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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

20。1进言


有的人走过的地方,万物皆灭,惟有杀气。很显然,他就是。硬硬的胡茬,
青色的面皮,高渠弥。

高渠弥拎着宽背大刀冷冷的站在宋人的中军账内,在烈焰照耀下,他的眼中
写满了争强斗狠,血流成河。

然而,高渠弥面对的却是孔父嘉,一个从不吃素的男人。

孔父嘉大吼一声,挥动长戟冲了上去,高渠弥手腕一抖,宽背大刀迎了上来。
在千军万马的践踏声中,两大高手的火爆交锋一触即发。

不过,「噗」的一声响,历史开了个玩笑。

孔父嘉的长戟忽然收了回去,他一转头,竟再一次的拔腿开溜。方向,右营,
因为那里刚刚传来惨不忍睹的嘶叫声。

在右营,孔父嘉看到了一颗让他心拔凉拔凉的头颅,颖考叔正笑盈盈的拎着
右宰丑的脑袋出门。

孔父嘉长叹一声,还没展开手脚,自己这边已丢盔卸甲,溃不成军,大将连
番折损,这仗还怎么打?独木不成林,孔父嘉明白,他身躯再健壮,也撑不起天,
也挨不起郑国三大勇将的协力狂揍。

头一回,那是一条逃跑的路。孔父嘉潜了。

咕咚一声,溅出了一片水花,郑庄公正满面红光的看着他手中的这杯酒。伐
宋之役,他取得了名声,戴国一战,他获得了土地,真正的名利双收。所以一回
国,他就在大殿内群宴众臣,觥筹交错,大家都个个放开了肚皮喝。

作为事业的领头人,郑庄公自然喝的最多。人喝多了,总爱讲点胡话,或者
是吹吹牛。

郑庄公不但讲了胡话,而且也吹了牛。他「呃」的一声打了个饱嗝,醉眼迷
离的向着众臣们问道:寡人伐宋破宋,伐戴得戴,又与齐鲁大国结为同盟,寡人
可算已成霸主之业?

众人们哄然一声,这等难得一见的拍马屁机会谁不把握?反正不过是动动嘴
皮而已,即使错了,第二天也可打个哈哈说是喝醉了。

没有人去和一个醉汉计较。

可是,现在却有个醉汉突然间开始计较了起来。

郑庄公听到诸位大臣的奉承,本欲再喝两杯,但他雾蒙蒙的眼神忽射出了一
道精光,因为他看到一个人只是在那摆弄酒樽,滴酒未沾。

郑庄公应该很生气,很咆哮,这是公然藐视他的权威。然而郑庄公没有,他
竟起了个身,向那位大臣走去。

郑庄公笑问道:祭大夫,你说寡人是否已成霸王之业?

祭足一笑道:不知主公因何而认为自己已成霸王之业?

郑庄公一愣,道:刚才寡人说的伐宋伐戴且与齐鲁大国结盟的三点你没听见
吗?

祭足淡淡回道:回主公,老臣听见了,听的很清楚。

郑庄公神色一变,他忽放下了酒樽,与祭足平行跽坐,诚恳的道:寡人若有
失误不明处,还望祭大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祭足立刻肃色道:老臣认为主公根本未成霸王之业。伐宋虽胜,不过是为报
仇,宋失两城,九牛失一毛而已,元气丝毫未伤。戴国虽得,不过一小邦,何能
谈霸业?且这种取巧之利,不过是偶得,又何足为霸业之依?

郑庄公立刻惊出一身冷汗,道:多谢祭大夫警醒,否则寡人迷误深矣。

祭足继续严厉道:伐宋是盗窃天子之令,这是名不正;戴不过是数里小邦,
这是利不丰。名无利浅,主公何谈霸业,岂不自欺欺人?

郑庄公倒吸一口冷气,好久方道:那寡人欲成霸王之业,到底该如何?

祭足道:郑虽地处中原,交通便利,经济富庶,优势颇多,可深层的劣势更
不容忽略,我们夹在宋、卫大国之间,势均力敌,不可轻动,陈、蔡虽弱,可也
足够抵挡,所以放眼望去,几乎无尺土可扩。既无土地能扩,又处天下之中,若
不趁机雄起,恐怕有天若有大国振兴,郑沦落为附庸无疑,还何谈什么霸业?

郑庄公的酒立刻全醒,连忙惶恐道:那现在又该以何法挽救?恳请祭大夫详
细告之。

祭足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主公今若不为儿孙计,儿孙异日必被人计。
惟今脱困之策,惟有扩张疆土。疆土一扩,人口自然增加,人为万利之本,到时
尚有何忧?

郑庄公忙道:可是正如爱卿所说,郑位天下之中,强邻遍布,又怎么能扩张
呢?

祭足道:宋、卫强国,不可动,陈、蔡根基亦厚,暂也不可动,能动者惟有
小国。现我既已与宋人翻脸,又何不趁势尽掳其属国?属国掳尽,国力强盛,再
联合大国以图陈、蔡,霸业或许借此可成。

郑庄公道:宋虽逆我,可其属国老实本分,并无妄动,寡人怎能伐之?师出
无名啊?

祭足嘿嘿一笑道:老臣已为主公谋虑全矣。主公还记的许国吗,当时传檄,
我故意加上,正为此日。

郑庄公惊喜道:爱卿是说假借许国不听天子之令而伐之?

祭足笑道:正是如此,许一向亲宋,断然不肯应命,我此时借机征伐,正大
好时机,宋自顾尚不暇,又岂敢搭救?

郑庄公抚掌赞叹道:一步先,步步先,如此,爱卿之谋成矣。寡人霸业有望
矣。

祭足道:此次伐许,主公还需纠合齐、鲁两国。

郑庄公道:为何?难道不怕两国分功吗?

祭足笑道:齐厘公仁义,不会图非分之功,且许接郑,远离齐,即使其想染
指也不能,而鲁独贪防、郜二城,怎好厚脸皮再要?这种联盟情谊,不用白不用,
用了也无需分利,且常用常新,三国关系必将更加紧密,怎能轻易放弃?

郑庄公突然站起,走过去拍着祭足的手感叹道:寡人得爱卿,如鱼得水,不
成霸业,实有渎天意啊!

周桓王八年(前712)七月,郑国合约齐、鲁完毕,尽出国内精兵,甲列
仗仗,大旗招展,开始攻许。

可是,在攻许之前郑庄公却做了一件事,校场大阅兵。

犹如后来的莫斯科保卫战,斯大林在红场检阅军队,检阅一毕,部队直接开
赴前线抵抗法西斯。据说这样士气高昂,人人都会不怕死些。

在当时,由于尚无大国崛起,中原这些半大不大的国家相互牵制,郑在其中
可算是佼佼者,矮子里面选将军,郑庄公有些骄傲也是理所当然。就像一头最雄
壮的公鸡,在老虎没来临之前,总要努力的抖抖鸡冠和尾毛,显摆显摆。

然而,令人千古叹息,这一摆,就摆掉了两条人命。


20。2校场比武


他一笑,眼角就会皱显很多鱼尾纹,可是,这并不妨碍他笑的得意与猖狂。

郑庄公笑道:今日校场阅兵,实在是快乐至极,寡人有此雄师,何往而不征,
何征而不胜?

将领与士兵们按照惯例哗哗的鼓掌,掌声哗哗哗了很久。在哗哗哗声中,响
起了一阵「腾腾腾」的脚步声。

五六个内侍正个个累的吐出了猩红的舌头,在呼呼的喘气,他们挪动着踉跄
的脚步,抬进了一杆大旗。

蝥弧。竿长三丈三,帜长一丈二。风一吹,嗒嗒嗒的拉风。

内侍们合力把蝥弧用铰链锁在了郑庄公御用的辂车上,秋高气爽,这面大旗
在阳光直照下闪动着威严和庄重。

郑庄公大声宣布道:诸位爱卿,凡有能举动蝥弧大旗者,寡人就当场把辂车
奖赏给他。

此言一出,下面一片哗然,众人纷纷流出了贪婪的口水。辂车虽不值钱,可
是经过老板的屁股一坐,那就是连金子都买不来,纵不算是稀世珍宝,起码也是
个能光宗耀祖的玩意。

在众人滴答的口水中,一员紫袍大将稳步走出,道:让臣一试。说完,走至
车前,解开锁链,扎好马步,浑身肌肉暴起,脸上都是一个又一个硬块疙瘩,气
沉丹田,打通任、督二脉,大喊一声道:「呔,哦呀呀,给我起」,在他撕心裂
肺的呼叫声中,蝥弧果然缓缓升起。

郑庄公大喜道:瑕叔盈好臂力,寡人辂车即赏于你。

瑕叔盈一阵欢喜,伸手就去拉辂车的把,他一使劲,没拉动,再一使劲,反
而蹬蹬蹬后退了几步,抬头一看,一个壮如山神身穿绿袍的黑脸大汉正嘿嘿的看
着他。

瑕叔盈连忙笑道:颖大夫也想试一试?

颖考叔笑道:既是主公所命,免不了比试一番,瑕大夫何不稍等,让俺也来
试上一试。

瑕叔盈连忙作礼道:颖大夫,请。

颖考叔一笑,道声谢,轻飘飘的走到辂车前,也不解锁链,只是用两手扣住,
眉头一皱,双臂暗自使力,咔嚓一声,铁链竟断成数截,围观的三军无不骇然变
色,校场无一人敢喘大气。颖考叔也不废话,用蒲扇般的右手握住大旗,稍一停
顿,真气流遍全身,大吼道:起。蝥弧竟犹如一三角小旗一般,被他高高举起。
继而,颖考叔身影一动,吼道:换。那大旗如有灵性,在空中一纵一跳,稳稳的
落在了他的左手中。

直到这时,校场中诸人才反应过来,纷纷鼓起雷鸣般的掌声,真诚而热烈,
杂乱而无章,一点都不含炒作的成分。

然而,颖考叔的表演还不算完,精彩继续,高潮方刚刚迭起。

他左手攥着蝥弧大旗,竟将其当成了一杆红缨枪般玩耍起来,「蛟龙出海」
「燕子翻身」「泰山压顶」,招招层出不穷,扎、搕、挑、崩、滚、砸、抖、缠、
架、挫、挡、舞花样样精绝,玩到最开心处,还把蝥弧一腾手放在了背后,像孙
悟空的金箍棒一样在腰间盘旋了起来。

郑庄公捏着拳头,激动的牙齿咯咯作响,大笑道:寡人有此虎将,尚有何忧?
辂车非颖考叔莫属。

众人纷纷咋舌,毫无异议,像这般玩法,不是武艺与头脑并重者,简直是去
找死。

事情似乎已成定局。

但事实上,事情才刚刚开局。

因为,在众人之外,还冷冷的站着一个人,这人已气的脸色发青发绿。

第一美男子公孙阏。

颖考叔自从智谏郑庄公掘地见母后,就得到重用,与公孙阏同掌兵权(见1
8。5),可是,这样的两个人若能和谐到一起去,太阳都要打西边出来。

公孙阏是典型的太子()党,出生娇贵,眼里容不下人,尤其是乡下人,而
颖考叔偏偏只是个事缘凑巧,纵身一跃龙门的草根红人,虽补当了大官,但毕竟
前半辈子是从泥巴坷垃里刨出来,酸土气息洗也洗不掉。公孙阏本就厌恶,而颖
考叔又不识相,不主动巴结,反而对公孙阏的恶少气息指手画脚嗤之以鼻,两人
深仇就此结下。

今天,颖考叔当着众人的面拿蝥弧耍起了枪法,枪,是公孙阏嗜若性命的兵
器,乃百兵之王,颖考叔这般戏弄,他不气炸了肺才怪呢。

公孙阏从人群中一跃而出,对颖考叔大叫道:你切莫领车,待我用蝥弧舞一
套真正的枪法给你看看。这种三脚猫的功夫,能哄别人,能哄的住小爷我吗?

颖考叔早有准备,一听此话苗头不对,立刻左手擎旗,右手拉住辂车的辕木,
头也不回,一溜烟跑出了校场。

公孙阏实没料到这招,等他反应过来,颖考叔都已跑到了大路上。公孙阏大
怒,从兵器架中操起一跟长戟,奋身就追,奈何颖考叔健步如飞,望尘莫及。公
孙阏气的直跺脚,他绝望的把长戟向颖考叔掷了过去,「哐当」一声,长戟寂寞
的落在了大路上。

公孙阏恨犹不解,转身返到郑庄公身前道:颖考叔目中无人,竟敢藐视我姬
姓天子贵族,臣请杀之。

郑庄公不动声色,微微一笑道:颖考叔与爱卿俱是虎将,同掌兵权,该相亲
相爱,奈何自相残杀?寡人辂车非止一辆,你两人各得其一,奖赏毫无偏差,可
好?

公孙阏嘴角肌肉一阵阵抽搐,听完此话,扭头就走,连答谢一声都无。

实事求是的讲,郑庄公的领导做的有水平,很能和稀泥,大事化小,小事化
小。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台面上的事完了,台下的麻烦才刚刚起步,且血腥而
残忍,一招致命。

攻打许国实在是小菜一碟,丝毫不要讲究兵法,犹如奥特曼打小怪兽一般,
一个铁拳下去,吧唧一声就瘪壳了。

许国人正在城头上拼命的射箭抵抗,可他们陡然间发现,垛墙在颤动,一阵
猛烈的台风袭来,将他们个个吹的七倒八歪。

只是,囱里的眼还在笔直,为何又会突然袭来一股台风?


20。3暗箭伤人


因为,颖考叔正举着蝥弧大旗,对着许人呼呼的扇。在许人的丧魂落魄中,
颖考叔趁势一脚踏住,死死的占踞住了城头。

他死了,是的,他死了,死的很死,就在他离胜利只有一脚拇指距离的时候。

一支利箭呼啸而来,「嗖」的一声贯穿颖考叔的防身犀甲,穿胸而过,血迹
顺着箭杆飙射而出,颖考叔把持不住,哎呀一声,跌下了城头。

被咔嚓,兼颅内大出血。一个能文能武的英雄就这样在混战中不明不白的死
掉。

然而,死犹死,颖考叔的眼却还在愤怒的张开着,瑕叔盈一看顿时气血上翻,
他以为是许人下的毒手,遂大吼一声,从梯上一翻上了城楼,抓起蝥弧拼命的摇
动,热泪大呼道:许城已破,大家快上,为颖大夫报仇。

他的呼音还没落地,许城果然破了。郑军汹涌而入,许君便服夹杂在老百姓
中逃逸。

郑庄公眼中一泡泪水,他在心疼颖考叔的死。可是,他现在必须要打起精神,
神采奕奕,头脑清楚,因为他在办着一件在战后最为重要的事。

分赃。

郑庄公、齐厘公、鲁隐公三个人各凭一几,围拢而坐,事情果如祭足预料,
齐人嫌地不相连,鲁人嫌早先拿过,各个谦虚,都做顺水人情,把许城原封不动
的赠送给了郑庄公。

郑庄公口中连连谦称道:这怎么敢当,这怎么敢当,功劳是大家的,果实怎
能寡人一己独吞?

说着说着,郑庄公把几上的许国地图卷了起来,他准备塞进袖笼中。

事情似乎板上钉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许人还有什么资本反抗?

但,在历史的演化中,有个颠簸不破的真理,有人钉钉,就有人拔钉。所以,
老丝常常感叹,历史其实比小说精彩,小说不过是作者一人的臆想,而历史却是
亿万万人民的唱戏。

拔钉的是个很卑微的小人物,卑微的在中华五千年历史中他只闪了一下脸。

小人物的力量万万不可小瞧。毛主席说:人民,只有人民,才是推动历史前
进的力量他无疑属于人民的范畴。

百里,许国大夫。

百里扭转乾坤靠的只有一样武器,这样武器我们人人都有,不过是多与少的
问题。

眼泪。

百里在郑庄公即将塞袖笼的关键时刻,突然闯了起来,二话不说,就爬在郑
庄公的脚背上哭。

三位国君吓了一跳,尤其是郑庄公更是尴尬,他很怕百里把他的鞋子弄脏,
可是当着大家的面,他又不能对百里动粗。齐厘公、鲁隐公暗暗发笑,他们在庆
幸自己躲过一劫。

他们只笑了半截,且是小半截。因为,下面的笑被一个小孩的哭声给生生压
下去了。

百里除了武器外,还有武略。一颗红心,两手准备。

小孩是许君的幼弟,叫许叔,哭的能耐丝毫不亚于百里。

郑庄公懵了,也钝住了。他看似手握重兵,且是胜者之师,然而,他却被一
大一小两个男人给打败了。

场合,面子,名誉。这其实才是百里给郑庄公下的真正的套。

郑庄公苦叹一声,道:百大夫请起吧,许国既有你这样的忠臣,说明天不欲
亡之,寡人又何能逆天而行?

百里立刻不哭了,小孩也收住了鼻涕。他们依旧不说话,砰砰砰的给三位国
君磕头。

就这样,百里保住了许国。

然而,只是保住,而不是救住。因为郑庄公的条件是,他要派郑国大夫公孙
获来帮助许人治国。

这句话的含义,傻子都明白。

百里却不明白,他乐呵呵的答应了,而且热烈欢迎。

计谋可以脱困,但是拳头不硬,依旧无话语权。

弱国无外交,古往今来,何不如此?

百里扶持着许叔在公孙获的监督下,慢慢的治疗着许国满目苍夷的伤口。直
到后来郑庄公死掉,郑国接连内乱,国力衰减,才趁机复国。

这又说明了一条弱势群体的智慧:被人欺负,你就忍,一直忍到欺负你的人
死去。

如果你先死,那更好,佛曰:你升天了,已到了西方极乐世界。

郑庄公与齐厘公、鲁隐公客套一番后,即率领人马匆匆回国,他要解决一件
烫心焦肺的急事。

为颖考叔报仇。

瑕叔盈可以认为颖考叔是被许人于乱军中秒杀,但郑庄公却绝对不会。很简
单,颖考叔尸体上的箭头是朝前的,而非朝后。

一定是自己人干的。郑庄公恨恨的想。所以,他立刻狠狠的做了一件事。

大搞封建迷信活动。

他命令当天参与战斗的全部人员再次在校场集中,然后他既不审问,也不责
备,只是在每个人的腿上用绳拴了一条禽畜,或鸡,或狗,或猪。

众人大吃一惊,手足无措,不知道这要玩什么套路,但慑于郑庄公犀利的眼
神,只好按部就班的接受。郑庄公再一拍手,一个披头散发的巫师左手拿桃木宝
剑,右手拎着一捆龟甲刻就的鬼画符款款进场。

巫师首先令众人逐一亲手将面前的禽畜杀死,要飙血,且最好飙的浑身都是,
淋淋漓漓,然后他才边烧鬼画符,边用桃木宝剑狂舞,口中念念有词,也许是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也许是「南无阿弥陀佛」,也许是「吃葡萄不吐葡萄
皮」,总之含混不清,再从每个人面前掠过,直弄了三天三夜才算完毕。

巫师累了,收场了,道具一打包,向郑庄公告辞,郑庄公向场中一看,毫无
异样,只好叹了口气道:既然天意不明,此事以后再说,各位先回吧。

众人活动活动僵死的身子,满嘴怨言,一个个耷拉着眼皮向校场外走去,直
到最后一个人,公孙阏,依旧像他的枪一样笔直挺立。

郑庄公奇怪道:子都为何还不走?

公孙阏突然口吐白沫,大叫一声「还我命来」,神情立刻变的怪异而惊恐,
那雪白的面皮竟瞬间扭结的如老树根,继而他「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开始驴打
滚,并用手死死的揪住自己的头发,乱喊乱叫,犹如疯婆一般。

郑庄公大惊,立刻令人去制止,忽然之间公孙阏竟又一跃站起,面色回复平
静,自言自语道:我颖考叔今天让你偿命,请三军作证,你死亦不屈矣。一说完,
公孙阏伸手向自己咽喉一探,再一使劲,掏破血管,一股鲜血喷涌而出,飙达近
丈,瞬间仆地命绝。

一代美男,叉叉叉了。

自古美人如名将,人间不许见白头。我们也只能这样给他一点心灵上的安慰,
在他死的很难看后。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郑庄公叹息道。

可是,这句话只是个偶然现象,而并非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鲁隐公被杀了。

这个事实可以充分的证明上述论断。


20。4弑


公子翚在呲牙咧嘴,他试图用夸张的表情来掩盖心中的绞痛。

他很贪,贪钱,宋、郑都送了给他;贪地,郑庄公给了他防、郜二城,然而,
他现在想贪的是官,鲁国太宰之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主儿。

这个,只有老板鲁隐公能够满足他了。可是,无功不受禄,公子翚一时张不
开嘴。

在漆黑的夜中,公子翚眨巴着滴溜溜的眼珠,暗暗饮泣,他想拉过枕头盖在
肚子上,突然,屋梁上急飞下一只花面大蝙蝠,张开獠牙向他脖子咬来,公子翚
一惊,手起剑落,蝙蝠断为两截。

看着蝙蝠血淋淋的尸体,公子翚忽露出了难得的微笑。温暖的,迷人的,像
一个优伶一般。

蝙蝠者,吸血者也。

鲁隐公正坐在书房里饮酒,他慢慢的品着,像一个哲人一般,可实际上,他
现在的脑袋很浆糊。

浆糊是他的恒温状态。

鲁隐公一生没有明确的信仰,充满了中庸的个性,他既不残暴,也不温慈,
既不声张,也不低调,既没执政能力,也不败坏国家。总之,在茫茫人海中,你
一定能遇到他,但一定记不住他。

这种中庸看似无棱无角,其实却要了他的命。

因为他对权力的态度也是,既不抢夺,也不放弃。

悲哀由此开始,太子轨(见18。5)一天天在长大,十一年间,他已从一
个小屁孩发育成了一个小伙子,他对世界充满了欲望,他跃跃欲试,他想在老板
位上叱咤风云,实现崇高的政治理想,可是,无论他怎样心潮澎湃,他只能被默
默的雪藏在一角。

鲁隐公一直在摄政,一摄就摄了十一年。

鲁隐公放下酒杯,深吸了一口气,哈了一个腰,然后,他就看见了公子翚五
月天似的笑脸。

鲁隐公道:爱卿此来,有何事务?

公子翚左右一瞧,见四周无人,垂腰道:禀主公,臣此来为主公除患。

鲁隐公大惊道:寡人有何患要除?

公子翚嘿嘿笑道:臣今夜为主公夷灭太子轨,岂不是为主公除患?主公从此
后可安享侯位,万世无忧。

鲁隐公一愣道:太子轨未有邪行,为何杀之?且寡人刚已在菟(tú)裘筑
下别院,即将隐退,还位于太子轨,你这样一做,寡人之心何以自明,又怎不愧
对先君?

鲁隐公说的温温柔柔,然而公子翚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立刻浑身淌满了冷汗,他绝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结果,鲁隐公比他想象中
还没个性。

鲁隐公不愿杀人,但也不愿让位,看似悖逆,然而,这才是他。他只愿老老
实实的维持在目前状态,从生至死。

可是,万事万物从来都是变化着的,据老丝的老师说,这是由于主次各种矛
盾对立斗争的结果。

公子翚也在变,而且变的让鲁隐公无知无觉。他发动功力吸干了自己身上的
冷汗,陪笑道:臣一时忘情,与主公戏言,还望主公宽恕。

鲁隐公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因为他习惯了,公子翚连出兵打仗都不和他通
个气,何况是两句戏言。

这一次的点头,结结实实要了鲁隐公的命。

公子翚心胆俱碎,他原渴望鲁隐公和他说声「你放心吧,这事寡人不会说出
去的」,然而,他什么都没等到,除了木然的点头。

点头,代表着什么意思呢?意思很复杂,很多样,所以,公子翚无论如何也
吃不准。吃不准则就意味着他脑袋也保不准了。

公子翚很明白,太子轨获信后,一旦上台,他必死无疑。

公子翚长叹一声,如果非要出人命的话,我死,不如你死。

是夜,再也没有蝙蝠在公子翚面前飞窜,然而,他心中的蝙蝠多的数也数不
过来。

公子翚在轻轻的叩着太子轨的门,年轻人耳朵都特别尖,太子轨一见是公子
翚,大吃一惊道:翚将军连夜求访,不知有何赐教?

公子翚只是看着太子轨不说话,看着看着,公子翚突然泪流满面了起来,接
着咕咚一声双膝跪在了太子轨面前。

太子轨大吃一惊,连忙搀起道:翚将军有话好说,何必如此?

公子翚简单擦了下眼泪,哽噎道:臣是来救太子的,此行虽可能被碎尸万段,
有族灭之祸,但臣心如坚石,绝不反悔。

太子轨一听事态严重,忙凑近道:翚将军有何话说,是好是歹我心里有数。

公子翚道:主公是令臣来刺杀太子的。

太子轨一惊道:为何?忽想了想,叹息道:原来哥哥终究还是容不下我。随
即又问公子翚道:谢翚将军以实相告,请翚将军动手吧。说完,眼一闭,把脖子
伸了过来。

公子翚忙道:臣若果杀太子,又怎肯以实相告?现臣只有恳请太子远走他国
避祸。

太子轨叹道:哥哥若真欲杀我,我孤身一人又何能逃脱?翚将军回去又如何
交代?

公子翚哭道:臣只求太子逃命,至于臣,不能成主公之令,惟一死谢罪。

太子轨眼中含泪道:鲁国本是我的,我却要被杀,将军身率三军,威震诸侯,
却要自裁,天理何在啊天理何在?忽然,太子轨擦干眼泪,眼珠一转道:翚将军
足智多谋,难道就无保全你我二人之策?

公子翚立刻会意,也懒的兜圈子了,直接道:危亡之际,必死方休,若想保
全你我,惟有除去暴君。

太子轨假惺惺道:鲁隐公毕竟是我的亲哥哥,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我又何忍?

公子翚嘿嘿一笑道:兄既不友,弟又何恭?太子若再犹豫,不如早日逃命。

太子轨跺跺脚道:既然如此,惟有以暴制暴,不知除去暴君,翚将军欲用何
法?

公子翚立刻道:暴君年轻时与郑人作战曾被俘,囚在郑大夫尹氏之家,后尹
氏携其逃归。尹氏信奉大钟之神,暴君为感其德,盖了大钟之庙,年年冬季前去
朝拜,何不于其朝拜之时除之?

太子轨大喜道:此计甚妙,但是弑杀暴君,国人不明真相,必然怪咎于我们,
我们何以自脱?

公子翚一笑道:暴君朝拜必住于蒍(wěi)大夫之家,我们何不宣扬为蒍
大夫谋反,派人剿杀满门,死无对证,怎能翻案?

太子轨大笑道:此法甚好,翚将军真是神智,事成后寡人登位,必拜你为太
宰。

公子翚大喜,强行敷衍道:臣一心只为太子安危,何敢计较个人利益?

太子轨笑而不答,忽又问道:如此一来,邻国是否会干涉?

公子翚笑道:周边大国,不过郑、齐、宋、卫,宋、卫新败,自顾不暇,郑、
齐向为盟国,与臣稔熟,何虑之有?不过多行贿赂而已。

太子轨呵呵笑道:有太宰布置,寡人何虑之有?

就这样,十一月份,鲁隐公在熟睡中被咔嚓,蒍大夫急忙披衣出门,呼救喊
人,但是亮在他面前的只有明晃晃的刀子。

太子轨继位,是为鲁庄公,翚将军如愿以偿成为翚太宰。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这一次政变的成功直接刺激了另一起,它接踵而来,
非常非常之多米诺骨牌。

另一起政变的诱因却太单纯,单纯到只是一个女人一瞥而过的眼神而已。


20。5再弑


孔父嘉盘腿坐在地上叹气,他已叹了好久。刚一叹,树上还有浓浓的绿叶,
再一叹,绿叶变成了黄叶,飘零在地上,又一叹,地上结起了冰,最后一叹,冰
融化成水,两条小鱼在里面挣扎,试图相忘于江湖。

他一直没有从戴国失利的阴影中振作起来,不过,还没等他振作,却早已有
人受不了了。

他老婆,魏氏。

设身处地的想,整天面对着这样一个颓靡的男人,心情确实会很抑郁。

魏氏决定放松一下,再贤淑的女人,也会有一点点对自由的热切向往。

然而,她一个妇道人家,整日守坐在家中,侍候老公和孩子,又能到哪里寻
找自由呢?无奈,魏氏选了一条中国女人滚瓜烂熟的路,回娘家。

魏氏坐在轿子中,听着外面的莺歌燕语,她的心情渐渐开朗了起来,忘记了
丈夫那无休无止的烦躁的叹息,她忍不住起了童心,把轿帘掀开,朝外面探了一
眼。

万紫千红总是春。魏氏忍不住赞道。

红杏一枝出墙来。有个男人留着口水附和道。

魏氏大惊,连忙抬头去瞧,发现正前方有个中年汉子,长的还算潇洒,但神
情极度猥琐,在凸着死鱼眼痴痴的盯着她看。魏氏心头一阵厌恶,冲着他狠狠鄙
视了一眼,然后手一摔,放下了帘子。

可是,魏氏万万没想到,她可以摔,但再也甩不掉了。

帘子还在颤抖,一如那个男人的心。

这个男人很不简单,不简单在于他是一个很大的官。当朝太宰,华督。

华督当天晚上失眠了,魏氏的影子已占据了她的大脑,他甚至觉得那个鄙视
的眼神,回味起来都是如此荡气回肠的解馋。

色迷心窍的滋味,难受,难受。甚至,华督那天晚上还做了一个男人的自我
淫乱。

清晨的时候,华督很疲惫,然而,他竟然没有睡去,因为对着初升的朝阳,
华督准备了一揽子计划。

一定要夺取这个女人。

所以,第一步是要干掉她的老公。后来,西门庆为了李瓶儿,对花子虚也用
了同样的招数。

华督虽位高权重,但孔父嘉却掌握着兵权,且是宋殇公近臣,在老板面前远
比他吃香多了,告黑状这一条是行不通了。

软刀子捅不动,那就用硬砖头块砸。

华督决定用武力干掉孔父嘉,而且就用孔父嘉手下的兵。这该是一个何等惊
心动魄的计谋,可在实际执行中,一点都不难。

孔父嘉不得民心,尤其是不得军心,他的手下对他都恨的牙痒痒。嗜战如命,
这就是孔父嘉的缺点,十战九输,这是孔父嘉的缺陷。

宋殇公继位十年,在孔父嘉的主持下,整整打了十一仗。宋人几乎整个活在
日日担忧征兵的阴影中,他们清楚,只要你前脚跨进孔司马的帐营,后脚就已被
阎王下手下的小鬼给绑上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再怎么说,士兵们也不愿把性命拿给孔父嘉博个乐儿。

华督这时候开始泼油,在军中大肆散布流言,说三日过后孔父嘉就要再次起
兵去打第十二仗,目标是攻击郑国,目的还是咔嚓掉公子冯。

士兵们的愤怒沸腾了,而这时候的孔司马还依旧在盘腿叹气。

油一泼完,华督立即点火,他把愤怒的士兵们召集进来,义正词严的道:你
们的命再贱,但也是命,孔司马如此不体恤,实在有违宋朝列祖列宗的嘱托,你
们现在就跟随着我去孔司马家讨个公道。

华督乘车在前,士兵们拿着大刀长矛躁喊在后,摆开一字长蛇阵开向了孔父
嘉家。

孔父嘉听家人报道,慌忙咽下刚到嗓子眼的叹气,拎着长戟,带着众家丁跑
到了前门,拨开闩,准备冲出去训斥和镇压。

但出人意料的是,孔父嘉一开门,看到的竟是华督一张和蔼的笑脸,众军士
老老实实的呆在他家门口,没一人乱喊乱叫。孔父嘉迷惑不解的问华督道:太宰,
这是为何?

华督皱了下眉毛道:军士们听闻流言说你将要伐郑,他们不明真相,非逼着
我带他们来问问。

孔父嘉大吃一惊道:怎么可能有这种流言?宋若欲伐郑,太宰应该比我还先
知啊。

华督立刻松开眉毛,笑道:我也是如此说,奈何他们就是不信。说完,回头
对士兵道:这下你们放心了吧,都各自散回家吧,来,孔司马,我们进去喝酒。

孔父嘉呵呵一笑道:好的,说完,他头略一低,坐了个请的姿势。

他的头就这样一不小心从脖颈上掉到了地上,尸体轰然一声跟着倒塌。

华督在衣服上擦了擦腰剑上的血,回头对傻愣在门前的士兵们吼道:你们还
楞着干什么?还不快来抄家?

士兵们这才恍然大悟,一个个都像饿狼样闯进了孔父嘉家中,见人就杀,见
物就抢。

史载,此次劫难只逃出了两个人,一个是孔父嘉的儿子木金父,几经辗转,
流落到了鲁国,并在那定居。他们以字为姓,遂为孔氏始祖。木金父五世孙即是
圣人孔子。

另一个是女人,正躺在华督的怀抱里。

华督嘿嘿淫笑道:任你再怎么冰清玉洁,也逃不过我的如来神掌。说完,他
把嘴伸出很长很长,一直长到了魏氏的粉嫩的脸上。

在魏氏的脸上,华督的嘴巴突然停止了攻击。

魏氏粉嫩的脸瞬间变成了乌青,继而变成了惨白,像一张薄薄的被卷上天却
无力飞翔的纸一样。

她的手臂垂了下来,她的嘴角淋淋漓漓的淌着鲜血,她咬舌了。

华督摇了摇头,长长叹息了一声。他能怎么办呢,他只好在一个没人看见的
时刻,没人知道的土方,挖了一个浅浅的坑,把这个女人向里一扔,埋了。

魏氏的生命结束了,可是杀戮还在继续。

宋殇公一听华督竟敢私自诛杀孔父嘉,怒不可遏,当即带领亲兵杀向华督家
中,可刚到半路,他的车轴竟然断了,他大喊大叫的命人下去检查,这个人跳下
车后,抽出宝剑,就把他给砍了,然后大家合伙挖个坑,也把他给埋了。

不能不说,整个活从头到底华督都做的很漂亮。不过,画龙点睛之笔却出现
在后遗症的处理上。

华督明白,自己捅了个这么大的篓子,虽然合乎了民心,但罪名可着实不小,
如果不能借机弹劾住大臣们的嘴,以及给世人一个交待,那么他也很难逃过一死。

华督做了三件事,顺利为这起弑君事件收了个漂亮的尾,自己连根毫毛都没
伤到。

一,替死鬼。把抢孔父嘉家产最多的士兵诛杀,向国人张榜公布,他们就是
政变的策划者和执行者。

二,投敌。为了怕与宋关系和睦的卫、蔡等国找麻烦,华督毅然投进了郑庄
公的怀抱,以国家公有财产大肆贿赂,使得郑庄公对其大加赞赏,并及齐、鲁、
陈。

三,立君。有人承担了罪名,外国也表态认可,华督就需要跳出圈子外了,
自己金盆洗手,以给世人一个清者自清的形象。他派人把公子冯从郑国请了回来,
继承大统,是为宋公冯。

在与郑庄公分别的路上,宋公冯痛哭流涕,几乎磕破了脑袋,感谢郑庄公的
活命之恩,并希望以后能继续支持。郑庄公大为感动,他决定联合齐、陈二国派
大军护送,以保证宋公冯的安全继位。

在宋国大殿中,郑庄公、齐厘公、陈桓公、宋公冯四位君主把酒言欢,畅快
不已。他们决定,今晚喝个痛快,不醉不休。就在这时,侍从气喘吁吁跑来,递
给了齐厘公一封密函,齐厘公的脸顿时变的刷白。


20。6辞婚


惨白在悄然间被一点点抹去,继而换成了绯红,墨黑,棕黄,杂斑,以及一
大堆乱七八糟的颜色,每一种颜色都无比邪恶,杀气腾腾,凶神恶煞。

那是一群在高速奔跑的马,每匹马上都坐着一个闪着青碧牙齿的杀人机器。

他们又来了,虽然他们已潜匿了好久。

饿了,渴了,手头没钱了,床上没女人了,马圈里没人干重活了,所以,他
们要重操旧业,恶贯满盈,杀人如麻。

犬戎再次来到记忆中,以一种汩汩冒血的方式。

齐厘公心头的寒气越来越重,他组织起的对抗犬戎的军队大败而归,无奈,
在愁啊愁的心绪下,他就着油灯,写下了三封告急信,分发至郑、鲁、卫。

郑庄公却非常开心,他并非幸灾乐祸,只是他明白,他要抓住这一次的机会,
好好的还齐厘公的人情。结盟几年来,从来都是郑国麻烦齐国,郑庄公已愧疚的
太多。

当夜,郑庄公调集三百辆兵车,以世子忽为统领,高渠弥为副将,火速驰援。

长亭,星星很亮,郑庄公的眸子里撒满了温暖的关怀,世子忽满身衷甲,侍
立一旁。

郑庄公笑道:我儿善战,此去必成大功。

世子忽忙道:儿此去必全力以赴,不辱父亲所嘱。

郑庄公笑道:为父想和你说件事,不知你如何看法?

世子忽道:谨听父亲吩咐。

郑庄公道:高渠弥英勇善战,此去必立大功,为父想你日后接国,有此骁将
辅佐,必不致受困。现公子吕病故,上卿之位空缺,待你们凯旋归来,为父既拜
高渠弥居之,你意如何?

世子忽一愣,想了好久,方道:儿认为父亲此举极为不妥。

郑庄公惊道:有何不妥?

世子忽道:高渠弥虽善战,但寡智,郑居天下之中,勾连纵横,日后图郑者
必不少,若仅凭勇力,恐非长策,父亲何不提升祭足,其人智略冠绝,为父亲所
知,如此一来,郑人方能高枕无忧。

郑庄公想了想道:我儿善虑,此言甚当。

他们父子俩在这嘀咕嘀咕的说话,高渠弥的耳朵却竖的很高,他的脸一会红,
一会黑,但最终还是返回冷冷的青色,只是眼中射出了一丝恐惧。

齐厘公实在没想到,郑人来的这么快,当他还在掰指头算日期的时候,世子
忽已华丽丽的站在了他的面前。齐厘公立刻令人摆酒接风,席间两人谈笑风生,
颇为投缘。

世子忽问道:不知世伯想如何夷灭犬贼?

齐厘公叹口气道:寡人何有良策,惟有等待鲁、卫两军到来,我们四军联在
一处,好围拢剿灭。

世子忽一笑道:以小侄之见,克制犬贼并非在于人多。

齐厘公吃了一大惊道:世侄难道已有何良策?

世子忽笑道:犬贼非比一般敌人,他们重在抢掠物资,而非土地,故而流窜
性极大,很难围拢,且我方作战用车,而彼为骑,车虽固,但行动缓慢,骑虽佻,
但速度极快。若阵地进攻,犬贼何能为我对手,但若围剿,则我弊端太甚,难以
追击。

齐厘公惊喜若狂,大赞道:世侄分析抽丝剥茧,令寡人茅塞顿开。然既如此,
又该如何克之?

世子忽笑道:犬人虽个体善战,但军纪甚差,且自视甚高,贪得无厌,目前
刚入齐国,又打了胜仗,我何不借机诱歼之?

齐厘公心花怒放,赶紧道:又该如何诱歼?

世子忽道:犬贼现正快速向临淄逼近,我何不一路佯装抵抗,令其势如破竹,
靠近临淄,然后在此寻一合适机会,尽数灭之。

齐厘公笑道:想来世侄早已成竹在胸,何不一吐为快?

世子忽忙道:小侄冒昧,不知可否,还望世伯宽恕。

齐厘公笑道:世侄如此青年才俊,何必过谦?快说,寡人之心已急不可待。

世子忽道:等犬贼一到临淄,我即令人抵抗,然后装作力气不支,大败,但
不撤回城中,而是绕城拐进东山,犬贼气焰嚣张,定紧追不舍,我再于东山中设
伏,必可大胜。

齐厘公奇道:为何是东山?

世子忽笑道:东山四周为丘陵,中间为一小平原,犹如口袋,犬贼一进此中,
骑术不可施展,将乱作一团,而我用重车结为坚阵,冲击之,再辅以弓箭,其何
能敌?

齐厘公拍掌大笑道:把他们全部关进口袋中,然后一举歼灭,世侄好计!

世子忽忙道:若在东山全歼,似亦不妥。

齐厘公大惊道:为何?

世子忽道:此次侵齐,犬戎几乎是倾国而出,贼势甚大,若将其全部关进口
袋中,必然作困兽之斗,鱼死网破,我方损失将大大增加,甚至被其冲出重围。

齐厘公一愣,迷惑道:若依世侄之见,又该如何?

世子忽道:犬贼轻浮气躁,毫无集体观念,亦无相互救援之心,我何不顺其
特点,在其进入口袋一大半时,伏兵突然冲出,掐断谷口,如此一来,谷外见被
围,稍加驱逐,必四处逃散,谷内见无援救,也必心灰意冷,我计方成。

齐厘公哈哈笑道:好计,好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世侄聪明绝顶。
想逃散的犬贼世侄也已想好如何剿灭了吧?

世子忽道:逃散之犬贼,单体很难在齐国生存,会再次聚拢,其见大部已被
灭,必然遁回西荒,我既于半路杀之。

齐厘公道:何处?

世子忽道:鹊山。

齐厘公笑道:为何是鹊山?

世子忽道:鹊山峰回路转,极适合大队人马埋伏,且经过一段时间的安逸,
犬贼警惕之心必然松懈,一懈,顿感人困马乏,战斗力尽失,我于此伏一善战勇
将,何愁不能尽灭之?

齐厘公笑道:此任,非贵国高渠弥莫属。

史载:是战,犬戎尽数被灭,正副元帅大良、小良均被斩首,诱敌的齐将夷
仲年、郑将高渠弥皆立大功,鲁、卫赴援的军队刚刚走到半路,就收到捷报,只
好掉头打道回府。

在阳光融融的大殿内,齐厘公、世子忽、夷仲年、高渠弥把盏言欢,笑作一
堂,回响着久久不息的和谐之音。

趁着微醺,齐厘公干脆撕下脸面,笑嘻嘻故意问道:世侄健朗俊逸,才略过
人,只是不知是否已婚配?

世子忽忙道:小侄尚未。

齐厘公喀喀喀连连干咳三声,又用宽大的袖子遮住脸面,深吸了一口气,方
道:寡人有小女文姜,刚刚受笄,诗书礼制,琴棋书画,闺阁针绣样样皆通,姿
容也颇清秀,与世侄到似佳偶,不知世侄意下如何?

世子忽心头一惊,继而又一阵搅乱,顿了很久才道:小侄年岁尚浅,追随父
亲学习国事,尚迷瞪不堪,何敢谈及婚事?

齐厘公哈哈一笑道:世侄好抱负,寡人确没看走眼。然国事要学,婚事亦不
可不虑啊?

世子忽忙道:小侄实因才薄德浅,欲专心学习几年,现心中万万不敢起婚姻
念头。

齐厘公一看世子忽态度坚决,亦不好多讲,嘴中连忙转换话题,打了一阵哈
哈,敷衍过去。不过在他心中,却早已扎下一个念头,无论如何,要把自己最心
爱的女儿嫁给世子忽。因为,他太欣赏这个年轻人了,犹如当年尧对舜的欣赏一
般。

历史规律何其相似,老男人心理如出一辙,只是这次怎么看怎么都貌似失败。

不过,齐厘公心中一点都不急,他虽然被世子忽当众推辞,但他依旧有把握。

一个拉郎配的金科玉律,在齐厘公的脑袋中开始枝叶茂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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