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
21。1未婚同居
霸王硬上弓。
你不服从,我就包办你。
齐厘公将弟弟夷仲年找来,强横的道:不论用什么办法,都要让世子忽答应
文姜的婚事,这是政治任务,比任何战役都要重大。
夷仲年的心一阵翻腾,在翻腾中又不断滋长着焦灼。打仗,他很懂,儿女情
长,他却已忘记了很久。
长街,青石板路,寂静,两排房子像射线一样伸向远方,夷仲年孤独的坐在
射线的端点上。
他在等一个人,一个比他还要不解风情的男人。
高渠弥从黑夜中缓缓走来,月光婉华,那壮阔的身躯,像是一座铁塔。
高渠弥道:夷将军,你的法子真能说服世子忽?
夷仲年嘿嘿一笑:高将军,你我虽是粗人,不懂风花雪月,可我们却握着一
样利器,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高渠弥好奇道:什么利器?
夷仲年道:政治。
高渠弥惊道:政治与此何关?
夷仲年笑道:政治讲究的是利益角逐,我相信,世子忽懂爱情,更懂政治,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拿起,什么该放下。
高渠弥沉默,过了会点了点头道:我懂了,你放心吧。
夷仲年笑道:如果此次失败,你也不要灰心,回国后继续努力,我已在郑国
内设下一妙计来帮助你。
高渠弥一愣道:何计?
夷仲年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弯腰在沙地上写出了六个大字:天机不可泄露。
灯花不停地跳动,灯烬渐渐的飘落在几上,世子忽抛下手中竹简,愣愣的看
着,忽然,他面前的铜镜一闪,一张青色面皮悄然站在了身后。
世子忽不悦道:如此深夜造访,不知高将军有何要事赐教?
高渠弥笑了笑,拱拳道:我是来恭贺世子的。
世子忽转过身冷冷道:何贺之有?
高渠弥眼中充满了柔和,脸上也泛出红光,笑道:世子即将成为齐国的贵婿,
这岂不是天大的喜事,主公在国内若知,也必开怀不已。
世子忽脸色一寒道:高将军还有别事吗?若只是此事,那就作罢吧,我今天
在酒宴上辞齐厘公的话,难道你没听见吗?
高渠弥却笑道:话我都听见了,然而世子可能忽略了一件事。
世子忽道:什么事?
高渠弥道:主公有四子,除世子外,还有子突、子亹、子仪三位公子,主公
仁爱宽厚,尤疼子女,其中对子突最是溺爱,世子今虽依制将接大统,难道就不
怕日后子突有不轨之心吗?州吁之乱方历历在目,世子不可不鉴。
世子忽心头一寒,他最忌讳外臣谈论储君之事,尤其是武将,然而他却只是
冷笑道:依高将军之见,我又该如何?
高渠弥立刻精神一爽,滔滔不绝道:世子若与齐人联姻,齐是大国,足为靠
山,众公子忌惮世子有如此背景,怎敢妄动?这实在是万世千秋的大利,世子不
可不慎重,且我听说,文姜才貌双全……
「啪」的一声,世子忽突然拍了下书几,冷冷道:高将军真是精明,但此种
卑鄙之事又岂是我所耻为?前我已拒绝,今若答应,世人岂不以为我挟功求婚,
我怎自白于天下?
高渠弥被吓的一哆嗦,壮阔的身躯也弯成了虾米腰,连忙道:世子且听我说
……
世子忽气犹未解,恨恨道:高将军若无它事,就请回吧,你要说的话,能烂
在肚子里,于你于我,都有莫大的好处。
高渠弥无言的退出,在跨出门槛的那一刻,他知道,他妄图逆转形象的筹谋
彻底失败了,世子忽绝不会再善颜于他。
风吹来,高渠弥眼中噙满了泪水,泪水中噙满了悲伤。
高渠弥忽捏紧了筋骨暴突的铁拳,他感觉到血液渐渐热烈了起来,眼中的悲
伤一扫而空,杀气瞬间凝结。
阳光明媚,春意盎然,世子忽却是一脸的无奈,他苦笑着看着面前的这位将
军。
夷仲年咳了咳,忍住羞耻道:听闻高将军说,世子是怕世人非议挟功求婚,
才拒绝婚事的?
世子忽头皮一麻,他实在想不到堂堂的大将军竟也如此纠缠不休,只好笑道:
小侄确有如此顾虑,还望世伯体谅。
夷仲年忙道:世子若真如此想,事情到易解决,我们何不先行秘密定下婚契,
等援齐之事淡漠,再行结婚,岂不两全?
世子忽心头一阵叹气,但却不得不装出笑脸道:如此怕也不妥,小侄孤身在
外,婚姻大事怎可不先禀父母而妄自做主?世伯稍待,小侄一返国既与父母商讨,
如何?
夷仲年想了想,笑道:如此也好,那祝世侄回程一路顺风,我在此谨盼佳音。
世子忽连忙抱拳感谢,跨身上马,头也不回,领着队伍星夜兼程的返回了郑
国。
走在郑国的大道上,世子忽终于长长的懈了口气,他心中装满了宽松愉悦,
耳朵边再也没了无休止的聒噪。
他松动松动浑身的筋骨,感到一种似乎要飞起来的轻盈。
但,终没飞起来。
因为,四野郊外,田埂地头,村舍乡镇,不论是劳动的还是打溜的,是公务
员还是老百姓,见到他之后,不约而同的唱起了一首歌,歌声嘹亮动人,歌词文
采飞扬。
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
《诗经?郑风?有女同车》。舜华者,木槿花也。
世子忽的心都碎了,他没想到,大家关注的不是他凯旋而归,而是他回来的
车上是否坐着那个如木槿花一般才貌双绝的女人。
八卦的力量。
这就是夷仲年的妙计。
弄假成真。世子忽不得不佩服夷仲年手段的高明。
当你将要和一个女人结婚的消息闹的成了茶坊酒肆的闲谈时,成了小孩口中
的儿歌时,成了老人们活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盼头时,这个婚你不得不结。
你已不是为了爱而结婚,而是为了不在流言的口水中窒息。
要不死,要不结婚。夷仲年冷笑道。
可世子忽却硬是闯出了第三条路。
闪婚。
对付流言的最致命攻击,就是在它还没充分爆发时,用事实击溃。
世子忽以最快的速度从陈国找了一位公主妫氏作了太太,而且为以防万一,
再发生突变,世子忽在接妫氏的路上,就和她提前发生了性关系,而不是在回国
告祭祖庙法定夫妻名义之后。
他用做爱来宣泄对世界的反抗。
这也是中国正史记载的第一例未婚同居事件,《左传?隐公八年》。
送嫁的陈国大夫子鍼对着悠悠青天老泪纵横痛呼道:以尊贵之位,行此淫秽
之行,将有何言以自解?天若发怒,你们以后怎么能生出小孩子啊?
世子忽在车内却充耳不闻,他只是紧紧搂着妫氏,妫氏小鸟依人的躺在他的
臂弯里,她小小的嘴角微微翘起,虽不足够漂亮,却足够清纯。
世子忽轻轻叹了口气,他在脑海中不断闪过辞婚所找的各种借口,一边想,
一边摇头。其实,他心中清楚,他只想对世上所有的欲望男女说一句话,这句话
掏心掏肺。
人这一辈子,飞飞飞不动,但绯绯绯的远。
21。2写澈黯然香
才冠天下绝,色为不世双;尤物天乃定,写澈黯然香。
这是一首毫不起眼的小诗,可它背后隐藏的却是一个令人叹为观止的传奇。
上帝现在很忙,它在不停的写写画画,写了很多年,画了若干世纪,它才擦
擦额头的汗,吁了一口气,完工了。
于是乎,嫣然一瞥间,她诞生了。
中国历史上的第一美女兼才女。
文姜。
双料佳人,誉满华夏。
上帝之所以忙活那么久,又写又画,就是在给她添加优点,从里到外,由上
到下。所以,我们又气又叹的发现,放眼望去,她身上没有任何的瑕疵。
我们很沮丧,可文姜很幸福。快乐总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无论做什么,她都不需要付出努力。琴棋书画,她稍微学一下就精通了,闺
阁礼仪,她只要翻翻书就成了专家,这个世界上只有还未创造出的才艺,而无她
不懂的技能。
然而,这只是真相的一小部分。
她还太美,美的晃花人的眼睛,美的让听到他名字的男人都心荡神驰,立刻
伏地一变,化为一匹赤裸裸的色狼,美的连心如坚石不食人间烟火的老头子都淌
满了口水,抒发了吃不到葡萄讲葡萄酸的叹息。
岂其食鱼,必河之鲂;岂其娶妻,必齐之姜?《诗经?陈风?衡门》曰。
《诗经?陈风?衡门》是一首描述道德极其高尚的隐士的诗。
她的美名,流传天下;她的才气,天下流传。无出其右者,也没人敢,上帝
在虎视眈眈,它不准任何女人越雷池半步,超过一丝一毫。
她还是齐厘公的掌上明珠,而齐毫无疑问是春秋时的大国。
纵使在最黑暗的三更,她也在熠熠发光。她的光辉形象,甚至已经突破了神
仙们最肆无忌惮的想象。
她应该是最幸福的人。然而,不是,越长大越不是。
因为,她突然发现了一个冷酷的事实,那就是,她找不到心灵的知音,这是
一种含着水晶般璀璨令人不忍揉破的落寞。
那时候她还很小,一个艳阳天缓缓的沉沦,星星上来,风吹起,撩起衣角,
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
她搬出小小的五弦琴,在清风明月间,手指轻轻挑拨,一曲动人的情怀弥散
开来。「咚」的一声,她忽又停住,并长长的叹了口气。小小年纪,她已学会了
忧伤。
她知道,音乐再美,也抵达不了别人的心灵,因为别人太愚钝,而她太聪明。
阳春白雪,会意者甚寡。
不幸的是,甚寡并不是绝迹,而只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一个小男孩正偷偷的躲在墙角默默注视着她,他的眼中充满了爱怜,他的耳
内还在流淌着阳春白雪。
因为两小无猜,所以他们寻找到了一种最单纯的童年快乐。
她弹琴,他就和歌,她绘画,他就题诗。小男孩也是个天才,天天有才的那
种。而且,小男孩长的很俊,既儒雅又潇洒,更才华横溢。
他们实在是天作之合,天生一对。
某一天,他们突然玩的有些腻了,诗词歌赋再高雅,可天天习练,也会变成
一种负担。文姜有些叹气,在这个深闺大院里,连生面孔都很难见到,她实在不
知还有什么好玩的。小男孩突然眼珠一转,那种坏坏的心思油然而生,笑道:要
不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文姜一惊,也笑道:那你拿来瞧瞧。
小男孩说:我怕你会生气,我不敢。
文姜忙道:我不会生气,你拿来吧。
小男孩嘴角一撇笑道:你闭上眼,发誓说你不生气。
文姜闭上眼道:嗯,我发誓,我不生气。
说完,她睁开了眼睛,突然她的脸一阵赤红,雪白的粉颈立即滚烫了起来,
她马上扭转头,呵斥道:你不要这样啊,你再这样,我要去喊大人了。
小男孩嘿嘿一笑,只好把脱下的裤子慢慢的穿上。
这件事并没有结束,过了很久之后,文姜才捂着脸好奇的问道:你那是什么
东西啊?跟个小虫虫似的?
小男孩嘿嘿一笑,半红着脸到:我也不知道它叫什么东西。
文姜道:你也不知道?
小男孩道:是的,我也不知道。不过你别说它小,它一定会很快长大的,你
等着瞧吧。
话音没落,月亮又升了上来,和昨天一摸一样,星星也是。可是在人间,尤
其是齐国的后宫内,早已沧桑巨变,物是人非。
他们真的长大了,而一旦长大,文姜就很难再见到小男孩了。他们虽曾相拥
相依,却万万不能青梅竹马。
小男孩叫诸儿,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
亲情绝不能掺和爱情,在中国,这是做人最原始最基本的底线。
然而,文姜却很想念诸儿,她甚至津津有味的回忆起小男孩脱下裤子的那一
刻,不是色情,只是年少无知时的懵懂和美好。
她一个人偷偷的笑,笑是思念的引线,她一个人偷偷的哭,眼泪是爱情的种
子。
文姜每天都在挣扎,每次挣扎她的理智都能战胜欲望,她告诉自己,一定要
去忘记,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
她从此后每天去畅想未来,她希望用虚无缥缈的未来去忘记心有灵犀的过去。
用想很多事去忘很多事。
这是一个女人的无奈,自我哄骗和心底深处烙印的悲哀。
可是,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更悲哀的事还是来了。
诸儿竟然华丽丽的站在了她的面前,那个在梦中千回百转的男人,那个吟诗
弄月的翩翩公子,就这样真实的站在了她的面前。
他的眼角全是深深的皱纹,每一条皱纹都刻着思念的憔悴,他风尘了很多,
也老去了很多,然而,此刻他的眸子却在闪闪发亮,那是一种欣喜,更是一种欲
望。
我们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或者我们也不敢去知道。热吻,抚摸,拥抱,
脱去衣服,露出胴体,翻云覆雨,醉生梦死,甚至前戏,以及高潮。
他们做了他们想做的,也是他们万万不能做的。
禽兽之行,必遭天谴。上帝,再纵容你,但也不能无耻到那个地步,尤其在
中国这片古老而又文明的神秘大地上。
只是这一刻,踢掉一切世俗的非议,和伦理的责难,他们紧紧拥在一起,身
子贴着身子,手指扣着手指,脚趾绞着脚趾,呼吸碰着呼吸。
天晚了,吃饭的呼喊声此起彼伏。他们不得已分开,恋恋不舍,穿好衣服,
挥手告别。
在拉开房门的那一刻,诸儿的心急剧跳动了起来,他突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
感,外面会闯进一不速之客,拆穿他们美丽外表下灵魂的污秽和丑陋。
诸儿的手在发抖,文姜吓的连呼吸都已停止。
咯吱一声,门被打开,诸儿走了出去,留给文姜一个伟岸的背影。
门外,什么都没有。
文姜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她冷冷一笑,只要凭着她和诸儿的聪明,
用心设计和掩盖,这个秘密永远不会被人知道。
从此后,他们愈发胆大,幽会更加频繁,举动放浪,无法无天。
诸儿一如往例,哼着满意的小调拉开了房门,他的腰带还没系上,衣衫极度
不整,文姜更是脸色绯红,乌发蓬乱。
房门外,是一双冷到人心底的眼睛。
21。3出嫁
红光从他脸上渐渐隐去,晦气慢慢爬满额头。齐厘公,那一夜后,苍老了很
多。
那一夜,齐厘公什么都没做,可是他的儿女们却做了很多,做了让全天下人
都为之不齿的牲畜行径。
衣冠禽兽。齐厘公恨恨的骂道。
可是,不管他怎么骂,他都要面对现实,他是禽兽们的父亲。
他爱自己的女儿,如花似玉,才绝天下,他更爱自己的儿子,那是齐国未来
的国君,掌握着世人的命运。
作为法定监护人,齐厘公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精心的为这桩丑闻画个句
号。
小孩拉屎,老爸擦屁股,且要擦的很干净。
齐厘公做了两件事,第一,强行杜绝齐姜和诸儿的任何联系,第二,赶紧将
齐姜嫁出去。
肥水不流外人田,何如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眼不见,心不烦。齐厘公自我安慰道。
也就在这个时刻,他亲眼见到了那个在江湖中人人挑起大拇指夸赞的优秀青
年,世子忽。齐厘公一阵惊喜,文姜若嫁给这个男人,他既可高枕无忧了。所以,
他给夷仲年下死命令,搞掂世子忽。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夷仲年认为世子忽该能丢卒保车,拿得起,放得下。
没想到,世子忽却是个红脸汉子,他把尊严看的远远比性命重要。
于是乎,齐厘公伤怀了。这顶绿帽子就在空中漫无目的的飞舞,不知飘向何
家何院。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顶很有质量的绿帽子。
有质量的东西总是能吸引人,而且是很有实力的买家。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顺着济水坐船,临淄飘飘荡荡就到了曲
阜。
一个人为寻求他所需要的东西,走遍了全世界,回到家里,找到了。齐厘公
不禁感叹。只是这个家并不是他的家,而是另一个男人的。
鲁桓公。一个我们并不陌生的主。
鲁桓公在一脸庄重的掰着手指头计算得与失,公子翚杀鲁隐公的血淋淋的刀
锋还在他记忆中晃荡,他希望,这刀锋永远只捅向敌人,而不要是他,所以,他
要找一个靠山,这靠山要像泰山一样雄伟,要能罩的住整个山东地盘,甚至是大
中国区。
同时,他从小就希望能找一个才貌双全举世无双的女人来做妻子,品行可以
改造,而相貌不能复生,鲁桓公叹了口气,他不得不承认,若想超过文姜,路漫
漫其修远兮,上下探索都远远不够。
鲁桓公咬了咬手指,他低头了,向权力和脸蛋。
鲁桓公的心还有些痛,毕竟在那个年代,去接受这样一件事,没有杰出的肚
量和勇气是想都不要想的。
婚前你怎么搞我都不在乎,但婚后你只能属于我。鲁桓公自言自语道。就这
样,他的思维轻轻一穿,就来到了二千五百年后的社会主义中国。
有绿帽子戴,也胜过一辈子光头。鲁桓公豁然开朗,甜甜睡去。
当鲁桓公求婚的消息传到齐国时,齐厘公笑的几乎看不见眼睛了,他实在没
想到,这个脚踏七色彩云的喜讯竟来的这般突然。运去金成铁,时来铁似金,可
不叹乎?
文姜骨碌一声从床上爬了起来,这个时候,她正在重病,身上盖着层层叠叠
喘不过气的被子,嘴里含着比黄莲还苦的汤药。
文姜白无血色的脸竟嫣然红酥了起来,她的嘴角挂出了微笑,她的心春光乍
泄。
天上掉下个帅哥哥,这是上帝对一个困在深闺中的剩女最大的恩宠。
在切断和诸儿的联系后,文姜的脑子从偷情的狂热中清醒了过来,她承认,
和诸儿在一起,很快乐,也很快感,可是,她更清楚,这乐这感真的会很快很快,
只是一闪而已,明日黄花,谁能挽留?
她的最终命运还是要嫁出去,相夫教子,国母一方。但残花败柳要想金枝玉
叶,似乎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那是一个有极度处女情节的时代,虽然扭曲和偏执,不可理喻,但却是不得
不面对的现实。
世子忽的坚决辞婚,击跨了文姜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她本以为,凭自己的出
身、容貌和才华,钓个金龟婿应易如反掌,可痛惜的是,她已不再是钩子,而是
破鞋。
文姜很焦虑,也很失落,越焦虑失落,她就越关注事情的进展。无情的结果,
使她轰然倒塌,奄奄一息。
映在眸中的爱,已分崩离析。
飞啊飞,飞到何时是尽头?难道真的要去做那只无脚鸟吗?
事实再一次证明,智者千虑,亦必有一失。聪明如文姜,也没想到,峰回路
转原来只是眼皮一眨巴间。
每个女人都是天使,值得男人去一生疼爱。世界上从来没有破鞋,只有破碎
的心。
文姜惊讶的发现,破碎的心缝起来竟是那么容易,前一秒,她还病入膏肓,
后一秒,她已喜上眉梢。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相思除外,发春亦除外。
机会来了,就再也不能失去,为了防止重生变故,齐厘公做出了一个非常出
格的决定。
亲自护送文姜到鲁国成亲。
这是一件大大破坏周平王花费半生心血凝结出来的规章制度的画蛇添足之举,
因为,按制,齐厘公派上卿送亲就已给了鲁人天大的面子。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人的心是苦的,皆不足向外人道也。知我者谓我心
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但不可否认的是,若论苦,齐厘公只能排第二,世间第一苦只会是他的宝贝
儿子。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爱你,却永远不能再站在你的面
前。
在嚎啕大哭中,在心如死灰中,在信仰崩溃中,诸儿做了一件事,来表达他
痛彻心扉的不舍和绕梁三月而不绝的嗟叹。
他折了一支花,派侍者送给了最爱的女人。这是一种常见的花,却绝不是普
通的花,在敏感时刻。
桃花。
在中国历史中,桃花和爱情是孪生的,形影不离,不管是从《诗经》的「桃
之夭夭,灼灼其华」还是到刘阮遇仙的传说。至于玫瑰,那只能是西洋人的扯淡。
文姜穿着最艳丽的新娘服装,戴着琳琅满目的珠宝,用嫩如白脂的纤纤素手,
轻轻掀开红盖头,看见了这枝犹带着露珠的桃花,它在开,红红与白白,不曾浓
郁袭人,但清新恒久。
文姜知道,诸儿一定哭了,想到此,她的心一阵刺痛,手微微一抖,那块白
绢就掉了下来。
那是诸儿写给她的诀别诗:桃有华,灿灿其霞。当户不折,飘而为苴。吁嗟
兮复吁嗟。
多么哀怨,多么忧伤,多么无可奈何,多么的昨是而今非。文姜鼻子一酸,
她很想哭,可是她却笑了。
因为,她的智慧是无以伦比的。
她不是一个小儿女态擦鼻涕抹眼泪的领家少女,而是一个洞穿世事驾驭自如
的巾帼英雄。
文姜提笔一挥,当即在绢后和诗一首:桃有英,烨烨其灵。今兹不折,讵无
来春?叮咛兮复叮咛。
万千风情,尽在其中,相约以守,矢志不渝。
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应该是感动人的一幕,感动的一个人眼里都喷出了火。
齐厘公偷偷的看着事情发生,发展,结束,而不动声色。他不想像年轻人一
样缠缠绵绵,山盟海誓,最后却是镜中花水中月。他要做的,就是用最简单的法
子,出最有效的成果。
齐厘公在文姜嫁人之后,立刻下了个死命令:凡外嫁者,永不准归宁。归宁,
就是回娘家探视,按礼制,是必须一年一次的。
齐厘公又一次践踏了礼制,然而这还是小事,大事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他的大女儿宣姜,一生的可怜可恨自此定了型。
洗心革面,禁止怀念。这就是齐厘公对一双儿女的乞求。
21。4繻葛之战
一只黑色的乌鸦飞去,一双黑色的喜鹊飞来,齐厘公的乞求渐渐湮没。
文姜婚后的生活很幸福,而且,她的肚子也很争气,到鲁国方逾年,就生下
了一个大胖小子,因为与鲁桓公生日重复,遂被命名为同。
文姜在尽力做着一个安分守己的贤良贵妇应该做的一切,且一切都比别人做
的好。
鲁桓公忍不住开心了起来,他觉得这笔交易实在是划算。人生,只要你敢于
冒险,并厚黑脸皮,就是金灿灿的华丽丽。
春天来了,阳光照在玻璃上,闪闪发光,河边的一株老垂柳,金缕丝绦婀婀
娜娜,垂连及地,一只黄莺在上面唱着动听的歌。
好盎然的一幕,一个更加盎然的青年正抱膝坐在老柳下,他的眼光清澈而坚
毅,在春光沐浴中,他显的精神饱满,意气风发。
他的手在不停的动,解着一个线头,顺着线头,我们便来到了公元前711
年。这一年,发生了一大一小两件事,大事就是鲁隐公被咔嚓,鲁桓公上台,小
事就是郑国跟鲁国换了一块地。
郑国的祊和鲁国的许进行了对调,因为这两块地都是远离自己而靠近对方。
此事小的实在不足挂齿,比芝麻绿豆还瘦了一圈。
没有人会注意,除非是处心积虑想在这上面做文章的兄台。
周桓王,他幕后了很久,很渴望强势出场,而这件小事,就是一个耙子,勾
起了遮盖在他眼前的绣帘。
周公黑肩连夜被召进宫中,他屁股后还带着被窝中的一阵阵热浪。
周桓王笑眯眯的看着他,周公黑肩茫然不知所措。他实在想不通,天下清净
无为,安宁处虚,还有什么事要半夜折腾。
有,一个埋的很深的伏笔咔吧一声打开,溅出了一阵殷红的鲜血。
周公黑肩要为他的忽悠付出代价,当初,他花言巧语哄住了周桓王不要伐郑
(见18。3),然而,周桓王却偏将其当成了金玉良言。
周桓王要出手了,他攥死了拳头。周公黑肩心头一阵凉气,他从没见过周桓
王如此的沉静和沉默。
这是火山爆发的前兆,还是海啸呼啸的预言?
周桓王冷冷道:爱卿可知郑鲁易田之事?
周公黑肩点点头,他现摸不着头绪,必须步步谨慎,他渴望周桓王能叭叭叭
不停的说下去,好透露出足够的判断信息。
可是,周桓王忽然再度沉默,场面开始渐渐升腾出诡异。
周公黑肩干咳一声,试探道:此乃诸侯间的屑小之事,陛下何以在意?
周桓王哼了一声,冷冷道:爱卿可知祊田的来历和意义?
周公黑肩忙道:祊田是当初先王钦定的祭祀泰山的采邑,交由郑国世世打理,
不知陛下何有此问?
周桓王嘿了一声,道:既然如此,郑庄公现将祊田给了鲁人,还怎么祭祀泰
山?
周公黑肩暗松了口气,忙道:郑庄公虽将祊田给了鲁人,但双方约定,祭祀
由鲁人代劳,不会停缺,而许田内有周公庙,郑人亦从此续祭。
周桓王冷冷一笑,忽话锋一转问道:爱卿,你说郑人该不该讨伐?
周公黑肩心头一紧,思索好久方道:按制,郑鲁易田,应首先报天子批准,
获许后方可进行,现两国私下交易,确有罪愆,但念在心意尚诚,似也可谅。陛
下何不下诏罪之,使两国服过?
周桓王摇了摇头,冷笑道:不,这个机会朕已等了很久,早忍无可忍,爱卿
当年对朕的劝谏,朕时刻萦绕心头,今已十年矣,天长日久,爱卿不会忘了吧?
周公黑肩冷汗直流,忙挽话道:寐生之罪,数目累累,实应讨伐。陛下此举,
乃惩恶扬善,臣岂敢存懈怠之心?
周桓王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朕已晓谕陈、蔡、卫三国,令出兵协助,与王
师合作一处,此举,朕必胜之。
周公黑肩眼看已无挽回可能,只好委婉道:伐郑,不可谓小战,所耗钱财物
资必数量巨多,王室向不宽裕,如何出之?
周桓王嘿嘿一笑道:此事爱卿不必担心,朕早已备全。
周公黑肩心头一阵迷茫,这十年来,他从未见王室向诸侯借钱,既然不借钱,
哪有余钱,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吗?
事实证明,人定胜天。
真正的赌徒,可以饿的上顿不接下端,上气不接下气,但只要一摸起骰子,
照旧一掷千金。这就是愚公移山的范儿。
周桓王十三年(前707年),夏,郑国城邑繻葛。
白花花的太阳下,阳光毒辣的照在郑庄公的鼻梁上,汗水像自来水一样肆意
流淌,然而郑庄公的心却一阵冰凉。他在极力瞭望着远方。远方正尘土飞扬,黑
压压的兵车推山碾石,如堵而至。
是夜,周桓王令联军分作三队,郊外扎营,右军由虢公忌父统领,蔡、卫之
兵属之,左军由周公黑肩统领,陈兵属之,周桓王坐帐中营,运筹帷幄。
火把森森,营寨绵延,戈矛林立,旌旗翻滚,士卒梭巡护卫,兵车首尾咬合,
连成一圈,在外层紧密依峙。
夜已经晚了,周桓王打个哈欠,祥和的睡去。郑庄公恰好弯腰起床,他的思
维现已磨砺的锋锐异常。
战前紧急军事会议在城中秘密召开。废话少说,直奔主题。
郑庄公忧虑的道:现今天子震怒,亲自领军征伐,自开朝以来,历三百余来,
实所罕见,我当此恶名,战与不战,该如何是好?
现场一片沉默,在这么重大的问题前,没摸清老板的意图,谁也不愿闲言碎
语。
郑庄公把目光盯向了祭足,道:上卿有何见解?
祭足微微一笑,道:天子挟此盛怒,必欲破郑而后快,求和早已无望,惟拼
死一战,但须速胜,否则延绵日久,遗祸不小。
郑庄公点头,道:爱卿之言极是。我迫不得已,以下犯上,怎可熬时?
战的基调打下后,大臣们立刻活跃起来,高渠弥呼道:王师刚来,我以逸待
劳,今夜突袭,必然全胜。
郑庄公摇头道:方才已派人刺探,守卫甚严,并无指望。
众臣一听如此,皆心头一沉,遂纷纷献计,乱七八糟,不堪一言。
在不堪中,我们终于等到了很堪的一幕。
一个神情肃穆的年轻人,一张清瘦的脸,在密室中渐渐清晰起来,闪耀着高
智商的光辉。
21。5鱼丽之阵
公子吕之子,大夫公子元。
郑庄公问道:卿有何计,能必破王师?
公子元道:王师布阵有三缺,我乘其缺击之,何不能胜?
郑庄公暗吸了口气,道:有那三缺?
公子元道:一缺,卫为大国,卫师可独挡一面,却偏偏与蔡军混合,把守右
军;二缺,陈为弱国,且陈桓公一薨,公子佗既弑太子免而自立,国人不服,军
心浮动,而天子却竟让其独守左军;三缺,周公黑肩一向与郑和好,且又怠于作
战,今又反为左军统率,以弱军配弱将,岂不大谬?
郑庄公喜道:爱卿分析丝丝入扣,令寡人叹服,请问有此三弊,寡人又如何
破之?
公子元道:我何不改换阵型,由往日的直线排列变为倒品字型矩阵,这样加
强两翼,犹如人的两只铁拳,一击必致命。且选精干充实于左矩阵,令其首先攻
击周公黑肩,陈人人心惶惶,不愿死战,一击必溃。
郑庄公道:如此陈人溃败是必然,下一步该如何?假如王师的中军、右军救
援围攻我左矩阵,又该如何?
公子元笑道:中军保卫天子,必不敢轻动,右队稍远,错愕之间亦必难以奔
援。待陈人一溃,天子方才惊恐,令右军救援,而我右矩阵则乘其调动混乱时击
之,事半功倍,怎不大胜?
郑庄公呵呵一笑,道:然后呢?
公子元道:王师的左军、右军一败,我左右矩阵既同时夹攻其中军,中军刚
欲拼死抵抗,保卫天子,此时我再出中矩阵,三路大军强压,任中军再是骁勇,
也必成瓮中之鳖。如此,可保全胜。
郑庄公大喜,连连赞道:爱卿好计,寡人明日心安矣。
公子元道:此战法可保全胜,但不可保速决。
郑庄公一愣道:为何?
公子元道:车战本就耗时,进展缓慢,且此次王师倾精锐而来,战斗力不可
小瞧,必做鱼死网破之争,焉能速决?
郑庄公忙道:如何既可全胜又可速决?
公子元道:在新的战法之外,还必须用新的阵法。
郑庄公道:什么阵法?
公子元道:鱼丽之阵。
郑庄公道:何谓鱼丽之阵?
公子元道:选不畏死勇士,以二十五辆兵车在前,每车随五名壮丁,横冲敌
阵,只准向前,绝不返后,一口气杀开血路。一旦有人员伤亡,壮丁立刻填补其
位。然后,再将余下的一百二十五辆战车编成阵列,进行整体冲击,形成连续的
纵深打击。王师必然瞬间土崩瓦解。
郑庄公笑道:卿何以如此自信?
公子元道:虽在战场上,人心莫不畏死,但若有死士能引导其前,以鲜血洒
路,兵卒必然军心大振,拼尽全力,一人可做百人使。如此,我军如野狼,敌军
如家兔,其怎能不立败?
郑庄公叹道:爱卿片言而定胜负,虽古今名将也不过如此!
月亮渐渐隐没,天阳徐徐升起,先是红红的,从云层里露出半个碗口,接着,
碗口渐渐长大,直到长成一个大饼,大饼闪闪发光,由东向西移动,日晷啪的一
声响,光影打在正中,大饼便牢牢的悬挂在一个人的头顶上,这个人正满身盔甲,
得意洋洋,威风凛凛。
周桓王,此刻他正扭头含笑,和周公黑肩、虢公忌父远远的比划着手势,令
他们安安心心规规矩矩的布阵。
对面的郑军毫无反应,像一大片木头疙瘩样在风中毫不摇曳。
这是周桓王扭头之前。
现在是周桓王回头之后。
二十五辆兵车像群雄狮一样,张开血盆大口奔向了周公黑肩,连兵车后面奔
跑的勇士,个个头发都竖立起来,人人额头上用鸡血写个大大的死字。周公黑肩
心头一惊,立刻吓的腿软,忙令陈人放弃队形,各自迎战,堵住这先锋。
然而,先锋是堵不住的,满天的风都可以为他们作证,因为风中飘满了杀气,
以及血流成河的腥腥的味道。
车如利箭,利箭上又万箭齐发。
陈人像麦秸秆一样唰唰的倒了下去,他们痛苦的捂着伤口,而伤口却像决堤
的黄河一样,红色浸透了他们的胸口,且还向下身蔓延,他们想挣扎着按住伤口
止血,以图一点活命,可头一抬,噗的一声又狂喷一口,然后咣当一声,头死死
的磕在了车辕上,手,同时软绵绵的垂了下来。
陈人不停的死去,但无论如何,终究还有没死的人,他们抹了抹被同伴喷溅
的鲜血模糊了的眼睛,在转动大脑思考是走是留。
在思考之间,郑人车右的矛穿胸而过,把这个问题扔给了为数不多的幸存者。
幸存者这时才反应过来,他们发现不仅仅是先锋,先锋后面还有一百二十五
辆兵车像恶煞一样袭来。
人在最恐慌的时候,总是会想到两个人,一是自己的妈妈,二是自己的领导。
妈妈在盼着自己平安回家,而领导,找啊找,找不到了,周公黑肩在第一时
间就跑到远远的天边,隔岸观火的看着这一切。
这一切都完了,陈人立刻鸟兽散,落下个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
周桓王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挥挥手命令虢公忌父去救援,虢公忌父
刚想辩解,周桓王又挥挥手,这次是死命令。
虢公忌父无奈,只好开动卫、蔡两国的兵车。倒霉的是,有人比他开动的还
要快。
右矩阵,二十五辆开路,一百二十五辆随后。
卫、蔡士兵一看,立刻四处逃窜,因为,如果反抗,左军的陈人就是活生生
的下场,败局已定,傻子皆见,谁还会无畏送死?
可是,卫、蔡士兵悲哀的发现,车已开不出去,因为被右矩阵死死的包围住
了,他们专门拣车上的人像削苹果样削人脑袋。
纵是死路,我也要逃出一条死路。卫、蔡士兵纷纷跳下战车,徒步奔窜。
虢公忌父大惊,在此危急关头,他显示出了一个男人的沉重、智慧、勇敢以
及处变不惊。
他立刻将卫队组织成敢死队,不是去杀郑人,而是去杀卫、蔡。凡是从车上
跳下的,全部就地阵法。虢公忌父想以此来稳定军心。
事实上,他确实做到了。
不是因为他的能力,而是因为郑庄公的抉择。
右矩阵在残破蔡、卫后,立刻车头一转,皆奔向中军,周桓王大惊,周公黑
肩跑了,虢公忌父自顾不暇,惟有靠他自己,幸好,因为时间充裕,他已排好队
形,他立刻命令中军誓死抵抗。
中军感恩图报,他们左手拳头誓死效忠,右手拿着兵器冲向了郑人。
这时候,在场面最激烈最肢体横飞的这时候,偏偏发生了一件怪事。
一阵秋风吹来,把一片叶子卷起,抛向了十八层地狱。
中军就是叶子,而秋风正是郑庄公的中矩阵,他们铺天盖地,做胜利的最后
一击。
宜将剩勇追穷寇。可是,穷寇莫追。
因为,中军逃跑速度比陈、蔡、卫三国快的很多,外无救援,内被围困,左
右军皆夷灭,这仗怎么打?
谁知道?
鬼知道。
外加一个很像男人的男人,周桓王。
周桓王具有无可比拟的模仿力,他也立刻组织亲兵,自己抽出宝剑,来监斩
那些弃车逃窜的宵小之徒。
只是他忘记了一件事,无论他在哪里,他头顶上都撑着一柄鸡油黄的华盖。
而虢公忌父头上却永远没有。
一枝倒钩的翎箭嗖的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穿透了他的右肩。
血,呼的一声渗透出来,而弓弦,尚在郑将祝聃的手中微微颤吟。
周桓王咬着牙齿,他没有哭出来,真的,他没有哭出来,因为他要聚精会神
全心全力的做好一件事。
逃跑。
撒开最大的脚丫子。
21。6郑庄公,薨
脚丫子已够快,但有样东西必将比它更快。
祝聃胳膊一使劲,将弓弦再次拉满饱胀,放好翎羽,右眼闭上,瞄准,朝着
周桓王的背影又是一箭,周桓王哎呀一声,倒地气绝身亡。
祝聃原以为该是这样,然而他失算了,他肩头忽被人一拍,肘关节一软,箭
竟射偏在地上。
祝聃怒从心头起,他恶狠狠的回头,便看见了那张笑吟吟的脸。
郑庄公笑道:祝将军,你想干嘛?
祝聃忙道:主公,现敌军溃败逃散,擒贼先擒王,末将愿补射一箭,取天子
性命,以为郑国除患。
郑庄公睁大着眼睛,直直的盯着祝聃很久,方道:你欲杀天子?
祝聃被盯的一阵茫然,道:败敌杀将,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郑庄公大怒道:平常诸侯,寡人都是一味忍让,不欲伤害彼此情谊,何况天
子是天下共主,你如此做,是要陷寡人于不仁不义的窠臼吗?
祝聃脸上写满了无辜,小声辩解道:既已交战,便是仇敌,战场上只有你死
我亡,还谈什么仁义恩慈?
郑庄公轻叹了一声,温柔开导道:寡人不过是自救,免除国破家亡既可,若
不是天子一时暗昧,寡人又怎敢对抗王师呢?
轻轻的一声叹息,让祝聃的心冰凉,他知道,他再也不能明白主公的心了。
郑庄公的夸夸其谈不过是哄着祝聃玩玩而已,真正在商量大事的时候,他往
往会凝着眉头。
犹如此刻,密室,茶香,红木小几,一盏铜灯,两张沉思的脸。
郑庄公道:祭大夫,现既已胜王师,寡人志愿乃遂,但天下人必以寡人为逆
反,如何方能消弭之?
祭足微微一笑,沉思的脸立刻散为一圈涟漪,道:大败王师,射伤天子,天
下谁不震恐?周王室必从此一蹶不振,而我却可借机霸起。
郑庄公笑道:这是长远之计,关键是眼下的残局如何收拾,王师虽败,却并
没撤回,下面是该打还是该和?
祭足道:和。凡事物极必反,我目的既无达到,岂能咄咄逼人,刚柔相济,
方可成大业。
郑庄公喜道:爱卿所言,正合我心。可和,又该是如何的和法?
祭足道:惟有请罪。
郑庄公一愣道:请罪,如何请罪?难道要寡人去请罪?
祭足道:主公若去请罪,那我胜利之名怎保?但若不去请罪,天子下不了台
面,必不肯撤回,时间一久,恐其它诸侯流言蜚语,借机生变,有勤王之举。
郑庄公笑道:爱卿之意,是爱卿代替寡人去请罪?如此公私相济,郑国坐收
名利。
祭足一笑,笑的很知心,充满了惺惺相惜的触感。
知英雄者,惟英雄也。这句话很对。因为,周桓王现在正哭丧着脸,他不是
英雄,所以他不能理解祭足英雄般的猫哭耗子假慈悲。
祭足来了,屈身在周桓王风雨飘摇残破不堪的中军帐内。他的身后回荡着久
久不绝的哀嚎,那是卫、蔡伤兵们正在饱受发炎的折磨。
祭足手一拍,随从们立刻推上了一车医药,解决了当务之急。
然而,周桓王一点都没高兴起来,伤口虽急需治疗,可肚子更需填饱。
祭足微笑,手连续拍击,啪啪啪,一口气推上来十车谷子,犹如当年周桓王
赏赐给郑庄公的一样。
周桓王脸一红,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因此,他只有发怒。
用发怒来掩饰内心的慌张。
可是祭足不会给他机会。啪啪啪,啪啪啪声不绝,车子一辆又一辆的推进了
周桓王的大帐中,从褂子、裤子、被子、鞋子、金子、银子到绸缎、珠宝、玛瑙、
珊瑚、翡翠、玉壁应有尽有。
周桓王在战争中的损失如数收回,还略有盈余。
人穷志短,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不食嗟来之食不是周桓王的作风。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孟子晚生了三百年,
没在周桓王耳朵里吹进这股风。
周桓王认栽了,他收好祭足的贿赂,乖乖的回到了成周,老老实实做人,再
也不抛头露面了。
直到十三年后,贿赂早已花光,周桓王想出门转转散散心,却悲哀的发现,
连车都没了,无奈,派人偷偷向鲁国去借了一辆。
布帛不可穷,穷不可饰;牛马不可穷,穷不可服;士不可穷,穷不可任;国
不可穷,穷不可窃也。宴子斯言,伟哉。
贫贱夫妻百事哀。夫妻尚且如此,何况国君?
所以,做个有钱人真好,越款越好,郑庄公笑容满面的对人说道。
他现在很忙,他在给功臣们大肆分封。繻葛之战,令周王室威信一落千丈,
以前尚能靠周平王创立的礼制勉强糊弄,而现在连这一点遮羞布都让郑庄公给活
生生扯下,连皮带肉,惨不忍睹。但是,有人失必有人得,郑庄公成为了大赢家,
踩着周桓王的肩膀,他的春秋小霸事业达到了空前的顶峰。
公子元功绩最为显赫,受首封。郑庄公将栎(yuè)邑赏赐给他,经济政
令,一任其出,是名副其实的国中之国,犹如当年的京城太叔。
公子元不过在历史中流星一闪,当然没机会像太叔样预谋zao反,可栎邑
却从此堕落为zao反派的老巢。
郑庄公拍拍手,歇口气,他终于发放完了所有的赏赐,从权力到金钱,从土
地到房子,应有尽有。
可是,有双眼睛一直在饥渴,有双手从头到尾一直是什么都没有。
祝聃。
但是,祝聃什么都没说,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要悄悄的说。
人散尽了,郑庄公一扭头,看见了祝聃既可怜又可恨的眼神。
郑庄公笑道:爱卿为何还不走?
祝聃一愣,忙道:主公还没赏赐我呢,下臣那敢擅自离开。
郑庄公一愣,哈哈大笑道:赏赐你,为何要赏赐你,你有何功?
祝聃心头一阵寒意,遂道:主公,若非我射周桓王那一箭,中军何能即时溃
败,纵使能胜,亦必损兵折将多矣。
郑庄公突然怒道:你射伤天子,令寡人冒犯龙颜,世人误会有弑君之嫌,寡
人尚不能洗白,你怎有脸再向寡人求赏?
祝聃当场愣在了那里,事情竟会发展成这样,这个弯他一时转不过来。
直到回家后,他还在转,但依旧没转过来,他很愤怒自己的愚钝,便使出吃
奶的力气来开动脑筋,凄凉的是,脑筋尚未开窍,他背上竟长了一个疮,继而疮
流脓,他便死了。
郑庄公忍不住惋惜了一下,他轻轻的许愿道:愿你的灵魂安息,寡人也是迫
不得已。
郑庄公终于站在人生事业的最高峰,欲穷千里目,一览众山小。他毅然而然
做了一件事情。
薨。
周桓王十九年(前701年),郑庄公的人生画上了一个句号。
在弥留时刻,郑庄公带着无力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这口气很复杂,包含
了诸多的感情要素,它飘飘荡荡,一直到了月亮上,月亮被一碰,立马浑身长出
了一圈毛。
次日,天下雨,似乎为他而流泪。
一代奸雄,魂归地府。后人如是评价。
可是,郑庄公实在不是个三言两语就能概括的人,除非你有如椽大笔和盖世
谋略,比如毛ze东。主席曾道:春秋时候有个郑庄公,此人很厉害。
这也是把《资治通鉴》读过十七遍的主席对古代众多帝王级人物所给与的最
高评价,毕竟「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一代天骄成吉思汗,
只识弯弓射大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