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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

22。1上台下台


世子忽上台,是为郑昭公。

登上权力宝座的男人应该很高兴,所以郑昭公挤出了满脸的笑。然而一转身,
在密室里,他迅速剥尽笑容,凝紧了眉头。

比他父亲的眉头还要深锁。

他并没有遇到困难,只是发现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弟弟子突不见了,而子亹、子仪都仍安坐在家中。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消失,尤其是消失到了自己的外婆家。在这个普天同庆
的日子里,子突的行踪越发显出诡秘。

诡秘就必包藏祸心。郑昭公如是怀疑。

他的怀疑没存放多久,就被一个举世无双的聪明人印证了。

祭足轻轻站在了郑昭公的面前。

郑昭公道:祭大夫,子突此时潜匿至宋,你怎么看?

祭足道:子突的母亲是雍姞,雍氏一向是宋国的肱股之臣,位高权重,世代
显赫,而子突本人心高气傲,不甘居人下,宋国此前又与我连年征战,颇有积仇。
故老臣认为,子突有借力谋逆之心。

郑昭公担忧道:雍姞原受先君宠爱,子突在国内树党亦颇多,此事该如何平
之?

祭足道:宋公冯之所以继位,全赖先君扶持,滴水之恩,亦当涌泉相报。主
公何不发一檄函,阐明原委,令宋公冯驱逐子突出境,岂不绝此后患?

郑昭公道:如此虽为善策,但又怎能保证宋人不虚与委蛇,敷衍以对?寡人
之意,烦请祭大夫借寡人登位通报之机,亲自到宋国走一趟,一则可向宋公冯阐
明大义,二也可仔细打量子突到底意欲何为?

祭足道:当初主公母亲邓曼乃是老臣一力坚持,迎娶为正妃,老臣心属主公,
磐石不移,何敢推辞?

郑昭公微笑的点头,他知道,地球上人虽多,但真正能和他一条心的非祭足
莫属。

他对祭足的智略手段和危机处理能力向来坚信不疑。毕竟,连老丝都没有怀
疑过。

祭足按部就班的见到了宋公冯,宋公冯和和气气,周到至极,接着他又见到
了子突,子突一脸虔诚,处处谦卑。祭足很满意,他断定了,事情并不像郑昭公
想的那样复杂。

事情只会更复杂。可惜,祭足已解下了思想包袱,他的大脑在闲置。

祭足正迈着碎碎的小步走在一条花园小径上,暗香浮动,清香迷人。祭足使
劲吸了吸鼻子,然后哈出了一口气。气冲到了偏角的一个小木屋中,门便吱呀一
声打开了。

一个有些潇洒又有些猥琐的中年男人大跨步出门,向祭足张开了双臂。祭足
心头一阵窃喜,这是他的一名忠实粉丝,来邀约他喝酒聊天。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两盏白玉酒卮,放在檀木几上,发着幽幽的光,
高雅的,有隐居风格的。

华督拿起银瓷酒壶,慢慢写满酒卮,他的脸上挂着微笑,那是一种发自内心
的得意。

祭足也微笑,他准备闭起眼,端起酒卮一饮而尽,可华督却插了句嘴,打断
了他的规划。

华督道:我想给祭大夫看一样东西,看是否认识?

祭足放下酒杯,点头。

华督把手伸向怀中,轻轻一掏,便掏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祭足大惊,终于从世外桃源的意境中清醒过来,他立刻把宽大的衣摆一收,
从地上绷起,一窜窜到了门前。

门吱呀一声打开,宋公冯和子突笑着堵在了他的面前。那笑是狠戾的,轻蔑
的,见血的,未卜先知的。

华督冷笑道:祭大夫,你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护送子突回国,废除世
子忽,立其为君,如此则郑、宋两国人民必对你感恩戴德。另一条路吗……。华
督用手弹了弹匕首,那回音叮当叮当。

祭足厉声道:我不过是奉命出使,你们这是为何?废君立君乃国之大事,怎
是我一臣子所能左右?且世子忽继位,于情于理无有不顺,若改立子突,祭足何
颜以谢国人?此篡逆之事,祭足宁死不屈,实不敢为。

祭足表现的很有骨气,像一棵在漫天黄沙中挺立的白杨树。

他被人锁上铰链,丢进了柴房中。

一夜过去,曦光从小铁窗中微微射来,祭足挣扎着翻开眼皮。

「啪」的一声,门上的锁被打开,华督拿着大刀面色阴沉的走了进来。

祭足大惊,道:华太宰,你这是想干什么?

华督冷笑道:主公已集结大军,准备用武力送子突回国,你已无用,就暂且
用你的血来衅鼓吧。

祭足深深叹了口气,头发瞬间白了一大半,白杨树咔嚓折断,自言自语道:
子突继位已定,我纵死何益?

祭足心里暗暗发誓,用权宜之计。他认为这招很老辣,起码神不知鬼不觉的
保住了脑袋。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祭足、华督、宋公冯、子突四人再次聚拢在小木屋中。

子突道:回国计划已成,我能继位,实拜宋公所赐,小子没齿不忘。

宋公冯嘿嘿一笑道:子突何必客气,寡人且给你看一样东西。说完,从袖中
掏出一绢帛,递给子突。

子突大惊,因为上面赫然写着:密杀子突,寡人必已三城答谢。落款:郑昭
公。

子突额头上的汗珠滚滚而下,他不是恐怖于内容,而是恐惧于字迹。

这字,明显不是郑昭公的笔迹,而是华督那独特的歪歪扭扭格式。

子突明白,今天他上套了,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三城就是宋公
冯开出的最低条件。

最低条件绝不可能是最终条件,在这个一边倒的小木屋中。

割让三城,白璧百双,黄金万镒,每岁输谷三万钟。

当初郑庄公辛辛苦苦率领齐、鲁、郑三国联军,也不过才抢了宋人防、郜二
邑,且还被公子翚给夺走,而现在,宋公冯嘴一张,就是加倍的疯狂。

报复,精神病般的报复。

子突心头长叹一声,只好照单全收。他和祭足交流下眼神,那是一场黯然销
魂的对视。

子突、祭足起身告辞,宋公冯嘿嘿一笑,道:二位何必着急,寡人派一青年
才俊辅助二位可好?

一个清健的年轻人走了进来。雍纠,雍氏之子。

子突忙道:能得宋公派仁人贤士辅佐,实郑人之幸,求之不得,焉敢推辞?

宋公冯却没搭理子突,笑着对祭足道:雍纠能否配的上祭大夫的宝贝女儿?

祭足心头一阵冰凉,连有女未嫁都被人摸清楚了,他还能说啥,这个利益共
同体是结定了。

接着,华督从外面拉进来一头白猪,杀死,大家把猪血严肃的抹在嘴唇上,
盟乃成。

郑昭公实在没想到,他苦苦等待的一条心的朋友从宋国返回后呈上来的竟然
是这样一个东西。

一封国书。

曰:宋人兵势威凌,愿立子突。为使国家免于干戈,恳请主公退位,以成贤
名。

郑昭公当场傻在了哪儿,很久很久之后,他的大脑才清醒过来,无力的拿起
朱笔,勾了个对号。

臣等,这两个字不是空话,因为满朝文武都按满了手印。

周桓王十九年(前701年)九月,郑昭公下台奔卫,子突上台,是为郑厉
公。

郑昭公并非心如死灰,因为他的手中还攥着临走时祭足偷塞的一封密信:退
位之举,实为无奈,恐身死他乡无益于国,故周旋之。稍待时机,臣必光复,不
负先君所托。违者,天殛之。

郑厉公并非心花怒放,因为他的面前站着一个最不想见到的人,他的心很烦
很乱,还有微微的颤栗。


22。2索贿


当郑厉公登上宝座,甫一回头,看见的不是众臣的拜贺,而是这张嶙峋的脸。

长相虽不成功,但身份大大惊悚。

宋国使者,来索贿的。

郑厉公眉头紧皱,他还没享受到权力带来的快感,却首先吃饱了逼债的苦羹。
不可否认,宋公冯账盘的确实够紧。

郑厉公对着祭足气呼呼道:当初宋公冯逃窜我邦,身无分文,比于难民,先
君好吃好喝招待,才让他活了下来。后来,宋殇公率兵来取他性命,以绝后患,
也是先君不计报酬,恩爱为义,领兵保护。长葛之战,我郑人鲜血尚未干透,他
却已忘的干干净净,世上哪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且当初华督弑君,定其权位,
也是先君之功,大殿酒宴至今尚有余香。而现在,他亦不过略略助我,就如此逼
索。我子突方临君位,难道就割地送钱,屈辱求人?如此,怎向郑人交代,还何
颜坐于这宝座之上?说完,他啪的声捶了下扶手。

祭足并不答话,直到郑厉公牢骚完,才淡淡道:盟血尚在嘴角,欠别人的钱
总要还的。

郑厉公一愣,长长悲叹了一声,许久才道:道理寡人知道,纵其不仁,我不
能不义。可现在情况是怎么还?难道你真的要寡人刚一登位就割地?就把府库搬
掠一空,全部送给宋人?

祭足道:此固不可。当初宋公冯挟持,逼我歃立此盟,怎能全依?

郑厉公叹息道:给也不可,不给也不可,那到底该怎么办?给还是不给?

祭足道:也给,也不给。

郑厉公精神一振,忙道:此话怎讲,难道祭大夫已有妙法?

祭足淡淡一笑道:按揭。

郑厉公道:何谓按揭?如何行之?

祭足道:主公刚刚继位,土地乃国之根本,万万不可割舍,至于钱,毕竟身
外之物,到可酌量。

郑厉公道:量具体为何?

祭足道:其一,将三城赋税馈赠,以代三城,此亦可说通;其二:白璧百双,
黄金万镒,现先送三分之一,余待以后;其三:每岁输谷三万钟,现今年已过大
半,请从明年起算。

郑厉公大喜道:爱卿好办法,如此相互妥让,寡人乃有缓和之机。谅宋公冯
是个明白人,能解我一片苦心。

话音未落,只听从遥远的宋国传来「啪」的一声,一个细花瓷杯被摔的粉碎。

宋公冯正在发飙,他的双眼在喷吐着怒火。

《诗经》曰:君子屡盟,乱是用长;《左传》曰:苟信不继,盟无益也。在
宋公冯的眼中,他从来不相信所谓的盟约,他只知道,钱拿到我手中,饭咽到我
肚里才是我的。

当初在宋,子突、祭足逼于威势,自然样样答应,而一旦返国,其羽翼丰满,
不翻脸才怪?宋公冯本身就是忘恩负义之人,所以他最害怕和担忧的就是忘恩负
义。

惟一的办法,只有趁郑厉公上台未稳,国内人心尚有浮动,他尚存忌惮时,
加紧索要。

宋公冯给郑厉公传来一句答复:要不你和祭足亲自到宋国解释,要不你立刻
将贿赂如数送上,别无它途。

郑厉公眉头又皱了起来,他哭丧着脸问祭足道:宋公冯如此不通情理,该怎
么办?

祭足道:此事毕竟我为理亏,既然宋公冯尚不满足,那为何不再送一点,一
来表明我的诚意,二来,也可暗示我力量已尽,眼下难有余财偿还。然后待其回
音,再定策略。

三万钟谷子被加急送给了宋人,郑厉公还致意道:听闻宋公愤怒,子突不胜
惶恐,特将输谷从今年算起,望包涵体量。

看着三万钟谷子,宋公冯眼中的怒火竟摇身一变,化为一滴滴晶莹圆润的泪
珠扑簌簌坠落。他没想到,郑厉公竟不是忘恩负义,而是狼心狗肺,用这种挤牙
膏的方式来打发要饭的。

宋公冯用实际行动来表达了他的决心、恼怒以及坚定不移的恨。

宋国使者从此就在郑国扎根发芽,混吃混喝,天天在郑厉公和祭足面前晃悠,
张口闭口总无外乎四个字:割地给钱。

这种折磨,谁受到了?老丝受不了,郑厉公更受不了。

郑厉公唉声叹气道:祭大夫,你前说再定策略,现该拿出来了。

祭足道:债务纠纷,国家处理之法亦可借鉴于民间,既然郑宋不能平,我何
不找中人说情调和?

郑厉公想了想道:那该找何国?与先君关系密切的,无过于齐、鲁。齐为大
国,可否请其出面?

祭足笑道:齐国万万不可。

郑厉公迷惑道:为何?

祭足道:当初齐厘公偏爱世子忽,欲嫁文姜,主公忘记了吗?

郑厉公想了想,忽笑道:寡人已懂,如此说,则鲁必可?

祭足微笑点头,男人的心思只有男人最明白。齐厘公欲纳世子忽为婿,世子
忽屡辞,齐厘公应该恼怒,可齐厘公的心还在世子忽身上;世子忽辞婚文姜,鲁
桓公才有机会取而代之,鲁桓公应该感谢,可鲁桓公一定只有恼怒。

鲁桓公接到郑厉公请求后,一笑回道:鲁宋交情亦不算菲薄,只要寡人一讲,
宋公冯必然给个面子,此事甚易尔。

鲁桓公夸下了海口,他也因此上了架,再也下不来。鲁桓公绝没想到,在这
个架上,他的步履会如此沉重,脚下会如此绊索,甚至还流出许多鲜血。

扶钟,鲁桓公与宋公冯握手言欢。鲁桓公笑道:郑厉公刚刚上台,钱财实不
能倾国外送,否则一旦生变,如何应对?还望宋公宽限一二。

宋公冯立刻接话道:既然鲁侯相央,寡人怎能扫兴?钱财不宜,也可谅之,
那就让郑厉公将三城立刻交割,此须臾之事,该无需推辞了吧?

鲁桓公眼睛眨巴眨巴,当场怔在了那里。

矛头由此转向了土地。

郑厉公边摇头边道:宋公冯一味索要三城,土地乃先君打下的江山,我何能
因私恩而割于外人?

祭足忽然眼睛一亮,喃喃重复道:私恩?遂拍手笑道:主公勿忧,我有解决
之法。

谷丘,鲁桓公与郑厉公把酒言欢。鲁桓公道:宋公前所索求三城,也实有理,
郑厉公愿意偿付。

宋公冯眉开眼笑,道:如此两国相宜,钱财待来春再付,从此两清矣。

鲁桓公笑而不答,拍拍手,随人立刻从门外抬进来一尊祭器,放在了宋公冯
面前。

宋公冯的脸「腾」的一下通红,舌头打结道:此是何物?鲁侯不是说交割三
城吗?为何没有地图?

鲁桓公笑道:想此物定胜于地图。

宋公冯强压着愤怒,冷笑道:如何胜于地图,还望鲁侯教诲。

鲁桓公实没料到宋公冯会装傻,干脆半挑明道:此原为贵国商彝,难道宋公
已忘记了吗?

宋公冯并不答话,冷笑许久,才懒懒道:既是我国之物,为何又在郑国?

鲁桓公今天终于大开眼界,他发现,他真的太低估宋公冯的皮厚了,遂干脆
道:当初宋公继位,国内人心不稳,宋公遂分头结援各国,鲁得郜鼎,郑得商彝,
宋公不会淡忘了吧?

鲁桓公又犯了个错误,他太低估宋公冯的记忆力了。宋公冯随口答道:这大
概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吧?

鲁桓公吃了一惊,掰指头一算,可不十年前,遂笑道:宋公好记性,据今整
整十年。

宋公冯冷笑一声道:十年以前的陈旧往事,岂不尽属历史?既为历史,封藏
于馆则已了结,鲁侯何必又再提起呢?

鲁桓公当场连眼睛都不能眨巴了,像个泥塑样呆呆愣在了原地。


22。3开战


郑厉公正蜗居在偏殿内,对着祭足苦笑,那笑苦的像是用黄莲在脸上画了一
个LOGO。

他们现在连朝都无法上了。

宋公冯采取了人类历史上臭名昭著的逼债方法,雇佣流氓无赖,动用黑社会
杠杆。

一支专业队伍经过严格培训,被输送到了郑国,他们把持住宫殿大门,阻碍
郑人出入,且各个或涕泪交加或鬼哭狼嚎或破口大骂或滚地撞墙对郑厉公展开了
精神歼灭战。

郑厉公叹口气道:祭大夫,现如今该怎么办?

祭足没有说话,跟着轻叹了口气。秀才遇到兵,有理讲不清。对宋公冯这种
滚刀肉,他也黔驴技穷了。

郑厉公忽「唰」的声站起,捏拳道:事已至此,惟有豁命一搏了。

宋公冯实在想不到,他竟又被鲁桓公邀约到了虚邑。

鲁桓公的眼睛闪闪发光,清澈透明,他已知道宋公冯的品行,再也不抱幻想
了,便开门见山道:今天我带来了郑人的全部家当,敬请宋公过目。

说完,拍了下手,随从们立刻献上礼单,欠下的三分之二白璧、黄金如数在
目。

宋公冯点了下头,手指一挠一拢,把礼单塞进袖笼中,接着道:鲁侯现在可
把三城地图拿出来了。

鲁桓公难以置信的睁大着眼睛,瞪着宋公冯道:这可已经是郑人能承受的极
限了,难道宋公还瞧不出诚意吗?

宋公冯怒火中烧,但碍于情面,只好强忍道:寡人要的不是诚意,而是城邑,
难道子突还不明白吗?

鲁桓公几近于崩溃,最后道:当初宋公定位,所赠与各国的不过是一鼎一彝
等器物而已,现郑人如此,宋公还嫌不满足吗?

宋公冯脸色一寒,哼了声道:价随物涨,十年之前岂能比于今日?且寡人所
要,皆是子突当日所允,有何过分?

鲁桓公眼中的清澈瞬间沦落为混浊。和谈遂再次宣告破裂。

鲁桓公派使者告诉郑厉公道:宋公冯贪得无厌,不念旧情,品行恶劣,寡人
能力已尽,不能复助阁下矣。

郑厉公回话道: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鲁侯既已三会宋公,何不再来一
次,以图万一之希望。

鲁桓公连连摇头,这个麻烦自找的,真是伤心伤肺。无奈,他只好再约宋公
冯于龟邑见面。

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头为鲁桓公打开了龟邑的城门,鲁桓公踱步走了进去。

大殿内空无一人,老头为鲁桓公献茶完毕,就垂首站在外面一动不动。鲁桓
公边喝茶边想着宋公冯丑陋的脸孔和卑鄙的灵魂,几乎情不自禁要呕吐出来。

可是,他终究没有呕吐,反而出了一身的冷汗。

从早到晚,从太阳到月亮,大殿内除了他和老头外,再也无任何人迈入。

鲁桓公勃然大怒,宋公冯竟活生生放了他鸽子,且事先没通任何的气。

鲁桓公拍案而起,大跨步出门,忽然老头喊了一声:鲁侯且慢走,主公让我
有一言告你。

鲁桓公一愣,好奇道:他有何话说。

老头道:主公叮嘱属下,什么时候等鲁侯要走了,什么时候告诉他,宋郑之
事,与鲁侯无关,劝勿自寻烦恼。

鲁桓公的舌尖都咬破了,他没想到,自己排忧解难,原想做个和事佬,到头
来落下的竟是如此一番讥刺。

鲁桓公掉转车头,直接赶到了郑国,将宋公冯的无耻程度添油加醋的描绘了
一番。

郑厉公大惊,道:宋公冯如此目中无人,我行我素,鲁侯受辱,实因寡人而
起,在下内心惶惶,万分惭愧。

鲁桓公冷笑一声道:受辱到是小事,只是不知郑伯还怎么去还宋公冯的债?

郑厉公紧锁眉头,长叹不语,把眼光盯向了祭足。祭足随即向鲁桓公施礼道:
事情原委,鲁侯尽知,还望指点一二解决之径。

鲁桓公冷笑道:对付宋公冯,难道你们还要维好吗?除了开战,别无它法。

郑厉公忙接道:宋公冯无耻之极,实欲讨伐,奈何寡人刚刚继位,兵备尚弱,
若是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鲁桓公哈哈一笑道:这有何难?寡人对其已厌恶至极,愿起倾国之兵助郑伯
一臂之力。

六百乘兵车星夜兼驰,将宋国重镇睢阳团团围住,直逼都城商丘。郑将原繁,
鲁将公子溺势不可挡。

宋公冯大惊,他没想到,郑厉公竟果真以怨报德,且拉拢鲁桓公为帮凶。郑
鲁联军势大,宋公冯不敢小瞧,派大将南宫长万领军先行,自己殿后,奔援睢阳。

精兵猛将,各就各位,双方在城外摆开了决战架势,南宫长万手持画戟,眼
射精光,严阵以待。

原繁回头对偏将檀伯、鲁将公子溺道:南宫长万乃天下名将,勇力过人,只
可智取,不可蛮战。等会我上阵与其交战,一时难以分出胜负。此时宋军必聚精
会神观看,你们即从左右两翼突然出兵,攻其不备,如此庶几可胜。

檀伯、公子溺点头领命,原繁舞动大刀,单车冲出,大喝一声:南宫长万,
谅你素日威名,也算个英雄,今日可敢与我一战?

南宫长万大怒,回头吩咐儿子南宫牛看好军阵,催戎车前行,把画戟舞的漫
天飞舞,滴水不漏,与原繁战在一处。

几个回合下来,原繁气力不支,南宫长万大喜,誓要活捉原繁,好挫郑、鲁
联军的威风,于是画戟上下翻飞,寒光毕现。

正在南宫长万得意时,突然听见一阵震天鼓响,檀伯、公子溺领郑、鲁联军
从两翼像潮水般压过来,南宫长万倒吸一口冷气,他本以为原繁是来致军单挑,
却万万没料到撒给自己的竟只是个诱饵。

人海战术,以百挡一,这才是原繁的杀手锏。

眼看宋军仓促受到冲击,阵脚大乱,即将溃不成军,而南宫长万被原繁、檀
伯、公子溺三将围住,合力拼杀,动弹不得。关键时刻,顶天立地的猛将终再现
赤烈本色。

南宫长万持戟拨开三样兵器,在间不容发之际,突仰首长叹,气干云霄,继
而吸足一口真气,沉聚丹田,震天狮吼道:我南宫长万神经百战,从未败北,难
道今日要陨落英名!我儿南宫牛何在?


22。4救纪


「铛」的一声,火光四溅,南宫牛将手中铜锤在空中一磕,地动山摇,遂须
发皆张,眼珠暴突,振聋发聩道:父亲勿忧,牛儿在此!一晃身,将身上盔甲甩
去,战袍撕为片片,解下戎车左骖,赤膊跳将上去,舞动双锤,见人砸人,见车
砸车,所过之处,一片披靡,郑、鲁士兵大惊,纷纷闪躲,南宫牛一口气杀至核
心,与父亲合在一处。

宋军一看主帅如此英勇,热血翻涌,豪气冲天,遂纷纷掉头,跃上战车,列
好阵脚,如虎狼一般重新杀入敌军。郑、鲁经此激变,一时错愕,渐呈败退之相。
郑厉公一看形势危急,手中令旗一挥,预备亲兵立时补上,一窝蜂扑来。宋人奋
不顾身,郑、鲁人多势众,双方绞杀在一起,互不相让,血雨腥风,折断头颅无
数,直到天色偏黑,掌灯时分,才各自罢休,回营修养,以待来日。

郑厉公举起酒樽,对鲁桓公致谢道:多亏贵国相助,今日杀了宋公冯的锐气,
只待来日一战,我志必遂。

鲁桓公亦举起酒樽,笑容满面道:郑伯何必客气,你我本是挚友,原不该如
此见外。说完,鲁桓公一仰脖子,欲喝下樽中美酒。

这只是一种诗情画意的幻想。实际上,鲁桓公的眉头正在皱了起来。

他正在看一份侍从刚刚递上来的八百里加急文书。

郑厉公一瞧不对劲,忙问道:鲁侯有何烦事,小弟能否帮忙一二?

鲁桓公把文书向桌上一掷,叹道:果不出所料,齐厘公向纪国开战了。

郑厉公一愣,笑道:他们两国为何开战?齐乃泱泱大国,纪不过弹丸之地,
两者何能比较?

鲁桓公嘿嘿一笑,道:郑伯有所不知,其实,这事和阁下先君也颇有干系。

郑厉公大吃一惊,道:先君和齐厘公一向和好,从无摩擦,和纪君更无往来,
为何齐、纪开战和先君到有干系?

鲁桓公冷笑声道:当初郑庄公取戴伐许,开疆扩土,智略绝世,名震诸侯,
谁不羡慕?

郑厉公赧涩一笑,忙道:先君也并非夺人国土,实在皆是事出有因。另外小
弟不解,齐国地方千里,疆土之大冠绝诸侯,难道还会垂涎于纪国的区区之地?

鲁桓公冷笑声道:齐国地方虽大,但国内经济阻滞,发展不均,纪国虽小,
却接壤齐境,土地肥沃,齐厘公怎能不起贪心?

郑厉公道:齐厘公向来颇讲仁义,怎能无缘无故的去侵伐纪国?师出无名,
岂不担心天下人耻笑?

鲁桓公冷笑声道:也怪纪人倒霉,先祖造下的孽,八世之前,齐哀公受纪侯
毁谤,被周夷王活活烹死(见18。3),齐厘公既以此为借口,动了刀兵。看
这势头,不灭纪国誓不罢休。

郑厉公失笑道:八世之前的恩怨,现在才去报复,岂不太过迟钝?这种把戏,
谁会不懂?

鲁桓公冷笑道:相比宋公冯,齐厘公还算大慈大悲了呢。

郑厉公顿觉失言,忙改口道:齐厘公为你岳丈,纪国则世世代代与鲁姻亲,
你准备如何选择?

鲁桓公长叹一声道:齐毕竟为新亲,而纪则为世交,如寡人喜新厌旧,天下
人岂不把我比于宋公冯?

郑厉公笑道:如此,鲁侯救纪之心已绝,只是齐国幅员辽阔,兵员充沛,更
有公子彭生万夫不当之勇,鲁侯可有必胜把握?

鲁桓公心头立时一个疙瘩,自己舍生忘死的来救郑厉公,而现在郑厉公却颇
有袖手旁观的味道,思虑一跳,鲁桓公笑道:寡人明日既返师救纪,宋国经此一
劫,想也不敢向贵国索贿了。

郑厉公忙道:全仗上国成全。

鲁桓公话锋一转道:只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明日宋人虽不找麻烦,但又
怎能保明年亦平安无事呢?

郑厉公大惊道:鲁侯此话怎讲?

鲁桓公笑道:刚才我方截获情报,宋公冯已向齐国邀约,准备联合侵伐郑国。
齐厘公一向敬重你哥哥世子忽,你不会不知吧?

郑厉公心头一阵乱跳,忙道:此事当真?

鲁桓公并不答话,拍了下手,侍从立刻从门外送上封泥全新的密信,鲁桓公
嘴一努,密信递至郑厉公手中,郑厉公拆开一看,立刻神色大变,忙道:这可如
何是好,还望鲁侯为我画一全策。

鲁桓公侧席凑身道:为郑伯之计,所患不过宋、齐,虽今宋已残破,齐在侵
纪,郑伯何不趁此机会,与寡人再次联军伐齐,一旦胜之,岂不为居安之策?

郑厉公略一思索,道:鲁侯一片肺腑之言,小弟怎敢违逆?

当太阳冲破云层,天色大亮时,南宫长万解乏完毕,领着锐师兴冲冲赶来挑
战,郑、鲁大营却早人去楼空,惟留一地垃圾在春日里闪闪发光。

宋公冯陷入了焦虑中,他不知道是否该掺和这盘乱棋,毕竟他现在是个地地
道道的局外人。

公子游悄悄来到了他的面前,道:主公如此忧郁,是不是在考虑该不该出兵
助齐?

宋公冯叹息道:寡人若不助齐,郑、鲁、纪一旦胜之,岂能和宋善罢甘休?
寡人若助齐,齐厘公连个约书都没来,岂不丢尽脸面?

公子游道:齐为大国,怎肯低下颜面向我求援?但虽无邀约,我亦需助齐。

宋公冯一愣道:为何?

公子游道:齐国此次志意坚决,起兵甚多,且联合了卫、南燕两国,锋锐尖
利,我只需徉为出兵声援,而坐收渔翁之利,结好强齐,岂非宋国之利?

宋公冯大喜道:子游之言,实令寡人茅塞顿开。

当郑厉公赶到纪国时,才叫苦不迭,纪国城小兵弱,虽高沟深池,良弓劲弩,
严阵以待,但在大军压迫下,也早摇摇欲坠,攻破只在须臾之间。更关键的是,
郑厉公万万没想到齐国竟然纠合的还有卫、南燕两国。

插足容易抽身难,既然上了鬼子的当,只能硬着头皮血拼到底了。

郑厉公伤心欲绝,他认为这次肯定本要折大了,不过有个人却和他持完全相
反的意见。

原繁。

灯光下,原繁正在向郑厉公、鲁桓公神乎其神的分析敌我形势。

原繁道:兵贵精而不贵多,齐、卫、南燕三国虽军容浩大,但这也恰恰是他
们的弱点,我们必能一击克之。

两人大惊道:此话怎讲?

原繁笑道:卫宣公刚薨,卫惠公上台,左右公子对其皆不满,人心动荡,危
机四伏,其自救不暇,焉能它顾?只是惮于齐厘公的淫威,不得不出兵敷衍,而
南燕则为齐国附庸,向来受高压盘剥,心怀怨恨,又怎会卖力死战?

鲁桓公一笑道:原将军意思是我击其弱,以点带面,溃败之?

原繁笑道:不,恰恰相反,我击其强。

鲁桓公大惊道:这是为何,兵法云:远其强而攻其弱,避其众而击其寡,原
将军为何行其反道?

原繁道:道无常道,法无常法,不过因势而变。今纪国受围两层,里为卫、
南燕之兵,外为齐兵,我怎能越齐而攻南燕?但正因为齐存私心,让卫、南燕去
充当炮灰,才给我可趁之机。

鲁桓公、郑厉公兴趣大增,异口同声道:到底是何可趁机会?

原繁道:郑、鲁联军,与齐实力相当,我若攻齐,必然激战。一激战,卫、
南燕既无监管,瞬时懈怠,纪人久受围困,早已不堪,一看我来救援,信心倍增,
只要约定,纪人必同时蜂拥冲击而出,卫、南燕不敌,散乱逃窜,齐人后背受冲,
阵脚不稳,再受我三国前后夹击,怎不大败?

鲁桓公、郑厉公听的如痴如醉,至此不禁叹呼起来,道:古今名将,原将军
实该位列其中。

回国不久,公子彭生竟奇迹般的恢复了,不能不赞叹生命力的顽强不屈。

但在齐国,一个不该死的人却死了。公子彭生的爸爸,齐厘公。

战败让齐厘公很有心理阴影,阴影一扩散,就成了疾病,疾病一加重,就成
了绝症。

这场病没有名字,只有个代号:病入膏肓。

齐厘公在回光返照的时候对着世子诸儿不厌其烦的叮嘱了两条遗言:一,爸
爸之死全由纪人,齐与纪决不能两存;二,你叔叔夷仲年死后,只留下一子公孙
无知,我在世时衣服食禄等同与你,我死之后,你勿废除。

世子诸儿跪在床前,泪流满面,哽噎不能言语,只管使劲磕头。齐厘公看了
一眼,嘴角漏出一丝赞许,继而再流出一丝乌血。

周桓王二十二年(前698年),齐厘公薨,世子诸儿继位,是为齐襄公。

有公子彭生在,仗没有理由打不赢。齐厘公在笑,媲美弥勒佛祖。

公子彭生是他的儿子,也是齐国著名的勇士,他只要跺一跺脚,五岳河山都
会咣叽咣叽的晃动。

此刻,阳光普照,万物欣欣向荣,大地也在以一种沉静的方式睡眠。

悲哀的是,大地被吵醒了,地皮跟着跳动起来。

卫、南燕军队的溃败速度和逃亡决心都令人惊叹不已,纪人刚刚从城池中冒
出,还没拿起武器冲击,他们就不谋而合的向四面八方逃窜。

有理由坚信,研究溃败方案似乎是他们此次战争的重点。

齐国车阵受此冲击,阵形大乱,步卒找不到车甲,车甲找不到驰手,驰手捋
不住缰绳,那些战马,犹如田鼠一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原繁一看时机来临,站在戎车上振臂大呼道:齐人已败,建功立业正在此时,
热血男儿谁不向前?

没有人敢不向前,因为原繁挥舞着大刀第一个冲向了敌人的老巢。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领导都不珍惜金贵的命,小兵的蝼蚁之躯还何谈爱惜?

公子彭生大吃一惊,他虽有勇,但谋却次之,危机处理更是弱项。焦急狂躁
间,他不得不起了抄袭南宫长万的念头。

公子彭生抡动狼牙大棒,将围困的敌人一个个砸成碎肉后,再箭步一穿,蹬
蹬蹬的攀上了轈车。

轈车是瞭望敌情的专用设备,犹如今天的升降机,毫无疑问是战场制高点。

公子彭生亦振臂一呼道:我彭生在此,齐国勇儿谁敢后撤?

没有人后撤,只有人倒下,再摔下。

鲁桓公瞧的清楚,引弓搭箭,对着彭生的胸口就是一射。感谢轈车,公子彭
生这个靶子当的是如此显赫和清晰。

齐人彻底神经崩()溃,顿时像一群被家狗撵着咬的野鸡,扑棱棱的连跑带
飞奔向了弓箭射不到的地方。

兵败如山倒。任齐厘公气的当场吐血,他也无能为力。

卫、南燕、齐三国的世纪大溃败却害惨了一个人,一个我们并不知道名字的
人。

这个人正领着宋国的军队来支援齐厘公,他奉宋公冯之命,温热了脸,来贴
齐厘公的冷屁股。

可是,当他离齐厘公屁股还很远很远的时候,他已经绝望的像是一条被打了
七寸的蛇。

他的士兵直接和着卫、南燕、齐三国的士兵掉头逃窜了,任谁,在这种铺天
盖地的败兵中也不能独善其身,并鼓起勇气去翻牌。


22。3溃败


有公子彭生在,仗没有理由打不赢。齐厘公在笑,媲美弥勒佛祖。

公子彭生是他的儿子,也是齐国著名的勇士,他只要跺一跺脚,五岳河山都
会咣叽咣叽的晃动。

此刻,阳光普照,万物欣欣向荣,大地也在以一种沉静的方式睡眠。

悲哀的是,大地被吵醒了,地皮跟着跳动起来。

卫、南燕军队的溃败速度和逃亡决心都令人惊叹不已,纪人刚刚从城池中冒
出,还没拿起武器冲击,他们就不谋而合的向四面八方逃窜。

有理由坚信,研究溃败方案似乎是他们此次战争的重点。

齐国车阵受此冲击,阵形大乱,步卒找不到车甲,车甲找不到驰手,驰手捋
不住缰绳,那些战马,犹如田鼠一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原繁一看时机来临,站在戎车上振臂大呼道:齐人已败,建功立业正在此时,
热血男儿谁不向前?

没有人敢不向前,因为原繁挥舞着大刀第一个冲向了敌人的老巢。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领导都不珍惜金贵的命,小兵的蝼蚁之躯还何谈爱惜?

公子彭生大吃一惊,他虽有勇,但谋却次之,危机处理更是弱项。焦急狂躁
间,他不得不起了抄袭南宫长万的念头。

公子彭生抡动狼牙大棒,将围困的敌人一个个砸成碎肉后,再箭步一穿,蹬
蹬蹬的攀上了轈车。

轈车是瞭望敌情的专用设备,犹如今天的升降机,毫无疑问是战场制高点。

公子彭生亦振臂一呼道:我彭生在此,齐国勇儿谁敢后撤?

没有人后撤,只有人倒下,再摔下。

鲁桓公瞧的清楚,引弓搭箭,对着彭生的胸口就是一射。感谢轈车,公子彭
生这个靶子当的是如此显赫和清晰。

齐人彻底神经崩()溃,顿时像一群被家狗撵着咬的野鸡,扑棱棱的连跑带
飞奔向了弓箭射不到的地方。

兵败如山倒。任齐厘公气的当场吐血,他也无能为力。

卫、南燕、齐三国的世纪大溃败却害惨了一个人,一个我们并不知道名字的
人。

这个人正领着宋国的军队来支援齐厘公,他奉宋公冯之命,温热了脸,来贴
齐厘公的冷屁股。

可是,当他离齐厘公屁股还很远很远的时候,他已经绝望的像是一条被打了
七寸的蛇。

他的士兵直接和着卫、南燕、齐三国的士兵掉头逃窜了,任谁,在这种铺天
盖地的败兵中也不能独善其身,并鼓起勇气去翻牌。

溃败犹如一场洪水,而宋人不过是一跟小小的朽木,螳臂()挡车做不到,
只好随波()逐流。

漫山遍野,全是丢盔弃甲的人们。

郑、鲁、纪三国一口气追出了六十里远,直到实在追不动了,原繁才命令就
地休息,埋锅造饭,吃饱喝足,打道回府。

回国不久,公子彭生竟奇迹般的恢复了,不能不赞叹生命力的顽强不屈。

但在齐国,一个不该死的人却死了。公子彭生的爸爸,齐厘公。

战败让齐厘公很有心理阴影,阴影一扩散,就成了疾病,疾病一加重,就成
了绝症。

这场病没有名字,只有个代号:病入膏肓。

齐厘公在回光返照的时候对着世子诸儿不厌其烦的叮嘱了两条遗言:一,爸
爸之死全由纪人,齐与纪决不能两存;二,你叔叔夷仲年死后,只留下一子公孙
无知,我在世时衣服食禄等同与你,我死之后,你勿废除。

世子诸儿跪在床前,泪流满面,哽噎不能言语,只管使劲磕头。齐厘公看了
一眼,嘴角漏出一丝赞许,继而再流出一丝乌血。

周桓王二十二年(前698年),齐厘公薨,世子诸儿继位,是为齐襄公。

齐襄公上台后立刻做了一件事,废除公孙无知的衣服食禄,将其彻底贬为废
人。

权力真的让人恐怖,可以扭曲一个人的心灵,甚至背叛父亲的遗言。

公孙无知却明白,自己当年那一拳打的太重了。幼时,齐襄公与公孙无知打
架,曾被海揍了一顿。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齐厘公等了十年,但实践证明,公孙无知更有耐性,
他足足等了十二年。

世界总是阴阳平衡,正反不息。有人有耐性,有人就肯定没耐性。

比如宋公冯,他早已一日等不得一日。本来他是派兵去帮着打仗的,可没想
到,刀枪还没擦亮,偌大的队伍竟被人硬生生的给冲散了。

实在是奇耻大辱,不雪此恨,誓不罢休。

宋公冯恶狠狠的把公子游找来,他要好好的收拾此人一番,出的尽是什么败
家主意。

可是,宋公冯被公子游的潇洒飘逸征服了,他正雍容如一株怒放的牡丹。

宋公冯道:寡人上次听你一言,派兵出纪,现反惹来一身骚,在诸侯间丢尽
脸面,你有何话说?

公子游笑道:非是我计失拙,而是主公用人不慎。

宋公冯愣道:此话怎讲?

公子游道:南宫长万精于战阵,有勇有谋,主公为何弃之不用,而宠信无名
小卒?

宋公冯吧唧一下不出声了。好久方道:寡人现欲雪耻,又该如何?

公子游笑道:此事甚易。

宋公冯吃惊道:如何个易法?

公子游笑道:纪国一战虽败,但齐、卫和郑人的深仇却已结下,这两者都是
大国,一次战败所损不过九牛一毛。主公再发函邀约他们,并且纠合郑的宿敌陈、
蔡,五国联攻,何愁大事不济?

宋公冯道:齐、卫易联,但陈、蔡该以何策说之?

公子游道:郑人所给贿赂已多,除三城外,财物皆尽数入库,主公何不从中
拿出一点,分与陈、蔡?用郑人之钱买杀郑人之国,岂不也是一大畅快之事?

郑厉公还没有从战胜的愉悦中清醒,五国联军已杀到了新郑。其势,滚如巨
石,不可挡,其锋,利如刀匕,挡不住。

郑厉公大惊,连忙写就告急书函,分派使者连夜遣送至纪、鲁两国。

可是,使者却连夜从城门外原路返回。

城门口冷冰冰的站着这样一个人,他年轻时就已脱颖而出,闻名遐迩,今天
更已是桃李满天下,操纵国家政权如儿戏。

天下除祭足,谁可其何?

郑厉公大惑不解道:祭大夫你这是为何,现五国联军驻兵城下,不向纪、鲁
告急如何能敌?

祭足淡淡一笑道:为何要敌?

郑厉公吃了一惊,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不如此,祭大夫今天何有此
问?

祭足道:非常之期,必用非常之法。如原繁用兵,为何不能反其道而用之?

郑厉公越发糊涂,忙道:祭大夫此话怎将?

祭足冷冷道:自主公上台后,郑国连年战争,早已不堪,今还何能战?

郑厉公气血上涌,亦冷冷道:今如不战,该如之何?

祭足冷漠的道:任其抢掠,抢完后必走。

郑厉公立刻大怒,他的牙齿咬的咯咯作响,冲祭足吼道:祭大夫,你疯了吗?

祭足冷哼一声道:我没疯。今若与联军战,败,社稷怎保?侥幸胜了,五国
岂甘罢休,从此后冤冤相报,战火何年何月才能平息,郑国必从此凋敝,还怎谈
国泰民安?

郑厉公歇斯底里的道:祭足,你还是不是郑人?

祭足大声道:主公不过是血冲脑门,图一时痛快,只有我祭足,图的才是郑
国的万世长安。

郑厉公啪的一声把案几拍折,指骨都已脱臼,他瞪着血红的眼睛,腾的一声
站起,握紧拳头,浑身颤抖,一步跨到了祭足面前。

祭足仿若未见,岿然不动,脸上,仍然是那份冷漠。

郑厉公的拳却忽然松开了,他不断后退,后退,一直退到宝座边,浑身如散
了架,噗的一声跌坐下来,他眼中含满了泪水,身子蜷缩的像是一只可怜的小白
兔。

五国联军在城门外肆意的烧杀抢()掠,个个都露出了最贪婪的本色,用尽
了所有的报复手段,直到累的实在没力气了,新郑郊外已只见鬼影,不见人行时
才腆着肚子回去。

南宫长万于此时却做了两件极富创意的事情。留名青史,万古不朽。

他首先走到新郑的主城门前,点起一个火把扔了过去,就这样,雄伟的城门
就噼里啪啦燃烧了起来,在碧蓝的天空下,火势一片幽磷。

接着,他走到了郑国的祖庙前,双手一使劲,竟把门梁给卸了下来,然后扛
回宋国,做了商丘城偏门的槛条。

用别人祖宗牌位来做自家的尿壶马桶,这如果不叫毒辣,必是毒杀。


22。6听老婆的话


暮春,黄昏,一张残阳似血的大饼脸。

郑厉公很清楚,祭足现在出了一张黄牌,他既然可驱逐理所当然的郑昭公,
更能让根不正苗不红的自己死的更惨,所以,若想活命,请勿轻举妄动。

这不恐怖,不过是忍耐而已。

郑厉公虽不愿做个傀儡,但相对于被夺命来说,已幸福了许多。

但,一如这夕阳,现在再霞光万丈,也止不住沦陷下去。

大饼脸在涔涔的流着冷汗,郑厉公在揣度着祭足的那张红牌。

栽赃陷害。

郑厉公知道,祭足的心还在郑昭公身上,他从没忘记自己的誓言,只是迫于
舆论,现不敢公然作乱,再次颠覆国政。所以,他要等待机会,等待有一天郑厉
公成为万夫所指的公敌时,他好跳出来顺水推舟。

对于老谋深算的祭大夫来说,机会白天黑夜无处不在,他从不靠天赐,而是
靠自己的智谋运作。

他可以让春秋小霸郑庄公的儿子出这么大的丑,丢尽祖宗颜面,受够国人的
唾弃践踏。

郑厉公没有掌控国家的魄力,竟然连祖宗牌位都保护不了。街头巷尾的流言
一发不可收拾。

民心思变,因为民心永远是无法了解真相的。

郑厉公能做什么呢?他只能对着纷纷凋零的花朵深深的叹息。

命乎,斯命乎,斯惟此命乎?

这声叹息却让郑厉公的人生柳暗花明,峰回路转,照射进一丝曙光。

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突然咕咚一声跪在了郑厉公的面前,泪流不止,磕头不
止。

雍纠。祭足的爱婿。

岁月已经转移了他的容颜,当初他是那么的清健,容光焕发,而现在一旦婚
后,安逸的日子令其渐渐发福,腹部悄悄鼓出了山丘。

郑厉公大惊道:雍大夫,你这是为何?

雍纠流泪道:自从宋国返回,主公登基,我未尝不在身边,万事主公莫不告
之商议之,现主公如此叹息,心中必有困苦,为何视雍纠为外人而不置一词?

郑厉公嘿然一笑道:雍大夫多想了,寡人不过是见春光易逝,略为感怀一下。

雍纠没有说话,他只是把手指头含进嘴里,使劲一咬,鲜血淋淋,在地上写
了一个大大的忠字。

郑厉公被感动了,他知道,这个中年人虽然掉在了祭足所给与的荣华富贵温
柔乡中,但却没有变心。

郑厉公有点梗咽,过了好久,方才止住。仍旧颓废一叹道:难得雍大夫有如
此忠心,可事已至此,又能怎办呢?

确实没有办法,祭足防卫甚严,不论是阴谋叛变还是暗中刺杀都毫无机会。

雍纠却笑了,他激声道:只要主公下定决心,铲此窃国逆贼,臣甘为先锋,
效犬马之劳。

郑厉公一叹气,摇了摇头道:雍大夫,你知道我们没有机会的。

雍纠忽咬牙捏拳道:只要主公首肯,我可立除此贼。

郑厉公吓了一跳,他现在才认真起来,直直看着雍纠道:你难道有什么法子?

雍纠道:老贼朝内党羽甚严,政变并无机会,身边防卫更是密不透风,暗杀
也无可能。但他亦有软肋。

郑厉公忙道:什么软肋?

雍纠冷笑道:任其思虑再严,设防再密,也绝想不到自己的爱婿会杀他。

郑厉公又惊又喜,过会方道:雍大夫欲用何计?

雍纠笑道:现祖庙残破,必然修复,主公何不让老贼承担此任,在动工之初,
我借以典礼之名,献上毒酒,光天化日下,老贼焉能想到?主公再在周围埋伏甲
士,我一得手,甲士涌出,将老贼逆党一网打尽。

郑厉公想了想,笑道: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实在是好计。继而脸色一变道:
老贼一旦中毒身亡,其护卫怎会饶你?

雍纠匍匐流泪道:臣一心只为主公,能得此匡扶救国机会,虽肝脑涂地亦了
无遗憾,恳请主公成全。

郑厉公眼中装满了泪花,雍纠的形象立刻高大全起来,就像那精卫填海的执
着,以及普罗米修斯的悲壮。

噗嗤一声,雍纠的形象垮塌了,变成顺地拖了。

因为他正面对着他的老婆,祭足爱女,雍姬。

老子英雄儿好汉,女儿怎不威风惯?雍姬很好的继承了父亲的管理天赋。

祭足管的是国,她管的是家。虽疆域大小有别,但技术伯仲不分。

雍纠正跪在对面,两腿唰唰唰的颤抖,嘴唇乌青,牙齿打战。雍姬冷笑道:
老实交代,今天()朝中发生了什么事?

雍纠带着哭腔道:没有,真的没有。

雍姬大怒道:真的没有?真的没有,你为什么回家贴着墙壁走?真的没有,
你为什么不敢抬头看我?真的没有,你为什么急匆匆的要钻进被窝睡觉?别告诉
我,今天只是偶尔的反常。

雍纠抖抖索索道:我…我今天只是有点不舒服。

雍姬冷笑一声,嗖的下跨步到雍纠面前,雍纠两眼一闭,双手抱头,等着狂
风暴雨的巴掌。然而,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雍姬竟然一掠而过,进了厨房中。很快,四盘精致的下酒菜放在几上,雍姬
亲切的为雍纠倒了一杯酒。

雍姬嫣然一笑道:你说吧。

雍纠牙关紧咬,似蚊子般哼出两个字:没事。

雍姬峨眉一竖,陡然提声吼道:你还敢撒谎?

雍纠激灵一下,六神无主,脱口交待道:主公只是派我月中去祖庙为岳父敬
一樽劳功酒,其它真的没事了。

雍姬一听,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笑颜吟吟,温柔道:既是如此亲近好事,
你又何必藏藏掖掖呢?

雍纠刚欲张嘴解释,雍姬突然夹了一筷子菜塞进他口中,继而一杯又一杯的
劝其喝酒,直到酩酊大醉。

雍姬摇了摇雍纠,雍纠一动不动。雍姬遂问道:为什么国君单单派你去慰劳
父亲,而且特意叮嘱劝一杯酒?

雍纠朦朦道:因为国君现在只相信我。

雍姬一愣,牙齿紧咬着嘴唇,过了很久后才颤声问道:是不是酒里有毒?

雍纠忽然稀里糊涂哭道:忠孝不能两全,主公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怎敢不报?
老婆,我爱你,我舍不得你,我放心不下,我真的不想死。

雍姬突然泪如雨下,她紧捂着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在东方破晓时,她终
于累了,斜依在雍纠身上迷迷糊糊的睡去。

第二天一早,雍纠醒来发现自己竟是睡在温暖舒服的床上,老婆笑容可掬,
把早餐端给了他。

雍纠疑虑尽消,暗舒了一口气,按部就班的上朝去了。

雍姬却忽然软绵绵的瘫倒在床,用被子捂着头放声大哭起来,不饮不食,从
早到午。可毫无征兆时,她竟又化了一个不弄不淡的妆,婷婷出门。

她必须要找一个人来解开心头的纠葛。这个人,必须是个女人,而且是个她
最信任和尊敬的女人。

惟有母亲。

雍姬却并没直接询问,她只是和母亲山南海北的拉呱,谈性最浓时,雍姬漫
不经心道:母亲,你说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丈夫和父亲那个最亲?

母亲脱口道:你这丫头,老公怎比得上老爹。

雍姬笑道:为什么呢?

母亲亦笑道:我问你,天下男人只要你情我愿,那个不能做老公,这个死了
还可找那个,可老爹却永远只有一个,两者能比吗?

雍姬愣愣的看着母亲,突然她的肩头剧烈耸动了起来,胸口喘息此起彼伏,
一下扎进母亲的怀中,嚎啕大哭了个够。

雍纠虔诚的端起酒樽,咕咚跪在地下,一心一意道:岳父辛苦了,小婿略置
薄酒一杯,以酬劳苦,还望岳丈万万不要推辞。

祭足一笑道:你张大嘴巴。雍纠一愣,不解其意,只好照做,祭足慢慢的把
那樽酒倒进了他的喉咙。

是夜,一具浑身上下赤红发绿的尸体静静漂浮在祖庙旁边的臭水沟里。

一更,没人;二更,没人,三更,没人;四更,他终于从草丛里爬出来了。

大饼脸在冷冽的夜空下,深深的叹息了一口气,一阵摇头,一阵苦笑,好久
后终于幽幽说了句记于《左传》的千古名言:谋及妇人,宜其死也。

天微微亮时,郑厉公已奔逃到了蔡国,车厢后载着那具胖乎乎的赤红发绿尸
体。

那一夜,黄斑斑的月亮一直挂在树梢。绕指柔也化成了钢铁宣姜,就伏在窗
前回忆着那一幕幕含恨不堪的凌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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