵自己无
福消受，也为儿孙留下一份事业。
逃离到不难，可逃到那去却是个问题。
百思不得其解，郑伯友来到了一个人的门前。
伯阳父。
作为历史上第一位阴阳学家，伯阳父的才能并不仅仅是算命，更在于预言。
预言家才对现实有着最深刻的洞察。
郑伯友诚恳道：想必先生已见，泾﹑渭﹑洛三川齐震，天已现灾像，人力恐
难扶逆，请先生为姬友指点一逃死之路。
伯阳父一笑，没有说话。
郑伯友急道：天下之大，先生眼中难道就再无姬友立锥之地了吗？
伯阳父笑道：郑伯若只为逃难，则天下之大何为不可，岂需老朽妄言？但若
为兴邦，则老朽不吝鄙薄，尚可荐之。
郑伯友喜道：请先生明示。
伯阳父道：惟雒之东土，河济之南。
郑伯友惊道：此地岂非虢、郐二君之土，法纲尚存，姬友何能得之？
————————————
注：先写一点点，恢复手感，再接着写，为逐渐过渡到全身心的做准备。那
是更新肯定很爽啊，自己都有点期待了。嘿嘿
１４。４赎罪
伯阳父道：以义。
郑伯友迷惑道：以义？
伯阳父道：郑伯官居司徒，仁义情怀天下谁人不知？这就是万世兴旺的基业。
你现向王申请调处此地，则虢（ｇｕó，诸侯名）、郐（ｋｕàｉ，诸侯名）二
君必热情相迎，赠以土地。郑伯即以此为据，向外蚕食，则中原咽喉要路岂不尽
收囊中？霸王之业由此可成。
郑伯友道：王若不准姬友离调又该如何？
伯阳父一笑：这岂能难倒郑伯？郑伯不过欲老夫代为说出而已。王不喜处理
朝政，郑伯此段时间内则借三川崩裂之机连番上本，苦苦为谏，此恰为份内之职，
别人岂会有疑？王必烦恼不堪，却无可奈何。郑伯再借机以失望朝政为由请求外
放，而不索求任何封地，如此称心得意之事王岂会不允？众臣也必赞叹郑伯之忠
节也。
郑伯友赧然一笑，又道：虢、郐二君虽能赠以土地，亦不过适足安身而已，
姬友又何能做大？
伯阳父笑道：虢、郐二君愚钝不堪，何能挡郑伯手腕？尽收其地，不过如探
囊取物。
郑伯友想了想道：若弃东转而向南如何？
伯阳父道：楚人筚路褴褛，励精图治，英才备出，郑伯何苦撄（ｙīｎｇ，
触犯）其锋芒？舍易取难，非胜之道也。
郑伯友道：那向西呢？
伯阳父笑道：西人彪悍暴虐，郑伯能适之性乎？
郑伯友一笑，又问道：先生预测，周自此衰后，何国可兴？
伯阳父道：齐、秦、晋、楚。
郑伯友心中咯噔下，大惊道：为何？
伯阳父道：齐、秦、楚皆黄帝苗裔之后，先祖皆叱咤风云，随后凌微，盛衰
相济乃天之道也，其后岂能久为默落？故必起兴。而晋，天下险阻之地，物产丰
饶，攻守皆宜，霸起，不过待天时而已。
郑伯友心中一片惘然，他本来很想问问郑国未来的命运，可他终没问。
他很急切答案，可又忽然丧失了问的勇气。
很多时候，也许不知道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
天下兴衰，王图霸业，自有常道，又岂以己意为逆？
随后，一切果如伯阳父所料，郑伯友自此迁居新郑（今河南新郑市），虢、
郐二君以十邑相赠。
郑伯友一走，周幽王长出了一口气。
他终于耳根清净了些。
他迈着轻松的步子走向后宫。
可一个人却跪在路上，在前方静静的等着他。
大夫赵叔带。
赵叔带是著名驾手造父的后代，因造父被封以赵城，后世遂以此为姓。这也
是中国赵姓的始祖。
周幽王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但奇怪的是他心里明明是想退的。
周幽王道：爱卿有何事不可于朝堂上说尽，而非如此激烈上谏？
他伸手去扶赵叔带。
却只听见「嘣」的一声。
赵叔带不但没有起来，反而重重磕了个响头。
血，顿时流了一脸。
周幽王心里一阵犯嗝，他恨不得用袖子把眼蒙起。
人都是逼出来的，但人都不愿被逼。
赵叔带道：三川崩裂现导致岐山溃塌，压坏民居无数，百姓四处流落，路宿
街头，陛下知否？
周幽王眉一皱道：早朝守臣方才禀告，朕岂会不知？朕已令司徒尽力抚恤，
爱卿又岂会没有听见？
赵叔带道：陛下认为如此即可？
周幽王大吃一惊道：爱卿认为如此尚不可？
赵叔带道：当然不可。
周幽王寒着脸道：那么爱卿认为朕该如何是好？
赵叔带道：陛下需亲临灾区，慰藉百姓，如此人心方可大定。
周幽王哈哈大笑道：如照爱卿之意，则朕岂不要日日在外，以应天灾，恐朝
堂之上自此无帝王了。
赵叔带急红脸道：岐山乃大周龙脉所在，陛下岂可等闲视之？
周幽王冷冷一笑道：龙脉应在帝身所系，山川田野之气何能为之？
说完，立刻拂袖而去。
只留下赵叔带一个人跪在冷冷的石板上。
天渐渐暗了下来，太阳变成了夕阳。
夕阳的余辉撒在了雕塑般的赵叔带身上。
赵叔带终于站了起来，用僵硬的手指擦去了僵冷的眼泪。
他迈开步子，无奈的走向一所房子。
房子里的人会告诉他下一步何去何从。
因为房子里的人神乎其神。
更因为他现在大脑一片空白。
鹅卵小径，几竿幽竹，茅茨草屋，粗条荆门。
门吱呀一声推开。
一个白胡子老头席地而坐和蔼的看着赵叔带。
依旧是他。
伯阳父。
赵叔带叩拜道：请先生为叔带指点一逃死之路。
伯阳父微笑道：大夫是欲隐居还是图仕？
赵叔带道：隐居何往？图仕何往？
伯阳父道：隐居，则往晋；图仕，则往楚。
赵叔带道：请先生明示。
伯阳父道：晋为天下福地，周若衰，其必霸。然周衰需假以时日，故功业惟
寄于子孙。而楚雄居南方，芈氏复振，隐隐与周室对抗，以大夫之才华，若投奔
何愁不重用？
赵叔带长叹一声道：为人臣者不能尽忠报国已属羞耻，又岂能流窜蛮夷以图
富贵？吾意决矣。
赵叔带遂奔晋。其后代即为赵盾、赵衰等，后三分晋室，成为战国七雄之一
的赵。
郑伯友的离调、赵叔带的出奔却惹恼了一个官。
一个很小很小的官。
县处级。
褒城大夫褒珦（ｘｉàｎｇ，玉名）。
褒珦本是来中央办事，可事刚办完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比干。
比干在商末时，纣王残暴屠杀，微子、太师、少师奔周，箕子装疯自保，惟
独其一人不计生死，毅然上谏（详见９。５节）。
褒珦决定以比干为榜样，赴汤蹈火，挽大厦于将倾。
他甚至已做好了和比干一样被挖心的准备。
可有件事他却万万没准备到。
那就是他并不能直接见到周幽王。
比干是王叔，他只相当于一个县长。
无奈，挑灯夜战，褒珦写了一封激扬慷慨的奏章，传于内侍。
周幽王打开后，嘴角一丝冷笑。
他之所以对郑伯友客气，那是因为他和比干一样是王叔身份。
够分量，是个秤砣。
而褒珦却只不过是一条小虾米。
如果他对一个小虾米还必须处处忍让的话，他这个大王做的也太懦弱无聊了。
褒珦被投进了死刑监狱。
哐当一声门关上。
黑黝黝，阴飕飕，冷寂寂。
「啪」的一声，狱卒扔进来一盒断头饭。
褒珦却连正眼都没瞧。
他卓然的站在囚室的小铁窗前，他目前还能保持着很高的姿态。
可是，有个女人和男人却已哭死了几回。悲痛欲绝，嗓音都已如砂纸打磨出
的似的。
女人是褒珦的老婆，男人的他的儿子褒洪德。
褒洪德终于止住了哭泣。因为哭了很久后他终于明白，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纵使你已哭的风云变色，可事情绝不会因此而变。一还是一，二还是二；生
还是生，死还是死。断头饭还是断头饭。
褒洪德忍住悲戚劝住了妈妈，令下人将其扶进内室好生安歇。
他开始一个人走在了旷野中。草色枯黄，池塘干涸，可是风却很猛烈的吹来。
风一吹来，吹干了他的眼泪，也吹醒了他的思维。
父亲触犯了龙颜，按道理必是死罪。可是，在漫漫历史中，有没有成功开释
的先例？
有。
谁？
惟西伯昌。
褒洪德用舌头舔了添嘴角，笑意又从嘴角慢慢爬到了眼角。
法子他已想好，他只需要模拟好一个人的角色。
散宜生。
散宜生营救西伯昌设计的法子就是两点。
钱财开道，美女殿后。
此法，无往不胜。领导们必深有受害体会。
褒洪德从此开始化装成卖胭脂粉饰针头线脑的小生意人在各个山沟沟中游荡。
褒洪德很清楚，人间绝色并不一定会藏在山沟沟里，可周幽王需要的则一定
是山沟沟里的人间绝色。
女人最打动男人的并不是楚楚的脸，而是涩涩的纯。
尤其是对于周幽王这种阅尽无数大家闺秀的男人来说。
他渴望肉体与爱情完美结合的尤物。
更关键的是，这个尤物在遇到他之前，是没被染指过的。
任何女人都要买一些胭脂粉饰。
她却例外。
很简单，她没有钱。
所以，她与褒洪德一直堪堪的错过。
可无数次的错过后，终换来那惊鸿一瞥。
惊鸿，惊艳，惊为天人。
当她把碎钱递给褒洪德，然后转身离去的时候，褒洪德却仍旧像一颗木瓜样
呆呆的站在原地。
褒洪德被震撼了。
他没想到世上竟会有这么漂亮的女人。
而且，竟有如此独特的气质。
冷入骨髓的气质。
她还没走到家中，褒洪德的样子已被忘的干干净净。
她被太多男人像发了羊角风一样留着哈啦痴痴的看着。
她早已习惯。她也很快忘记。
因为她知道，这并不能逆转她的命运。
她天生就是个不喜言笑的人。
后天这种枯燥而贫贱的生活，让她更加冷漠，像一灶炉膛里的灰烬。
因为没有任何希望而冰如积雪的冷漠。
所以，当第二天一早有人敲开她家的门，站在面前时，她也忍不住大吃一惊。
这个人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手里的东西。
鲜艳的颜色，细腻的触感。
富人家随手皆是，可她却是平生第一次摸到。
褒洪德就这样笑吟吟的看着她。
三百匹。
这就是褒姒被转卖的价格。
老汉很满意，可他也很伤感。毕竟这十五年来的朝夕相处，又岂能默然忘却？
她就这样被褒洪德拉上了马车，驶向城中。
不存在她同不同意。
她也很清楚，对于命运，反抗不了，只能用冷漠来顺从。
在褒府中，她首先被分配了一个名字。
褒姒。
继而被分配了一个身份。
褒珦的养女。十五年来，从未曾离开褒府半步。
最后，被分配了很多才华。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能不能，无所不会。
然后她进入了专业的训练过程。
像日本的艺妓一样。
每天的工作量都很大，要学的东西也很多，而给与她的时间又很少，所以她
很辛苦。
可她都坦然的走了过来。
毕竟，相对于寒冷腊月用棒槌敲开冰窟洞，然后再用嫩如白玉的柔弱手掌来
一件件漂洗那些笨重的苦力们油腻腻的衣服要幸福的多。
也安稳的多。
起码耳畔再也没有了那荒野里似野兽嘶叫般的风吼。
中国有很多红颜薄命的美女，可最薄的却该是她。
穷人家的孩子，总是能更快的领悟到什么叫幸福的真谛。
再也不担心吃不饱饭了。
在不担心中，褒姒脱胎换骨，成为了一个才艺双绝的美人儿。
只是，她依旧冷漠，因为她的心还在被锁着。
所以，周幽王见到她的时候，和褒洪德一样立刻变成了另一颗木瓜。
心，瞬间空落落了。
被融化了。
而不是传说中的电击。
心有灵犀一点通，又何须狂风暴雨？
周幽王终于知道，他在等待什么，他的生活即将由黑白变成彩色，他的爱情
开始冉冉绽放。
所以他激动地走到褒姒的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小手。
褒姒却一动不动，任由他抓取。
没有反抗，但也没有同意。甚至连一点少女的忸怩都没有。
而有些人即使假装也是要装出一些的。
周幽王吃惊不已，他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上自王后申氏，下到扫地宫女，从没有人敢仅仅只是百依百顺。
还必须加上笑脸相迎。
褒珦出狱，并获得重赏。
星光无比灿烂，银河白虹低垂。褒珦和褒洪德坐在舒服的马车上，赶着回家
的路。
他们的养女褒姒却躺在周幽王的床上。
周幽王走到她面前，刚想动手解她的衣服，却忽然觉得充满了尴尬。
一切似乎顺其自然，可总是别扭乖张。
周幽王干笑一声道：美人，刚刚入宫可否适应？
褒姒面无表情的道：臣妾已适应，请大王临幸。
周幽王忍不住挠了挠头。
一个中年成熟男人做出这个动作是罕见的，帝王怕已是绝版。
周幽王把流苏帐钩轻轻一拉，红纱飘逸合起。
褒姒就这样看着。
周幽王忍不住用手勾起褒姒的下颌，坏坏一笑道：美人，你怕吗？
褒姒冰冰的吐出两个字：不怕。
周幽王想哭又想笑，可他终没有。他只是选择了一下子扑上去。
一夜就这样过去。
天明。
晓钟声响起，周幽王匆匆穿好朝服，赶往大殿。
褒姒仍旧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
这一夜，她从女孩变成了女人。
而同样这一夜，她从奴婢变成了娘娘。
１４。５吃醋
阳光穿过绿色窗纱，温柔的流连在她的脸上。鼻翼微微一皱，她侧翻了下身，
从床头拿过一支栀子花，嗅了一嗅后，便放在眼前端详，接着微微一丝冷笑，手
一垂，花便无力的跌落在了地上。
她叹了口气，懒洋洋的起床。
奴婢们伺候着她穿上了缀满宝饰的衣服，她面无表情的接受着这按部就班的
程序，完毕，便将所有人退下。
她要彻底独享这个华贵的空间。
她一伸手，从床心深处掏出一张白绢，鲜红的血迹已微微干枯，犹如一张发
裂的朱画。她冷冷一笑，手一挽，将其拢进了袖口。
她开始对镜画眉。
这是她最喜爱的事情，也是当初一个女人最大的梦想。
慢慢的画，慢慢的画，她那弯弯的黛眉被画成了细细的月牙，在绽放着迷人
的微笑。
可是，有人却微笑不起来。
褒姒对着镜子梳了一天的妆，有人便倚在门前望穿秋水了一天。
申后。
她在等着褒姒来问安朝拜。
申后有着女人最大的荣耀，可对于她来说，这却犹如最沉重的枷锁。
她的生活很寂寞，寂寞到看不见男人的影子。
她的老公有无数娇艳欲滴的姘头，且每一个姘头的名分都堂而皇之。
她很痛恨，可是她无能为力。在无能无力中，她只好忠心的来履行老公给自
己定下的一个任务。
管理这些姘头们。
六宫之主。
所以，每一个被王临幸后的女人，第二天一早都要来她这里报道，接受她的
督导。
没人敢例外。
这是规矩。
无规矩，不成方圆。
她在等着新人褒姒，而褒姒却沉迷在画眉中。
褒姒当然也知道这个规矩，她第一天进宫，就有嬷嬷在她耳边千遍万遍的唠
叨。可是，对于她来说，知道等于不知道。
从身体被周幽王侵占的那一刻起，褒姒就在心中暗暗发誓，从此后她再也不
要向任何人低眉顺眼。
关于屈辱，她已尝过太多。可那时她冰清玉洁。
而今天，她已被男人享用。
用身体换回尊严。这开始成为褒姒的原则。
而这个尊严，又被无限放大。
申后很愤怒。她已经失去了老公的身体，她再也不能失去老公赋予的权力。
可是，申后还在克制。
她是大家闺秀。她的父亲是雄霸西垂的申侯。
克制早已成为一种深入骨髓的生活习惯。
她暂时也不愿和褒姒发生冲突。这种乡下来的小姑娘是需要慢慢调养的。如
果你立刻喊来训斥一番，说不定反而助长她的嚣张气焰。她会认为自己和王后已
有对话的资格。
在申后的克制中，一个月过去了。这一个月来周幽王连派人问候一下申后都
没有。
这只能说明一点：周幽王很忙。
申后很清楚，周幽王绝不会是忙于朝堂。虢石父把持朝政的能力她很清楚。
申后很希望周幽王能念在夫妻之情上来看看她，她特意亲自下厨做了一碗莲
子汤送给周幽王。
她希望他能明白她心中的苦。
可是，周幽王却没明白，不是他没有这个领悟，而是他没有这个时间。
嬷嬷们回来向申后报说：周幽王正在盖房子。
但事实上，周幽王在盖的并不是一栋房子，而是一座宫殿。
只是这个宫殿很小很小。
琼台。
这就是周幽王为他和褒姒置的新家。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在遇到褒姒后，周幽王脑海中迅速闪过了四个人。
桀，妹喜；纣，妲己。
因为女人而亡国，周幽王不寒而栗。
他知道，他爱的决绝之心并不比这两位前辈差。
周幽王虽不聪明，但诗书却是饱读的。这是当太子时打下的基本功。
周幽王仔细的分析了桀、纣因为女人而亡国的三大原因：一，大兴土木；二：
嗜酒如命；三：滥杀重臣。因此，他给自己立下了三大准则：一：不大兴土木；
二：不嗜酒如命；三：不滥杀重臣。
加完三个「不」字后，周幽王长出了一口气。大周江山自此稳如泰山，至少
在他手中。
琼台虽然很小，褒姒却没有任何的介意。
她并不是一个很有野心的女人，能够脱却劳累之苦自由自在的过完这一生，
她已感到万幸。
如寄生虫般活着，对于地位卑贱者来说，是个多么奢华的理想。
周幽王把褒姒紧紧的抱在怀中，心中波涛汹涌，他没想到这个女人如此体谅，
如此不斤斤计较。他发誓，以后一定要对她加倍的好。
申后的那碗莲子汤，就这样在周幽王和褒姒的拥抱中，被原封不动的倒进了
泔水沟中。
申后哭了。
她突然有些神经质的大叫起来。一个王后如此细腻而敏感的情思，竟被那样
卑微的作践。
她决定出击。
人善被人欺。她恨恨的想。
当贤淑的女人被逼决定放手一搏时，她将比任何人都疯狂和刁毒。
申后设计好了一套说辞，等周幽王一来，她既以礼仪大教的口吻劝其将褒姒
废出后宫。
她并没把握一定能成功，所以她必须要反复不断的推敲说辞。
一晃，半年过去了。由春转秋，天气渐凉。
申后的心更凉。
这半年来，周幽王已从她的世界中蒸发了。
申后气的浑身发颤，握着拳头的手在剧烈的发抖。
嬷嬷回报：周幽王现正和褒姒在琼台中观赏菊花。
黄色的菊蕊，充满着蓬勃的生机，在这个秋天中诗意绽放，洋溢满了幸福。
褒姒折过一支菊花，斜斜的插在了周幽王的头上，自己退到一边，拍着小手
掌哈哈大笑起来。周幽王索性不断变换着鬼脸，扮出狰狞模样，两只手张成虚虚
的鹰爪，故意趔趄着向她抓去。
褒姒俏谑吃吃连笑，忙向一边闪躲，宫女们也在一边各个掩袖低嘲。
这一幕，很和谐。
可是，褒姒却突然间身子一折，竟然一下反向周幽王奔来，并顺势一踅，躲
在了他的身后。
周幽王忍不住大吃一惊，抬头一瞧，申后竟站在了他们的面前。
申后的嘴唇都已气成了乌紫色，牙齿不断的打着冷战，细微的硌硌声清晰可
闻。她本是想来兴师问罪，当着周幽王的面责骂褒姒不去朝拜之失，可没想到，
映在她眼中的是如此和谐一幕。
周幽王讪讪一笑，想绷直身子，可褒姒却在他身后死死掐住他的双肩，他不
的不继续微弓着腰，硬着头皮忸怩搭问道：王后今天怎么有暇来琼台游玩？
申后鼻子里冷哼声道：臣妾怎敢无故来此宝地游玩？岂不扫了大王的雅兴？
褒姒入宫半年不去腋庭朝拜，臣妾只好反过来来此向她问礼。
周幽王张了张嘴，想接住申后话头，可仓促间又找不到词，只得干笑道：那
是，那是。
申后眼中似已喷出火来，但她还是忍耐道：陛下认为什么是？是要臣妾日日
来向褒姒问礼吗？
周幽王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自己失言。忙不迭道：不是，不是如此，王后切
勿多想。
申后懒的和周幽王无谓口舌，她向其身后严厉吼道：你难道还不出来吗？还
要嬷嬷们请出来不成？
褒姒却似没听见一般，躲在周幽王身后毫无动静。
申后使个眼色，跟从的嬷嬷们立刻走出，向周幽王身后拥去。
周幽王断喝一声道：有朕在此，岂容你们这些老奴放肆？脸一转又谄媚着对
申后笑道：王后切勿动怒，新来美人生疏宫廷礼制，不周之处待朕今晚好生教导，
明早定有区处。
申后冷笑一声道：那臣妾明日恭候褒美人大架。说完，转身就走。眼泪再也
忍不住，滴滴答答全偷落在了凤绣上。
褒姒一闪，又站在了周幽王面前，伸出兰花指勾起周幽王下巴笑道：你真让
我明天去朝拜王后？
周幽王嘿嘿道：不过权宜应付一下，小人哪敢擅自做娘娘的主？说完，即伸
出中指，勾住褒姒的小指头，然后一拉，褒姒应声入怀。
褒姒咯咯笑道：你这个小人心思倒不小。
这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从此后刻在了周幽王的脑海中，甚至在临死前他依旧在
甜蜜回忆。他清楚，在这一刻，褒姒心头的坚冰开始融化了。
可是他不知道，有个人心头的坚冰正在形成。
申后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不吃不喝，每天都哭的昏天黑地。从小到大，
她从未受过这般侮辱。尤其是这个侮辱还来自于一个下人。
可申后也不知道，有个人在门外比她哭的还要锥心。
太子宜臼。
儿是母亲心头一块肉。
母亲的心若在滴血，儿子怕已血崩。
太子决定，要为母亲好好出一口恶气，要把褒姒打个稀巴烂。
他已构思好一个妙计。
１４。６报复
引蛇出洞。
太子冷冷一笑。
第二天一早，太子拎着马鞭气冲冲赶至琼台之下，将那一地金黄的菊花连踢
带踩摧残成了一滩烂泥，宫女们闻声出来阻止，又被太子用马鞭个个抽的血痕累
累，颤栗着成一排哭跪在旁边。
外面的动静实在太大，褒姒忍不住探出了头。一看太子如此嚣张，她当即气
不打一处来，蹬蹬蹬下楼，前来论理。
还没等褒姒张口呵斥，太子早一个箭步冲了过来，一把抓住褒姒的头发，劈
头盖脸就是一顿乱揍，边揍还边骂道：你个贱人！也不好好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刚进宫几天，就想兴风作浪。仗着父王一时糊涂得宠，竟敢欺负到母后的头上。
今天本太子先给你个教训，日后再不知收敛，学学规矩，我让你小命难保。
褒姒开始还在挣扎，无奈太子手劲太大，分毫动弹不得。她于是便用冷冷的
眼神看着太子，充满了倔强、仇视、和愤怒。
太子到也吃了一惊，这个妖女虽挂着两行清泪，却毫无哭泣之态，而且眼神
冷的让人可怕，似乎能射穿心肺。太子由不住再次怒火中烧，抬起右手「啪」的
一声就是个响亮的耳光，并且声音撕裂的咆哮道：我让你看！我不但让你看，我
还要让你记住！你个贱人！说完，即使劲一掷，褒姒「嘭」的一声摔倒在地。太
子骂骂咧咧的扬长而去。
天空中，一朵白云在飘荡，然后一朵乌云也在飘荡。
然后乌云压着白云。
褒姒就这样冷冷的仰面看着天空。她的脸上无喜无悲，只有一种僵硬的冷漠。
她的冷漠是来自骨子里的。
只是她以为当生活对她露出一点微笑时，她也该对生活回报以一点微笑。
她认为遇到一个很疼自己的男人后，漂泊的命该嘎然而止。
她并不爱这个男人，可是她需要一个安逸的窝，让她蜷缩在里面能慢慢的添
净伤口，慢慢的忘却冷漠。
这一切似乎实现了。
可这一切太脆弱了。
幸福是脆弱的，微笑是脆弱的，爱情也是脆弱的，梦想更是脆弱到了极致。
因为她地位寒酸。
她虽然衣着富贵，可是在别人眼中却只是一个花瓶。
放着固然好看，被打碎了也无妨。
她不像申后一样有着高贵的家世，有着万民景仰的身份，她只是一个被人转
卖的孤儿，只是一个男人用来调戏的贡品。
所以，太子才可以趾高气扬的当着宫女的面来狠狠的教训她，因为，太子有
资本。政治资本。而她只不过一个标签，一张脸皮而已。
一张别人生气时随时可能被抓破的脸皮。
她忽然有了一种沉重而冰冷的坠入深渊的失落。因为，她看似什么都有，其
实什么都不属于她的。
她就这样躺在寂寥而寒潮的大地上，从早到晚，一动不动。
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周幽王气喘吁吁的跑到了褒姒的身边，一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含泪道：美
人，怎么会这样？太子怎么能下如此毒手？
褒姒冷冷的看了周幽王一眼，那五个血红的手指印在嫩如蛋白的皮肤上现的
分外妖娆，犹如白绢上满含热泪写下的血书。
褒姒忽然使劲一挣扎，从周幽王怀里站了起来，然后头也不回一个人蹬蹬蹬
上楼梯进了内室。剩下周幽王独自茫然无措的站在原地。
申后与太子当夜摆宴大欢，母子俩甚至还对酌了一点烈酒。
太子只是打的出气，而申后却得意在心里。她是女人，所以她很明白女人。
她清楚，褒姒的心已经开始崩溃。
你是奴才，我是主子。主子打奴才是不需要道理的。
可申后不清楚的是，褒姒不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普通的女人也绝不会有那么
离奇的出生。
褒姒的心确实崩溃，而且也已冷如冰霜。她的心理旧疾已如洪水般袭来，她
深陷其中再也不能自拔。
人的一生中总会温存下一点美好，可这一点美好总是过去式。
褒姒每天都要承受着自卑和被打所带来的毒咒。
可是，毒咒虽毒，她还能承受。
而她要回敬给申后的礼物也是一份毒咒。
是申后所不能承受的毒咒。
她要报复。
很凌厉的报复。
而这种凌厉看起来却是软绵无力。
褒姒并没有央求周幽王去惩罚申后和太子，她只是像无事人一样继续过着自
己的小生活，甚至已忘记这件事的发生。
周幽王长出了一口气。
他原以为自己会很痛苦和烦恼。
他并不是一个糊涂的男人，所以他时常感到很累，必须时刻平衡好申后和褒
姒的微妙局面，为自己争取到一个舒适的享乐环境。
他很感激褒姒没有因为这件事而纠缠不放，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对申后下不
了手。
一日夫妻百日恩。
何况结发十余年。
可是周幽王也很清楚，褒姒是在一边冷冷的看着，她什么都不说，但他不能
什么都不做。否则，褒姒连台阶都没得下。
周幽王一纸诏书，将太子发配到了申国，名义上是接受训导，实际上却是个
度假。
太子和申后执手言欢。
他们又摆了一次宴，母子俩又对酌了更多一点的烈酒。
庆功。
此战大获全胜。
褒姒冷冷的看着太子潇洒远去的背影。
她没有说话，可是她什么都知道。
而申后和太子却不知道的是，她的报复才刚刚开始。
她要报复两个人。
申后和周幽王。
申后令她绝望。
周幽王令她失望。
凡是让她无望的人，她必要让其更无望。
褒姒报复申后的法子很奇特。
奇特之处在于她看似什么都没有做。
而这也是最狠辣之处。
因为申后面临的将是永久的长夜孤灯。
周幽王连一次偷偷溜来探望申后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他觉得，褒姒需要他时
时刻刻的照顾。
他再度开始忙碌起来。
申后再度开始寂寞起来。
这种寂寞是世界上最残忍的虐杀，在每一个漫漫黑夜中，申后都已不知道自
己流过了多少眼泪。
一日，两日，三日，四日。
一月，两月，三月，四月。
单身越久，对性的渴望越是指数级疯长。
申后几乎已不能自持。她从没想到这种饥渴是一种如此可怕的毁灭。
在申后的近乎癫狂中，褒姒悄悄完成了她的另一个计划。
收编宫女。
借助周幽王的默许，褒姒开始掌控后宫中这股中枢力量。
所以，申后的一切褒姒都了如指掌。
褒姒还请周幽王在申后身边安插了几个贴心的嬷嬷，说是年老稳重，更好的
照顾申后，而申后却打落牙齿往肚里咽，苦不堪言。
这几个嬷嬷每天的任务就是监视申后，一旦她有任何不符合礼制的地方，就
立刻悄悄回报褒姒，褒姒再添油加醋的告诉周幽王。
你是王后，住在华丽丽的掖庭，所以你要母仪天下。
我是乡下小姑娘，住在小小的琼台，所以我可无拘无束。
申后面容枯槁，她觉得自己似乎已如油灯将尽。
不，我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后，我不能被一个乡下的小姑娘玩弄于股掌
之间。我必须要反击。
可是，一万零一人之上的王现在也已面容枯槁，已如油灯将尽。
他也终于体察到褒姒报复的可怕。
而在当初，他却真的一点体会没有。
这个报复也太奇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