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
成都市中心,川西有名的文殊禅院就座落于此。过眼与其他寺院无异的千篇
一律的竹林石径,以及大同小异的泥塑菩萨,而殿宇重重,众香客三叩九拜,烟
雾缭绕,竟模糊了自己的所在,天下之大,寺寺莫不如此,这一切足以使人兴味
索然。
然而走到院后,却真的让人惊奇了,这里竟是一个极大的茶园,竹椅阵阵容
雄威,“露天八卦阵”置于庭院,“室内方阵”安于斋堂,另有“长蛇阵”见缝
插针地列在走廊上。千张竹椅千位客,茶园充满了活力和生机,茶客偶尔变换着
坐姿,竹椅四下吱扭有声一如绿野秋虫的吟唱,椅间游走的脚则是添水的茶园伙
计。唇未沾茶,身心已坠入其间:竹椅横陈,茶客卧饮古今;碗盖水烟袅袅,口
口神品人间太平。
长发的男子觅得一处空位,点了一壶花茶,闭目阖眼养神。经过半个月的千
里追捕,昨夜方才将那自大狱脱逃的异能者捉拿归案,现在终于可以放松心境了。
案犯已经交由组内另两位同仁连夜带走,而自己还要在这里待上几天。不为什么,
只因为这座城市里有一个人,他必须见她一面,三年了,那个当初在家里夸下海
口独自南下的她,是否已经出落的更漂亮,更有女人味了呢?
想到此处,闭目阖眼的天忌嘴角轻轻漾出一丝笑意,整个人沉浸在因午后阳
光的照射,而暖洋洋的乏力舒坦之中。
骤然,他眯起的眼遽然收缩,嘴角抿出一道冷酷的弧线,一个男人出现了。
众人之中,他的眼里只看见他。
五十米之外,一个男人走进茶园,一停步一抬手,足以让满园的茶声安静下
来。其实他也并没有做什么引人注意的动作,但是,凡是抬眼看到他的人,耳朵
里就什么风声,茶声,人声还有竹林里的鸟声,无不因为他的到来被忽略了,他
随意地出场就剥夺了其他所有人的表现,这对于个性自傲的人的来说,真是痛苦
的体验,是自我如遭受针刺般疼痛的体验。
但是,这并不是天忌最在意的。这个男人是一个异能之士,而且是一个超强
的异能者,异能者之间的相互感应,让他感知他对方是自己从未见过超强级别的
异能者。作为身负特殊使命的成员,全国各地大大小小的异能者,几乎都在他的
了解之中,然而此刻出现在茶园的这个年轻男人,却是他不知道的例外!是敌是
友?此刻的天忌的心中不能确定,况且现在茶园里茶客实在太多,异能者之间的
战斗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起的,贸然出手,势必会引起死伤与骚乱。
就在天忌拿不定注意的时候,男人却越走越近,挽着他手的是一个绝对意义
上的美女,高挑的身材几乎与身边的男人齐高,活力卷袖衬衫,墨镜牛仔裤,黑
发挽成普通的马尾,这是一份无关品牌,只在乎美感的不一样的青春气质。
两人从天忌的身边走过,既没有停下,也没有多看他一眼,几乎就是把他当
作普通的茶客,就这么走了过去。等两人走出视线许久,天忌才把全身戒备的状
态放松下来,心中在万幸的同时,一股不详的预感却涌上心头,这个突然出现的
异能者,完全不在组织掌握的资料之中,他的出现究竟会带来什么样的未来,更
是让人忐忑不安,他决定立刻通过电话向组织报告,力求及时得到异能者的第一
手资料,而成都,看来他呆的时间要延长了。
这对男女,正是趁天气好出游的楚狂人与李佳欣。
不知为什么,一走进这茶园,楚狂人便感到了危险,虽然他表面上装的不动
声色,可是其实他已将这里所有的人都感知一遍。危险来自坐在前面路边的一个
闭目休息的男子。
这是一个黑发长长的男子,年轻英俊的脸上却过早地有了沧桑。微闭的眼线,
薄而冷漠的唇线,以及一捧如墨汁般发亮的长发,竟如黑白水墨画里的英俊男子。
他的手脚之间,他的动作之间,一定也藏有令人吃惊的危险。
曾经有过的威胁再次在楚狂人的心底出现了,这绝不是普通的人类,四百年
前这份感觉曾伴随了他逃亡之路上的每一个日日夜夜。每一次死里逃生之后面对
的是更加危险与残酷的下次,这是一群异于常人的生命,以消灭自己为唯一生存
意义的族群,而今一切难道将再次重演,四百年后的今天将再次轮回?
他能感觉到长发男子心底已经浮现的杀机,虽然只是那么惊鸿一瞥地在自己
的脑中感应到了,但是杀机就是杀机,虽然被李佳欣挽着手臂,但是他已经准备
随时应战,还未完全复原的身体不知道能否抵御的住对方的第一波攻击,又或者
是立刻逃走。从内心深处讲,其实他并不想动手,死并不可怕,甚至他还希望能
以死解脱一切,然而最难以忍受的是以后将不得不面对无休止的追杀与暗算,如
影随形的偷袭与跟踪,一次一次以血与死亡为代价的狂热厮杀。他早已厌烦了这
一切,四百年前他就看破了这一切,他现在只想成为一名普普通通的人类,真真
实实地去体验人类应有的而自己却从未曾有过的情感,然后过完平静的一生,就
永不再醒来的死去,而不是这种被人追杀,到被杀死,接着再活过来,然后又被
追杀,杀死,再活过来的不老不死的如行尸走肉般的人生!
“我们去买把香,到佛前许个愿吧?”看到四周进香的善男信女,李佳欣也
起了心。今天是她缠着男人出来走走,虽然这几天两个人一直呆在一起,可是男
人总是呆在房里边,趴在电脑前,她既觉得无聊也担心梁孝琪再次通过QQ什么
的联络,所以无论如何她也要把这个男人拉出来,拉出那个专属于别的女人的房
间,在仅有的这几天里充分完整地拥有这个男人,至于将来,她有无法把握的一
丝担忧。
“许愿?”男人在自己的心里自嘲,如自己这般的人,能有什么需要在佛前
许愿的?不过他还是和她去买了把香,想想多么奇怪,有许愿自己升官发财的,
有许愿自己长命百岁的,恐怕就是没有像自己这样,许愿早些死掉的。
“你刚才许的什么愿?”在佛前许完愿之后,女人睁开闭着的眼睛,转身问
道。
“唔?”男人从恍惚之中被唤了回来。从茶园过来,他便沉浸在过往的回忆
中,这其中不清楚自己走了多长时间走了多远的路,只是觉得有数百之众或者数
千之众与其擦肩而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数百数千之众在七八十年之后将确切
无疑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无一例外,包括此时身边的女子,而对于自己,七八
十年并非多么漫长的岁月,无非背景不同,人物不同,但基本模式相同,出场角
色相同,最后的结局也相同,就像这个世界流行的电影一般,从开始就一切了然
在心!
“哦,没许什么愿,都是微不足道的愿望。”男人想罢说道。
“微不足道?”女人字斟句酌地重复这四个字,声音好听的竟与那如玻璃花
般漂亮的眼瞳相和谐无匹,令人不得不感叹惟有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主人方能发
出如此的声音。
“不想说就算了,我也不勉强你,”女人自嘲道,本来是想告诉男人自己刚
才许的愿,如此一来竟也没了兴致。
从佛堂出来,两个人闷闷不乐地走着。男人见此光景,也觉得有必要说点什
么。对他而言,即便是再怎么缺乏情感,可是对于女人的心理活动仍是能一览无
余,然而他却丝毫感动不起来,他完全可以如四百年前一样,因为能洞悉女性的
心理的特殊的才能,可以毫不动情地极尽甜言蜜语或者幽默潇洒之能事,然而,
现在的他却无法自如地做到这一切。在琢磨了半天之后,他依然没能说出什么宽
慰人心的话来,对李佳欣如是,对梁孝琪也是,这些时日以来,他似乎已不复过
去的他。
从文殊院出来,两人默默地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戴着墨镜的李佳欣两
手交叉抱在胸前,卷袖衬衫扎在牛仔裤里,缓缓走在前面,男人按两步之差的距
离在后面跟着。以如此步伐与节奏,走过了两条街三个十字路口,从其身后望去,
脑后梳理的整整齐齐清爽的长发,给人格调高雅之感的衬衫领子,和露出的形状
娇好的耳轮,以及耳际些微被风吹动的秀发,在春日的阳光下显得微妙动人。
在穿越城市的府南河边,在一片无人的小草坪围栏前,李佳欣停住了脚,男
人也停住。她摘下墨镜,转过身来,目不转睛地凝视男人的眼睛。那瞳仁之中透
明洁净的黑色仿佛要穿透人心。这对美丽动人的眸子久久地,定定地注视着男人,
盯的男人两手插在衣袋里,目光游移地不能直视。
“嗨,我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说吧。”被她这么说,男人感觉有点奇怪。
“你能记住我?”
“当然能。怎么想起说这个?”男人答道。
“我是说希望你能记住我。记住我这样在你身边呆过。你能一直记住?永远?
‘
“永远。”男人心中一丝苦涩,同样的问话,曾经也有女人问过吧,而今他
却已经记不起她们的名字,甚至她们的音容相貌,时间具有将一切模糊冲淡的能
力,惟其如此她们才强调说,希望你能记住我,记住我曾这样在你身边存在过。
李佳欣动情一笑,轻轻握住他的手,虽是暖和的春日午后,小手却是冷冰冰
的。两人肩并肩静静地注视着眼前流淌的河水,默默注视的时间里,仿佛天地间
只剩下相依为伴的自己。
“真的永远都不会把我忘掉?”她耳语似的低声询问。
“是永远不会忘。”男人说,“对你我怎么能忘呢!”
* * *
在与组织上通过电话后,天忌终于拨通了那个久违了的号码。
“嘟,嘟,你的电话来了,来了, . . . . . .”
“喂?”电话里传来好听的女声。
“是我,天忌。”
“天——忌?”电话里传来不敢相信的声音,“真的是你天忌?”
“是我,没错!”天忌笑了,是这个熟悉的声音。
“你死那里去了!?我到你们那里去找你几次了,他们说你出差去了,不知
道什么时候回来!”女孩在电话那端骂中带笑道。
“你找我?难道你不在成都,是什么时候回的北京了?”天忌问道,心头满
是失望。
“回来有几天了,你人在那里,我有急事找你帮忙呢?”
“我现在在成都,有什么事吗?”
“我晕!”电话里女孩郁闷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真的有急事找你帮忙?”
“时间我还不能定,不过你有什么事说吧,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是这样的,最近我要到韩国谈事,可是公司里有一个员工的身份证掉了,
现在报失重办也来不及了,我知道你们有特殊渠道,所以想请你帮帮忙。”
“这个?”天忌沉吟道。
“什么这个那个的,你各式各样的身份证护照一大堆,我又不是不知道,这
种事对你们来说还不是小事一桩。”
“话是这么说,可是——”
“不要可是啦,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求你为我做过
事?三年不见,第一次开口求你,你就可是?哼!”女孩假装生气了。
“呵呵,从小到大,你求我办的事还少吗?那回——”天忌觉得好笑。
“哎呀!说吧,这次你是帮还是不帮?不要把以前的事扯出来,好象我欠你
什么是的。”
“这样吧,这事你急还是不急?”天忌想了一想答道。
“当然着急了,这次回北京就是找你办这事的,你说急不急?”
“我近日可能回不了北京,千尘,你认识的吧,和我同组的,你把相关资料
交给他,我再给他个电话,估计两天就可以办好了。”
“真的?天忌你可真是好人,我忘不了你的。”电话那端是女孩笑逐言开的
声音。
“得了吧,每次为你办完了事,再想找你就比登天还难。”
“好了,好了,以前的就算我的不是,这次是我欠你的,什么时候你想让我
还,我绝不推辞。”女孩拍着胸脯保证道。
“信你才怪!”天忌摇头笑道,这个丫头几年不见,还是这么古灵精怪。