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
19。1大义灭亲
一张脸,粉粉而巴巴,一张嘴,如鹰钩般弯曲,一双眼,流动着浑浊的泥浆,
然而他的笑,亲切而可爱,可爱而迷人。
陈桓公,一个将缔造剽悍成语的男人。
陈桓公急趋出庭,向州吁拱拳道:卫君屈驾亲临小邦,实蓬荜生辉,鄙人率
我等臣民,诚惶诚恐,不胜荣幸。
州吁大咧咧应付道:卫侯何必客气?你我皆非外人,不必来此虚礼。
两个人开始寒暄,寒暄完后进殿,进殿后按宾主落座。宫女献上茶点、酒水,
肴馔,干果,大臣们济济一堂,热烈而欢乐。
陈桓公粉粉而巴巴的脸开始微笑,像是飘满了阳光,他端起酒杯道:卫君为
续两国情谊,车马劳顿辱临鄙邦,寡人感激不尽,先以薄酒一杯,以敬众位,来,
共饮之。
众人哄的一声,纷纷端起酒樽。陈桓公脖子一仰,咕嘟嘟的下肚。
咕嘟嘟声,很温暖,很快感,陈桓公心里像是种满了向日葵。可是,当他抬
头的时候,他的心却瞬间冷冰冰。
冷冰冰,犹如被冰锥刺进心脏。
所有的大臣竟都傻傻的端着酒樽,放在嘴边,欲饮未饮。他们的唇淤暗而乌
紫,他们整个身躯似都已僵死,惟有眼珠在咕噜噜的转,转向了一个人。
州吁正在冷笑,他的酒樽一动未动,他的嘴巴很干裂,都已炸开了细细的血
缝。
陈桓公尴尬一笑道:不知卫君为何不饮?
州吁嘿嘿一笑,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睛使劲瞟了瞟陈桓公手中的杯子。
一尊琉璃盏,五彩缤纷,晶莹剔透,嵌满了麒麟细纹。
陈桓公眼中浮现出歉意,他瞧了瞧州吁面前的白瓷杯,大声呵斥内侍道:你
们竟如此疏忽,还不为卫君更换酒具?
内侍忙趋步回到:禀主公,琉璃杯仅此一尊,下臣实无法更换。
陈桓公叹息一声道:寡人岂可因一玩物而伤卫君之心?说完,将琉璃杯使劲
向地下一掼,「蓬」的一声,碎末四溅。
州吁终于化幽怨为微笑,他端起酒杯爽朗道:陈侯过虑了,你我既已知心,
何必纠缠于此等细节?说完,他把酒杯拢向嘴唇。
他使劲的一倒,酒,却一滴都没进嘴。
州吁惊恐的看着自己的手腕,一条粗粗的绳子正像条毒蛇样缠在上面,绳头
是个死扣,被人一用力,死死套住。州吁大喝一声,急忙起身抖落,可绳子竟逆
势游滑上了他的脖子,并由脖子窜至脊梁,再由脊梁抵达腰窝。一阵眼花缭乱的
魔法后,州吁已被捆成了一个粽子。
州吁大呼道:陈侯,你这是何意?
陈桓公嘿嘿一笑,没有说话。左手拿着绳头的甲士,右手一抖,一把闪闪的
鬼头刀搁在了州吁的颈动脉上。州吁头一扭,想挣脱,但不幸的是,他看到了更
惊恐的一幕,石厚竟早已被五花大绑,而且嘴里还塞了块抹布。
州吁的心瞬间冰凉,沉沦,再也勃不起任何一丝希望。上钩了,中招了,被
锁住小蛮腰了。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州吁叹息一
声,这声叹息,苦涩又苦难。
州吁道:陈侯,你如此做,难道就不怕卫人来找你麻烦?
陈桓公哈哈大笑道:卫人?他用手指了指州吁身上的麻绳,戏虐道:你可知,
这是谁的意思?
州吁颤声道:谁?
陈桓公笑道:石碏,石国老。
州吁眼前一黑,差点扑通摔倒。他努力撑开眼皮,瞧了瞧石厚,石厚频频摇
头,满眼含泪。州吁长叹一声道:成者王侯败者贼,落到此般田地,我州吁亦无
怨。
陈桓公笑道:无怨就好,可以被剐的更快些。
州吁心头一寒,汗毛立刻竖起,他悲愤的问道:你为何要这样?你现在放了
寡人,寡人就当是场误会,两国世世修好,岂不胜于干戈?
陈桓公哈哈大笑,突然亦悲声道:误会?你若能把寡人的外甥卫桓公起死复
生,寡人倒宁愿相信这只是场误会。
州吁惊道:你是为卫桓公报仇?
陈桓公嘿嘿一笑道:报仇,只是其一。
州吁道:那还有什么?
陈桓公道:你弑君而立,风雨飘摇,不得民心,被废不过是早晚的事,寡人
正好做个顺手人情;卫国新君一立,必对我感恩戴德,何有干戈?附此二利,寡
人为何不图之?
州吁叹了声道:杀人者,恒被人杀;弑位者,反被位弑。岂不足为训?可惜
寡人悟之迟矣。
这声叹,灰暗而沉重,就像押送州吁返卫的囚车一般。在囚车之外,却是一
阵吵嚷声,吵吵吵,吵成了一锅滚烫的粥。
濮阳,朝堂大殿,人头攒动,每个攒动的人头都在声嘶力竭的说话,一个精
瘦的老头在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在人声最沸腾时,老头忽然干咳了一声,这声咳,细微而短促,可是整个大
殿竟立刻停息了下来,静的像一片无人区。
石碏道:诸位无需再议论了,州吁倒行逆施,民怨沸腾,死不足惜,就由右
宰丑去执行吧。
众人一脸失望,都偷偷瞧了瞧自己十指大张的手。右宰丑立刻出列应声道:
谢国老主持,丑绝不负众望。
石碏停了停,又高声道:石厚现还关在陈国,不知哪位愿去斩其首而归?
众人俱大吃一惊,忙道:国老何出此言?石厚仅为帮凶,罪何至死?州吁逆
党羽翼众多,又岂能不分青红皂白一一杀之?
石碏忽哈哈一笑道:诸位之心我何不知?州吁逆党固不可一味尽诛,但石厚
为其元凶,卫人谁不曾晓?有功者赏,罪深者杀,卫国之基石,止在赏罚二柄。
诸位若因老夫之私情,而纵石厚于枉法,尚有何颜面对卫国芸芸众生?我石厚即
使死了,蒙此大辱,恐怕连忝列宗庙的机会都没有了。诸位欲救的是石厚一人,
灭的却是我石氏一门。孰轻孰重,难道还要老夫明言吗?
众人心头惧是一凛,皆茫然无措,方欲再劝,石碏忽拐杖捣地,厉声道:诸
位若以我石碏殉情私义、舔犊不忍而假作文章,那么则不劳诸位,老夫虽年迈不
堪,也足赴卫手刃此贼,以谢国人。说完,一阵剧烈的干咳。
石碏话音方落,家臣獳羊肩奋然出列道:国老深明大义,诛灭逆子,拳拳忠
心,岂可辜负,小臣愿替国老一行,不提石厚首级,不复为卫人。
石碏抿了抿干瘪的嘴,点了点头,一阵微笑。只是,这微笑背后,不知有否
泪水。
史载:石碏,纯臣也。大义灭亲,其是之谓乎。老丝想,这一句话千百年来
流传不息,敬仰不息,不是因为一个事件,而是源于一种气节,一种慨然而悲烈
的胸襟,一种为了国家,为了民生,挽大厦于豁啦啦将倾,耗尽心神,不计私情
的伟岸与崇高。
记住,一个瘪瘪嘴而啃卡干咳的老头,他叫石碏,他很伟大,在历史中虽是
流星一闪,但光耀千古。
不过,千古还有更多的事在发生,我们必须要马不停蹄,不得不轻轻合上石
国老这一页,而翻开下一页。
下一页是一碗干饭。干饭上有肉,有菜,以及一包毒药。
州吁冷冷的看着右宰丑道:你的官位都是寡人提拔的,你竟反过来杀寡人?
右宰丑一笑道:见风使舵,弱肉强食。尔虞我诈,各认其命,又有何怨?你
若怨,卫桓公岂不更怨?
州吁重重叹了口气,伸出手去。右宰丑小心翼翼的撕开毒药,放在了他的掌
心里。
19。2入朝
州吁头一仰,一条鲜活的生命消失,而另一条生命开始冒泡,并照射出烁烁
淫光。
公子晋继位,是为卫宣公。不过现在镜头一扭,我们先关注另一公。
郑庄公正怒气吼吼的坐在大殿上,他的脚下匍匐着一个泪人儿,公子冯。自
其被郑庄公遣送出新郑,作为钓诱宋军的饵后,公子冯就一路逃窜,而宋军就死
死咬在他身后紧追不舍。
公子冯很惨,但郑国的老百姓更惨。一大帮敌人在国土内横冲乱撞,抓鸡摸
狗,所过之处如风扫落叶,滴水不留,民怨若不沸腾,老天爷都该沸腾了。
郑庄公很生气,他的心态在急剧失衡。宋国联合卫国无缘无故来侵伐,他已
受够了气,而现在卫国已撤,宋人竟还一意孤行,在他的地盘内四处撒野,捕杀
公子冯。
郑庄公不能容忍别人看不起他,他应该是一颗傲立山崖的大树,而非踩在破
鞋底的蚂蚁。
反击,郑庄公准备。他的血液逐渐开始滚烫,他的脸皮开始赤红。
然而,郑庄公突然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脸皮迅速由红转白,他的大脑开始主
控思维,而不是愤怒。战争从来不是过家家,它意味着流血,死亡甚至颠覆。
打了一辈子的鹰,郑庄公却依旧谨小慎微的害怕被鹰给叼瞎眼睛。这种优秀
的品质,也正是促成和维护郑庄公霸业的重要基础。
郑庄公忽然笑眯眯,他的眼睛中闪出一点光,看着阶下另一张沉静的脸。
郑庄公问道:祭大夫,寡人现欲调集主力,出击宋国,以儆效尤,不知可否?
祭足正色道:可,但不能是现在。
郑庄公一愣道:为什么?那该是何时?
祭足却反问道:主公出攻郑国准备以何名?
郑庄公大惊道:宋人伐我,我反击之,有何不可?此该是理所当然之事。
祭足笑道:主公误矣。若依此说,宋、卫、鲁、陈、蔡乃五国联军,主公为
何单单伐宋?纵因宋人恶逆最大,主公欲报其仇,但这样一来,卫、鲁、陈、蔡
必然惊动,说不定再次结盟,以为戒备,若如此,恐怕郑未伐宋,而祸已先上身。
郑庄公连忙道:若无爱卿之言,寡人几犯大错,以爱卿之言,寡人该师出何
名?
祭足却忽而笑道:纵使师出有名,其余四国不惊,郑独伐宋,主公又能有几
成把握?
郑庄公一愣,思索很久后道:宋为大国,自先祖微子以来一直清宁安定,国
力富强,加上宣公、穆公的苦心经营,实力更是大增,与郑实已不相上下。双方
若倾力血战,郑即使能胜,也必消耗甚巨,经济凋敝。
祭足道:陛下愿意下此血本吗?
郑庄公摇摇头,接着一笑道:爱卿何必多卖关子,有何妙计,快快说来。
祭足一笑道:郑欲胜宋,必须用宋之法,避宋之弊。
郑庄公笑道:这到底又何解?
祭足道:用宋之法,是寻找联盟,合力攻打,此可稳操胜券;避宋之弊,是
显以大义,告诉世人伐敌是为天下安宁,而非郑国私怨,如此何苦不名利双收?
郑庄公拍掌大笑道:爱卿好计,寡人服矣。
祭足忙道:其实这皆是主公之策,下臣不过是鼠窃盗用而已。当年主公一举
平太叔之乱,所用不正是此法吗?
郑庄公嘿嘿一笑,忽道:寡人该行何事方才能名利双收?
祭足神秘一笑道:入朝。
郑庄公霍的站起道:入朝?
祭足郑重点头道:是的,入朝,别无它途。
雨后山青奇,风起水连秋。这一天,民间风景如画,幽幽迷人,一只老母亲
在啄着小鸡的毛,小鸡在啄着地上的一根毛。农民伯伯们在开口大笑,享受着田
间地头丰收的喜悦。
可是,在洛邑内却有一张嘴闭着,他的眉头紧皱,他的双眼通红。他年轻而
俊逸,俊逸中裹着一包子暴躁。
周桓王冷冷的盯着郑庄公,郑庄公在昂着头,可是他的脊背却很冰凉,又似
乎毛躁,像被无数根针扎着。
没有人说话,场面一度尴尬,尴尬的像是芸芸众生在裸体相对。
突然,周桓王紧蹦的脸一松,冰冷和暴戾褪去,换上了温暖与和蔼。他柔声
说道:郑伯已三年未来,今日能抽空来拜谒朕,朕甚感欣慰。
郑庄公心头一松,脊背上的针瞬间被拔的干干净净,他忙答道:下臣国事繁
冗,入拜来迟,还望陛下宽恕。
周桓王一笑道:这屑屑小事,寡人随口一说,郑伯何必挂怀心上?当今治国
本该以民生为重,郑伯既如此勤勉,不知收成如何?
郑庄公立刻回道:托陛下洪福,今年水旱不侵,很是丰收。
周桓王突然一下从龙座上站起,拿眼睛把百官扫了一圈,众人面面相觑,不
知何意。正猜测间,只听一阵震天动地的哈哈哈声蓦然响起,周桓王笑的眼中带
泪道:诸位爱卿,你们听听,你们仔细听听,终于等来一个丰收年,温邑的麦洛
邑的稻朕这下可算放心吃了,郑伯该愿意发此慈悲吧?
郑庄公的脸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绿一阵黑,五彩变幻不定,他恨不得立
刻掘个地道土遁,可是很悲哀,他自始自终不会法术。无奈,在百官的哄堂大笑
中,他只能拼命揪住自己的衣襟。
回到馆驿,郑庄公的指甲都已掐入了肉中,他对着祭足冷冷笑道:祭大夫真
是旷世好计,害的寡人今天出此大丑,这且不说,周王如此态度,又怎会如你所
筹划资助寡人伐宋。偷鸡不成蚀把米,不知下一步祭大夫还准备如何教寡人?
祭足低头站在一边,默默不言,像个受了气的孩子。他脑子里虽然装满了智
慧,计谋,诡诈、说辩以及见风使舵、随机应变,可他毕竟还是个人,而不是神。
是人就会犯错误,是人就免不了被雷被囧。
郑庄公躺在床上唉声叹气,他使劲的扯过被套堵住自己的耳朵,可门外呼啦
一下,他被吓的坐了起来。
骨碌碌,骨碌碌,骨碌碌不停,十张车稳稳的推进了院子中。差役回话道:
天子怕郑伯回程一路饥饿,特以十车粗米相赠,敬请笑纳。
郑庄公头一蒙,差点晕厥过去,这么多年来,上到周平王,下到太叔、州吁,
公孙滑,他数番交手,从未失利,而今天接连受此大辱,他怎不肝胆俱裂?
肝胆俱裂的人,一定要用计挽回颜面,而且是最高深的计。三十六计之第三
十六计,走为上。
少输便是赢,跌霸如此惨烈,夫复何用,夫复何言?胳膊拧不过大腿,郑庄
公叹息一声。当夜,月朦胧鸟朦胧,他和祭足领着十车粗米悄悄离开了洛邑。
鸡唱三更晓,雨滴曙色白。这个夜,漆黑;这条路,漫长。然而在漆黑的夜
下,漫长的路头,有个人却正凝神静气的等待着他俩。
一只流萤飞过,一点微风吹起,这个人,衣衫飘飘。
是福,是祸,不知。
19。3假借王命
因为是不知,所以要去挑开盖头,郑庄公如是想。他已霉透,大不了霉烂。
然天佑雄霸,可不信乎?这次,虽霉了,却变了。
这个衣衫飘飘的人竟然是他,周公黑肩,周桓王面前的一号红人。
郑庄公一阵错愕,主子刚刚奚落过,难道奴才还要落井下石?他的心一阵扑
通。黑夜中,他浑身挥发出憔悴的味道。
祭足却忽然间张大了瞳孔,嘴角也开始轻轻的翘动。
周公黑肩手一挥,隐藏在黑暗中的士兵一拥而上,郑庄公立刻紧紧抓住了腰
剑的金柄,祭足却一挺身迎了上去。
一拥而上的士兵只是推出了两张车,里面装满了层层摞摞的彩绸。
周公黑肩含笑迎上,用极其诚恳的态度道:夜深如此,还耽误郑伯和祭大夫
赶路,我心实有些愧疚。今日朝堂之上,天子盛怒之下出言有所不慎,还望二位
包涵。这二车彩绸,算是我个人的一点见面薄礼,万请笑纳。
郑庄公一阵迷茫,他实在猜不出周公黑肩为何要屈礼于他。于公于私,他并
未向周公黑肩施过利益,更显然的是,周公黑肩于从前于未来也都无需求助于他。
郑庄公在百思不得其解,可一愣眼间,一百零一就来了。
祭足竟呵呵一笑,收下彩绸,然后对周公黑肩道:多谢周公劳心记挂。然尚
有一事,还要麻烦周公略施援手。
周公黑肩连连笑道:祭大夫何必客气?敬请直说。
祭足嘿嘿一笑道:自虢公忌父任职以来,我主卿士之职沉浮不定,此事还望
周公多多费心。
周公黑肩笑道:祭大夫放心,我一返朝,既去办妥此事。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果不其然,第二天一早,正在赶路的郑庄公和祭足就
收到了朝中传来的消息,周桓王正式将卿士分为左右二职,右卿士行实权,为虢
公忌父,左卿士挂虚名,为郑庄公。
郑庄公心头一阵惊喜,他刚欲和祭足搭话,却忽听到祭足嘿嘿一笑,自言自
语道:天助我也,我计成也!
郑庄公笑问道:祭大夫,何计已成?
祭足亦笑回道:主公不是欲自行拆破其中机关,为何方过一夜就要问下臣?
郑庄公摇摇头,笑叹口气道:寡人思来想去,近乎一夜未眠,也不得其奥妙,
甚是苦恼。
祭足笑道:主公苦恼何处?
郑庄公道:寡人总是想不出周公黑肩为何要私下济援于我,寡人与他从未深
交,而他在王室身居宰位,官高禄厚,世出名门,又不会有求于寡人。这世上,
怎会有无缘无故的取媚?
祭足呵呵一笑道:他确实无求于主公。
郑庄公惊道:果真如此?那可就奇怪了。
祭足笑道:他无求于主公,可他的主子有求于主公。
郑庄公忙问道:此话何解?难道天子有求于寡人,岂不荒谬?
祭足嘿嘿一笑道:周桓王有两子,长曰沱,次曰克,天子爱克,欲立之,可
无奈沱为嫡长子,故太子之位迟迟不决,宫中变乱一触即发。
郑庄公笑道:宫廷之内事,又与周公黑肩何干?
祭足笑道:宫廷之变,实关系重大,而周公黑肩更首当其冲。
郑庄公忙道:为何?
祭足道:因为周公黑肩是次子克的老师。
郑庄公哈哈大笑道:原来如此。也多费周公黑肩筹谋之心,竟铺垫如此之远。
祭足道:未雨绸缪,成功者无不如此。周公黑肩现正广结诸侯,以为外援,
郑是大国,又立洛邑如此之近,周公黑肩屈尊下礼,也不足为奇了。
郑庄公笑道:此未来之事,变不可测,聊作话资。只是他送的这两车彩绸,
寡人还不知如何处理,粗米是天子所赐,于理尚不可弃,此私人之赠,难道也要
拉回新郑,岂不惹诸侯笑话,以为我郑国竟一穷至斯?
祭足忽嘿嘿一笑,诡异而灿烂,道:主公勿忧,此二车彩绸下臣有鬼斧神工
之妙用。
郑庄公忙道:到底何用?
祭足并不答话,忽命令队伍止步,并一偏身从辂车中跳下,走到彩绸前,手
一探扯出一张,再返身一抖,彩绸迎风鼓起,对面的下人再一拉,扑的一声,彩
绸结结实实盖在了粗米上。
郑庄公一惊道:爱卿,这是做何?
祭足一笑,令下人们如法炮制,遂转身道:天子赏赐主公的难道不是十车彩
绸吗?主公尚不知吗?
郑庄公当场一愣,过了会恍然大悟,哈哈笑道:爱卿果然妙计,此偷天换日
之术,实在绝妙。过了会,忽又疑虑道:此计虽妙,然天子知道后该如何?寡人
刚在朝堂上遭天子嘲谑,一转身竟得此重赏,怎不咄咄怪事,徒添各诸侯的怀疑?
祭足嘿嘿一笑道:主公多虑了,天子不会发怒,诸侯也必信服。
郑庄公大惊道:为何?
祭足道:彩绸既是周公黑肩所赠,我此般借用,天子若追究,周公黑肩必能
搪塞敷衍;而今早重聘主公为左卿士的公函方传阅各国,各国必以为主公复得王
宠,又岂会疑虑?
郑庄公略一思索,忽大步流星走过来,双手紧紧握住祭足的肩膀,欣喜若狂
道:寡人能得爱卿,真乃天意垂怜;爱卿之智谋,实千古第一人,放眼如今,世
上谁可匹敌?
祭足一笑,只淡淡道:多些主公谬赞。
郑庄公忽脸一红,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缩回手,遮掩道:祭大夫,布置
已完毕,是否可重新上路?
祭足笑道:不可。
郑庄公大惊道:不可?为何?
祭足道:经此般装饰,主公颜面当然已挽回。可我们所需的却是矫诏王命,
征令诸侯以伐宋,此大事不成,何能高枕无忧?
郑庄公笑道:现开始令人一路大张旗鼓的宣传,可否?
祭足一笑道:下臣正是此意。只是周公黑肩虽赠彩绸,奈物件仍乏,必添之
彤弓弧矢,方为完备。
郑庄公笑道:彤弓弧矢易得,但既矫诏王命,又该为宋安何罪名方妥?
祭足忽叹息下道:禀主公,宋国一向安守本分,下臣也正为此烦恼,不知该
为其扣以何罪?
郑庄公嘿嘿一笑道:于此,寡人倒有一策,不知可否?
祭足忙道:主公何策?
郑庄公道:仓促间想一妥帖罪名确实很难,但现成若有,又何不借用之?
祭足笑道:主公之意是指?
郑庄公笑道:你可还记天子开始如何责怪寡人?
祭足笑道:三年不朝。
郑庄公笑道:既是如此,我们又何不顺手假借宋人不朝之罪名?想来,此罪
足够冠冕堂皇,而寡人刚刚拜谒,其又反责不到寡人,岂不妙哉?
祭足大笑赞叹道:主公此策,实绝伦无比,微臣甘拜下风。
19。4怙(hù)恶不悛(quān)
一路辛劳跋涉,夹杂着腿酸与脚麻,郑庄公和祭足终于回到了新郑,他们都
太累了,脸上写满了歪歪扭扭的疲惫,他们一倒头载在了床上,抱着枕头呼呼大
睡,那鼾声,饱满而结实。
在梦中,他们微笑,盈盈如水仙,满满似荷莲。在华夏大地上,依旧流传着
他们奉命伐宋的吼叫,街头巷尾,无人不晓。
这个夜,很安静,安静的没有一条狗叫,没有一只鸡鸣,也没有一只老鼠偷
吃灯油。
是夜,无话。
不可避免的,第二天话就会很多,这叫做补仓。
郑庄公神采奕奕的道:爱卿,寡人现就传檄天下,以天子之令共伐宋人如何?
祭足笑道:传檄天下固可,但主公意欲纠合那些国家?
郑庄公一愣,这个问题他到没想过,便笑问道:以爱卿之见该如何?
祭足道:远者不足依,晓谕既可,近者大国惟齐鲁,齐方结石门之盟,鲁国
公子翚好贪,唯利是图,只要财宝贿赂,亦必投靠我方。
郑庄公大笑道:爱卿神算,只要结盟齐鲁,何愁宋国不破?
祭足却嘿嘿一笑道:仅仅结盟齐鲁却并不够。
郑庄公吃惊道:为何?寡人想细听爱卿的言下之意。
祭足道:陈、蔡虽为小国,但原为宋人羽翼,我方必须拉拢,使其保持中立,
卫人刚立新君,国势顿变,我也亦亲近之。
郑庄公道:如此,即添上陈、蔡、卫即可。
祭足道:还不够。
郑庄公皱眉道:还不够?周边还有何国遗漏?
祭足诡秘笑道:许。
郑庄公一愣,忽哈哈大笑道:爱卿在讲笑话吗,许区区小国,弹丸之地,不
过一城,添之无益,何必累赘?
祭足笑道:添许,后必有妙用。刚说完,忽又道:如此,还不可传檄。
郑庄公颇有焦躁道:到底还有何话,烦请爱卿一并说之。
祭足笑了笑,耐心道:我纠结陈、蔡、卫,三国必顾念于与宋的结盟之情,
不愿出兵。卫为大国,可自恃,陈、蔡小国,必然恐惧我方责怪,甚而转投宋人,
以求庇护,主公何不示之与好,使其无忧,从而偏向我方?
郑庄公笑道:爱卿思维之缜密,外人实难及万一。那么又该以何策示好于陈、
蔡?
祭足笑道:这有何难?通之使节即可。
使节应声华丽丽的赶到陈国,陈桓公一张粉粉而巴巴的脸热切的招待了他,
并连夜将他热切的驱逐出了国境。
郑庄公大怒,他实在想不通,以自己的威望,低下身份去巴结陈人,而陈桓
公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公然拒绝了他。
不但郑庄公想不通,公子佗更想不通。他悄悄摄足来到了陈桓公的面前。陈
桓公抬头望了公子佗一眼,他的眼中充满纠结,哀怨与不胜其烦。
公子佗道:哥哥,为何不许郑人的求成?
陈桓公冷冷一笑,他一笑,脸蛋上的粉扑朔朔的往下摔落,他赶忙用手拍住
道:为什么要许成?
公子佗一惊道:郑为大国,且接我边境,平时巴结尚且不得,今日其主动求
成,必出于诚心,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哥哥何必错过?
陈桓公冷冷道:你怎知郑有诚心?
公子佗道:郑欲伐宋,天下皆知,而我向为宋之盟国,郑人恐惧我袭其后,
故而请成,此利益纠葛,怎不诚心?
陈桓公哼了一声道:你只看其一,不看其二,宋既为我盟国,此数世积累的
友谊,怎能因郑人凭空一句话而毁弃?且你也说了,郑人请成不过是权益之计,
寡人怎会上当?
公子佗心里暗自叹息,只好又道:哥哥你权且敷衍郑人一番,郑庄公刻毒少
恩,最爱记仇,今日得罪了他,恐怕立刻就要有兵戈之灾。
陈桓公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寡人且问你,郑国此番伐宋,能灭其
国吗?
公子佗道:不能。
陈桓公冷笑道:既不能灭其国,寡人又何必屈颜媚色于郑?宋为大国,纵使
皮毛略伤,也必很快复原。寡人有宋依托,万事不愁,何必跟风而变来变去,徒
惹天下人笑话?
公子佗方欲再谏,陈桓公大袖一挥道:你不必多说,寡人主意已绝,再无更
改。
月光融融下,陈桓公疾步迈入寝宫,头一歪,睡倒,只留下公子佗站在阶前
暗自叹息,公子佗意欲流泪,他在为陈国百姓嗟叹伤神。
可是,事实无情的证明,陈桓公的意志力并不是嗟叹声能够击碎的。
郑庄公不服气于外交的惨败,他陆续派出使臣向陈桓公表达诚意,陈桓公开
始只是皱眉,后来变成闭门不纳,最后终于忍受不住骚扰,破口大骂起来。
陈桓公骂声一起,郑庄公的使臣立刻停止。陈桓公微笑,他吐纳了一口气,
郑庄公毕竟还有自知之明。
是夜,陈桓公一如昨天的睡去,很香甜,很满足,很饕餮。
但,这只是上半夜。
下半夜,他的胆都被吓破了,他几乎哭出了声,他甚至在床边都摸索不到自
己的鞋。
郑庄公精兵强将,大举入侵,势如破竹,马上就要来敲掉他的门牙。
在颤颤巍巍中,陈桓公终于面对了现实,你可以很有理,滔滔不绝,但你的
理若是把别人给讲烦了,别人拳头一挥,就直奔你后脑勺和太阳穴,要你的命。
这个世界,道理只适合小人意淫,大爷靠的是拳头。礼仪不过夸夸其谈,暴
力才能节节攀升。
陈桓公埋下了他粉巴巴的脸,公子佗低下了头,因为他正站在郑国的地盘上,
来卑躬屈膝的寻求宽恕。
公子佗道歉道了很久。不过他也不会责怪陈桓公了,因为史官已给陈桓公定
了性:长恶不悛,从自及也。文雅点的总结是个成语:怙恶不悛;粗暴点的总结
是个俗语:敬酒不吃吃罚酒。
陈国一平,郑庄公立刻挥旗东进,齐厘公派其弟弟夷仲年,鲁国派公子翚,
三路大军合作一处,气焰腾腾的杀向了宋国。
宋殇公很焦急,他立刻命令边境组织抵抗,可是命令还没传到,防、郜二城
却已沦陷。宋殇公忽然颤栗起来,他知道郑庄公此次纠合大军,绝对是要割他的
肉,而非挠痒痒。狼子野心,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宋殇公揪着头发,他在苦思退兵之策,可是原谅他吧,人比人气死人,宋殇
公的脑子很丧门星,极为缺乏智慧细胞,纵使抠破了中枢神经,也得不出所以然。
但是,宋殇公忽然挺直了腰板坐了起来,他还轻轻抿了一口茶,而且判断出
了茶叶的香味。
因为,他知道,有一个人一定可以救他。
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19。5借道
这个人挟带雷霆万钧之势吼吼的冒了个泡。
司马孔父嘉。
司马是官名,主管军务,相当于国防部长。孔父是字,嘉是名,姓子,是宋
国的宗亲,宋殇公的堂兄弟。
宋殇公哭丧着脸道:孔爱卿,现三国联军压境,该如何是好?
孔父嘉爽朗一笑道:这事儿简单。
宋殇公大喜道:你已有破敌之策?
孔父嘉点头道:破敌易如反掌。
宋殇公几乎难以置信道:到底何策?爱卿快说。
孔父嘉笑道:当初伐郑,卫、鲁、陈、蔡与我同谋,可叹现在鲁贪贿赂,陈
惧淫威,都反戈一倒,惟有卫、蔡两国尚正义长存,岿然不动,主公何不与其再
度联盟,以抵三国?
宋殇公皱眉道:卫宣公刚刚继位,蔡桓公或许慑于陈桓公的判变,爱卿有把
握说服他们?
孔父嘉笑道:只要主公给予足够的金银财宝,臣必不辱使命。
宋殇公喜道:此事全仗孔爱卿。话音刚落,忽又一拍脑门大惊失色道:纵使
爱卿能请得两国援军,恐怕也为时已晚啊。
孔父嘉继续笑道:主公何意?
宋殇公颤声道:照目前郑庄公的进军速度,恐怕爱卿请来援军,国都都已被
破,尚有何用?
孔父嘉断然道:此事绝不会发生。
宋殇公一惊道:爱卿为何这么肯定?
孔父嘉笑道:我们可避实击虚。
宋殇公道:何谓避实击虚?
孔父嘉道:郑庄公率领大军侵伐我国,其老巢新郑必然空虚,援军只要轻装
偷袭,郑庄公必然回车搭救,如此危厄其不立时化解?
宋殇公哈哈大笑道:爱卿此计,足以流传千古。
宋殇公话音刚落,老丝不得不插一句,事实上,孔父嘉首创的这个策略确实
流传了千古,只可惜它的名字已不叫避实击虚,而叫围魏救赵,作者已换成了孙
膑。
然而,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孔父嘉现在心情很激奋,他正和右宰丑一起领
着宋、卫、蔡三国的军队奔驰在突袭郑国的康庄大道上。
仗剑行天涯,载酒上高楼。每个男人心中都必然有一个热血江湖的梦。
世子忽也不例外。
在金戈铁马声中世子忽醒来,外面正霹雳啪嗒下着瓢泼大雨,可是世子忽已
全然不顾,他边跑边套上了盔甲,并噔噔噔的爬上城楼,向外瞭望。
贼势浩大,儿力不能及。
这就是世子忽给郑庄公的密报。
郑庄公正站在防城的一个大院中,他的身前是满副盔甲的精兵强将,他的身
后是稀里哗啦的大雨。往前走,宋国领土可以继续收入囊中,往后走,那是打道
回府的路。
郑庄公苦涩一笑,他转身,迈步进入了大雨中。雨水冰冷,浇湿了他的衣领,
也浇灭了他雄心勃勃的梦想。
功亏一篑。郑庄公捏拳长叹。
金窝银窝,不如自家草窝。你在外面再捞的流油,可是你没有家,栽不下根,
你就将是一个令人不耻的流浪乞儿,你口袋中的钱只能慢慢成为别人嘴中的肉。
这个道理,郑庄公很懂。
可是他现在却必须装的很不懂。因为他面前站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将军,夷仲
年,公子翚。
郑庄公灿然一笑道:连番苦战,有劳两位将军。今夜我们就撤军,二位即可
回国好生休息了。
两人大吃一惊,这个消息太突然,他们的仗正节节胜利,他们的刀还没喝够
血,两人遂异口同声道:形势大好之机,不知郑伯为何要突然撤军?
郑庄公呵呵一笑道:此番攻宋,非出于寡人本意,乃是天子所命,其在责怪
宋人不朝。但天子向来恩德广厚,干戈之事非其所欲,只在治病救人,今番如此,
已足以惩戒。不看僧面看佛面,宋虽不仁,但不可薄了天子的一番苦心。不知二
位认为如何?
两人恍然大悟,连忙附和道:天子恩慈,郑伯仁义,非我等一介武夫可比,
郑伯既已决定退兵,我等奉令。
郑庄公笑道:所取防、郜二城,不可再返宋人,否则日后其必然依旧肆无忌
惮,两位将军辛苦,各取一城如何?
夷仲年忙道:齐与郑向为盟国,同进同退,出兵是我方义务,岂可取城?仲
年不能受。
郑庄公笑道:既然夷将军不愿取城,那防、郜只有同赠翚将军了。
公子翚立刻道:恭敬不如从命,多谢郑伯美意。
说完,公子翚微笑一声,只飘落下一个潇洒的背影,夷仲年微微摇头,亦辞
别而去。郑庄公一直微笑,与夷仲年抱拳告别,和气的像是一个最本分的生意人。
可是一转身,郑庄公眼中立刻血红一片,额头青筋暴跳,他几乎要把拳头捏
碎。
他是一匹狼,吃肉的狼,为他人作嫁衣裳不是他的风格。这么多年来,只有
他占便宜,而没有他学雷锋。
郑庄公在压抑着怒火,他稳稳的坐在辂车中,车轮在泥泞的路上艰难的行走,
一如他的心情。
孔父嘉现在的心情却很舒爽,他一抬头,天立刻停止了下雨,露出了一个明
光光的太阳。太阳晒的他很温暖,右宰丑也是。
孔父嘉一笑道:右宰,我们该回国了。
右宰丑大吃一惊道:孔司马此为何意?我们刚刚围城,尚没进攻一刀一矛,
为何就要撤军?
孔父嘉哈哈一笑道:这亦足够。我们的目的也不过是虚张下声势,我料定郑
庄公现已在回程的路上了。
右宰丑哦的一声,想了想道:那我们何时撤军?今晚就走吗?
孔父嘉笑道:今晚就走。可是却不能走来时的路了。
右宰丑忙道:为什么?突然又一悟道:哦,孔司马是怕我们走原路和郑庄公
迎面碰上?
孔父嘉笑道:我们此番只为解困,非为战争。能避则避,何必无谓伤亡?且
我们轻装突袭,又是在郑国之内,万一与郑庄公的大军真交起战来,怕也讨不到
便宜。
右宰丑点点头道:孔司马考虑甚善,在下佩服。不知孔司马准备从那条路返
回?
孔父嘉皱眉道:我还没想好,不知右宰有无好的建议?
右宰丑一笑道:何不抄近路,从戴国借道,直接返回?
孔父嘉拍掌笑道:好计。右宰好一条捷径。
听到夸奖,右宰丑心里一阵温暖,瞬间像是开了一朵倭瓜花。可叹,人间不
生前后眼,谁晓世事两茫茫?右宰丑的这条捷径,使他很快的见了阎王。否则,
照他在政坛捣浆糊的非凡能力,活个七八十岁该不成问题。
是夜,月儿弯弯,柳条姗姗,坟上没有鬼火,地下没有大坑,宋、卫、蔡三
国联军舒坦的走在去戴国的路上。
可是,人生起起伏伏不免。舒坦从来不是一种长久的生活状态。
在戴国,他们卡壳了,吃了一个灰头土脸的闭门羹。
不借路,这就是戴君的回复。
我力量很弱小,可我骨气很庞大。这就是戴人的精神世界。
右宰丑千算万算偏偏漏算了一件事,作为独立的主权国家,戴是有领土权的。
这是我的国土,我不是公共汽车,更不是公共厕所。
或许,在大人物的眼中,小百姓的命根本不能算命,只是块猪头肉而已,可
随意摆弄,更可任意欺凌,甚至还可一口吞进肚子里,把你嚼的连骨渣都不剩。
起码右宰丑如此认为,孔父嘉更是如此,且变本加厉。
孔父嘉怒吼道:不拿下戴城,我孔父嘉誓不为人。他手一挥,呼啦一声,士
兵们摆开了进攻的架势。
堂堂的宋国大司马,你一个小小的城主竟敢灰他面子,这还得了?给我打,
孔父嘉再怒吼道。
士兵们像潮水一般涌在了戴国的城门下,一场在历史上很不起眼的战斗开始。
可是这场毫不起眼的战斗竟然令一个人充满了欢快的笑意,甚至他一兴奋拔
掉了一根胡子。
他是谁?也许是救世主,也许不是。
19。6意外之财
本质上,他只是一匹吃肉的狼,但伪装后,他就是百变金刚。
架梯,爬梯,爬到梯顶,砰,摔死;再架梯,爬梯,爬到梯顶,砰,再摔死。
就这样,一个又一个年轻的生命在逝去,可是孔父嘉看着的时候,心里却充满了
一种愉悦。
他并非是一个嗜血的恶魔,他只是一名指挥若定的将军。将军比恶魔更可怕,
因为战争已不仅是嗜血,而是血崩。
人,不停的在死着,可是戴国的城墙也已摇摇欲坠。
鸣金,收兵。孔父嘉笑道。毕竟,当炮灰的人也是会饿肚子的。
吃完饭后,只要再冲击一次,戴国必定被拿下无疑,孔父嘉笑着对右宰丑说
到。
他的笑声还没落,耳边却忽然传来了吱呀呀一阵悠扬的脆响,戴国的城门竟
突然间敞开,一览无余。
孔父嘉的心一阵热血澎湃,他没想到,费尽心神尚未攻下的城池竟犹如神助
一般自己解开了胸怀。当然,神是不存在的,惟一合理的解释就是戴人不支,准
备投降。
孔父嘉趾高气扬的在等待着求和的使者,可是突然间他的脸僵死了,僵的很
死很死。
城门开处,并没有使者出来,而只是一个脚步蹒跚的老头,这个老头神情萎
靡,一步三瘸,且还穿着一身灰布囚服。
孔父嘉的眼突然迷离起来,在之前,他恨不得一刀剁了这个老头,而现在,
他忽然觉得这个老头有些可怜了。毕竟地盘再小,他原也是一国之主。
戴君走到孔父嘉身边,表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头一扭,不知流落何方
了,而孔父嘉却根本没有迎接戴君的眼神,不是不敢,更不是愧疚,只是忙不过
来。
他的眼珠在死死的盯着戴国的城头,甚至眼眶都撕裂开了缝,城头上只站着
一个威风凛凛的人,这个人他还有点小熟悉。
上将公子吕。
公子吕哈哈大笑道:多些孔将军成全,没有孔将军的死攻,戴国不会岌岌可
危,戴若不岌岌可危,戴君又怎么可能这么爽快的接纳我们进城?
孔父嘉破口大骂道:你趁人之危,假以救援之名而落井下石,抢人国土,羞
不羞耻?
公子吕笑道:彼此彼此,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孔将军何必因为被我家主公算
计而恼怒成羞,堂堂大丈夫,要真刀真枪的来,像个泼妇样骂街,又羞不羞耻呢?
孔父嘉忽然闭住了嘴,他倒不是嫌羞耻,而是他确实发现,骂解决不了问题,
能解决问题的只有刀头舔血。
孔父嘉大吼一声道:不杀公子吕,我誓不为人。说完,竟然把兜銮狠狠的向
地上一摔,并踩上去跺了两脚。
他真的生气了,因为暴烈一向是他的专长。
二话不说,孔父嘉撸起袖子,把士兵们集中到一起,大吼道:现在回家睡觉。
是的,是回家睡觉,而不是攻城。很显然,郑庄公的军队岂是戴人所可比拟,
打戴人他可不问三七二十一囫囵吞枣的打,只要拿刀往前冲就可以了,而打郑人,
他却不能掉以轻心了。
必须用计,孔父嘉喃喃道。
忽然,他一抬眼,看见了右宰丑怯怯的眼神,忙问道:右宰,有何话要说?
右宰丑颤抖着嘴唇道:孔司马之前不是千方百计要躲避郑军吗?为何现在又
突然改变主意,和他们开打了?
孔父嘉嘿嘿冷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右宰不会是怕了吧?
右宰丑连忙说不怕不怕,然后就脚步后移,一点一滴的退出了大营。丑,斗
的确实有点丑。
孔父嘉叹息了一声,这个时刻他只能靠自己了。他立刻集中所有的脑细胞,
并让他们产生飞速的旋转,去沉思这个问题。
沉思还没结果,结果却沉重了起来。
右边卫军扎的营寨忽然起了一阵滔天的骚乱,只见周边火把无数,呐喊连天,
郑军竟连夜突袭了过来,孔父嘉大惊,连忙从床上跳起,奔过去探视情况,可是
等他去了,看到的却是右宰丑一张苦闷的脸。郑军原来只是虚张声势,喊了声
「狼来了」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孔父嘉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他没想到堂堂的一代枭雄郑庄公竟连
这种小孩子唬人的把戏都用了,他拍了拍右宰丑的肩膀,准备好言安慰他几句。
但是,他的话却终没说出口,因为他的腿又飞奔了起来。自己坐镇的中军出
事了,也是周边火把无数,呐喊连天。
孔父嘉气喘吁吁的跑到,他还没喘口气,却犹如一个泄了气的气球样瘫坐在
了地上,又只是虚惊一场。
孔父嘉狠狠的讥笑了两声,郑庄公看来是真没辙了,开始此般装神弄鬼起来。
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吵的他睡不着觉,好骚扰他白天的逻辑思维。如所料不
错,马上左边的蔡军要开始骚乱了。
事情果然被孔父嘉预料的丝毫不差,因为确实,很快的左边的蔡军骚乱了起
来,还是火把无数,呐喊连天的老套路。
孔父嘉叹了口气,他烦透了,他一跃上床,拉被子蒙上了头,不管不问,来
个香香甜甜的梦。
这次他却疏忽大了。他疏忽了两件事,一是蔡军的战斗力,那是三国中最差
的;二是进攻蔡军的将领,那是心狠手辣出了名的。
公孙阏,字子都,一个你若不了解必定遗憾终生的男人,尤其你是个女人的
话。
他已死了几千年,但是他的名声必定还要流传几千万年,甚至是永垂不朽,
甚至是超过人民英雄纪念碑。
这一切,只因为一个字。
美。
美的令人难以置信。
美的让人只好窒息。
孟子曾曰: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无目者,就是瞎子;《诗经》曰: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狂且,小流氓之谓。换句话说,在
全国少女的心中,任何男人和公孙阏一比,只能是个獐头鼠目的小流氓。
据野史传说,对公孙阏美的崇拜人类已超越了性别甚至种类的界限。
公孙阏当之无愧是中华民族历史上的第一美男子。当然,男人莫急,中华民
族历史上的第一美女也即将闪亮登场,只要等第一美男子死掉既可。
不得不说明,第一美女的封号是老丝自己关起门来瞎琢磨得出的有理有据的
结果,可是老丝还没拿出证据,就已被公孙阏的光辉给掩盖下去了。公孙阏,此
刻实在是妖艳逼人。
你如果以为公孙阏只是个绣花枕头就大错特错了,因为,他还是个武林高手,
且精通兵法谋略。
上天有时候太不公平,剥夺了无数人的优点而全部磊在了一个人身上,这让
老丝伤神不已。但老天爷还觉得伤的不够,还在给公孙阏加优点。
公孙阏出身高贵,是嫡系宗室,而且深得老板郑庄公的宠爱,且也颇立战功,
声名显赫,并非是完整版的软饭主义者。这样的坯子,这样的出身,这样的功名,
公孙阏若想不骄傲,除非,除非他不是人。
骄傲的特征之一就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公孙阏挺起丈八蛇矛枪,第一个
冲进了蔡人的军营里,逢人就挑,逢物就拨,如入无人之境。等孔父嘉赶到的时
候,蔡人早已七零八落,四散逃命,公孙阏稳稳站在火光中,手握钢枪,等着他。
他那细嫩白腻的脸在火光照耀下越发英俊迷人,犹如新出的豆腐,水嘟嘟而
亮晶晶,孔父嘉都忍不住心头一阵荡漾,他握长戟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且不停的
出汗。
公孙阏被孔父嘉的眼光看的好生恼怒,大吼一声道拿命来,就冲向了孔父嘉,
然而孔父嘉却一掉头,拔腿就溜。
他不是怕了,更不是心疼,而只是,乱子出的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