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
23。1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凡是女人的悲哀,总是脱离不了男人的魔掌。
万恶淫为首。切记,切记。可在老丝的谆谆教诲间,依旧有一束淫光冲天而
起,长虹贯日,气煞古今一代淫魔卫宣公的出台,绝不会马虎,必然是淫风阵阵,
荡浪滔滔,淫荡成史无前例的大嫖。
如果不是州吁的横插一刀,卫桓公不会死,卫宣公毫无机会上台。命运,真
是弄人,弄的不是卫宣公本人,而是三个如花似玉的女人。
第一个,叫夷姜。
此刻,她正光溜溜身子躺在公子晋的怀抱里,公子晋是卫宣公上台前的名号。
公子晋道:亲爱的,你放心,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夷姜把头向公子晋怀里使劲埋了埋,柔声道:我和你在一起,只求快快乐乐,
开心到老。千万不要大富大贵,男人一旦大富大贵,必然变心。
公子晋嘿嘿干笑道:我上面有两个哥哥,怎么轮也轮不到。
夷姜听得心神荡漾,流动着一股沁入方寸的温暖。她此刻很幸福,很满足。
可她忽然发现,公子晋正惶恐的盯着她的肚子,她忙低头察看。不幸发生,她的
肚皮先是急唰唰抖动几下,接着渐渐的,渐渐的大了起来,并越来越大,直到用
被子捂都捂不住。
那一夜,她成为孕妇;十个月后,她成为母亲。这个私生儿,遂命名急子。
公子晋吓破了胆,因为他知道,他正在玩火,火种源自父亲。
夷姜是他父亲的嫔妃,是他的姨娘。
公子晋日日惶恐,如坐针毡,他在等待未可知的命运,随时被逐出家门,甚
至不知不觉的咔嚓。
在等待中,父亲卫庄公薨了,大哥卫桓公被暗杀了,二哥州吁被正法了,他
被石碏等推举为君,犹如南唐后主李煜,真不想做皇帝,可前面五个哥哥一个接
一个的早死,硬轮也轮到他了。
公子晋却很想老板的位置,摇身一变,他成了卫宣公。虽然名号换了,但这
个年轻人却还没有变心。他对夷姜的誓言还在有效期。
卫宣公把夷姜接进后宫,三千宠爱在一身,日日黏糊,刻刻不离。夷姜幸福
的如一盆温室中的幽兰,名贵,高雅,受尽呵护,远避风吹雨打。急子也被立为
世子,交由左公子泄辅佐。
夷姜浑身上下炫耀着不可遏止的得意,因为,她太有成就感,她今天得到的
爱,是从别的女人手中抢过来的。
邢氏。卫宣公的原配。
很显然,当初夷姜和卫宣公是地下情,外人怎能知晓?所以,卫庄公按照社
会规律为他娶了老婆。
从进门第一天起,到郁郁而终的那一夜,邢氏没有得到过一点儿温存。这种
活生生的悲剧,连老丝都忍不住撒下同情的泪水。可夷姜,却在哈哈大笑。
她不是没有人性,而是胜利的姿态让她践踏了人性。
轻而易举得到的,永没有千辛万苦抢到的过瘾。这就是感情世界中最深沉的
悲哀。
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是因为胜利果实的刺激,还是原始灵魂的丑恶?
邢氏的饮泣和呼嚎夷姜充耳不闻,可社会规律她却不能不闻不问。
急子长大了,需要找老婆了。夷姜千叮咛万嘱咐,让卫宣公为他挑选一才貌
双全的佳人。
卫宣公含笑答应,找啊找,找到了盛产美女的齐国,一眼就看中了那个沉鱼
落雁、闭月羞花的女人。
中国第一美女文姜的亲姐姐,齐国第二美女,宣姜。
卫宣公很满意,将这样一个女人做儿媳妇,实在是很有身份和面子的事。夷
姜也很开心,她亲了卫宣公一下,道:你真好,处处为我们儿子考虑。
卫宣公却突然情绪失控了,刹那间,他竟发现了一个真理:为儿子考虑不如
为自己考虑,儿子爽不如自己爽。
卫宣公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可他却不动声色。他在计划,在设陷进。
宣姜是个孤苦伶仃的女人,可她的娘家,却是铁骨铮铮,老虎屁股摸不得。
宣姜很开心,她早已听说急子是青年才俊,一辈子找个这样的男人,夫复何
求?坐在软轿中,蒙着红盖头,怀着少女的甜蜜幻想,她被抬到了一个风景绝佳
的地方。
新台。
淇水之上,刚刚造好的一座宫殿。
阳光消失,红烛点上,嘉宾散场,洞房开始。宣姜又惊又怕,竖着耳朵惶惶
不安的听着。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宣姜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珠帘一晃,人影
闪进,宣姜刚想从红盖头下偷瞄一眼,却「呼」的一声,烛光吹灭。
人影来到床前,也不温柔,也不答话,直接把宣姜粗暴的推倒,伸手去扒衣
服,宣姜一惊,忸怩反抗,可扒的更急更快。宣姜手足无措,既不敢动,也羞于
问,就这样,一个沉甸甸的肉团压了下来,她稀里糊涂的从一个女孩变成了一个
女人。
一夜又羞又愧,又痛又惊,又怀疑又迷茫,她毫无主意,身边只有肉团心满
意足后打出的鼻鼾。捱,死捱,捱到真要死的时候,天空中终勉强撒下一点晨曦。
借着微微的光,宣姜微微的翻了个身,仔细打量了下身边的肉团。
「啊」的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黎明,宣姜赤脚从床上跳了下来,浑身抖如
筛糠。
床上赫然躺着一只圆鼓鼓的癞蛤蟆。
尖叫声吓醒了癞蛤蟆,他脖子一伸,竟冒出了个人头,继而一使劲,又长出
了两只人手人脚。他用手揉了揉暴凸的眼珠,嘿嘿笑道:美人为何不睡了?
宣姜已颤抖不能语,好半天魂魄方回,壮胆道:你不是急子,你到底是谁?
癞蛤蟆嘿嘿一笑道:寡人是急子的爸爸,卫宣公。
宣姜哎呀一声,几乎昏厥,她实在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个场景,癞蛤蟆却头脑
清醒,女人的花容失色反而更刺激了他的欲望,他呼哧跳下床,一把抓住宣姜,
气喘吁吁的把她抱起,重新扔到了床上。
癞蛤蟆自然再一次沉甸甸的压在了宣姜的身上。
宣姜手脚齐动,拼命挣扎,可肉团那么重,她一个弱女子怎能推的起?无奈,
她叫骂,骂不出;叫人,人不来,叫床,床却热烈响应了起来。
齐厘公知道真相后,脸都气绿了,可过了会,绿色渐渐消退。木已成舟,米
已成饭,叫他又怎么办?他苦苦叹息声道:唉,成国君夫人,似乎比成太子妃还
强上那么一点。
只有上帝在为这场悲剧扼腕叹息。天空中,一朵白云在自由自在的飘呀飘,
突然急驶来铺天盖地的黑云,一下子压在白云身上。后来,天流泪了,地上溅起
了淅淅沥沥的水花。
可不得不承认,之所以下雨,是因为白云污染成了黑云。
从那一刻后,宣姜变了,她恨。
没有人同情她,可怜她,帮助她,世人投射的总是刺骨的冷漠,幸灾乐祸的
嘲讥,包括可亲可爱的父亲。
与其清流自谓,饱受摧残,不如同流合污,攀龙附凤。
窗外,雨中,飘来一股哀痛的凄凄之音,悲沉婉转、遗世独立。
《诗经?邶风?新台》新台有泚,河水弥弥;燕婉之求,籧篨不鲜。
新台有洒,河水浼浼;燕婉之求,籧篨不殄。
鱼网之设,鸿则离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与正文无关的书签:重校时此
诗待额外加注)。
23。2出使齐国
卫宣公在放肆大笑,脸都挤成了肉包子,他确实有骄傲的资本。
与庶母通奸谓之烝,俗称聚麀;与儿媳妇通奸俗称扒灰。聚麀不稀奇,唐高
宗与武则天是也;扒灰也常见,唐玄宗与杨贵妃是也。但集聚麀扒灰于一身,上
迄三皇,下至民国,恬不知耻,洋洋自得,举重若轻,无出卫宣公右者。
宣姜正在思考,她已不痛苦,对婚姻的不幸大吵不闹不是熟女的风格。她学
会了认命,因为认命,所以她要安排未来的命。
这,就需要铲除异己。
异己自然是两个人:夷姜和急子。
咔嚓掉夷姜,她可以独占卫宣公的宠爱,杀死急子,她会觉得心情舒畅。每
次与急子的会面,甚至只是听到名字,都让她觉得万分尴尬。
尴尬,不如不尴尬。把急子从地球上轻轻抹掉就可以了。
然而,计划不如变化快,变化不如变心快,一件突如其来的大事打乱了她全
部的部署。
她怀孕了。
没有避孕套的年代,仅仅依靠鱼鳔,还是不能充分保证的。
亦不能不慨叹,淫魔卫宣公的胚芽种植能力在江湖中也可算独树一帜,草民
难以望其项背。
三年产两子,长曰公子寿,少曰公子朔。卫宣公很开心,将他们俩交给了左
公子泄辅佐。
一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谚语确实入木三分。
公子寿逐渐长成了一个比较完美的圣贤,而公子朔则彻底堕落,肮脏卑鄙,
凡做坏事,总少不了他龌龊的身影。
道不同,不相为谋。公子寿虽与公子朔是手足兄弟,却形同路人,半年不搭
理一句话。
英雄惺惺相惜,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公子寿突然间又寻找
到了这辈子不离不弃的心灵知己,一个他极度仰慕的男人。
急子。
急子是个比公子寿还要圣贤的同志,已达到了完整版。比如,虽然父亲夺了
他的女人,可他却无任何一点怨恨,反而更加恭良俭让,处处坦然行事,坦荡做
人。
总之,在圣人的精神世界里,急子与公子寿塑造了生死情谊,刎颈之交。
宣姜终于要发动了,儿子长大,地位巩固,整天闷在后宫,只见草谢,不见
花开,只见月色当头照,不见阳光冉冉升,不陷害人,确实也够无聊。
夷姜重重叹息一声。卫宣公的甜言蜜语犹在耳旁,可交到她手里的却是一根
绳子。
编出个圈,打个死结,脖子伸进去,咔嚓一声脆响,绞死。
宣姜一阵冷笑,用夷姜摧残邢氏的法子除掉夷姜,她比较满意。用其人之道
还治其人之身,也算是赠予对手的足够尊重。
可是,在杀死急子的过程中,宣姜突然有些动摇了。
她心虽黑了,但眼还没有瞎。十几年来急子的所作所为历历在目,她承认,
这个男孩挺不错,就这样杀了怪可惜的。
宣姜的犹豫却惹恼了一个人。谁?公子朔。
在真正的坏人眼中,对手绝不会是真正的好人。
公子朔很担忧,急子现在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演戏,他在等待机会,登上君位
的那一天,必然要反扑,将他们一网打尽。
公子朔冷笑,急子可以骗过憨厚的哥哥,但瞒不住精明的弟弟。
杀急子,必然要让母亲的枕边风,吹进父亲耳中,促使卫宣公勃然大怒,不
顾一切的举起屠刀。
公子朔很知道母亲的软肋,他信心满满的站在了宣姜的面前。
温总理说:信心比黄金更重要。这话看着实在。
公子朔忽然流泪了,哽噎抽泣不能言语。宣姜大惊,忙道:我儿,有什么事
告诉妈妈,妈妈为你做主。
公子朔哭道:我想向母亲请教一件事。
宣姜道:别急,慢慢说。
公子朔道:我是谁的儿子?
宣姜哭笑不得,道:我儿,你今天怎么了?你当然是我和你父亲的儿子。
公子朔道:我父亲是谁?
宣姜苦笑道:当然是卫宣公。
公子朔又道:我有几个父亲?
宣姜有些生气了,但毕竟是自己儿子,遂忍住道:当然只有一个。
公子朔道:既然我只有一个父亲,也只能是一个父亲的儿子,可今天急子见
到我时为何喊我儿子?
宣姜大怒,浑身气的发抖,骂道:歹人一片胡言乱语,你怎能相信?还敢在
母亲面前学舌乱讲?
公子朔哭道:母亲认为这是侮辱,可急子却认为这是事实。
宣姜将信将疑道:急子不会说吧?急子真的这么说了?
公子朔扑通一声跪地,泪流满面,指手向天,誓道:儿若有半句谎言,天打
雷劈,不得好死。
宣姜怒道:你乱说什么?继而,低头沉思,默默不语。
公子朔忙补充道:今天急子喝醉酒了,酒后吐真言,才会肆无忌惮的说出心
声,你和哥哥一直被他蒙蔽。一旦父亲归天,急子掌权,母亲难道还认为这是句
瞎话吗?
宣姜想了想道:行,你先下去吧,妈妈心里都清楚了。
当晚,月亮极其妩媚,宣姜却比月亮更妩媚,她精心准备了一天,只待这一
夜。
卫宣公哈哈大笑,一个饿虎扑食压了上来,宣姜却轻轻一躲。卫宣公摇摇头,
以为是躲猫猫,意欲再扑,可突然间,卫宣公如冰锥一般,怔住了。
他的美人儿正在抽抽嗒嗒的饮泣。
卫宣公大惊道:美人,你这是为何?
宣姜道:妾身在想,这个身子不能一辈子忠于你了。
卫宣公火冒三丈,冷哼声道:这话怎解?
宣姜道:今日宫娥传报,说急子酒后宣言,妾身不过是被你暂借而已,一旦
他继位上台,就要连本带利的收回。到时,妾身还如何清白?
卫宣公大吃一惊,连连摇头道:这不可能,绝不可能。接着笑道:不过是小
孩子一时酒后妄言,美人何必当真?
宣姜不理,自顾自道:妾身若免受辱,惟有一法,就是在你归天之日,伴你
而去。
卫宣公急道:这是为何,你……
宣姜插道:只是如此还不够,还要帮我们两个儿子也杀死,一并殉葬。
卫宣公吓了一跳:胡说,这话怎将?
宣姜哭道:我们亲手杀死,也总胜过被歹人酷刑残害。养育一场,难道送给
别人做箭靶子?一山不能容二虎的道理,你岂不比我还懂?
卫宣公倒吸一口冷气,好久方道:寡人所知,急子不是不能容人的人。
宣姜道:州吁弑兄的事难道你都已忘记了吗?
卫宣公如被电击,瞳孔涣散,一下跌坐在地上,额头冷汗直冒,呆呆不能说
话。过了足足一盏茶功夫,才长吐口气,一字一顿道:寡人没忘。
急子,必须得死了,不管宣姜所说的是真是假。
卫宣公明白,政治就代表着有人被咔嚓,杀一子,保两子,这笔账划算。
可是,想杀一个完美的圣人却是件棘手的事,因为你找不到任何借口。
除非暗杀。
而且是用一些从未露面的隐秘杀手,才能包得住丑闻。
想到做到,恰好此时齐国来联系合力攻纪,卫宣公既派急子回访,约定进兵
日期。
临行前,卫宣公交给急子一面白旄,并不厌其烦的叮嘱道:这是使者的信物,
一定要时时刻刻挂在船头。
急子领命,遂束装整舟,沿河直下。
可搞笑的是,他刚要开船,却竟然发现棹子被人用铁链锁了起来。
23。3二子乘舟,泛泛其景
一袭白衫,衣裾飘飘,翩翩浊世冰清骨,公子寿静静的站在岸边。河水拍打
着护堤,柳絮乘风轻舞,他的眼神迷离而忧伤。
急子大吃一惊道:弟弟,你为何在这里?
公子寿答非所问道:哥哥你的是船是我锁住的。
急子一愣道:弟弟这是为何?为兄奉父亲之命,需急赶往齐国。
公子寿惨然一笑道:哥哥此去,不知在哪里泊舟上岸?
急子道:去齐国之路,想必弟弟也是熟悉,泊州上岸定是在莘野,然后换乘
快马,陆路直达临淄。
公子寿神情凄楚,叹息道:哥哥可知,莘野就是你的葬身之所。
急子一惊,皱眉道:不知弟弟此话何意?
公子寿道:父亲已在莘野布下杀手,长刀利剑,只等哥哥上钩,前去送死。
急子深吸了一口气,好久方道:父亲为何要这么做?
公子寿道:这一切都是公子朔的挑唆。
急子沉默,过了好久方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公子寿道:是妈妈告诉我的,她一高兴,竟向我忍不住夸耀其来,说哥哥一
除,我自然成为世子,父亲百年之后,卫国江山就落在了我们母子手中。
急子顿了顿,然后一笑道:如此则恭喜弟弟,相信弟弟继位后,定会爱护百
姓,整顿纲纪,振兴国家,如此哥哥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公子寿急道:哥哥,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来告诉你,就是希望你躲过
这场灾难。等我慢慢劝解父亲,开导公子朔,危机烟消云散后,你再返回,到时,
你还是卫国的储君。
急子一笑道:弟弟的意思是让哥哥潜逃?
公子寿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丈夫能屈能伸,哥哥难道就不能先行暂
避吗?
急子死死盯住公子寿道:你认为哥哥会这么做吗?
公子寿脸一红,呢喃道:哥哥难道非要去白白送死?
急子突然厉声道:住嘴!一派胡言!这怎么是送死?哥哥难道没有教导过你,
父为子纲,父让子死,子不得不死,如今你让哥哥行此大逆不道逃窜之事,哥哥
纵使在九泉之下又有何颜去见列祖列宗?
公子寿低声辩解道:可这一切都是阴谋,你不过是愚孝,这般自投罗网,又
能对谁是个交待?
急子忽仰天长啸,气动山河,眼泪热泪,用手指着公子寿道:你这个不忠不
孝的混账!枉费了哥哥平日的一片教诲之心!辜负了哥哥满腔的期望!天下只有
无子之父,难道还有无父之子吗?只怕卫国的伦理纲常要败坏在你手里了。
说完,急子竟气愤的浑身颤抖起来,公子寿站在一边,不言不语,形如木偶。
过了好久方道:既然哥哥决意赴死,以成孝义,弟弟也不便阻拦,请哥哥上船吧。
说完,掏出钥匙,递给急子的仆从。
急子并不答话,奋身而起,疾趋上船,令艄公赶快拨篙,至始至终不看公子
寿一眼。
船还没有开远,公子寿突然跳进水中,一把攀住船舷,眼中流泪道:哥哥,
你我兄弟自此一别,此生再无相见之日,你纵使鄙弃小弟,可念在多年同胞之意,
就不能让小弟敬一杯践行酒吗?
急子闻听此言,泪珠终忍不住夺眶而下,哽咽道:只要弟弟能改过自新,前
方虽是龙潭虎穴,哥哥也死的心甘情愿。说完,一伸手将公子寿拉上船。
公子寿并不答话,回头一招手,芦苇深处竟驶来另一艘同样的船,急子正自
惊讶,对面船上跳过一侍卫,手捧酒坛,跪在公子寿面前。
公子寿倒满两樽,递一樽给急子,含泪道:兄弟之谊,不渝不弃,谨以此酒,
明我心意。
急子脸上忽一抽搐,拿起酒樽和公子寿一碰,仰起脖子,咕咚一声干尽,随
即转身离去。
不过,他就是插上翅膀也离不去了。
眼前一黑,金星直冒,急子「啪」的一声直挺挺的摔在了甲板上。
公子寿用手撕下衣襟,咬破中指,写就血书一封,塞于急子胸前,回头对仆
从道:你们原地不动,好生看待世子,待其酒醒之后自然一切明白。说完,一跃
而入己舟。
星光列列,夜风习习,公子寿手持白旄,神情庄肃的站在船首,顺流直下,
片刻千里。
五更时,天方蒙蒙亮,公子寿抵达莘野,他令侍卫系好舟船,紧紧攥住白旄,
一抬脚踏在青草萋萋的官道上。
一支利箭「嗖」的声从草丛飞出,不偏不倚,穿心而过。公子寿哎呀一声,
立脚不稳,「扑通」摔在地上。他一个鲤鱼打挺,刚想挣扎跃起,刀光一闪,脑
袋就趁势被人剁了下来。
一颗头颅顺着官道滚向远方,颈动脉里飙出的血沫将白旄溅成一片殷红。
杀手们连跑似跑,追上了头颅。他们爱惜的捧起,将其放进木匣。就在这时,
杀手突然虎躯一震,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
他从没见过这样一颗头颅,面色带着微笑,神情怡然自得,似乎斩首是他最
美好的归宿。
一道凛然正气从头颅的嘴巴里呵出,越聚越多,成烟成雾,飘飘摇摇,凝为
一条直线升向了九霄云外。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壮哉,伟哉,志士哉!公子寿虽未长寿,岂不又胜却魍魉魑魅的寿比南山?
悲剧的是,悲剧的发生从来不会是孤立的。
急子突然从甲板上惊醒,他脊背上湿漉漉一片冷汗。他恍惚做了个噩梦,可
具体梦到了什么,又记不清楚。
急子准备揉揉胸口,平息下狂乱的心跳。血书自然就落了下来。
「如欲必死,弟何敢辞?兄宜速避,以续祖祀」。
急子「哎呀」一声,几乎昏厥过去,他的手立刻唰唰唰的颤抖,嘴唇发乌,
两耳轰鸣,他对侍从们大吼道:速速开船!速速开船!弟弟若代我而死,岂不千
古奇冤?
侍从们甩开膀子齐力划桨,船速超过了音速,逼近了波音777。
急子到达莘野的时候,杀手们已收好缆绳,大刀归鞘,聚在一起吆五喝六,
划拳玩骰,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满嘴流油,不亦乐乎。
烟笼寒水月笼沙。急子一句话不说,搭上跳板,缓缓走上船舷,将木匣打开,
拿出公子寿的头颅,紧紧抱在怀里,止不住的流泪。
杀手们终于从拼酒的迷瞪中清醒过来,他们吓了一大跳,立刻将急子团团包
围。
杀手们吼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偷盗木匣?
急子只淡淡道:我是急子。
杀手们几乎要跳起脚来,好半天才哆嗦道:你若是急子,木匣中是谁?
急子轻轻摇了摇头,幽幽道:他只不过是一个傻孩子而已。
说完,急子抬头惨烈一笑,对呆若木鸡的杀手们笑道:你们还犹豫什么呢?
一颗头颅又咕咚一声掉在了木匣里,他们兄弟又紧紧偎依在了一起。
这件事做的确实漂亮,公子朔哈哈大笑,他没想到运气这么好,竟歪打正着,
实现了一步到位,不但拔除了急子这个眼中钉,还扫除了公子寿这个拦路石。
公子朔遂被立为世子。他在憧憬着自己登上君位的那一天。
人若坏的透顶,连老天爷都怕三分,处处对他青眼相加。第二天一睁眼,公
子朔既被告知,父亲卫宣公已病危。
一代淫魔也要落下帷幕了,秽乱太多,怎逃恶报?连丧两子的痛,他那被掏
空的身躯已承受不住。
本来是杀一子,保两子,而现在却成了杀两子,成一子。
更关键的是,卫宣公此时才明白,他只不过是老婆孩子的摆设,借他的屠刀
一用,并让他承担万世恶名。
卫宣公努力的张了张嘴,想对如花似玉的宣姜和春风得意的公子朔留下一点
遗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对于自我救赎,相信他有很多的话要说。
然而,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有眼角流下两颗浑浊的泪水,耳边悠悠的飘
进一首诗歌。
整个卫国人都在交口传唱,含着泪,含着血,含着仇恨,含着怜悯,含着诅
咒。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中心养养!二子乘舟,泛泛其逝。愿言思
子,不瑕有害?
《诗经??邺风??二子乘舟》,让人哀泣的悲思之音,千年之后,其韵不
减。
23。4较量
公子朔接班上台,是为卫惠公。卫惠公发扬一贯的阴险风格,刚一掌权,就
迫不及待的做了两件事。
一:排除异己,左右公子被罢官;二,剔除隐患,庶兄公子硕因为贤良,被
迫逃亡到了齐国。
卫惠公尚未歇口气,约定的伐纪之期已到,遂仓皇派兵出征,而此时人心浮
动,皆厌恶卫惠公的卑鄙狡诈,不愿为其卖命,遂使原繁有了可趁之机,大破齐、
南燕、卫、宋四国联军。
卫惠公好生恼怒,感觉颜面无存,正在惆怅,却没想到祸福相依,天下平白
无故的掉下一件大喜事来。
祭足来了,是来接郑昭公回国复位的。
卫惠公开怀大笑,伐纪一战,被郑、鲁、纪联军击溃,令其火冒三丈,现今
郑厉公被驱逐,郑昭公重新上台,无论如何是件值得庆祝的事。
送郑昭公、祭足回国时,卫惠公准备了一大车礼物,珍珠玛瑙,货币器皿,
应有尽有,卫惠公拉着郑昭公的手道:郑伯回国之后,千万勿忘今日之情。
郑昭公微笑,拍着卫惠公的手道:你们卫人谚曰: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卫侯今天之德惠,我怎敢忘?
卫惠公高兴的合不拢嘴,琼瑶和木桃的价差,任谁在心中都能掂量出八九不
离十。
周桓王十五年(前697年),郑昭公再次为君,此时距其被逐相隔三年。
这一次,祭足学乖了,郑昭公却变的更精明了。
祭足明白,三年前自己主导了政变,虽留了一手,写了密函给郑昭公,可任
凭郑昭公再宽宏大量,这种心理阴影也不是一时能消除的。
祭足的信念一向是自我主导命运,为了赎过,他向郑昭公摊出了一副实实在
在的讨好牌。
吐权。
祭足连番上书,说因为年老体衰,已不堪重任,愿告老还乡,安享晚年。
祭足满心以为郑昭公必手舞足蹈,朱笔一挥,批准他的辞职申请,他就借此
离开政坛的是是非非。
祭足累了,确实累了,郑国是郑桓公用生命换来的基业,他凭什么死死霸占
而不放手,以至惹来一身腥臊?
人若想活的久,就必须得缩头时且缩头。
祭足把头都缩到脖颈下面了,可郑昭公愣是没看他一眼。
郑昭公的炮口对准的并不是他。
祭足的心意郑昭公当然清楚,可郑昭公更清楚另一件事,祭足吐出的只是行
政权,而非是政权。
政权在哪?
藏在枪杆子里。
郑昭公一声冷笑,他决定把它给捞起来。
军权。
高渠弥已手脚冰凉,政治更迭如玩魔方一般,令人眼花缭乱,他擅长在战场
上赤膊挥动大刀,但一遇到长袖善舞他必然头晕。
但头再怎样晕,高渠弥却始终记挂着两件事。自己必须掌控军队,郑昭公是
仇人。
当初政变时,高渠弥若能出来挺下腰甚至是说句话,郑昭公的下场都不会那
么悲惨。
可高渠弥偏偏什么都没做,不但是对郑昭公,就是对郑厉公,他也是如此。
高渠弥的原则是,保住自家一亩三分地,其它的打打杀杀,仅冷眼旁观。
郑昭公贪婪的目光射的高渠弥小腿肚战栗,他知道,在和老板的较量中,员
工永远处于劣势。
郑昭公还没发动,因为,他还没找到合适的借口。
郑厉公却帮了哥哥这个忙。
是年秋天,郑厉公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他从蔡国率领随从偷偷潜回栎邑,
袭杀了守城大夫檀伯,将那里作为了复辟据点。
在21。6节曾分析过,栎邑就是个天然的ZAO反派窟穴。本是公子元封
地,公子元病逝后,由檀伯接任。
郑昭公心头窃喜,他嘴唇一抿,谋略开始出手了。
一切都是顺水推舟,毫无矫揉造作。郑昭公发布命令,派将军傅瑕率国内精
兵,由祭足引导,前去平叛。
高渠弥心凉了,心痛了,心中窜起小火苗了。
论能力,打仗谁能比得上他高大将军?论资格,傅瑕不过是个新兵蛋子,高
渠弥成名时,他只怕还在穿开裆裤。
一夜之间,高渠弥从手握重兵,权倾一方沦落成了有名无实,孑孑孤立。
高渠弥很懂,这只是郑昭公借势而走的第一步,等叛乱一平,郑昭公就不会
再客气,肯定直接拿刀子捅他。
虽剥夺军权后,高渠弥已起不了多大的威胁。但若想高枕无忧,还是不如咔
嚓掉干净利索。
奇妙的是,郑厉公在帮了郑昭公后,风头一转,又开始帮高渠弥的忙了。
前线战报立时紧张了起来,栎邑的战火不但不能扑灭,反而开始向新郑蔓延。
郑厉公不是一个人在战斗,绝对不是。他身后并排站着宋、鲁、卫、蔡四国
联军。
郑昭公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都已被赶成无家可归的落水狗了,郑厉公竟还
有蛊惑诸侯为他卖命的能力。
郑厉公用的是这样一个秘籍。
人脉。
郑厉公知道,虽暂时霸占了栎邑,但只要郑昭公一出兵,他还是鸡飞蛋打。
若想不再次失败,只有请外援。
请谁?
郑厉公不可思议的盯上了这样一个人,他的死对头,宋公冯。
要想完成不可能的事,惟有从茫茫人海中找到那个身怀绝技的使者。
这个使者并不陌生,更不遥远。
依然是鲁桓公。
鲁桓公第N+ 1次站在了宋公冯的面前,请求其纠合诸侯,帮助郑厉公复位。
宋公冯几乎想一头撞死,他实在想不到,鲁桓公竟比狗皮膏药还难缠,骂都
骂不走。
宋公冯大怒道:郑厉公在位三年,三城一直没交割给寡人,信口雌黄,言而
无信,这样的家伙,鲁侯凭什么让寡人再去帮他?
鲁桓公微笑,不说话,一直等到宋公冯怒气瘪了下去,才和颜悦色道:宋公
帮的其实不是郑厉公,而是你自己。
宋公冯一愣到:此话怎讲?
鲁桓公笑道:当初郑昭公继位,天下太平无事,只因宋公偏爱郑厉公,遂扣
押祭足,逼其举事。现郑昭公再次得手,宋公难道不想一想,一旦其国内安定,
他怎不向宋公报此血海深仇?只怕到时宋国的黎民百姓又不免战火的熏烤了,宋
殇公因何陨命,阁下如何继位,想必宋公还记忆犹新吧?
宋公冯倒吸一口冷气,良久方道:宋殇公因国内连年战争,不得民心,华督
弑之,寡人因此继位,此前车之鉴,寡人何敢忘?
鲁桓公冷笑道:如此道理就明白了。与其被动挨打,何不主动出击?寡人与
蔡人也愿助宋公一臂之力。
宋公冯吓一跳道:鲁侯的意思是此次征伐由宋国主导?
鲁桓公呵呵一笑:鲁国出兵,不过是看在往昔与郑厉公的结盟之意上,蔡人
出兵,也只是顺势,我们分文不得。而宋公只要主导,郑厉公复国后承诺将前所
赠贿赂再送一份。这价值不菲吧?
宋公冯满面堆笑:如此到也合情合理。寡人既已帮过郑厉公,好人做到底,
送佛送到西,再帮一次又算什么呢?
鲁桓公笑道:如此,全仰仗宋公成全了。寡人先代郑厉公致谢。
宋公冯忽嘿嘿笑道:鲁侯刚才说,此次伐郑只有宋、鲁、蔡三国?
鲁桓公忍不住一愣,道:宋公难道还能拉来帮手?
宋公冯道:何不带上卫国?
鲁桓公沉吟不语,许久方道:卫惠公刚刚继位,国内尚不稳定,且宋公所知,
郑厉公手头现并无多余钱财,怎能请动呢?
宋公冯哈哈大笑道:鲁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卫惠公现在恨郑昭公恨的入
骨,只差扒他皮吃他肉了。
鲁桓公一惊,忙道:这是为何?
宋公冯冷笑道:因为郑昭公比郑厉公更会忘恩负义。
鲁桓公忙笑道:宋公还是先讲讲卫惠公为何与郑昭公结仇的吧宋公冯哼了声
道:鲁侯所知,郑昭公逃难时,卫人对他百般照顾,返国时,更是送了无数的金
银财宝。可谁知一回国,郑昭公竟宣布与卫国断交。此等狼心狗肺之徒,怎不人
神共愤?
鲁桓公不解道:郑昭公也算是个聪明人,为何会行此愚蠢之事?
宋公冯冷笑道:因为郑昭公向来自持清高,看不起卫惠公的杀兄夺位,在卫
时迫于形势,不得不虚与委蛇。现翅膀又硬了,怎不翻脸不认人?
鲁桓公拍掌大笑道:如此一来,又添一大国,此次伐郑,不打它个鸡飞狗跳
绝不能罢休。
23。5君不除恶,恶必除君
郑昭公的鼻息香甜而均匀,因为鸡也没飞,狗也不跳,他脑海中只有一个信
念,无论郑厉公如何兴风作浪,只要祭足在,必一切无恙。
信祭足,得永生。
宋、鲁、卫、陈、蔡五国联军气焰腾腾杀向新郑,可刚到大陵,竟忍不住蔫
掉了。
祭足令傅瑕化攻为守,备好工事,以逸待劳,把大陵把持的滴水不漏。任凭
联军如何猛烈进攻,总是岿然不动。宋公冯望城兴叹,只好怏怏的撤了下去。
二年前,南宫长万一己之力可以拆掉郑人的祖庙,而今天,五国联军却形同
虚设。祭足一声冷笑,他可以毁灭一场战役,更可以成就之。想输就输想赢就赢,
看心情而定。
江湖上关于祭大夫的神奇传说,从不曾有过盗版。
宋公冯长叹一声,与鲁桓公面面相觑,打又打不进,赖着也不是办法,联军
只得就地解散,各回各家,一场轰轰烈烈的策划不了了之。
宋公冯临走时仍不忘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派出重兵,帮助郑厉公看守栎
邑。郑厉公一阵窃喜,他没想到,空头支票的魅力,竟也会这么大。
宋公冯其实有自己的如意算盘,守住栎邑,郑厉公还算有个家,只要有家在,
郑厉公欠他的债终究跑不掉,否则,打水漂无疑。
黄世仁必须想方设法保护好杨白劳,否则人死了,帐找谁要?
祭足一看栎邑城坚池固,兵力众多,也暂时放弃了攻打计划,他令傅瑕小心
守大陵,自己连夜赶回了新郑。
郑昭公笑道:祭大夫辛苦了,大陵之战,以一敌五,丝毫不落下风,非祭大
夫,谁能担其重任?
祭足却双手低垂,埋头不语,过了好久,方幽幽叹息一声。
郑昭公惊道:祭大夫这是为何,你我之间,难道还有什么话不便直说吗?
祭足强笑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今日五国联军虽去了,但怎能保证明日
不来?而臣已老迈,随时命有不测,下一个危急时刻,谁能为主公效犬马之劳?
郑昭公的心突然沉了下去,他承认,自己忽略了这个最现实的问题。
突然,郑昭公又笑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
郑昭公道:祭大夫此说,莫非已安排好身后之事?
祭足道:若想郑厉公不再蛊惑联军前来骚乱,惟有一计可行。
郑昭公道:何计?
祭足道:用大国震慑。
郑昭公沉默不语,许久后才轻叹口气道:难道非要去讨好齐国吗?
祭足斩钉截铁道:除此之外,别无它途。放眼当今中原强国,主公可掰指头
算一下,除了齐国,还有谁没站在郑厉公一边?孤立无援,以一敌五,实在不能
成为常态,否则,郑国前途堪忧,主公堪忧。
说着说着,祭足竟失声痛哭起来,一张满是皱纹的老头头脸,霎时纵横泪流。
郑昭公心中一阵凄凉,这样一位笑傲天下,叱咤风云的智士,在风烛残年,
竟当着自己的面哭了,不到生死存亡的关头,祭足绝不会如此脆弱。
郑昭公苦涩一笑道:既然祭大夫有此心意,也已安排好,那就照你的意思办
吧。
祭足连忙叩头谢恩,蹒跚的走了出去。第二天,他收拾好礼物,一身轻松的
上路了。
他要赎罪,他要忏悔,他希望在有生之年,用实际行动去洗涮当初的耻辱。
祭足走了,郑昭公却并没安歇下来,因为高渠弥跟着来了。他也是来向郑昭
公赎罪的,而且也是以实际行动。
高渠弥邀请郑昭公出外狩猎,郑昭公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男人天生有一
种嗜血的冲动,尤其是在烦躁郁闷时。第二天,领着侍从,纵鹰放犬,弯弓射箭,
郑昭公忧愁全去,开心满怀。
高渠弥适时凑了上来,伸手一指前方,惊呼道:主公你看,那里跑出一只麋
鹿。
郑昭公应声抬头,白嫩嫩的脖颈完美无缺的暴露,高渠弥伸手入怀,掏出匕
首,划过一道惊艳的弧线,郑昭公的颈动脉宣告破裂。
那一天,曾青春年少,不愿屈居人下的汉子走到了生命的尽头,阳光,恣意
的撒在一具冰冷的尸体上。
次日,高渠弥奉子亹继位,百官大惊失色,可没一个人敢说个不字。毕竟谁
眼也不瞎,宽背大刀泛出的冷冷的光,笼罩在大殿的顶梁上。
一场政变悄悄的开始,悄悄的成型,悄悄到不像话,也许在这个多事之秋,
人们早已麻木不仁。但高渠弥却食不甘味,睡不安寝,因为他始终在害怕着一个
人。
傅瑕。
失去军权的高渠弥,却很知道大兵的厉害。
子亹更是忧虑,他一脸愁苦的对高渠弥道:高将军,寡人虽已上位,但始终
不安。郑厉公虎视眈眈,傅瑕随时会回攻,祭足马上就要从齐国返回,这三件难
事,该如何解决?
高渠弥忽灵光一闪,嘿嘿笑了起来,道:主公勿忧,臣已想好万全之策,保
证主公顺利执政。
子亹大喜道:何策?快说!
高渠弥道:问题的关键在祭足身上,只要安抚好祭足,郑厉公、傅瑕何足挂
齿?
子亹点了下头,道:那该如何安抚祭足?
高渠弥笑道:主公现在就派出亲信,拿着公文,半路去迎接祭足,继续委任
其为上卿。只要祭足一点头,傅瑕必然归顺。傅瑕归顺,郑厉公仍被隔绝在外,
岂能为患?
子亹疑虑道:如果祭足不同意怎么办?
高渠弥哈哈大笑道:三年前祭足已失于人手,此次又怎么可能例外?
祭足后悔的几乎要气绝身亡,他没想到,本是为郑昭公精打细算,却反而给
了高渠弥可趁之机,然事已至此,确如高渠弥所料,他惟有低头认命。但一回国,
他仍旧表情沉重的找到了高渠弥。
祭足责问道:高将军,既然郑昭公不幸身亡,你为何立的是子亹而不是子仪?
高渠弥大惑不解道:子亹排行第三,子仪第四,按礼按制,都该是子亹而非
子仪啊,祭大夫怎么糊涂了起来?
祭足冷笑道:子亹为公子时,曾与齐襄公斗殴,并打了他一拳,你难道忘记
了吗?
高渠弥笑道:这种屑小之事,提它有何意义?
祭足厉色道:齐襄公心胸狭隘,从不能吃亏,公孙无知是他堂弟,幼时打过
他一拳,尚且如此记恨,一继位就违背父亲遗命,免其衣服食禄,何况是子亹?
且齐人一向感恩郑昭公当初大破犬戎救护之功,你如此火上浇油,难道就不为未
来担心吗?
高渠弥哈哈大笑道:祭大夫深谋远虑,高某人敬佩不已,可此事万万不敢苟
同,依祭大夫说法,以后郑国凡事岂不都要决断于齐国?这不是天下最大的笑话
吗?
祭足看了看狂笑的高渠弥,没有说话,只是佝偻着腰一步步退了出去。
23。6上烝下报
齐襄公胸中「篷」的一声飚起一股蔚为壮观的火花,祭足为郑昭公报使的脚
印还在门前,高渠弥竟已把郑昭公给杀了,且扶持的还是老仇人子亹。
为郑昭公讨个说法,报当年一拳之仇,两件事纠合在一起,使齐襄公的眼珠
鼓鼓的充血。
不过在一阵悠长的啼哭中,充血的眼珠被软化了,洗白了,淹没了。
卫惠公正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蜷缩在齐襄公面前,哽哽咽咽,哭哭啼啼。
从前他是称霸一方的诸侯,现在却已成为一只四处乞食的流浪狗。善有善报,
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对于卫惠公这个刁蛮狡诈的坏蛋来说,时候刚刚好。
在卫惠公受宋公冯之约,率兵攻打大陵的时候,左公子泄、右公子职在国内
合力发动叛乱,立急子之弟黔牟为君,并声泪俱下通告了卫惠公的诸般罪恶,再
派大夫宁跪把守要道,遏止卫惠公回国。
出门前还是热情欢送的笑脸,一扭身却变成了冷冰冰的刀枪抵住脑门,怎不
令卫惠公怒气填胸?他咆哮如雷,下令部队攻打宁跪。
卫惠公登上战车,第一个冲了出去。悲哀的是,再也没第二辆跟上。
士兵们哗的一声,纷纷扬扬如鸟兽散,跑的跑,躲的躲,甚至极个别还站到
了宁跪那边。
没有人格魅力的领导,以身作则不过是自寻死路。
宁跪差点把卫惠公打的下跪。在惊慌失措中,卫惠公还算脑子清醒,想到了
他舅舅齐襄公,逃至齐国。
他先是百般胡闹,死缠烂打,求舅舅派兵把他送回国内,齐襄公含含糊糊,
不置可否。卫惠公不得已,使出了杀手锏,哭。
刘备曾哭出江山,卫惠公能否如愿,哭回江山?
答案是,否。
齐襄公确实心急如焚,他被卫惠公时而抽抽泣泣时而鬼哭狼嚎弄的心烦意乱,
甚至耳朵根发炎,他决定把帮助外甥复位作为一项重要的事来处理。
显而易见,齐襄公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去挽救另外一个人的命运,这个人远远比外甥要亲的多。
外甥的妈妈,他的妹妹,宣姜。
宣姜现在虽生活的丰衣足食,有鱼有肉,但境况却风雨飘摇,岌岌可危。
星光下,一张案几,一把酒壶,一对青铜酒樽,镂刻着虎纹,两个中年汉子
脸色紧绷的对跽在蒲席上。
寂寞,沉默,以及即将捅破寂寞和沉默的一根舌头。
右公子终忍不住道:哥哥,宣姜到底如何处理,你已想了一整天,到底想好
了没有?
左公子严肃的点了点头,道:弟弟,我想好了。
右公子欢喜道:那到底如何?
左公子一板一眼道:维持现状。
右公子「噗哧」一声,如泄了气的皮球,带着哭腔道:宣姜是罪魁祸首,现
驱逐了她儿子,却又不治她的罪,对国人如何交待?若治她的罪,哥哥你又担心
得罪了齐人。这已是两难境地,而你又说维持现状,难道就这样让她继续霸占着
中宫吗?
左公子嘿嘿一笑,连忙摆手道:不,不是这样。宣姜绝不能杀,但也绝对要
给国人一个交待。我们何不在郊外临时盖一偏殿,把她移居过去,廪饩供应不变。
这样,齐人抓不到什么把柄,国人也会稍喜。
右公子如小鸡啄米,连连点头。左右公子遂碰杯,大酌,大悦。
宣姜迁移到偏殿后,口中虽没说什么,但心中却火烧火燎。卫国政局扑朔迷
离,新君上位,虽暂时忌惮齐国威势,不敢对她轻举妄动,可那天若一旦交恶,
必对她举起屠刀。
她时刻没有忘记,她是一个有罪之身。
齐襄公当然更没有忘记,对卫国时局的判断,他比宣姜还要入木三分。要知,
在当初,他可是全天下惟一能配得上文姜的人。
能文能武,智勇兼全,这是齐襄公的真实写照。
可是,不管齐襄公如何焦急,但总无能为力。毕竟,宣姜远在卫国,他鞭长
莫及。
这看似一个死结,不过在齐襄公手中,却很容易解开。他是老板,随时可抬
起一脚把困难踢给下属。
接受保全宣姜这一棘手任务的是一个很奇特的人,这个人名,我们曾有过一
面之缘。
公孙无知。
面对齐襄公老奸巨猾的微笑,公孙无知很想抱头痛哭。然而,他终究没有,
不言而喻的是,泪水救不了任何一个正牌男人。
公孙无知明白,齐襄公找他,并不是因为器重他,相反,是为了除掉他。
把最艰巨的任务交给最讨厌的人,成功了,你可以不担人情,失败了,你可
以把他咔嚓,怎么算,怎么划算。
求生的欲望迫使公孙无知的大脑高速转动了起来。可以不择手段,但必须万
无一失。
公孙无知裂嘴傻笑了,他想到了一个鬼神莫测的法子,顺带想到了一个默默
无闻的人。
公子硕敲破脑袋也想不到,他只是一个畏畏缩缩躲避政治迫害的难民,公孙
无知竟满面春风找到了他,并一开口就是恭喜。
公子硕感动的涕泪交加,公孙无知传来了齐襄公的命令,说卫惠公被赶下台,
害人精已除,愿送他回家。
左右公子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公孙无知竟星夜兼程的从齐国赶来,安抚他们
说齐国绝不会多管闲事,赶跑卫惠公属于内政,齐襄公不会无理干涉。
左右公子几乎要当场下跪,感谢齐襄公的大恩大德。更何况,他们还送回了
公子硕。
公子硕一路颠簸,很累了,先下去休息,公孙无知却仍旧精神饱满,他拉住
一个劲客气的左右公子的衣袖,嘿嘿一笑,脸上全是诡异的符号,道:二位公子
慢走,我和你们商量件事。
左右公子乖乖的把耳朵递了过来,听完后两人大惊失色,手脚都忍不住的打
哆嗦。两人可怜巴巴的望着公孙无知道:这合适吗?
公孙无知恶狠狠的道:什么事不是人做的,只要做了,就没有合适不合适了。
公子硕刚想脱衣睡觉,左右公子竟满脸堆笑的走了进来,而且每个人手里都
拎着一大坛酒,公子硕吓一跳,忙问是何意,两人二话不说,先把酒樽倒满,继
而道:公子避难它国,受尽艰难,今日回家,我们二人怎能不略表心意?
那一夜,公子硕不知道喝了多少,更不知他醉成啥样,吐过几回,谁扶他上
床,谁陪他睡觉。
「当」一声,五更的钟声敲起,公子硕酒劲稍减,勉强醒了,只是头痛依然,
他不耐烦的翻了个身。
一个热乎乎的身体挡住了他,他的肘甚至碰歪了两座软绵绵的玉峰。
公子硕大叫一声,心胆俱碎,猛一下从被窝里坐起,他肩膀止不住的耸动,
脸上淌满冷汗,过了好久,才有勇气微微撇头,向身边偷瞅了一眼。
一个全裸的绝色妇人正安静的躺在那里,明眸皓齿,青眉如黛,笑嘻嘻的看
着公子硕,眼中全是柔情。
公子硕牙齿打颤道:姨…姨…姨娘,你怎么在这里?
宣姜旖旎一笑,满室暴生春色,她亦坐起,搂住公子硕的双肩道:嘘,你别
乱说,从今以后,我已不再是你的姨娘,而是你的女人,你的老婆。
公子硕眼中布满了绝望,五天后,绝望转化为欲望,五年后,他们生了五个
孩子:长男齐子,次子戴公申,三子文公毁;长女宋桓公夫人,次女许穆公夫人。
除长男齐子早死外,其余的个个是人中豪杰。尤其是文公毁,成为复兴卫国
的一代明主,许穆公夫人,更是世界上第一位杰出的女诗人,《诗经》中均有关
于两人的灿烂篇章。
齐襄公不得不叹服,公孙无知处理的漂亮,他善于因地制宜,根据卫宣公的
行为规律,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再次在卫国缔造了一桩荒唐的婚姻,成就了一
对露水男女,催生了上烝下报这一成语。
宣姜的命运齐襄公再也不要担忧了,攀上了公子硕这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谁
还好意思对她举起鬼头刀?
现在,齐襄公终于可以去安心实行他的另一个计划了,这个计划他整整筹备
了十五年,反复修改,直至找不出一点瑕疵。
因为我们可以轻易的忘记文姜,而齐襄公却从无一分一秒的淡漠,思念的痛
已让他近乎崩溃,再不出手,他要肝肠寸断了。
如果注定了惊天动地,血流成河,谁还能无谓的阻止?你不能,我不能,历
史更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